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
这日,北边传来紧急军情,羯族大举进犯,已连破三城。大玘二十万边军折损过半,大将军闻复及其长子闻朔平殉国,次子闻朔定死里逃生,却也断了一臂,身受重伤。军中现由闻复生前的部下李嵩主事。
闻明月听闻噩耗,当场吐血昏迷。
皇帝为此焦头烂额。他之前虽对闻家在军中的势力有所忌惮,把闻明月召进宫中名为保护云遥,也有削减闻家在军中的势力的用意在。可到底闻家人骁勇善战,这么多年结结实实地将羯人挡在关外。现如今闻复战死,两个儿子一死一残废。李嵩此人勇猛有余,智谋不足,根本不是能扛大旗的料,边关无良将,大玘危矣!
朝堂上。
皇帝:“边关战事告急,堂下武官一百余人,竟无一人为朕分忧?”
众臣面面相觑,皆低下头一言不发。闻家人个个英勇无匹天生将才,此番却也两死一伤,他们去了,焉有命回?
皇帝:“王颉?”
被点到名字的男人忙跪地出声道:“回皇上,臣年迈体衰,恐无法担此重任……”
皇上:“韦照麟?”
韦照麟跪倒在地:“回……回皇上,微臣年纪尚轻,实……实在不足以担此重任……”
皇帝怒极反笑:“五十岁便已‘年迈体衰’,三十好几却‘年纪尚轻’,你们倒是说说,什么年纪合适?”
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低头不语。
皇帝猛拍了一下龙案,怒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朝廷每年数以亿计的俸银和禄米,养着的,却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皇帝突然捂着胸口一阵咳嗽,大臣们忙七嘴八舌地求皇帝息怒。
皇帝喘了几口大气,挥开内侍道:“朕再问一次,哪位爱卿愿意披挂上阵,斩胡贼于马下,扬我大玘国威?”
“皇上,臣以为,已故闻大将军幺女,振武将军闻明月或可一试。”有个大臣出列道。
“啊,对对对!臣附议!闻小将军天生将才,从军三年来战功赫赫,此番定能不负皇上所托!”说这话的是韦照麟。
皇帝扫了他一眼:“三十好几你说自己年龄尚轻,闻明月年方二十四,你倒是大力举荐。”
当着满朝同僚的面被皇帝讥讽,韦兆麟臊得面红耳赤,垂头不语。
皇帝又怎么会没想到派闻明月去?可闻家的状况已说得上惨烈,此时再把闻明月派往前线,要他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说曹操曹操到,太监来报说闻明月在太和殿外求见。
皇帝面色一喜:“快宣!”
“宣——”
面色苍白的闻明月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进殿内:“末将参见皇上!”
“爱卿免礼。闻爱卿,朕听闻你昨日吐血昏迷,现下身体可还好?”
闻明月垂眸:“臣无恙,谢皇上关怀。”
“闻大将军和闻少将军之死,朕甚感痛心!朕欲追封闻大将军为镇国公,追封车骑将军闻朔平为武平侯,封卫将军闻朔定为定远侯,爱卿意下如何?”
“谢皇上恩典。”闻明月眼眶红红的,抱拳正声道,“末将自请前往边关,杀退羯人,夺回我大玘城池!”
“这……”皇帝一声叹气,“你父亲与长兄皆已殉国,叫朕如何忍心再将你派往前线呐!”
“闻家从不出贪生怕死之辈!二哥断臂依旧坚守在前线,明月身为闻家人岂能躲在后方安享太平?恳请皇上恩准!”
皇帝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一拍龙案:“好!卿此去若能大捷,朕定重赏!”
“末将不求赏赐,惟愿长枪满饮羯人血,祭我大玘十万军!”
“好!好一个满饮羯人血!来人,拿笔来,朕要亲自拟旨!”
闻明月跪在地上一直低着头,直到皇帝在圣旨上书写完毕,盖上印章。
太监手举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边庭羯人猖獗,掠我城池,杀我百姓。兹任命振武将军闻明月为骠骑将军,领精兵十万,不日前往边关,威震夷狄,扬我国威!钦此——”
“臣,领旨!”
闻明月拿着圣旨走出太和殿时仰头望了望天,而后一步步走下殿前的汉白玉雕龙台阶。
走到裕和石桥上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明月小姨!”
闻明月抬眼看去,承曜正拉着云遥的手,在桥的另一头朝她挥手。
双方走近,云遥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那卷明黄,轻声道:“要走了吗?”
闻明月点点头。
“什么时候走?”
“今日。”
“有空说几句话吗?”
闻明月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曜儿,你先回宫,娘和小姨说几句话。”云遥让宫人将承曜带走,又挥退随侍的其余人。
她看了闻明月片刻,淡笑着开口:“你之前说要再带我骑一回马,不会不作数吧?”
闻明月垂眸:“对不起……”
“做什么道歉?”云遥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脸,“又没让你现在兑现。”
闻明月静静地看向她。
云遥回望,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处。
“要平安回来,听见了吗?”
“嗯。”
闻明月等了片刻,说道:“我走之后,你要保护好自己。”
云遥淡淡一笑:“别担心我。”
闻明月摇摇头,抬眼看了看四周,确定空无一人才说道:“云姐姐,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
云遥:“嗯?”
闻明月轻轻一叹:“这两年,我亲眼目睹了你身在这后宫之中的不易,太多人想要你和曜儿的命。要论智谋手段,你怎会输给他们?我知你聪慧淡然,并不想参与进皇权争夺,对于他们的迫害也鲜少还以颜色。我曾暗自发誓此生定要护你周全,可我终究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往后,你不要一再退让了。身处权力漩涡,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我不想……归来之后,得到的却是你或曜儿被人所害的消息。”
云遥目光颤了颤,半晌,点了点头。
闻明月:“那……我走了?”
云遥:“我等你回来。”
闻明月点点头。
云遥站在原地,目送她一步步离开,不舍与心慌齐齐涌来。
“明月!”
闻明月闻言回头。
云遥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叫住她,面对闻明月专注望来的目光,她嘴唇微动,片刻后只说了一句:“你要好好的……”
闻明月没有回话,只是弯唇一笑,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
……
这场戏除了前面朝堂上那部分滕遇的情绪太激烈,NG了几次外,后面基本都是一遍过,不舍、担忧和隐忍的情绪把握得恰到好处。
温祈年和滕遇回监视器旁和关芷闲一起看回放。
关芷闲反复看了几遍,说道:“挺好的,没问题。”
“小光。”关芷闲看向正和几个饰演宫卫的大学生群演玩闹的卓盛光,朝他招了招手,在对方跑到面前时,拿出一个红包。
“小光,恭喜你杀青咯。”
在之后的剧情里,卓盛光出镜不多,再往后的少年承曜就由另一个演员演了。小光还得尽早回学校上学,关芷闲便把他的戏份挪到前面先拍了。刚才那场戏就是他的杀青戏。
在场其他人十分捧场地给他鼓掌说恭喜,卓盛光接过红包,开心道谢。
卓锦辞:“有没有人给我说说最后结局怎么样?我怎么感觉要badending呢?”
