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同归“比宝宝还馋。”……
外面的天幕已经黑了,穹顶低沉地压下来,疏落的星辰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
姜嘉茉安安静静依偎着他的肩膀。
她纤柔得像片柳叶,只是扑簌簌落泪:“我从来没有告诉你保险匣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京聿怕她着凉。
他把外套脱下来,给她裹在身上穿好,抵御高原的长风。
哪怕两人在室内,眼前又有热气腾腾的食物。
他依然不怠慢地照顾她。
裴京聿:“我去剧组探望你,岑窈君带你去风月场所。”
“当时我察觉到有人跟踪你们。”
“后来你失踪,入组前就心神不宁,张警官告诉我,你们被人威胁。”
裴京聿望向姜嘉茉惊惧的模样,心脏荒芜地刺疼一刹。
明明在孕期,他的小满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现在却变得如此不安。
在桌面上,他用长指肆无忌惮地,连理枝一般缠住姜嘉茉的手:“以后这些事情,先告诉我。”
“我作为你的恋人,从其他人口中得到你被威胁的事实。”
“这对吗。”
一旁的陈景寅帮姜嘉茉解围。
他半解开衣襟,露出肩颈处出凹陷的伤痕:“最初是我们去海港的电影节,遇到一脸恐慌的阮佳卉。”
“阮佳卉说自己的很多朋友,都被楚山海威胁……给了我们地址,求我们去谈判,救救她们。”
“楚山海见面后,打得我浑身是伤。”
陈景寅扣好锁骨处的外套纽扣:“现在瘢痕和淤伤已经消失了,可是让我对他骨子里感到恐惧。”
樊津尧听完,脖颈涨红,咬牙切齿道:“这种事你就应该提前通知我们。”
“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千万别独自承担。”
他手指骨节攥得青白:“你被打得这么惨,至少也得告他寻衅滋事或者故意伤害罪。”
陈景寅给他掺了杯酒,慨叹地笑了笑:“楚山海用可爆炸的芯片威胁我们,逼我们交出保险匣,不能报警。”
他望向姜嘉茉:“我和黄栗吓得六神无主。”
“还是嘉嘉冷静,先帮女孩们拍X线检查是否有异物,再谈判稳住楚山海。”
陈景寅似乎想起了什么,推测道:“不止这个代孕机构,他们那里一定还有没解救出来的年轻姑娘。”
张警官敏锐地眯起眼梢,威严询问:“你能仔细讲讲你们被绑架后,到失踪这段时间的经历吗。”
见陈景寅踌躇。
他又宽慰道:“现在我们彼此消息共通,就差制定对策,商量如何擒获楚山海了。”
陈京寅端起大碗,大口灌了几口香甜的玉米糊,咧嘴道:“当然可以。”
他缓和气氛,畅快笑起来:“一说起被绑架这件事,我条件反射觉得饿。”
他回忆道:“当时我和嘉嘉,江葭,还有记者方兰一起来到孕婴禁闭室。”
“走廊上我们还在讨论,如果婴儿们离不开保温箱,应该如何转移。”
“一打开门,立刻冲出来几个楚山海的人,我们把他们引出去。”
陈京寅:“这时候,方兰反锁了门,保护婴儿。”
“她也成为唯一没有失踪的。”
想到这里,他有些害怕了,瑟缩了一下脖颈。
陈京寅:“警察来得很快,他们也来不及去转移婴儿,只敲晕了我们带走。”
“醒来后,我们就在破庙里了。”
“到处都是灰尘,我们被捆绑着,以为那里就是最后的归宿。”
“最初那些人也不肯给我们食物,每天只有一个面包,苟延残喘。”
陈京寅拿起烤馕,细细咀嚼着:“后来楚山海亲自来找嘉嘉,求她写点什么,能给他做交易。”
——就是这时,姜嘉茉写下了【你有过“庄重捧上神龛的人”吗。】
陈景寅:“大概楚山海也忌惮裴先生。”
“之后他对我们态度好了一些,他们解禁了看守,只留下两个人,还把嘉嘉的零食袋还给她了。”
他模糊地回忆着后来的情况。
“之后就发生了地震。食物和水都断了,大家都被掩埋在瓦砾里,等待你们救援。”
姜嘉茉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表示赞同。
张叔翻查着小本,查看记录的楚山海手下和江葭的口供。
他停下记录,道:“和他们几位受害者的经历基本一致。”
一旁的小冕揉着眼睛哭闹起来。
门外的育婴师进来了。
这位是康养中心就陪伴着他们的徐姨。
徐姨含笑道:“宝宝是饿啦,我去照顾他喝奶。”
姜嘉茉起身。
她穿着白裙,像薄雪柔软纯洁。
姜嘉茉手指的血管脉络是涩情的淡蓝色,像瓷器纹理,温柔地帮小冕擦掉眼下的泪珠。
