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魏黎的声音如同清泉一样流入他的耳朵:“怎么还不回家?”
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悦耳。
“……临时有个大订单,走不开。”姜津低下头,磨磨蹭蹭开口,“今晚我就不回去了,你先睡吧。”
“好,看来你的生意蒸蒸日上呢。”魏黎在那头笑了一下,“注意休息,别忙太晚了。”
姜津喉咙一阵干涩,他捏住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装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轻快地说:“好,你也是。”
放下手机,姜津鼻子莫名其妙有些发酸,抽了一下。
要不然算了吧。他想。
他不查了。
日子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自己就当一点也不知情,现在他和魏黎不也很好吗?跟大学最好的朋友住在一起,事业也热气腾腾的。横看竖看都是大好结局。
把这页从人生这本书里撕掉,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是……但是……
厨师机打发奶油停下,发出滴滴声。姜津猛地惊醒,抬手,迟钝地抹了一下眼泪。
他真的可以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吗?把这页撕掉,不管再怎么掩盖,总是有些毛躁边角。撕来撕去不过是掩耳盗铃,唯一结局就是全部散架。
姜津抽抽鼻子,利落地把奶油倒出来,按照脑中的程序一丝不苟地涂抹在蛋糕坯上。
第二天,到了送货的时间,姜津没让小胡跟着去,而是自己一个人。他来到上一次来过的后门,借口说自己一个人抬不动,拜托张经理过来帮下忙。
没过一会儿,张经理来了,跟他一起抬进去。姜津一边干活,一边跟对方扯天扯地,磕磕绊绊,力图拉近关系,心里倒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悲哀。
以前他再鄙夷魏黎油嘴滑舌,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达不到他舌灿莲花的水平,徒生嫉妒。
他低头,一路小心躲着,生怕遇到魏黎,磨磨蹭蹭把蛋糕摆好,临走的时候终于问出来一个关键问题。
他装作不经意地说:“有个外国牌子的烟,带着红酒爆珠,最近可火了。你知道吗?”
张经理只当闲聊:“那个啊,还行吧,就是价格确实贵。”
姜津环顾一周,见没人注意,偷偷摸摸来到他旁边,压低声音,一副很苦恼的样子,说:“我想买几条送给朋友,但我平时不抽烟,对它不太了解,也不知道问谁。”
戚思鸣之前的一句话点醒他,人家夜色有专门的采购渠道,分店极大概率沿袭总店,所以,平常的采购清单上也必定有那个熟悉味道的烟。张经理正好分管这块。
他今天本意是想开了一个口子,以后慢慢铺垫,直到彻底摸清这条商品的采购渠道。没承想,张经理突然开口,说了他难以相信的一句话:
“它其实挺好的。我们店老板也在抽呢。”
姜津一愣,有些没听懂,过了一会儿,才从咬紧牙关的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老板……?就是那天我见到的人,魏黎吗?”
“是啊。”
姜津脑中一阵阵耳鸣,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一样,思绪断裂,连过去几分几秒,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差点忘了怎么呼吸,一阵天旋地转,大口喘气,眼前一阵重影。
半晌之后,他想起来什么,跌跌撞撞,拔腿就跑。
魏黎来到员工休息室的时候,发现了那块蛋糕。他皱了皱眉头,把采购经理喊过来,问他哪来的。
“那家烘焙店今天搞活动,人家老板免费送过来的,不收一分钱。”
魏黎一愣怔,“他还说了什么?”
张经理被魏黎的表情吓了一跳,战战兢兢说:“我们就闲聊了一会儿,他就走了,其实也没说什么。哦对了,他说想给朋友送带红酒爆珠的香烟,我说那牌子很不错,咱店里很多人都挺喜欢的,包括您……”
魏黎猛地抬头,眼神极沉极黑,锐利到近乎恐怖,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经理心脏都快要停住,等对方飞速出门了好久,他才堪堪回过神,察觉到一股不对劲。
刚刚老板的眼神……好像是在通过他看向别人。
此时此刻,姜津把工具箱一扔,蹲在地上,拿出螺丝刀撬主卧的门。
他白着一张脸,心跳得极快,但面上非常稳定,近乎看不到什么波澜。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而是出于一个灵魂体的角度,冷眼旁观着自己的身体在撬锁。
姜津的大脑不能思考,只能凭着本能去做事。今晚必须要搞个水落石出,真相近在眼前。
门锁异常结实,他的耐心要被耗尽,动作未免粗暴了些,差点把整体卸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越来越急躁,在考虑要不要抬脚踹门的时候。
“吧嗒”一声。
锁开了。
从没进过的房间,就这样对他展开怀抱。
姜津轻轻推开门,里面极黑极暗,深色的窗帘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光亮。他的影子就这样投在地板上,显得格外孤零零。
周遭尽是黑暗,仿佛有鬼在四处蛰伏,像是要等他丧失警惕才突然猛扑。
姜津缓缓抬手,打开了灯,似乎被诱惑一样,双脚不由自主地踏进去。
这是一间非常简洁的房间,甚至有些单调。放眼望去尽是同一种深色色块,没有任何装饰品,家具每处都是硬邦邦的直角,被子被人一丝不苟地叠好,像军营里的豆腐块。
异常整洁,没有一丝杂乱,好像它的主人过分追求某种刻板的风格,神经质地将每一处褶皱捋平。
丝毫也不像一个纸醉金迷的娱乐会所老板的房间,而更像是苦行僧的修炼之地。
姜津到处摸索,几乎翻了个遍,从床铺到桌子,愣是没有找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是他错过什么地方了吗?
姜津环视一周,来到衣柜面前,用极大的耐心,把每一处的找了个透。
直到他伸手碰到了衣柜的最深处,瞬间全身战栗。
他摸到了一个尺寸熟悉的小盒子。
手臂缓缓收回,看到上面logo的时候,他全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当初装手链的盒子。禾厉说过,他把它扔了。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了魏黎的房间。
打开一看,是他已经扔到虹巷垃圾桶里、摩挲过无数次的手链,以及——
一个u盘和它配套的转接头。
姜津颤颤巍巍,拿出自己的手机插上,手指点半天始终点不稳,以至于深吸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稳定下来,打开了里面的文件。
目之所及全是照片。
姜津自己的照片。
那晚他被打晕,脱掉衣服,全身捆住吊起来,红绳几乎要把他的皮肤磨破出血。
这些都完好无损地尘封在这个小小u盘里。
他太傻太天真,以至于那么多年,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个屡次用照片威胁他,在床上粗暴至极,让他几近窒息的神秘男人。
正是魏黎。
他就是禾厉,禾厉就是他。他们之间不是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是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姜津无比害怕,退后几步,转身却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同时,耳边传来打火机的“吧嗒”声——
只见魏黎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熟悉的味道唤起那些夜晚痛苦的回忆,烟圈缓缓吐到他的脸上。
火焰照得人明明灭灭,晦暗不明。
隔着红酒味的薄雾,魏黎撕掉伪装,面容扭曲。
“你才发现吗,姜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