晓蓁:“我挺心疼闻明月的,她太压抑太隐忍了。云遥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感情。”
傅惜时笑叹一声:“云遥连自己的感情都没转过弯来。”
“这就是最后一场对手戏了?所以到最后她们也没把感情说出口咯?”卓锦辞说道,“刚才闻明月那句‘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我还以为要表白了。”
关芷闲笑了:“要的就是这种感觉,雾里看花,若隐若现的暧昧,最让人抓心挠肝。”
苏颜摇头:“还得是关导啊,看得我都想上去按头了。”
卓锦辞“啧”了一声:“盲猜一下。结局肯定是云遥终于发现自己也是喜欢闻明月的,但是两个人都迫于世俗压力没有和对方告白,于是呢一个在朝堂,一个在边关,互相思念却又永不相见……对吧?”
关芷闲笑而不语。
卓锦辞:“年年,是这样不?我这都要走了,赶紧透露一下先。”
公司里事儿又堆积了不少,卓锦辞自然没法一直当甩手掌柜。她打算和傅惜时吃完中饭就走,顺便小光也带走,父母天天念叨着想孩子,加上拍戏这么久,功课落了不少,不能再玩儿了。
温祈年:“到时候看剧吧。”
卓锦辞翻了个白眼:“行行行,看,必须看啊!不光我自己看,我让员工都看,算加班费,行了吧?”
晓蓁惊叹:“还有这种好事?你们公司还招人吗?”
滕遇看向她,沉默。
晓蓁:“……咳,那什么,我替我朋友问问。”
众人都乐了。
第112章 ……
闻明月一去便是两年,这两年里,朝中局势发生了很大变化。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时常咳血昏厥,药石无用。
四皇子因引荐术士为皇帝炼丹而得信重,他趁机往皇帝耳边吹风,说二皇子在他重病期间,非但不为君父祈福,反而在府中终日与女子们裸体饮食,追逐嬉戏。皇帝本就不喜这个肥头大耳的二儿子,闻言大怒,将其削爵流放。
另一边,皇后收买皇帝近臣长孙少弋,企图以巫蛊之说陷害云遥。
云遥这一次真正做出了反击,她将计就计祸水东引,巫蛊之祸最终落在了太子头上。
太子被赐鸩酒一杯,只给皇后留下一句“母后误我”便含恨而终。
至此,皇位继承人选仅剩四皇子杨惇和五皇子杨承曜。
太子的话对皇后而言不亚于诛心之言,半生筹谋,却换来了儿子死前的怨恨。虽然皇帝念在夫妻情分并未牵连皇后,皇后却已心灰意冷,自请废后,进了冷宫。
皇帝遂立云遥为后,又立八岁幼子承曜为太子。
这日,云遥收到了闻明月自军中寄来的信。为了不被四皇子的眼线察觉还费了一番波折——由闻明月的母亲偷偷转交给云遥的母亲,再由云母以入宫看望女儿为由将信带给云遥。
和信一起寄回的还有羯族第一猛将石斡珍藏的匕首。将缴获的敌将武器赠与重要之人是大玘武将沿袭至今的习俗,闻明月儿时便对云遥作出过这样的承诺,如今总算兑现。
闻明月信中说到在与羯人大将军石斡交战时得知的她父兄之死的真相。原是她父亲的部下李嵩做了羯人的内应,害她父兄战败身死。她将李嵩拿下,审问之下,对方却交代是受云遥的父亲云衍指使。闻明月自然不会信,可无论如何审问,对方都未改口。
“真是丧尽天良!闻大将军一手提拔的他,他怎能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如今大难临头竟还胡乱攀咬!”云母气愤不已。
任谁都能看出李嵩此举是明晃晃的阳谋,因为自己已经在劫难逃,所以想在临死前把承曜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只是不知四皇子是如何收买了李嵩。
云遥仔细瞧着信纸上的字迹,是明月的字,只是笔墨似乎有些不均匀,时轻时重的,是因为气愤吗?还是……受了伤?
“阿娘,对李嵩,您了解多少?”
“此人倒也是命途多舛。幼年丧父,由眼盲的娘一手拉扯大。相貌丑陋,性格凶悍,后来入了行伍,又在战场受伤致容貌损毁,看着是真真可怖,年过四十也未娶妻。不过他对老母倒是极为孝顺。”
“若是孝顺,怎会为四皇子卖命?通敌叛国,按律当夷三族。”
“嗐,他家三族也就他一个,他娘早就不在了。几年前,一伙强盗闯进他家,家中被洗劫一空,他娘也死在了强盗刀下。”
“强盗……”云遥摩挲着弯月匕首上的宝石,若有所思,“真的是强盗吗?”
“是啊。你在宫中可能没听说,这案子当时是闹得人心惶惶,到今天也没查出个结果来。”
“京中巨富遍地,强盗为何偏偏盯上了他家?一个吃军饷的武将家中能有多少财物?若是为财,又何必伤人性命?何况是个眼盲的老人。”
“你的意思是……”
“怕是名为劫财,实为杀人,为的便是让李嵩没有后顾之忧地为他卖命。”
“你是说,是杨惇……真是好狠毒的谋算!”
“也不知那伙强盗是收钱办事,还是本就是杨惇的人假扮。”
云母眼神一亮:“那我们立刻派人去查!”
云遥摇头:“恐怕来不及,况且事情已经过去几年,就算有证据,也早就被销毁了。”
“那该如何是好?”
云遥思索片刻,不多时便有了计策,提笔写信。
“无凭无据,李嵩会那么容易相信他娘是杨惇派人所杀?”
云母在一旁看着云遥写下的内容,疑惑道。
“不用他全信,只需在他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之后让闻二哥带人将他押送回京,路上让人扮作山匪,演一出要杀他灭口的戏码。先入为主之下,无需他人提及,他自会想到四皇子身上。”
云母大喜:“我家遥儿果然聪慧过人,无怪小明月第一个想到找你。”
云遥搁下笔,拿起信纸风干墨痕:“娘,她都二十六了,您还小明月小明月的叫呢。”
“那有什么,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多少岁那也是小明月。”云母傲娇地偏了偏头。
“行,您高兴就好。”云遥笑了笑,也不和她争,将干了的信叠好放进信封。
“唉,也是苦了那孩子,闻家从小捧在手里的宝贝疙瘩,父亲和大哥走了,她却连在娘亲怀里哭的时间都没有。一个小姑娘家,也不知道怎么扛过来的。”
云遥出神地看着手中信封,想起那日明月惊闻噩耗哀痛吐血的画面,眼眶不自觉红了起来。
发觉自己的话勾起了女儿的伤感,云母忙换了个话题:“曜儿还没回来吗?”
