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遇难事件导致工人与金矿管理层的关系出现紧张迹象,他们派了代表出面谈判,甚至示威抗议,而动作快的政客也已经开始了借题发挥,要求对整个事件展开独立调查,以确认地震引起的矿井岩石坠落是否本来可以避免,在电视屏幕上吵来吵去。
你方唱罢我登场,但这些小吴都不关心,他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营救成功,赶紧回家。
当然,要所有人一起回去。就在这时,他接到个出乎意料的视频电话。
刚开始小吴是没认出来的,直到对方自报身份,他才忙做想起来的样子:“您找谭总吗?”
那边正是谭太太。
她面容整肃地问:“对,你能找到他吗?他的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呢?”
打不通肯定就是又没电了,谭仕章的手机电池估计回去是要报废的。
小吴很快在人群中找到大领导,他把自己的电话交到谭仕章手里。
谭仕章也没料到母亲会在这个关头联系自己,他问:“怎么了,您有什么事?”
“什么叫我有什么事……还能因为什么,那边矿难情况怎么样了?人都安全吗?”
“说实在的,不知道。”谭仕章搓了把脸,“现在只能说,希望一切顺利吧。”
谭太太隔着屏幕叹了口气。
“算了,没什么,不说丧气话了。你姑姑找了老朋友的关系,牵线那边一个比较权威的工程爆破专家。”她说,“两个集团都公对公和他联络过,他们团队也在关注卡尔古利的矿难新闻,也有意愿参与救援或者给一点顾问意见。我跟你讲是让你知道有这些事,很多人都在努力,你也尽量把心情放宽一点。当然,要说有没有用,最后是个什么结果……我想跟你说的是,不要抱很大的希望,但也别放弃希望。”
挂电话后谭仕章撑不住,和衣在帐篷里躺了一会儿。
他大概睡了十分钟,然后醒来,脑子才重新有了运转能力,把方才和母亲的对话一句一句地串联起来。其中也并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有点刻意,更像找借口和儿子讲几句罢了。
谭仕章又躺了两分钟,最后思绪停留在那句不要抱很大的希望,但也别放弃希望上。
后面谭恩雅也给谭仕章发了消息,说谭太太让秘书在看澳洲的机票,看了好几次,甚至有次已经让秘书下了订单。但过一会儿她又改主意把票退了,但是去了一趟庙里。
谭仕章说知道了,让她照顾母亲,自己也保重,除此之外,不要担心太多。
从第七天开始,又一次接到意外电话、发现是薛青平薛大师的时候,小吴举着手机找了好几圈,也还是不见谭仕章。
他后来才发现他家大领导亲自下去参与挖掘作业了。
救援作业最开始使用的是大型挖掘机,先在坚硬岩石上挖掘了个十多米长的救援坑道,之后就派不上用场了,因为怕触发塌方,危及遇险人员的安全,接下来只能改成人工。
救援团队分成三班,使用手动工具挖掘,二十四小时作业,分秒必争。
越往下环境越黑,下来的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谭仕章混在里面,橙色的防护服一穿,安全头盔一戴,高大的身形弯曲着,在狭隘的坑道里低着头埋头苦挖,跟什么有钱的集团的老总,或者才华横溢的珠宝设计师扯不上任何关系。
他的发力方式其实不是很对,力气虽大,但缺乏挖土经验,免不了靠手腕的蛮力,一天下来,本来老茧密布的的手掌也磨得都是血泡,因为用力捏着工具过久,整条手都是麻木的。
但是没怎么感觉到痛苦。
谭仕章仿佛进入一种全世界都安静了的境界,电话他是已经接烦了,干等也坐不住,反而只有手上的水泡和工具摩擦时,□□上的疼痛才让他觉得多几分安慰。
探测仪器判断他们救援离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不知是下一铲,还是下下一铲能见到希望。
晴空霹雳得知出事的消息时,他需要冷静,连夜飞到澳洲看到塌方的惨状时,他需要冷静,周旋在各个当地部门之间沟通救援方案的时候,他需要冷静。作为集团领导班子的带头人,他得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发生天大的事也不能自乱阵脚,得表现出解决事态的魄力。
但是作为一个爱人,他的焦虑、担忧和恐惧比谁都多,甚至根本无法倾诉。
谭仕章甚至后面们已经没耐心了,一下一下,恍惚不知道是在挖人,还是在给自己挖坑了。随便吧,他想,反正冯敛臣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坑洞就把他埋了算了,他也再不出去了。
换到第五班的时候,矿山沸腾了,因为探入隧道的高灵敏度扩音器终于探听到了说话声。
有名经验丰富的救援人员冒险爬进松散的矿石中间,和下面取得了联系。但是通道的地质状况复杂,没有办法直接展开营救,最后姑且只钻出一个直达铁笼的洞,可以先送一些物资下去,包括矿泉水、面包和对讲机。
对讲机接通后,最先听到的是一口土澳味的英语,来自矿场的本地工人。
他说自己叫约翰·托雷斯,这个名字和失踪名册对应得上!
欢呼雷动,巨大的兴奋情绪呈辐射状向四方蔓延。上头的救援队员一连串追问旁边还有多少人。那工人好像也晕头转向的,磕磕绊绊地尽量描述了几个中国人的特征。
现场乱糟糟的,大家都太兴奋了,你一句我一句,以致连自己的声音都很难听到。
索性谭仕章也加入战场,仗着强壮的体魄直接去抢对讲机:“有没有个戴眼镜的?”
喊了好几遍,那边嘶嘶啦啦都是杂音。
过了片刻,贴着耳边的听筒里,隐隐传来一个极度沙哑但依然平和的声音:“谭总?”
谭仕章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只有胸腔几欲涨破。
好了,没事了,现在他心满意足,什么都可以不要了。过去在意的什么财产、职位、权力,都不重要,往后让他去天桥底下流浪都甘之如饴了。谭仕章回过神来,用力捂住一边耳朵,挡住嘈杂的声音,另一边耳朵紧紧贴着听筒:“能听见吗?”
“……可以可以。你们不用慌,慢慢来。”
冯敛臣心态还好,甚至因为喜悦嘴角一直往上翘——绝望会哭,开心会笑,这是人的原始本能,林诗茹何尝不是兴奋得像八爪鱼一样抱在他身上,努力凑过来听。
谭仕章也没有太多霸占对讲机的时间,在不得不交还给别人之前,他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