她站在徐姨身边,刮了下小孩的鼻尖:“我的小猪宝宝,这么爱哭呀。”
裴京聿现在是须臾都不能离开她。
她稍微没在他身边,不在他视线范围。
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裴京聿握住姜嘉茉纤白的腕骨,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回桌上,色厉内荏地凶横道:“他都断奶了,不要你哄。”
他把吸溜完奶,正在发奶晕的小冕一把夺过来,强势掼进怀里:“我来抱,你先吃饭。”
向来严肃的张叔也忍不住笑了。
他把姜嘉茉喜欢吃的菜调到她面前:“嘉嘉,你先吃饭,没见那人生怕你饿着吗。”
姜嘉茉面红耳赤。
她手肘关节都泛着漂亮的淡粉,小小口吃了一点。
她又心疼裴京聿没吃饭,一个劲儿往他碗碟里夹菜。
姜嘉茉:“你也吃,一会儿菜凉了不好吃。”
“喝点汤,热气腾腾的,暖暖胃。”
她潋滟的嘴唇一张一合,看起来很招他吻的模样。
裴京聿这混蛋男人向来没什么羞耻心。
外人面前他风度翩翩,潇洒脱俗。
在姜嘉茉面前,他惯会使坏挑薄她。
他就这样洋洋洒洒笑了笑,当着所有人的面:“还真是有些胃疼,不如你喂我两口。”
裴京聿清楚姜嘉茉的性格。
换成平时,她一定羞赧着脸推搡他,嗔怪他没个正经。
但今天姜嘉茉只是默默地看着碗里的食物,心尖皱缩,像是不能呼吸似的,红着眼问他。
姜嘉茉:“宝宝还小。”
“这段时间,你一直都是这样没吃好饭,没睡好觉,照顾他吗。”
她选了青绿的莴苣和蘑菇炖汤喂给裴京聿。
见他垂睫吞咽,像贵公子般循礼清雅。
姜嘉茉又旖旎动人地盯着他看,“还有什么你爱吃的,和我讲,我都喂给你。”
裴京聿想起这段时间,他的确日以继夜地陪伴小孩。
她就那么避忌他,驾驶直升机离开他,抛夫弃子地扔下他。
他为了她连日来承受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复杂情绪。
于是他故作伤情,支离破碎地笑了声:“你才发现。”
“你总把我放在备选位置,忽略我的感受。”
“没有忽略你。”
姜嘉茉用手掌包裹住他受伤裹纱布的手指,把脸埋进他的肩膀。
“自从被解救出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来,小冕就没有妈妈了。”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我这个人了。”
陈京寅也突然想到了这种情况。
他心脏颤栗不安,想起尘土中无望等待,在饥饿和黑暗中绝望死去的画面。
如果他们没有被找到,尸骸会在这里待多久?
伴随着破败的寺庙和满目疮痍,一同被掩埋。
可能尘封很多年。
政府拨款再次修缮,才会被当地人发现。
姜嘉茉的这些念头,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里徘徊。
身边这个令她依靠的男人,就像巍峨的山,安全,磅礴。
宛如黑暗中的炬火,烧穿死亡的警戒线,带给她生还的希望。
姜嘉茉听完他字字不甘的诘问。
她忽然想起。
她十九岁时。
在敦煌鸣沙山,他就驾驶直升机,救下患肺病的她。
现在八年过去。
他依然在死神来临前找到她,把她从掩埋的废墟里刨挖出来。
这个世界上她最应该感激珍惜的男人。
英隽,矜贵,坐在她身边,怀里抱着她的小孩,支离破碎地祈求她施予一点关注。
姜嘉茉只觉得心都要碎掉了。
她揽住他的肩,眼眶湿红地柔声抚慰他:“我们还有很漫长的未来,让我能向你证明,你是第一位。”
姜嘉茉在落泪,透过眼泪凝望他。
她总觉得这个男人渡上了一层朦胧清寂的壳,像是弱水三千的梦,茫茫不真切。
果然,张警官开口了,“嘉嘉,你也知道我是Interpol(国际刑警组织)的一员。”
“裴先生帮我提供了很多证据,比如郁鸣深的账户通过反洗钱系统,找出他之前侵吞国家财产,跨境资金转移。”
“现在我们更是提出了引渡条约,希望和马来、越南等地区深度合作,共享情报,从而定位嫌疑人。”
他调整了坐姿,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两岸三地的警方,想让裴先生去谈判。”
“用他所持的证据,再加上警方施压和政策劝诱,击垮郁鸣深的心里防线,把他引渡回国,交出侵吞的财产。”
姜嘉茉难以置信地颤栗道:“……你们让他去谈判?”