云遥揩去眼角的泪,笑了笑:“还没散学呢。娘,您快回去吧,把信收好,交给明月的娘。”
害了闻伯伯和闻大哥性命,让明月吐血昏迷,不得不带伤领兵出征。此等恶人,她不光要他死,还要诛他的心。
一切都如云遥所料,李嵩从山匪手中“死里逃生”后,一边哭喊自己不孝,害了家中老娘,一边大骂杨惇狗贼,不仅将他指使自己通敌的事实通通交代了个干净,还说出了偷藏起来的信物和往来信件所在。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剂药有些过于猛了,服丹后的皇帝身体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看见龙案上四子杨惇通敌叛国的如山罪证,竟是气急攻心,暴毙而亡。
云遥本想秘不发丧,却被杨惇先一步得知了消息,竟反咬一口说太子篡位,打着平叛的旗号起兵反了。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杨惇所谓“太子篡位”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而他指使李嵩通敌卖国的罪证却实实在在。
所谓失道寡助,杨惇发动叛乱仅仅三天就被镇压,杨惇自刎,党羽尽数伏诛。
太子承曜即帝位,改年号为景光,太后云遥垂帘听政。
景光二年,闻明月和闻朔定再一次领兵深入大漠,与羯族军队交战于秦山南侧,激战数日,尽歼羯族精锐。至此,羯族王的几个儿子、王弟、多位将军皆被斩于马下。羯族王带着残部翻过秦山向西北远遁。
消息传回朝中,举国欢庆。可还没等大家高兴多久,一个噩耗来得让人猝不及防。闻明月旧伤复发,连日高烧不退,病逝于返程途中。
原来,云遥的感觉没有错,一年前闻明月和石斡的那一战的确受了不轻的伤。
得知此事的云遥悲痛欲绝,大病一场。
闻明月的遗体送回闻家的时候,云遥拖着病体赶往闻家,在冰棺旁泪流不止,枯坐一夜。
值得一提的是,在拍摄云遥这场哭戏时,躺在冰棺中演尸体的滕遇竟也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剧情进行到这里,滕遇的戏份已全部杀青,不日便要离开剧组。
之前录好的主题曲《双虹》和片尾曲《曾有明月》后期已制作完成,录音师今天已经把成品发给了关芷闲。
众人都表示出了好奇,想听听录出来的效果。
由于录歌时的画面也进行了拍摄,所以发过来的有纯音频和视频文件两种。
关芷闲在电脑上点开了《曾有明月》的视频文件,随着头戴耳机的滕遇和温祈年出现在画面中,的前奏缓缓流泻而出。
前奏结束,温祈年轻启唇瓣,柔缓的歌声响起:
“旧庭院
清风拂过面
拨动了谁的琴弦
剑影翩
跃然落纸间
画中是谁家少年”
滕遇接着唱道:
“西风烈
灯火明又灭
风卷帐帘声未歇
笔墨绝
长风送秋雁
满纸相思未敢言”
一句句歌词仿佛仿佛剧情重现,众人脑海中都不自觉回忆起相应的画面。
接下来滕遇率先开口:
“烽火怎歇
但问腰间长剑”
温祈年:
“风月何解
不过旧梦一篇”
两人视线对上:
“思念的结
绕了千遍
明月何曾为谁圆”
副歌部分,滕遇和温祈年一人一节。
“少时曾许家国愿
风刀霜剑又一年
梦里也曾
轻吻过你眉间
醒时难赴故人约”
“故人未改春风面
策马并辔过离原
一梦经年
沧海换了桑田
人间又是几月天”
播放间奏时,围在电脑前的几人迫不及待地讨论开了。
“这也太好听了!我好喜欢温老师的声音……”晓蓁看向温祈年,一脸被迷成智障的表情。
滕遇扫了她一眼,眸光微凝,朝她眼前挥了挥手隔绝那看向温祈年的火热视线:“我唱的不好听?”
“哪能啊?都好听,都好听,嘿嘿。”晓蓁心说温老师的是御姐音,冷淡中又透着股温柔劲儿,这是她做梦都想拥有的声音。
温祈年:“其实录音师功劳更大。”
“年年,你就别谦虚了。”关芷闲笑着说,“人录音师都说以你的嗓音条件,练上一段时间都可以跨界去当歌手了。”
众人一时间似是失去了语言能力。
苏颜以前和温祈年不熟,对圈里人对她“行业天花板”的评价还没有实感,这部戏下来,算是有了切身体会。作为演员,不论是颜值还是业务能力,她的确是*天花板级别。据说还是江氏集团的千金,这下好了,连唱歌也手拿把掐。分明是老天爷明目张胆的偏心,却让人完全生不起嫉妒的念头。
“真不知道上帝为年姐关闭了哪扇窗。”苏颜由衷感慨道。
一旁传来笑语:“痔疮吧。”
众人:“……”
关芷闲忙点了暂停,惊讶起身:“卓总,您怎么又……有空过来?”
“这不惜时快要杀青了吗?我来接她。”卓锦辞看了看傅惜时,粲然一笑。
在众人或羡慕或揶揄的目光下,傅惜时脸热着转移话题。
“小光没来?”
“上学呢,哪能天天玩儿。”
“卓总,不是说你们这样的霸道总裁都是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吗?你怎么这么闲?”滕遇挤兑道。
卓锦辞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年轻人,不要老想着赚钱,太俗气。人生比钱重要的事儿有很多,要做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滕遇:“……”
叶菱:“怎么办,我拳头硬了。”
晓蓁也是十分无语:“好好一个大美女,是个哑巴该多好……”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卓锦辞挑眉笑。
“好了好了,歌还没听完呢。”傅惜时笑着打圆场。
关芷闲也适时点了继续播放。
主副歌唱完第二遍后,温祈年和滕遇一人一句演唱着最后的部分:
是谁伫立宫阙前
望天边祈愿
是谁独坐青帐外
看寒星几点
朝朝暮暮
岁岁年年
两人相视一笑,合唱道:“共此一轮月圆。”
现场几人不约而同地小声“哇”了出来。
“先别哇,没完呢。”滕遇忙提醒。
几人收住了声音,只见视频中温祈年一人唱道:
“朝朝暮暮
岁岁年年”
她目光看向滕遇,滕遇也回望过去。温祈年莞尔,贴近麦克风轻唱最后一句:
“与你共此月圆”
唱完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去。性子冷淡如她,平常就算是笑,也多是出于礼貌的笑。这一笑,仿佛春风化雨,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救命……温老师怎么能笑得这么……这么……”晓蓁麻了。这样温柔的温祈年是真实存在的吗?疼疼可真是好命啊。
卓锦辞用肩膀耸了耸温祈年:“就是说啊,怎么能笑得这么荡漾,太不矜持了。”
温祈年:“……”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卓总你别瞎说……”生怕被这姐的口无遮拦误伤,晓蓁连忙摆手。
感觉到温祈年那里刮来一阵凉意,卓锦辞识相地从她身边退开半步,又看向滕遇。
“难怪嚷嚷着让我们听完最后一句。小样儿,又给你暗爽到了是吧?”
