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打包回来的松叶蟹,遗忘在冰箱里好多天,最后进了垃圾桶。
难得的休息日,秦恪晨起就开车出了门,等红灯的几十秒里,抽空回了一条彭越的短信。
彭越参加的综艺已经开始录制,上周起就忙得不见人影,但他每天都会给秦恪发信息,分享他在台里的见闻。
过了这个红绿灯,再调个头,就能看到康复中心的门头。秦恪有几周没来,门口标志性的大榕树被今年的台风刮倒,留下的那截树桩已经被挖走,变成了一块刚填上新土的空地。
过来之前,秦恪已经给中心发过信息,说要来看秦时。他坐在接待大厅的沙发上,喝完一整杯红枣枸杞茶,护士才从病房里出来。
“秦先生,很抱歉,病人今天不想见客。”
“我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秦恪放下空杯,起身绕过护士,“和他聊几句就走。”
护士张了张嘴,有点为难,但最终没有再说什么。秦恪是秦时的监护人,又承担着所有的医疗护理费用,没有不让他探望的道理。
高级病房条件一流,单人单间,恒温恒湿,空气净化系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
房间里有一面落地大窗,今天阳光明媚,窗外绿意盎然,秦时喜欢桂花香,秦恪就给园丁塞了五百块钱,请他帮忙在窗下种上一棵桂花。
秦时仰面躺在床上,面色是许久不见光的白,秦恪从门外进来,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双眼微睁,直盯天花板。
床头柜上摆着一束新鲜的马蹄莲,花瓣上还挂着新鲜水珠,秦恪一看就知道,不久前谁刚来过。
“花不要摆这么近,当心花粉。”秦恪把花瓶换到电视柜上,又拖了一把椅子,在秦时床前坐下,“这几天怎么样?”
病房里寂静无声,只有仪器运作的低鸣。
“我带了书了,给你读书听好不好。”
秦恪高中就开始赚钱养家,看书这种事,早就离他很远了,他不知道秦时喜欢读什么,在豆瓣读书上翻了一圈榜单,挑了几本名字好听的买来。
秦恪依次把书举到秦时面前,“想听哪一本?”
灰色玻璃珠般的眼球转了转,再次恢复死寂。秦恪也无所谓,自顾自挑了一本,摊开读了起来。
*“亲爱的提奥,我的好兄弟,要是你能来这里看一看我的新住所,我会很高兴的…”
康复中心的这张床,秦时已经躺了五年了。车祸是高考前一个月发生的,那晚秦时下夜自习,他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秦恪来接他的时候,遇上了一台蓄意撞向人群的轿车。
事后警方调查,说司机磕了药,把油门当刹车踩,在大马路上一路狂飙,直到撞上学校大门才停下来。
肇事者当场就死了,连累七名学生两名家长受伤,秦时的伤势最重,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高位脊椎损伤,颈部以下瘫痪,只有左手小臂还有微弱活动能力。
受伤头两年,秦时住在家里,由秦恪自己看护。但秦恪是这个家唯一的顶梁柱,一人要打三份工,有时不得不留秦时一个人在家,发生过很多次危险状况。
再后来,白启文带着秦恪进嘉乐,他向公司申请预支半年工资,让秦时住进了康复中心。
当秦恪读到“上星期我到汉普顿宫,去看美丽的花园…”时,秦时开口,打断了他,“秦恪。”
秦时声音低哑,像石块碾压地面摩擦出来的,“我想出去晒太阳。”
秦恪合上书,也不想再读了,今天他又吃了没文化的亏,挑了本什么破书。
上个月秦时得了一个小感冒,结果引起了呼吸衰竭,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他不允许他再有任何风险。
“外面扬尘大,当心肺部感染。”秦恪说,“再等一段吧。”
秦时闭上眼睛。
这是道逐客令,但秦恪没有走,起身从床前离开,很快又端着一盆温水回来了。
他把脸盆放在床边,解开秦时的病号服,拧了把温毛巾,在他脸颊前胸擦拭着,毛巾底下的肋骨根根清晰分明,秦恪依稀记得,秦时高中时是校篮球队主力。
“昨晚天添给我打过电话。”秦恪整理好秦时的衣襟,开始擦拭他的手臂,“说她明年毕业,已经拿到了国内的Offer,马上就要回来了。”
谁能想到的,秦天添那么个傻姑娘,在高三之后突然开了窍,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大学居然拿着奖学金去美国读书。
这算是这些年里难得的好消息,但秦时听完没什么反应,依旧面无表情,“我累了,你走吧。”
秦恪攥着毛巾的手指顿了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我带来的书,你让赵护士读给你听,还想看什么告诉我,我下次带过来给你…”
秦时睁开眼睛,突然激动起来,“我让你滚,听见了没有!马上滚!”
他的全身像是被封进了水泥里,连无能狂怒都做不到,只能无助地瞪大双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虚弱地敲击着护栏。
金属护栏上早就包裹上厚厚的海绵,不会造成伤害。护士听见动静冲进病房,把秦恪请了出去,和他说病人最近情绪不好,还是改天再来吧。
秦恪稀里糊涂被推出了病房,房门在身后关闭,把护士的轻声安抚和秦时绝望的嘶吼都锁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