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陆卿安这才开口问道。
季知星没出声,她垂眼盯着池塘中争先恐后吃食的金鱼,风吹过,一缕发丝垂落在脸颊上。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出神的看着水面。
陆卿安欲伸出手,想要帮她把这缕发丝挽到耳后,她才刚动,一抹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陆卿安!”
回头一看,夏轻亦叉着腰,侍女撑伞替她挡住阳光,金黄色的光线不被挡在外面,可她还是无比耀眼,好似闪着光一般。
陆卿安刚才准备伸出的手此刻也被打断,她反应了一下,冲夏轻亦挥了挥手。
夏轻亦今日穿了身粉红色的衣裳,娇嫩可爱,可她眼中的锐气,好似永远生机勃勃,永远有劲,让人挪不开眼睛。
夏轻亦大跨步走到亭子中,陆卿安身边,她的出现像是一团火,燃烧了陆卿安和季知星之间沉闷的气氛,“刚刚我去见了陆姨,你想要解除了和我的婚约?”
也插进了陆卿安和季知星的空间。
陆卿安从侍女的手中接过鱼食,挥手让侍女离开。
“轻亦,你知道的,我只把你当做妹妹。”
陆卿安朝着水中机制性抛下鱼食,一把接着一把,无数的圆点在水面上溅起,噼里啪啦的响,像是下了一场大雨。
她的声音隐匿在声响中,像是被这场她亲自制造的大雨砸了个粉碎。
太多的鱼拥挤争抢从天而降的食物,以至于让原本清澈的湖面,成了不透光的黑压压一片。
夏轻亦轻哼一声,她站在亭子边,并没有进去,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以至于连她的发尾都是灿烂的金黄色,带着光一般。
只是她安静不下来,一瞬间,这光因为她说话的幅度而被打碎,像是镜子碎片炸开,反而生出更闪亮的颜色,让人更移不开眼睛。
“我不愿意,明明我们认识的时间更早,凭什么。”
夏轻亦声音压着很深的怒气,她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瞳孔也反射着很亮的光点,头发也闪,像是一个璀璨的珠宝化作人形,哪里都透亮。
“只要你说,你下定决心解除和我的婚约,不喜欢我,我就走,再来不见你了!”
夏轻亦咬着牙,攥紧拳头,声音活像个炮竹炸开,响亮的很。
陆卿安还朝着水面扔着鱼食,更像是砸着鱼食到水里。
她捏着鱼食盆边缘,指尖泛起凄白色,“好,既然你想听,我说给你听。”
她放下盆,瓷盆和桌子碰在一起,发出闷沉声音。
她走到夏轻亦面前,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黑压压,像是透不过光的黑井,“我说,我要解除和你婚约,你走,永远别来见我。”
天空骤然转阴,一道白到极致的闪电瞬间亮起,照射出陆卿安凉薄的眼神。
几道闪电闪过,轰隆隆的雷声接着又响起,震的人头皮发麻,转眼间,雨就落了下来。
夏轻亦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卿安,从二人相识,陆卿安从来没对她冷漠过。
夏轻亦委屈冲上心头,反而惹起心中的一把怒火,她撂下一个“好”,转身朝雨中走去。
夏轻亦的衣服被淋湿,贴在身上,显出一抹纤瘦的背影,她一步一步走远,下了桥梁,守在湖边的侍女立即给夏轻亦打上伞,遮住大雨。
陆卿安送了一口气,才收回视线,余光就看见夏轻亦从伞下冲了出去,侍女焦急的打着伞追在夏轻亦身后。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从门洞上跑出,彻底消失,陆卿安才不去看她们。
她转身,对季知星笑道,“这么大的雨,幸亏没有出门。”
季知星今日穿了个青衫白衣,头发挽在脑后,显出无尽温婉,“是吗。”
她呢喃一声,又不再说话。
雨声在耳边响起,落在水面上,又响亮的很。
等了好久,雨不见停,反而越下越大,潮气逐渐像是蛛丝网一样,蔓延在空中,黏附在皮肤上。
陆卿安拍了拍衣服,劝道,“师姐,回屋吧。”
她朝湖边看去,却发现了正在朝这边来到母亲。
陆卿安一惊,这么大的雨,母亲为什么出来?