滕遇白她一眼,嘟囔:“……那不应该听完整首吗?”义正辞严还不到片刻,嘴角已经忍不住上扬。
“知道你心里美,嘴角压不住咱别压了,啊。”晓蓁拍拍她的肩。
众人揶揄的目光看来,滕遇终究没忍住笑开了。
温祈年见她这模样,也摇头轻笑起来。
尽管在场几人基本都知道她二人的关系,毕竟还没摆到台面上来,关芷闲和苏颜其实并不清楚。
苏颜笑说:“年姐和疼疼感情真好,难怪那么多cp粉呢,我都要忍不住嗑你们了。”
卓锦辞:“那你算是磕到……”“真的了”几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叶菱笑着打断。
“疼疼还是一颗小豆芽的时候年姐就认识她了,看着长大的小孩,感情肯定深的。”
这话也不全对,毕竟中间的十几年都断了联系,不过这会儿自然没人去较这个真儿。
腰被傅惜时悄悄捏了一把,卓锦辞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摸摸鼻子附和道:“是啊是啊。”
温祈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是拿她的心直口快没办法。
苏颜:“等咱们这剧播出了,大家得磕成什么样啊。”
滕遇心里乐呵:“苏颜姐,别光说我们。到时候剧播了,我第一时间磕你和惜时的cp。”
她转头看向卓锦辞:“卓总,到时候一起磕啊?”
卓锦辞:“……”这小孩,蔫坏,还记仇,真是坏透了。
第113章 ……
闻明月去世后的一年里,太后云遥白衣素服,不食荤腥,不开宴饮酒,似是在为她服丧一般,有大臣上表此举不成体统,云遥置若罔闻。
景光三年正旦,为彰显皇帝仁德,云遥到冷宫看望被废的一后一贵妃,却不曾想目睹了这二人的不伦之事。
跪在地上的两人衣衫不整,眉目含春,喘声阵阵,显然还未从情事中缓过来。
“太后娘娘大驾光临该有人通禀一声才是,这贸贸然闯进内殿,平白污了太后娘娘的耳朵。”薛敏虽跪在地上,言语中却不甚恭敬,甚至还有空为她的皇后姐姐理一理衣襟,遮住了胸前的点点红痕。
云遥满脸震惊不解:“你们,你们怎能做出如此祸乱宫闱之事?”
薛敏不以为然道:“娘娘此言差矣,这冷宫里终于冷冷清清,若不寻些乐子,如何度过漫漫长日?”
云遥:“荒唐!两个女子,怎么,怎么可以……”
薛敏:“这女女交合之乐趣,娘娘有所不知啊。原本是有机会知道的,可惜……”
云遥皱眉打断:“你在胡说什么?”
薛敏一笑:“娘娘那青梅竹马的大将军闻明月,不就是个正好的人选嘛,脸蛋俏丽,身上有劲儿,关键还对你一片痴心……”
云遥厉声打断:“休得胡言!明月……明月怎会对我……”
薛敏:“娘娘,敏儿虽不如娘娘聪慧,可敏儿喜欢女子,对女子的感情最是敏感,闻将军必定是喜欢你的。”
云遥:“信口开河!明月在我身边时,你早已进了冷宫,如何能看得见?”
薛敏:“虽没有亲眼看见,但我听姐姐说了,闻将军啊,护娘娘跟护眼珠子似的,舍不得娘娘伤一根头发。这还不是爱慕娘娘?”
云遥:“一派胡言!”
薛敏似是一点也不怕她生气,又笑了笑:“娘娘别急着否认。不妨想想,闻将军就没对你说过什么话,或是送过什么东西?其中或许有深意,而你没发现呢?”
云遥闻言一愣,目光渐渐有些出神。
薛敏嘴边露出笑意,故作惋惜地道:“真不知闻将军看着心爱的女子在一个老男人身下承欢,是怎样的锥心刺骨?可怜闻将军一生痴恋,终究爱而不得。说是因伤病逝,我看呐,许是郁结于心,困顿于情,才会英年早逝罢。”
云遥离开冷宫的时候神色还有些恍惚。
皇后起身坐回床上,问道:“闻明月真对云遥有爱慕之情?”
薛敏坐在了她身边,无所谓道:“我乱说的。”
皇后:“……那你刚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她都差点信了。
薛敏轻哼一声:“是真是假又如何?只要能乱了云遥的心,最好是能为此事食不下咽,眠不安寝,敏儿目的就达到了,也算是为姐姐出了一口气。”
“你啊,以前怎么没见你鬼主意……嗯……你又……”
一只素手将纱帐扯落。
“好姐姐,咱们再来一回罢……”
……
外面下着雪,室内虽说有开暖气,但敞着门,还是挺冷的,傅惜时和苏颜穿着单薄还露着肩背大腿就更不用说了。
这部分戏拍了好几遍,关芷闲终于满意了。
傅惜时立刻从苏颜身上下来,两人下了床立刻披上了厚厚的大衣。
傅惜时不禁打了个冷颤,卓锦辞也顾不上吃醋了,忙握住她的手:“没冻着吧?你看你这手凉的……”
傅惜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对苏颜道:“苏颜姐,不好意思,我手太凉了。”她刚才用手抚摸苏颜的颈项和裸露的肩膀时,就感觉到对方身子紧绷了一瞬。
苏颜笑说:“现在好了,本来我只是身上冷,现在心也冷了。”
“恭喜杀青了。”关芷闲笑道。
两人齐声向关芷闲道谢。
“哇,演的真好。卓总,你觉得呢?”