“不可以的。”
裴京聿温文尔雅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道:“小满,别紧张,你笑一笑,我不会出任何事。”
姜嘉茉只是摇头。
她拼命压抑着眼眶的泪水,心脏像雪山崩塌一样绝望地抽疼起来。
姜嘉茉:“真的不能换一个人去吗,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遭遇危险。”
姜嘉茉不顾身边还有其他人。
她拼命抱紧裴京聿,也拥紧他怀里的小冕,像搂住自己的全世界。
“……我们好不容易重逢的,为什么又要分开,不可以……”
裴京聿靠在她纤薄的肩膀上。
他无声息地嗅着她温热的气息。
姜嘉茉的心脏轰鸣跳动,完全是为了他的安危所系。
他不是涸辙之鲋。
她的担忧,她的眷恋,就是甘露。
给他睚眦必报的人生中,盛大温柔的慰藉。
“你不要去越南了,也不可以去什么缅甸,马来西亚。”
姜嘉茉的泪落在裴京聿的脸上,酥酥痒痒的。
恍若他身处荒芜沙漠里,她在为他降雨。
裴京聿把熟睡的小冕交给一旁的樊津尧。
他高挺的鼻梁擦过她脖颈的丝巾,勾出一点之前拓印下的嚣张吻痕。
如此暧昧的厮磨,当事人却都没有生出一点亵.渎的欲望。
裴京聿克制住自己想去吻她的冲动。
他把她拉在腿上坐着,用指腹帮她擦拭脸上湿润的泪痕。
他薄唇缓慢勾出弧度,清磁的嗓音哄着她:“我的小满很勇敢,开着直升机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救下了很多被性剥削的女性。”
“我是这个世界上郁鸣深最恨的人,我收集了这么多他的罪证,最适合和他谈判,帮警方引渡他。”
姜嘉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依旧心有余悸,只是小声抽噎着。
樊津尧轻柔地拍哄着小冕熟睡的身体。
“我也曾经这样,把我年幼的弟弟抱在怀里,哄他入睡的。”
“相信你们都听说过,郁鸣深的侄子郁淳在疗养院里。”
樊津尧:“实不相瞒,疗养院种着满山的罂粟花,我弟弟是国际缉毒警察,尸骨就埋在繁花下。”
他微闭上双眼,仰头像是笑了:“我弟弟生前那么痛恨毒品,死后却要受这种折磨。”
“现在北京警察学院的英烈纪念园里,他的墓碑都没有刻真名,只有衣冠冢。”
樊津尧叹道:“他去世那年才二十岁,没有恋爱过,甚至人生都没有真正开始。”
“我就这样和聿哥成了生死之交,那些年,是他陪我去打探弟弟尸骨的下落。”
裴京聿清淡地仰头望向姜嘉茉。
就像文人在夜色中瞻仰月亮。
裴京聿慢条斯理地圈住她的腰,柔声问:“小满,我都听你的,你替我拿主意。”
“如果换别的人去,谁不是有家庭有恋人,凭什么要赌上下半生冒这个险?”