一抬头,和母亲对视上,陆卿安就明白,母亲是来找她的。
第143章 那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没有我。
陆卿安看着母亲站在湖边,雨水落在地上,溅起一个又一个小坑,过大的雨势让陆卿安无法仔细的看清母亲的表情。
陆母身旁的侍女将伞撑在陆母头顶,宽大的伞面完美遮挡住如豆大般的砸下来的水珠。
陆卿安看着季知星,“师姐,母亲找我有事,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季知星摇摇头,她嘴角勾起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容,“不用了,你快去快回,我在着等你。”
这场雨来的太大太突然,临安城纵然四季分明,可这样大的雨还从未有过。
陆卿安冒着大雨,朝陆母所在地岸边奔跑去。
偌大的亭子,长又弯曲的桥梁,宛若游龙一般,在狂风骤雨中丝毫不动,陆卿安踩在上头,跑的飞快。
刚刚亭子周边的侍女被陆卿安挥退,她此刻冒雨奔跑着,只能用衣袖在搭在头顶,用来勉强挡住宛若利箭落下的大雨。
等来到了母亲身边,侍女才得以近身,给陆卿安搭上伞。
陆卿安有一些着急的问道,“母亲,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在房中好好休息,冒雨出来。”
陆母只是盯着陆卿安,眼中染上薄怒,但更多是恨铁不成钢。
“安儿,这么大的雨,轻亦连伞都未带,便从陆府跑出去,你,你。”
陆母没有再说下去,她伸出手稍微扬起,顿了一下,又放了下去。
“我以为,你们之间至少会有一点从小长大的情分,不会闹的很难看。”
陆卿安听着母亲的说话,目光从伞沿看向天空,此刻天空黑压压的,密不透风的闷沉。
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夏轻亦亲启’。
“母亲,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轻亦吧。”
她的声音藏着很深的悲伤,夹杂在雨中,根本听不真切。
陆母拧着眉头,雨声打在伞面,声声作响,她敏锐的察觉到陆卿安的情绪,她未伸出接那封信,反问,“你为什么不亲自给她。”
陆卿安露出一个很平常的笑,“我刚和轻亦说了那么重的话,她性子傲,她可能会不愿意见我。”
陆母点点头,想到两人从小到大如同双胎般,从不分离,可现在。
情绪失落应该也是这个原因,她微不可察的叹一口气,拿过陆卿安手中的信。
“好,我就答应你这一次,以后你要是要道歉,亲自去。”
陆卿安嘴角带着笑容点点头,“好。”
“母亲,你身体还好吗。”
陆卿安紧接着又问。
陆母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这雨太大了,我害怕母亲万一染上风寒之类的。”陆卿安神色正常的回答。
陆母却将眉头皱的越发紧,她心中涌起一股不安,警惕又锐利的盯着陆卿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陆卿安表情丝毫不动,她反而有一些疑惑,“母亲你在说什么呢?”
在陆卿安的脸上上上下下扫视,看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假,陆母觉得她自己想太多了。
“没什么,等这场雨结束,什么时候你想通了,你挑个赔罪礼物,亲自给轻亦送过去,可别想让这小小的一封信打发了。”
陆卿安点头,“好。”
陆母心中还是被一股不安感笼罩,她再次盯着陆卿安,看了又看,实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她临走前嘱咐道,眼中含着心疼,“你也别在亭子中太久了,伞拿上,赶快回房中,洗个热水澡,暖身子。”
陆卿安自然的答应下来,她看着母亲逐渐的远离的背影,挥了挥手。
等陆卿安撑伞回到亭子中央,发现季知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季知星斜靠在亭柱上,胳膊随意摆下,放在腿上,垂下一抹头发贴在脸颊旁边,睡的话很恬静。
陆卿安害怕吵醒她,收伞的动作很小心。
她呼吸放轻,好不容易合拢伞,可伞面聚拢的水滴落到地砖上,还是发出啪的一声。
陆卿安迅速抬头看向季知星,季知星的双眼紧闭,并未被吵醒。
她松开一口气,转身将伞放在角落。
再一回头,却见到季知星已经醒过来了。
陆卿安以为是她吵醒了季知星,“不好意思,我动作太大了。”
季知星坐直了身子,她嘴角扬起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或许是天气过于不好,反而显出几分苦涩。
“是我觉浅,卿安,陪我赏一次花吧。”
陆卿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了一大片花园。
院中花朵枝繁叶茂,花蕊又大又艳丽,此刻狂风骤起,雷霆暴雨,天地万物都暗沉,花园依旧是好看的,明媚的。
翠绿的枝叶与盛开到极致的花朵,都是一抹亮色。
陆卿安点了点头,坐在季知星的旁边,与她听雨赏花。