卓锦辞刚才猛吃暗醋的样子被滕遇看在眼里,她被卓锦辞戏弄多次,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哪里会放过。
卓锦辞磨了磨后槽牙,挤出个笑来:“是啊,哈哈哈。”
滕遇:“尤其是最后那句‘再来一回罢’……哎呀,说的真好。”
傅惜时忙说:“滕遇……”
滕遇眨眨眼,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来。
卓锦辞忍无可忍:“年年,你能不能管管她?”
温祈年轻笑不语。
傅惜时去拉卓锦辞,见她深深呼吸几下,扯出一个笑来:“没事,演戏嘛。”
坏了,醋坛子真翻了。傅惜时心里一阵叹气,话说这尺度也不大呀,她和苏颜也就露了个肩和腿,这人怎么就醋成这副模样。还好锦辞虽然很容易生气,不过也很好哄的,回去之后好好哄哄她吧。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每每在她累极的时候,卓锦辞都喜欢在她耳边念叨:“好妹妹,咱们再来一回……”
休整过后,今天最后一场戏开拍。
话说回到自己宫中的云遥整颗心依旧是乱的。
明月,明月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薛敏骗她的!
“闻将军就没对你说过什么话,或是送过什么东西?”
薛敏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云遥猛然回神,忙跌跌撞撞地跑到妆奁旁,找出一个小木匣。
打开木匣,里面的平安符袋完好地躺在其中。这是十年前,明月送她的。原本鲜红亮丽的符袋,年头久了有些褪色泛旧,前些年她一直带在身上,明月死后,她怕睹物思人,便将其妥善安放起来。
“其中或许有深意,而你没发现呢?”
当初明月将平安符赠与自己时那明明紧张却故作不在意的模样又浮现眼前。
她将平安符拿出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符袋摸着软软的,不知是塞了棉絮还是什么,掂着却有些重量。用力按下去,似乎能摸到里面的硬硬的物事。
她犹豫许久,拿来剪刀,将袋口的线轻轻剪开了些,从开口将棉絮一点一点拿了出来,终于看见了里面的物品,似乎是一块玉。
她将其轻轻拿出,待看清此物时,顿时呆住了——是一块鱼形玉佩,鱼嘴朝左,分明是明月小时候错送给她,又被娘亲送回去的那块。
“这次不会又送错吧?”
犹记得自己当时还这样问过她,明月红着脸回答“不会”时是那样害羞又可爱。
原来,这便是明月的心意吗?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发现,那样就……就……就怎么样呢?
想起明月说不会喜欢任何人那闪躲又别扭的模样,云遥笑着笑着,眼泪掉了下来。
“我原以为是你不懂,却原来,是我不懂吗……”
……
“咔!过了!”
温祈年情绪还没平复,滕遇忙给她递纸巾。
“不行了,太虐了……”晓蓁捂着心口道。
“关导,你是真不怕剧粉给你寄刀片啊。”卓锦辞忍不住吐槽。
关芷闲叹了一声:“没人不喜欢喜剧,但最让人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永远是悲剧。”
由于滕遇、傅惜时、苏颜都已杀青,不日就要离开剧组,关导便提议大家一起拍个合照。
卓锦辞不是剧组的成员,没好意思主动凑上去。不过关芷闲以家属的名义开口相邀,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在关芷闲的安排下,滕遇拿着导演给的杀青红包和温祈年站一块儿,傅惜时和苏颜也拿着红包站在一起,卓锦辞站在傅惜时旁边。
合照过后,关芷闲又让剧里的两对cp分别合照了一张。
散场后,滕遇瞥见傅惜时和卓锦辞坐在片场的一边说着小话,眼珠子转了转。
“姐姐,你等我一下。”
温祈年见她嘴角露着点坏笑,兴冲冲地跑过去傅惜时和卓锦辞那里,不禁摇了摇头。
“滕遇,怎么了?”傅惜时见她过来,仰着头问道。
“惜时,你收到刚才的照片了吗?”
傅惜时一愣:“应该吧,我还没看呢。”
她点开微信,刚才拍的cp合照果然已经发过来了。
“我看看。”滕遇伸着脖子凑过去,“哇,拍的真好。发出去嗑你和苏颜姐cp的人得老多了。”两句话成功地让卓锦辞的脸拉得比马还长。
傅惜时:“……”本来都快哄好了!滕遇,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那个,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滕遇溜得飞快。
傅惜时干笑一声:“……她逗你呢。”
“我知道。”卓锦辞撇嘴,“还特意跑过来说,小孩儿就是幼稚!”
傅惜时忙不迭点头:“嗯嗯,是太幼稚了。”
“……不准发。”
“什么?”
“你和苏颜的合照,不准发!除非……我们也拍一张,你两张一起发。”
“……行吧。”
“让苏颜帮忙拍一下呗。”
“……”论幼稚,还得是您卓总!
腹诽归腹诽,为了哄好某个幼稚鬼,傅惜时不得已请苏颜帮她和卓锦辞拍了一张合影。
“谢谢苏颜姐。”
“不客气。”
傅惜时接过苏颜递来的手机,听见对方在耳边说了句“醋劲儿真大”。
傅惜时接收到对方充满打趣意味的眼神,不禁脸热。
然而卓锦辞又不高兴了:“喂喂,惜时,你竟然在我面前和别的女人眉目传情!”
……谁眉目传情了?傅惜时:“你别说话。”
卓锦辞一脸不可思议地捧住她的脸:“你你你竟然脸红了!你是不是因戏生情了?!清醒一点宝贝,戏里的事不能当真的!虽然苏颜长得还不错,但应该没我好看吧?也没我有钱,没我对你……”
还没走远的苏颜忍不住捂嘴笑。
“你快闭嘴吧!”傅惜时一把捂住了那张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别人都听见了好吗!
傅惜时和卓锦辞当晚就离开了,苏颜则是打算休整一晚,明天走。
滕遇拍完戏可以暂休几天假,想在剧组再待两天。
为了谁留下来自不用说,关芷闲欣然同意,还打趣温祈年:“小孩儿挺粘你。”
温祈年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对上她意味不明的眼神也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解释。
回酒店的路上,温祈年见滕遇边和人聊微信边咧嘴傻乐,不禁好笑:“和谁聊这么开心?”
“是惜时。”滕遇乐呵地将屏幕给她看,“她要掐死我。”
聊天界面先是个“掐人脖子”的表情包,傅惜时说都怪滕遇刚才使坏,害她被苏颜笑。滕遇回了一串“哈哈哈哈”,并说自己这是误伤,原本的打击目标是卓锦辞。
这句话发完片刻后,屏幕跳出傅惜时回复的消息。
傅惜时:你是打击到她了,后面受累的可是我!
