姜津缓缓垂下眼睛盯着地板,似乎见对方一面就跟下地狱一样,咬牙切齿,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你真的……太令人恶心了。”
此话一出,没想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我恶心?好好想想,姜津,你需不需要回忆一下,到底是谁先招惹谁的?”
姜津愣怔,呼吸一滞。
魏黎陡然变成禾厉的声线,瞬间徒生怒意:“是谁先不择手段扒开我的隐私,翻阅我的私人物品,无时无刻不在偷拍我窃听我跟踪我?是谁在纸上和论坛里极尽污言秽语辱骂我?”
一连串的问句劈头盖脸地朝床上的人砸过去,姜津浑身一抖,眼角通红,咬紧嘴唇,不说话了。
当然,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这都是事实。
原来魏黎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多,他只是隐而不发。
魏黎面部肌肉有些抖动,像是强忍着某个恶毒灵魂破土而出。
他轻轻弯腰,跟姜津面对面,直视他的眼睛,紧接着伸手,动作却温柔起来,捋了捋姜津被细汗沾湿的额发,指尖触碰到皮肤,恍若寒气入体,引得人阵阵战栗。他声音放得极慢,像是魔鬼的引诱:
“我不从贬低任何人,包括你,更没有欺辱你看不起你。甚至因为你是室友,我还格外照顾些。你扪心自问,我说得对吗?”
姜津微微侧头,躲开了他冷凉的指尖,自己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嗓子像被堵住,无力地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魏黎瞥见自己落空的手,惯常亮晶晶的眼睛微眯变暗,什么光都透不进去。
“其实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无关紧要,小打小闹而已,我也不愿意去追究,所以纵容你那么长时间。”魏黎突然放轻声音,烟雾之中宛如鬼魅,顿了顿,“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那些对我的嫉恨恶意到底出自于哪,以至于恨不得找尽办法把我完全毁掉?”
那时候的魏黎太过完美耀眼,人人都爱,与他有云泥之别。姜津那么多的诋毁造谣,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那畸形扭曲的复杂情感最深处藏着什么。
太阳高不可攀,普度众生。但如果有朝一日,它跌落神坛遭人人唾弃,是不是自己终于能跟它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他也能独享它的温度了?
嫉恨的土壤生不出漂亮花朵,长出的作物连同根系都是有毒的。
可惜,这种情感,姜津现在才迟钝地明白。
姜津说:“所以,你下定决定用……那种下流手段来报复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那场奖学金答辩,还是我在逢绪面前贬低你的性取向?”
既然对方说那些小伎俩无关紧要,那么,把他打晕、屡次用不堪照片来逼他就范的原因,应该也是跟性取向关联的。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魏黎报复他别的原因了。
魏黎眼睛微眯,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两个答案,眼神暗沉得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他僵硬的眼珠一转,轻笑一声:“都有。”
两人之间的红酒味道的烟雾升腾,带着某种炽热的果香,飘散在空中蜿蜒扭曲,有点像伊甸园那条毒蛇。
临走的时候,魏黎开口:“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发现端倪又重启调查,但如果你装作一概不知,我们朋友的缘分还会继续。难道现在的生活对你来说不好吗?”
他长叹一声:“可惜。”
姜津说:“你今晚跟我讲那么多,就不怕我把这些都公之于众吗?”
“可你又没有证据,”魏黎轻轻一笑,极尽嘲讽,“没有人会信你的。”
“魏黎,”姜津轻声叫住他,“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身上的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开门出去,在姜津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他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眼见为实,姜津。”
姜津垂下头,独自坐在床上,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等到魏黎离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在两个人已经全然撕破脸的前提下,魏黎整个人都站在他面前,说的应该就是真相了。
他现在没有再向他撒谎的必要。
自己被耍了很久很久,堪称惨烈。他只有一颗心脏,本来艰难地一分为二奉给别人,可现在真相大白,他们不要,两块又碎成了无数片,拼都拼不起来。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姜津再也没有忍住,痛哭出声。
魏黎钻进车里才发现,自己上楼的时候太过匆忙,火都没熄,只是把车门重重一摔。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周围只有惨白的路灯在亮。魏黎坐在驾驶位上,下半张脸被路灯照亮,而上半张脸连同眼睛一起昏暗。整张面孔被粗暴分割成两块。
不知道等了多久,指尖传来灼痛,他这才发觉,然后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慢慢把将要燃尽的烟蒂捻灭。
烟灰沾满了指尖,而魏黎面无表情,仿佛此刻感受不到痛一样。
他瞥了一眼还在亮灯的房间,开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