姜嘉茉的心脏被拧紧了,传来细密如针脚的疼痛,“……你好讨厌。”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你让我做决定,其实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我哪儿来的本事,能忤逆你的选择呢。”
裴京聿眼下有清寒寡淡的阴影,整个人凛冽又骄矜。
他散漫地撑在椅背上,浮出一抹春风得意的笑:“因为我有天底下最识大体的恋人,我相信她帮我做的所有决定,都深明大义。”
“姜满。”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圈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怀里。
就着这个动作。
姜嘉茉看到他肩颈的肌理线条绷紧了,有种嚣张蓬勃的荷尔蒙味道。
裴京聿:“等我回来,好吗。”
姜嘉茉把纤白的手指陷入他的黑发里。
她轻柔地弓起身,脉脉地抱紧他的脑袋,像他们无次数相拥入眠时一般:“……答应我,一定要安然无恙。”
裴京聿不说话了。
他只是牵起她的手,闭目很轻地吻了一下无名指戴婚戒的地方。
他们两个人一直最懂彼此的。
任何时候。
樊津尧把小冕温柔地交给一旁的陈景寅。
陈景寅抱着宝宝的动作很生疏。
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拖住小冕的头,让小孩继续香甜的睡眠。
樊津尧拿出一个硬质金属小箱子:“嘉嘉,嫂子,这就是楚山海要的保险匣。”
“这里是很多人的心血,包括留在北京的袁渊,我弟弟……许许多多的人。”
“里面有黑账,反洗钱账户,名流的受贿照片。”
他扫视了在座各位一眼,最后视线凝在姜嘉茉身上:“来之前的飞机上,聿哥和我说,如果相信他,就一定要相信你。”
“我认识张亦远警官很多年了,从泰国甲米的爆炸案开始,知道他是勤勉负责的好警察。”
樊津尧望向熟睡的小冕,把保险匣交给姜嘉茉:“嫂子,你来决定吧。”
“还记得你存在我这里的心形石吗,我一直都对你深信不疑。”
姜嘉茉郑重地抱着保险匣。
里面的东西沉甸甸的。
她纤细的手臂紧紧抱稳了,轻声问:“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樊津尧点头,用桌布把杯碟碗筷包裹起来放好,整理出一方明净的桌面。
他强调道:“你一定要检查过目,我们已经把罪证的清单列好,就等你一份份交给张警官。”
姜嘉茉望着坐在一旁的裴京聿,内心忽然生出强烈的责任感。
这些证据都是自己的恋人出生入死收集来的。
他的车被爆破,安全也遭到威胁。
她一点也不敢怠慢。
一个小时后。
双方都摁下指纹,在清单上签完名。
过程中,姜嘉茉从颤栗不安,到镇静自若地认真整理每一份文件。
在姜嘉茉递交给张警
官后。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地询问道:“楚山海那里,怎么交代呢。”
“刚才听你们说,他说后天在恒海三号码头,要亲自派人来交接保险匣。”
裴京聿靠在她身后,疯戾又胜券在握地笑了一声。
“当然是,他凭本事,从我这里拿走想要的东西了。”
张亦远从脚下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银色金属质地保险匣。
上面用红丝绸,贴了小小的标签。
“阿聿在你失踪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让你把这个匣子交给楚山海。”
“我们警方已经审核检阅里面的东西了,没有罪证。”
张警官和知情的樊津尧想说什么。
两人都意味不明地掠过裴京聿一眼。
张亦远咳嗽了一声:“但里面的东西,这些……也是很重要的证物。”
“后天,我会率领调来海警和刑警,三方配合,保证楚山海不会伤害到你。”
“我们在保证你安全的情况下,尽量抓捕楚山海。”
这个保险匣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呢?
裴京聿像是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惋惜的眼神。
他只是用指腹温热地剐蹭掉她眼睫的水痕:“我不在你身边,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别怕,把这个交给楚山海。你救下的人,都在医院和警局登记了档案。”
他的掌骨撑住她的脊椎,把她拢进怀里:“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了。”-
高原的夜,晚风料峭。
她蜷在裴京聿怀里一直流泪,心脏就像千千万万的网结,仿佛有诉不尽的万千心事。
裴京聿从她的身后抱住她,贲张遒劲的青筋脉络环在她的腰腹上。
“姜满,什么都别想,安心睡觉吧。”
“信我,没有任何我渡不过去的难关。”
他有一种罔顾一切的桀骜不羁:“你老公这十多年里,一直把郁鸣深当狗玩儿。”
裴京聿把她湿润的脸颊掰过来,充满野性地摁着她,堵住她的唇。
他的力道就像一座连绵的城墙,烽火嚣张燃烧,填满她所有惶惑和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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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京聿承诺道:“七天之内,我一定回来。”
他用力地舔咬着她白瓷般的颈窝,向她索取最后一丝温存:“不是说子宫是我的吗。”
“让我填满,证明给我看。”
姜嘉茉心慌意乱,就像一绿浮萍,茫然地住在鱼影的上方,找不到依托。
她想要靠他的吻,他的坏,他的恶劣,来让自己安心。
但他克制到极点。
她小声哭叫着献祭,他也是浅尝辄止。
裴京聿吻干她的眼泪,把湿漉的黑发掠到耳后去,蜻蜓点水一般吻她的鼻尖。
他飒沓地对她调情道:“真不怕守寡吗?怀着我的,不方便改嫁。”
她最烦他这幅轻佻的模样,挑战刺激,把性命抛在脑后
姜嘉茉蜷缩着抽噎起来:“你走,你走……我立刻就改嫁!”