虽然她撤回的很快,但两人还是看见了。
滕遇和温祈年对视一眼,憋了一阵,还是闷笑出声,回了句“我看见了”。
屏幕闪过几次“对方正在输入”,最后也没有只言片语发来,不知道是不是自闭了。
滕遇更加乐不可支。
温祈年伸手捏捏她的脸:“怎么这么坏?嗯?”
滕遇笑容更灿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什么奖励。
坐在前排的叶菱和晓蓁对视一眼,轻咳一声:“……姐,我们还在呢。”
温祈年笑容一收,松手淡淡道:“你可以当自己不在。”
叶菱:“……明白。”
晓蓁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温老师怼人也有一手呢。
第114章 再无明月寄相思
云遥辅政之初,尽管有部分朝臣的支持,但以丞相为首的朝中重臣倚老卖老,处处刁难,甚至当众说出了“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样不敬的话。
云遥面上不显,命御史台私下搜集丞相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罪证,趁丞相在府中宴客时突然发难,将一干人悉数扣下。再由御史台参本,细数丞相的一系列罪状。
所有人都知道云遥这是要拿丞相开刀了,在丞相府中被擒拿的一众官员遗言都想好了。在众人都以为朝中就要迎来大换血时,云遥却重拿轻放,只处置了丞相和党羽中几个领头的。甚至没要丞相的命,只将他没收家产,贬为庶人,责令限期还乡。
意识到云遥是有意放过他们,逃过一劫的大臣们纷纷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恩威并施的手段终于让朝臣意识到这不是个软柿子,此后再不敢对云遥的政令阳奉阴违,甚至有谄媚的大臣上书请求大加晋封云遥母族。
云遥却并未听从。她深知外戚势大并非好事,前朝亦有外戚权势如日中天,造成的结果无非是亲政后的皇帝和外戚矛盾激化。皇帝大权旁落和母族凋零都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所幸父兄都很理解她的做法。
用人方面,云遥无论寒门或是士族,惟才是用,为大玘注入了许多新鲜血液。辅政八年间,大玘朝一时间政治清明,河清海晏。
景光八年,承曜年已十六,云遥在太和殿为他举行了隆重的亲政大典,颁布诏书,还政于皇帝,自己则不顾皇帝挽留,执意去往别宫居住,以终此生。
去别宫之前,云遥想最后回娘家小住几日,皇帝陪同前往。
云府。
包括云珩在内的云府众人皆跪地行礼高呼皇上万岁,太后千岁。
承曜亲自上前扶起了最前面的云珩几人:“外祖父,外祖母,还有阿舅,快快请起。诸位免礼平身。”
承曜如今已颇有少年天子的威仪,不过私下里对外公一家还是比较亲近的。
“阿娘,您进来身体可好?”
“好,阿娘一切都好。”
云遥一手牵着九岁的侄女言儿,一手挽着母亲进了府中。
午膳后,宫中还有许多政事等着承曜处理,承曜和云遥话别,便回了宫。
时值秋末,后院的桃花树枝叶凋零,云遥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见桌上果盘里摆放着一些小金桔,慢慢拿起了一颗,目光有些出神。
“阿遥,你若想吃阿娘让人给你拿新的。”云母将那碟金桔端起道,“这是言儿昨日在这儿看书吃剩下的。”
“不用了,阿娘,我不吃。”云遥淡淡笑了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忽觉时间过得好快。”
云母闻言,眼神有些怀念地说道:“是啊。以前你最爱在这院里待着,看书抚琴,或是看小明月练功。小明月每回被闻大将军教训,隔着院墙都能听见她的喊声,没一会儿就翻墙来找你了。这孩子……”
云母笑着摇头,笑着笑着表情又变得伤感:“可世事难料,闻大将军殉国,就连小明月,也转眼走了这么些年了。”
云遥失神地看向了院墙,似乎看见了有个粉雕玉琢的俊俏小女娃,蹬着小短腿攀上院墙,将身后“小兔崽子”的骂声置若罔闻,气喘吁吁地朝她露出笑脸,叫她“云姐姐”。
云遥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揩去眼角湿意,恍惚间,却听见有个小孩在喊“救命”。
“救命啊!言儿姐姐!快救我,爹爹又要打我啦!”
云遥有些惊讶地看向母亲,母亲失笑道:“这是小明月二哥的女儿。说来也巧,不仅长相和小明月相似,就连那上房揭瓦的调皮性子,比起小明月,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遥:“……是么。”
云母摇头笑着:“你且等着,看看她翻墙的功夫,比起小明月儿时如何。”
说话间,云遥便见院墙那边的树枝丫晃动,没一会儿,一个小脑袋便露出了墙头。
“小兔崽子,你给我下来!”隔壁男人的声音传来。
“言儿姐姐怎的不在?”小声嘟囔了一句,小娃儿腿蹬了几下爬上了墙头。
小娃儿看了一眼身后,对云母说道:“阿婆?我能来您家吗?有些急事儿。”
还急事儿,不就是要挨揍了吗?云母笑着说:“当心点儿。”
“好嘞。”小娃儿一个转身双手将整个身子挂在了墙上,而后小短腿在空中踩了两下,向后一跃轻巧落地。
“小星儿,你爹又打你了?”云母笑问。
闻揽星皱眉揉了揉屁股:“可不是嘛。”
她刚才便注意到云母旁边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美人,正惊讶又温柔地瞧着自己,有些好奇道:“阿婆,您家来客人了?我瞧这位大姐姐气度不凡,定是哪位贵客罢?”
云母见云遥神色柔和,并无生气的意思,知她从这孩子身上看见了故人的影子,便也笑着说道:“星儿不如猜猜看。”
闻揽星见这美人一身华贵宫装,又想起云家阿婆的女儿是宫里的皇太后,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见太后娘娘,小童年少无知,冲撞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云遥和母亲对视一眼,都有些好笑。
“过来。”云遥朝闻揽星招手。
闻揽星悄悄抬眼一瞧,膝行着往前。
云遥好笑:“快起来,一会儿衣裳磨破了我可不赔。”
“哦,谢娘娘。”闻揽星慢吞吞地起身,一步一步挪到了云遥面前。她心里已经快哭了,今天闯下这么大的祸,爹爹要不把她的屁股打开花,那都不是她亲爹。
“你叫什么名字?”
“闻揽星。”
“为何以‘揽星’为名?”
“爹爹说,我出生时简直和姑母小时候一模一样。姑母以‘月’为名,我便以‘星’为名。”
“你爹爹为何打你?”
“因为……今日先生讲学的时候,我又睡着了……”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云遥不禁失笑:“你倒是把你姑母的坏毛病学了个十成十。”
闻揽星小眉毛一扬:“太后娘娘,您与我姑母是好友对么?”