雨声打在湖面,很响,她们听了很久很久的雨。
“这场雨,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停呢。”
一个花苞承受不住雨水的侵蚀,齐头断裂,粉红的花瓣沾染到地上的泥土,染上灰色。
季知星盯着它,呢喃的说道。
陆卿安同样在看那个掉落的花苞,她抿了抿唇,“要不,我叫人搭一个淋湿的棚子,遮一遮。”
季知星听到这句话,没再出声。
陆卿安出神的盯着那个花苞,思绪飘远。
季知星从椅子上起身,站在陆卿安的面前,陆卿安的思绪被她拉回,仰头盯着她。
“卿安,你到底有没有心。”
陆卿安眼神闪烁一瞬,她嘴角又扯出一个笑容,“师姐,你在说什么呢。”
季知星却不想要她的视线躲避,她伸出一根手指,托住陆卿安的下巴,让陆卿安强迫性的抬起头。
季知星盯着陆卿安的眼睛,“你的心里,有过我的位置,一瞬间也好。”
陆卿安想要躲避,可是今日师姐的力气出奇的大,她感觉到下巴一阵被箍生疼。
陆卿安见没有办法躲避,她和季知星对视着,眼神中满是坚定,“当然。”。
“那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没有我。”
季知星脱力般松开手,她的眼眶通红,泪水坠在眼角,将落不落。
陆卿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也站起来,“师姐。”
可是说了这两个字以后,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
昨日晚上,月明星稀,天地一片安详,整个大地染上银白色。
季知星在庭院中侍弄花草,陆卿安在房中换衣裳。
她刚刚解开腰带,门就被敲响了,陆卿安以为是季知星,便喊了一声‘进。’,她正准备迎上去,李至衡就推门而入。
顿时陆卿安僵在了原地,她手忙脚乱系上腰带,“你怎么来了。”
李至衡眉间痣越发鲜艳,好似谁的一滴血凝在眉心。
“陆卿安,没时间了。”
她一进来,就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陆卿安整理衣服的手停住,她愣愣的抬头,“不是说一个月吗。”
李至衡摇头,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原本是,可天地溃败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明天晚上我还会再来,助你吸收魔气。”
陆卿安不自禁的向后退着,摇着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至衡皱眉紧盯着陆卿安,“你不会后悔了吧。”
陆卿安握着床栏,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的心脏狂跳着,嘴唇干涩,每次呼吸间都像是用刀子在割,喉咙像是一个漏风的筛子。
她咬着牙,勉强挤出一句话,“为什么偏偏是我。”
陆卿安原本以为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却发现,她心中的抵抗,她心中的逃避,都无比明显。
李至衡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丹田上,“命中注定。”
陆卿安握着栏杆的手又紧了紧,指尖泛着毫无血色的白,“这不公平。”
“我才三十岁,我刚和师姐在一起,我才修炼十年,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
李至衡手指点着桌子,忽然笑了,“你觉得不公平,那天地间的生灵呢,你有想过她们吗。”
陆卿安浑身一抖,她看着李至衡,李至衡也在看着她。
“你既然问为什么偏偏是你,那好,我告诉你,因为你玩忽职守,想要摆脱这个世界给你的职责。”
“百姓流离失所,涝灾,旱灾,蝗虫入田地肆虐横生,四季紊乱,毫无秩序。”
“是你,是你造成的这一切。”
李至衡快步走到陆卿安的旁边,手放在陆卿安的丹田上。
“你原本是没有情根的,因为只有这样的天道,也不会偏私,才会公平的对待每一个生灵。”
“可是你不愿意,你要入凡间!你要感情!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对祁满梦予以欲求吗。”
“因为你体内最大的情根是她的,是你交换了她全部的亲情情根,可你依旧觉得不够,夏轻亦,季知星,甚至柳若行她们三个人,你也分别交换了她们的一部分情根。”
“仅仅一个亲情的情根哪里够呢,所以你在遇到祁满梦的时候,会难以自持,会被她吸引,你想要得到她的另外两个情根,即便你不失去了所有记忆,你潜意识也在这样做。”
“她给了你情根,你给了她至高的天赋。”
“天道偏私!天道偏私!”
李至衡猛然挥了挥袖子,情绪失控的喊道。
陆卿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嘘。”
季知星还在外面。
李至衡眼神中闪着浓浓的愤恨,伴随着不屈,她盯着陆卿安,在陆卿安的手掌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