裴京聿把她狠狠桎梏在怀里,把她裹拥得肋骨都发疼。
姜嘉茉掉着眼泪,用力咬噬在他的锁骨上,落下一圈淤青的牙龈:“……你混蛋。”
“嘶——”
男人闷哼一声,如玉的指骨陷在她黑发里。
他任由她咬出血痕,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傻女人。”
姜嘉茉的脸一下涨得绯红。
她抬手想要推搡他,被那人把手腕桎梏在掌心。
裴京聿倏地笑了一声:“乖点儿。”
他绵长的鼻息一蓬蓬落在她耳朵尖上:“我这一生,只会养一只小狗。”
“想养好多年,终于属于我了。”
“我还没亲够,怎么舍得让给别的男人?”
姜嘉茉在他怀里别扭地红了脸,挣扎着要躲开。
裴京聿用气声在她耳畔说:“不管有没有怀上。”
他埋在她的领襟,用鼻梁去厮磨:“小冕有口腔期,那我呢。”
“你那时候一直躲我,避忌我,哪儿舍得喂过我。”
姜嘉茉把他的脑袋拉下来,任由他呼吸洒落在怀里。
她纤白的手掌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黑发,宠溺道:“你啊,好馋,比小冕还爱撒娇。”
“让我拿你怎么办。”
第52章 见天光“封封写满六百句的我爱你。”……
姜嘉茉舍不得他离开,被他弄得有气无力。
她蜷在裴京聿怀里,听他讲小冕前几天发烧的经历。
裴京聿伸手去剥她的裙。
姜嘉茉的湿发掩着潮红的脸:“……别犯浑,不要再发情了,我只想安安静静陪你一会。”
男人不多做解释,没得逞也没有不耐烦。
裴京聿促狭地笑了一声。
他唇角扬起来,翻身下床出去了。
半晌,他端来一盆热水,还带来被他绞得泛着热气的干净帕子:“不是发情。”
“我帮你把腿擦一下,免得闷久了不舒服。”
姜嘉茉眼睫在发抖。
她颤巍巍地把纤细的腿搭在他膝盖上。
恍若回到了孕期。
那时候他也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男人的鼻唇之前还浸没过她的水。
现在,他却专心致志地垂着眼睛,如玉的指骨搁置在抹布上,顺着她腿部细腻的皮肤一路擦下来。
他清嘉矜贵,毫无浪荡的模样。
裴京聿双手用力,把抹布在热水中拧干。
他随意往脊背上一耷拉,坦然地擦拭宽阔肩膀和结实的腰腹。
姜嘉茉被口水呛到,咳得眼圈泛红:“你不是有洁癖吗,怎么这么不讲究。”
裴京聿意味地掀起眼皮瞧她。
他潇洒笑笑,道:“在你面前哪儿有什么忌讳。”
裴京聿埋下头,双手捧起她的脚,把她冰凉的脚掌浸没在热水里:“……我只觉得你被掩埋了那么久。”
他爱怜地拍了她乱动的脚掌,语气有些哽咽:“我受不了…看你吃苦。”
裴京聿手腕绷起青筋,帮她擦拭脚趾上的浮水,搁在他半跪着的膝骨上。
这个女人,他终于失而复得。
她皮肤温热的感觉,令他稍显心安。
裴京聿心念颤动,神经质地垂睫吻了吻。
他眼尾狭长,眉骨深邃,眼瞳是一泓黑沉的湖泊:“姜满,跟着我,你委屈吗。”
裴京聿就这样仰视着看她。
她的眼神勾惹似的,难舍
难分地拘在她身上。
令她脸红心跳。
裴京聿没去理论为什么从家里逃走,没计较为什么去风月场所,更没惩罚她驾驶直升机离开。
他只是这样用多情的眼眸攫住她,像剖开她的内心,去了解她。
裴京聿没斥责她孤注一掷陷入危险,令他陷入孤寂和不安。
他只怕他对她还不够好,让她觉得婚姻里受了一点点委屈。
裴京聿似有十足地耐心:“只是因为被楚山海威胁,才离开我?