云遥:“你如何知道?”
闻揽星看向一旁的云母:“阿婆告诉我的。”
云母慈爱地看着她。
云遥淡淡笑了笑,目光渺渺望着远处:“是啊。我与她年少相识,她是我,一生……挚友。”
闻揽星愣愣地看着云遥,对方虽是在笑,可她总觉得似乎下一刻对方便会掉下泪来。
“太后娘娘,您能和我说说我姑母的事吗?”
“你想听什么事?”
“有趣的事。”
云遥便简单地说起了儿明月带着她一起骑马猎鹿的事,听得闻揽星啧啧称快面露向往。
云母见一大一小聊的投机,便去了别处,将后院留给她们。
听着听着,闻揽星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坐在了云遥腿上。
“闻揽星!小兔崽子,你再不回来我一会儿亲自去逮你。”
院墙另一边再次传来男人的呼喊声。
“是不是该回去了?一会儿你爹爹来逮你,可有你好果子吃了。”云遥笑问。
闻揽星眼珠子一转:“不回去,我还想听,娘娘,后来呢?”
“后来明月一箭正中鹿眼睛。”
“哇,厉害。”
一大一小又聊了一会儿,不多时,一个男人走至云家后院。
闻朔定看见自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竟大喇喇坐在太后腿上,仅有的一只手都吓麻了,忙跪下行礼,一边请罪一边叫女儿赶紧下来。
闻揽星见他焦急忙慌的样子,顿觉十分有趣。左右太后娘娘的手也还圈着她,她也就继续坐着,还朝她爹调皮地吐舌头。
这小兔崽子!闻朔定被气了个半死,咬牙道:“星儿,还不快过来跪下!”
云遥:“闻二哥,不打紧。此处并无他人,你也不必如此见外,快请起罢。”
闻朔定现在那还敢担她这一声“二哥”,忙说道:“臣不敢。”
“闻二哥,你不必如此谨小慎微。这些年一直没机会叙叙旧,但我心里,你始终是那个闻家二哥。你再跪下去,明月也要生我的气了。”云遥轻声道。
“……是,谢娘娘。”闻朔定缓缓起身。
云遥:“星儿很是机灵可爱,你也别总打她。”
闻揽星笑得露出小白牙,得意地朝父亲眨了眨眼。
闻朔定无奈,只得应是。
云遥摸了摸闻揽星的头:“星儿,去找你言儿姐姐罢,我与你父亲说说话。”
闻揽星正正经经地行礼告退,一溜烟跑了。
云遥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刚才一看到星儿,我仿佛真的看见了明月。”
说起已故的小妹,闻朔定眼里有几分伤感怀念,整个人也不那么拘着了:“星儿小时候我将她抱在怀里,总觉得像是在抱着小明月。”
云遥:“闻家女儿,是天生能飞檐走壁罢?连喜好翻墙都能遗传。”
“翻墙这事……娘娘有所不知。”闻朔定摇头笑笑,“有日我……臣与妻子说起星儿与明月相像一事,便提及了明月儿时总爱爬树翻墙来云家,不料竟被星儿听了去,从那以后,她也开始翻墙了!真是……”
“看来是醍醐灌顶了。”云遥笑说。
两人就着闻明月的往事聊了起来,从那个调皮活泼的小孩,到意气风发的少女,再到扛起家国重任的将军,聊到后来两人皆是红了眼眶。
“……大胜的消息传回朝中之时,我原以为,明月终于可以离开那苦寒之地,回家好好歇歇了。谁成想……”云遥眼中噙泪,声音哽咽。
“都是我的错。最后那场大战前,明月发热症状已持续好几日。我本该拦下她,不该让她拖着病体领兵作战。”闻朔定摇摇头,双眼通红,“若能料想后来之事,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逞强。”
“难道名将真如红颜一般,不许人间见白头么?”云遥失神喃喃,泪水自眼角滑落。
闻朔定见她伤感至此,目光闪了闪,轻声劝道:“娘娘,勿要太过伤怀,明月若是在天有灵,也不忍见您如此……”,莫说是落泪,云遥皱一下眉头,他那傻小妹,怕是都要心疼上半天罢。
闻朔定是唯一一个知道闻明月心中最深的秘密的人。那年,云遥生下皇子,皇帝犒赏三军,明月第一次在军中喝酒,且一喝便喝了个酩酊大醉,是作为二哥的闻朔定将她带回帐中的。而正是在那晚,闻朔定从妹妹的醉话中窥见了她对云遥的心思。
“我盼着你能懂,又宁愿你永远不要懂……”
明月在睡梦中依旧在流泪,而闻朔定,从震惊到心疼,又怕她的醉话被人听去,在帐外守了一夜。
“在天有灵……她若真在天有灵,便该夜夜入我梦中。可我上回梦到她,已是去年了……”云遥低声道,将手放在了胸口前,里面放置着的,正是当年那人送自己的装有鱼形佩的平安符。
“她曾答应我,得胜归来后,再带我骑马。去年一梦,梦中我与她同乘一骑,也不知是不是她回来履行当初与我的约定。自那以后,我再没梦见过她。”
闻朔定神色动容,云遥这个模样,他几乎要以为对方对明月也存有同样的感情了。
“想来,是明月不想娘娘沉湎于过去。人间岁月长,斯人已逝,娘娘也该向前看才是。”闻朔定想了想说道。
“我的前路已是一眼能看到头了,无甚意思。”云遥仰头看了看院墙,淡淡一笑,“所幸这一生最欢喜的时日皆是与她一同度过,偶尔想起一件,便足够消磨往后岁月了。”
闻朔定看着云遥,心中惊疑不定,云遥说的“她”,指的是明月罢?莫非,她真的对明月……
他试探着开口:“娘娘,您可是……可是……对明月……”
“我爱她。”云遥坦荡一笑。从始至终,只爱她。
闻朔定愣愣的不知该说什么。
“可我终究明白得太迟了。”当初自己竟还怪明月不告而别,三年杳无音信。她的明月……她的明月啊……看着她嫁人生子,会有多么心痛?又是抱着何等的遗憾离世的?
每每想到此,云遥便心痛难当。
“可你们同为女子……”如此不伦之恋,注定不容于世。
“是啊,正因为同为女子,我才迟迟看不清自己的心。”若是能早点看清自己对明月的感情,她会早做准备,想尽一切办法也绝不会嫁与他人,就算那人是皇帝。
可如今,斯人已逝,一切都太迟了。
不想太过失态,她闭了闭眼起身道:“闻二哥,随我再去看看小星儿罢,这孩子我很是喜欢。”等她去了别宫,往后怕是再难见到了。
闻朔定应是。他自然清楚云遥是在透过星儿思念着谁。回想着刚才她的剖白之言,若是明月听见了,也不知会欣喜,还是心疼。他暗自叹了口气。
书房前。
“懒星星,你怎么又睡着了,这……这才看了两页。”
房里传来言儿无奈的声音。
接着是闻揽星稚气的声音。
“唔……言儿姐姐,我好困。”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怎么,这书里有迷香不成?”
“言儿姐姐,你不知道吗?古语有云,书中自有蒙汗药,书中自有迷魂香。”
“你……净瞎说。”
云遥和闻朔定闻言,皆是摇头轻笑。
房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哎呀,言儿姐姐,好女子志在疆场,我以后是要和我姑母一样,做大将军的人,怎能困在这小小一方书案前?”
“你姑母领兵作战从无败绩,你以为靠的是蛮力么?懒星星啊,那是要用脑子的。你不读书,难道将来想做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不成?”
“当……当然不是。其实我姑母小时候也不爱读书,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变得好学了。”
“该是听了闻爷爷的教导罢。”
“我觉着不是,我姑母可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那便是自己开窍了。”
小小的明月一脸得意地央着自己考她兵法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云遥再一次湿了眼眶。
景光十四年的冬日格外冷,刚过新年,云遥便感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多日不见好,太医说是“忧思成疾,心病难医”。
上元这日,承曜得知母亲高烧陷入昏迷至今仍未转醒,怕是快要不行了,大惊之下,扔下国事匆匆赶往别宫。
驱车半日到了别宫,已是晚上。别宫里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看不出一丝哀戚的气氛。
承曜心有疑窦,询问宫人后得知母后傍晚已经醒了,顿时大喜。
云遥身披白狐裘坐在花园中,提着一盏玉兔抱月花灯,有些出神地看着。花灯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更显得她整个人面如金纸,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
“母后。”承曜快步走过去。
“曜儿,你来啦。”
云遥看向承曜,淡淡一笑。
“冬夜寒凉,您身子还未大好,怎能在外面吹风受凉。”承曜忙帮她把狐裘控拢好,转头责备宫人道,“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太后的?”
宫人们忙跪下请罪,云遥轻咳几声,摆摆手道:“别怪她们,是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寝殿待久了,浑身都是药味。”
“那也不能在这儿久坐。”承曜挥手让宫人起身退开,亲自扶起云遥,“母后,儿扶您进殿歇着。”
云遥也不执着,提着玉兔花灯顺从地从垫了软垫的石凳上起身。
“给宫人拿罢。”承曜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花灯。
云遥看着手里的花灯,再好看,终究不是当年那人送的那一盏了。罢了……她将花灯递给了宫人,被承曜搀扶着缓缓向寝殿走去。
将人扶到榻上躺下,承曜帮她盖好被子,温声道:“母后,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云遥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承曜离开寝殿,在书房召见太医。原以为会是好消息,谁知老太医一句“许是回光返照”犹如一盆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近些年愈发喜怒不形于色的承曜少见地发了火,然而于事无补。他无力地摆摆手,赶走了太医,颓然坐在书案前。
离开的太医打开房门带来一阵风,翻动着书案上镇纸压着的几页纸张。
承曜的目光落在露出的纸张上,那是母亲的字迹,上书:
一轮明月一轮思
半生懵懂半生痴
云非无心终恨晚
再无明月寄相思
承曜静静看了许久,终是伸手将上面几页纸张翻回,用镇纸压住,转身出了书房。
回到云遥的寝殿,承曜挥退宫人,独自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母亲。
忧思成疾,为何而“忧”,又为谁而“思”,承曜几年前就已看明白。那回他来别宫看望母亲,酒意微醺的母亲在他面前落了泪,拉着他的衣袖问道:“曜儿,你不是说明月时时有么?可我已经好久不见她了”。除此之外,母亲还与他说了很多话,字字句句都是关于明月小姨。他便意识到,或许母亲对明月小姨的感情不一般。
在书房看到的,不过是印证了他心里的猜想。
身为人子,他不禁心疼,母亲这些年过得太苦了。明月小姨在世时,母亲未能看明白自己的心,待到明白过来,已经物是人非。把心寄托在一个逝去之人身上,靠着回忆过活,该是何等的悔与痛。
“曜儿……”
承曜回过神,忙握住她的手应道:“阿娘,儿在。”
云遥启唇轻声道:“阿娘求你一件事。”
“阿娘,什么求不求的?您有吩咐,儿自当办好。”
云遥缓缓伸手将衣襟中已然有些褪色的小小平安符袋拿出来:“我死后,你帮我将它,埋在云府后院的桃花树下。”
那棵桃花树,看过她抚琴作画,看过明月习武练剑,几乎陪伴了她们整个少年时光,树下还埋过她们的酒。平安符袋里装有她的一缕头发和明月送她的玉佩,若是埋在这棵树下,她是不是能等来明月回这里寻她?
承曜接过平安符,眼眶顿时红了:“阿娘,您好得很,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云遥牵动嘴角淡淡一笑:“我清楚自己的身子。生老病死本是寻常,你不必太过伤怀。”她目光失神,喃喃低语,“我等这一天,亦等了多年了。”
承曜擦了擦眼泪:“您还没看到儿一统天下,开创盛世,怎能就先离开了?您便只想着去寻明月小姨,就不想多陪儿些时日么?”
承曜这话显然已是知道云遥对闻明月的感情,云遥闻言却并无半点慌张神色,只是微愣了片刻,而后淡淡一笑:“我已然让她等了太久……曜儿,阿娘在天上会看着呢,相信我儿定能成就霸业,成为千古一帝。”
“阿娘……”
最后的最后,皇帝按照云遥的嘱咐,亲手将平安符埋在了桃树下。
在落英缤纷中,承曜轻轻说道:“阿娘,这些年您受苦了。倘若真有来生,您便去寻她罢。”
第115章 ……
“到家了吗?”
滕遇关上车门,对电话里说道:“刚下车,姐姐,你回酒店了吗?”
因温祈年还在剧组拍戏,滕遇便回了自己的住处。拖着行李箱走在地下停车场里,寂静的负一层除了自己的说话声,便只有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和规律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滕遇的鼻子微微耸动,一丝若有若无的海腥味让她警惕地眯了眯眼睛,目光不动声色地四下扫过。
不知对方是兴奋所致的信息素外溢,还是在这个世界待久了忘了该收敛信息素。滕遇缓缓朝电梯的方向走去,海腥味逐渐明显起来。
原本和江闻峻约好了明天见面,现在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了。短短几秒间,滕遇心念电转,已打定了主意。
“……回家泡个澡放松一下,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