“还是真觉得我不够好,不符合你倾慕的标准。”
姜嘉茉脉脉地盯着他。
她怎么说得出口呢。
此刻,连那个人伸手帮她擦拭脚掌。
——她都觉得自己玷污他,亵渎他了。
家里是书香门第,从未娇纵她什么,只教授她光明磊落,风骨铮铮。
所以她还清了沈容宴的债务,不让自己私德有亏。
她实在太过幸运,和世界上最宠溺自己的男人结了婚。
这一刻,彼此夫妻夜话,相拥入眠的情景。
她肖想了七年,十年。
在裴京聿,她第一次得到了疼惜和爱护,不是堆金积玉带来的物质满足。
姜嘉茉在他的视线中,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下来。
“我……很怕麻烦。”
就着这个姿势。
她用指腹摩挲着裴京聿的下颚,划过喉结,然后用双手虔诚地捧住他的脸。
“我总怕我自己做得不够好,瞻前顾后,给别人带来困扰。”
姜嘉茉看着他摄人心魄的黑眼睛,鬼使神差地吻了他冰凉的眼睑:“后来我遇到一个人,我在他这里,多么狼狈的情况,都会被他磨平,他会包容我,给我慰藉,教我学会自尊。”
裴京聿听完她的话。
男人把掌骨陷入她黑发里,勾住她的后脑勺,情热炽烈地含住她水红的唇。
他手掌勾住她的腿部曲线,把她抱在自己膝盖上。
姜嘉茉怯弱地扯着他的衣襟,羞恼地埋怨道:“你好混蛋,刚洗完脚呢,又来碰我。”
她自己好像也根本不介意似的,和他黏在一处。
热气和喘息在房间里流窜。
两人情到浓时。
姜嘉茉悄悄对他耳语道:“我想小冕了。”
她想起隔壁陪伴入睡的徐姨。
姜嘉茉做贼心虚地思忖着什么,给坐在身旁倒完水洗完手的裴京聿捶腿。
半晌,她没力气,不伺候他了。
姜嘉茉巧笑倩兮地揽住他的肩膀,小声提出要求:“喂,老公。”
“你把小乖偷过来,和我们一起睡吧。”
裴京聿“哼”了一声。
他矜冷地栽倒下来,枕在她腿上。
他把脸颊埋进她柔软的小腹上,用鼻梁厮磨,故作姿态地倨傲道:“成啊,你先哄哄我。”
姜嘉茉很享受他枕下来的重量,感恩戴德道:“我想宝宝了。”
她细致温柔地帮他梳理发丝,柔声哄他道:“想让小冕知道,爸爸妈妈很相爱。”
裴京聿半眯着眼睑享受着,神清气爽地翻了个身,霸道地横在她膝盖上,像倨傲倜傥的雄狮。
“就这一句?”
他手腕的骨峰硌着她,眼里占有欲锋锐:“哄得不太真诚,我没什么去找孩子的动力。”
她曲起食指,敲了他光洁的额角,佯怒地甜甜笑道:“你呀,谁舍得委屈你。”
裴京聿把她不安分的手指放到唇边吻了吻,起身出门。
片刻后,他战斗回来了,炫耀似的把小孩递给她。
小冕眼睛滴溜溜转,茫然地躲进妈妈怀里。
姜嘉茉小心翼翼接过孩子,用手整理好好襁褓的缝隙,去蹭小冕奶香味的脸:“我的可爱宝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感觉房间里的布景骤然倾斜。
就着姜嘉茉搂住小冕的姿势。
裴京聿情绪汹涌,一把将他们一起抱了起来。
一瞬间,姜嘉茉的鼻尖旖旎地撞到了他的胸膛。
她紧张地吞咽一口,脊背绷紧,微微懊恼道:“干什么。”
裴京聿掌骨潮热不羁地扣住她。
他们占有欲十足又强势地在房间里原地转圈。
他用气声厮磨地渡来绵绵的情意,不容置喙地告诉她:“我很珍惜你们。”
“你们在哪里,我这一生的牵绊就在哪里。”
一遍又一遍地转圈。
怀里有他的整个世界,他的依赖,他的未来。
姜嘉茉躲在他怀里,紧张地闭上眼。
小冕倒是甜甜笑了起来。
在裴京聿转圈的动作和弧度中。
姜嘉茉的裙摆在半空旋转飞扬。
好像在渴望他,从风情万种的裙下领域,渗透到她的心脏。
她凌乱的黑发恣肆披散在他臂弯上,又像独属于他的小猫挠痒。
姜嘉茉耳畔能听到他心脏狂热的律动。
她在转圈的速度中,无边无垠地沉沦下去。
姜嘉茉搂紧小冕。
她眼神迷蒙地埋怨道:“……我不知道方向啦。”
裴京聿把他们温柔搁在床上,就着小冕在她怀里的姿势。
他埋下英隽的脑袋,和她额角眷恋地彼此相抵。
他昏聩糜烂地警告她,把身影挤入她的眼瞳里,像检阅胜利果实:“姜满,脑袋晕了吗。”
他挑开她的黑发,啄吻她洁白如玉的耳垂,像要把她吞入腹腔:“书里描述过。”
姜嘉茉像濒死的天鹅。
她意乱情迷拉高脖颈,弧度诱惑地弯起来:“哪本书?”
裴京聿轻佻地呼吸着:“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她涨红着脸打他,似乎取悦到了那个人。
裴京聿掰着她的蝴蝶骨,把鼻梁埋进她的颈窝里,用齿尖摩挲她的经络青蓝的薄皮肤。
他撩拨和触碰,为她带来微小的电流。
她羞耻地挣扎,小声地:“嗯,不要”。
“那你还能要谁?”
裴京聿长指偏执地捏住她下颚,沉声和她道别:“记牢我带给你的刺激,不准忘记我。”
他危险地挑唇,告别道:“姜满,除了我,没人敢动你。”-
第二天,天濛濛亮。
她还没有睡醒,感觉有人吻了吻她的额角。
由于睡得太晚。
姜嘉茉尝试了几次,都没撑开眼皮。
裴京聿俯在她枕畔,似有若无地轻笑了一声。
他没多逗留,洒脱地离开了。
姜嘉茉和陈景寅离开香格里拉后,直飞恒海市。
他们刚下飞机,就在接机人群中看到了沈容宴,盛煦一行人。
姜嘉茉太长时间没看见盛煦了。
她甜甜地冲他挥手:“阿煦,好久不见。”
盛煦一幅海岛休闲打扮,额角架着墨镜。
他没见过几次小冕。
一看到孩子。
盛煦就觉得亲切,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哼着歌谣哄他。
盛煦:“嘉嘉,袁渊也来了。”
“他订好了恒海三号码头附近的海港酒店,在那里等我们。”
周围人潮熙攘。
趁着无人注意。
盛煦悄声对姜嘉茉说:“已经提前联系好张警官,并安排几位警官入住了。”
“哪怕不能擒获楚山海,我们也要保证你的安全。”
“你小助理黄栗也来了,在酒店等你,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呢。”
姜嘉茉漾起笑容:“她呀,做事特别周道。”
她温柔笑道:“我蛮喜欢她跟在我身边,知冷知热的。”
“我想成立一个帮扶生育困难或者被迫代孕的弱势群体的公募基金会,也想聘用她入驻理事会帮我把把关。”
盛煦:“嘉嘉,比起刚认识那会儿,你成熟不少。”
他怅惘地笑笑:“你还记得白鹭湖那次初见吗,你在我们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泪。”
——当然记得。
姜嘉茉想,就是那一次初见,她和裴京聿纠葛了半生。
——也是那一次初见,裴京聿认定她心仪沈容宴。
身后传来沈容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沈容宴穿着亚麻纹的衬衣,仪表堂堂的雅痞贵公子模样。
他在后面和陈景寅暗中较劲,争夺行李箱的归属权:“拿给我!”
姜嘉茉戴好口罩,回眸看了他们一眼。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沈容宴,你和我助理抢什么呀。”
姜嘉茉:“我付了阿寅工资,他本来就该帮我拎行李。”
沈容宴神色倏地暗淡下来,抱臂冷冷地走在队尾。
陈景寅被雇主认同,趾高气扬地哼了声,劈手夺过行李,“没话说了吧。”
“你谁啊你,娇生惯养的,拿的动吗。”
沈容宴被他挑衅,急于自证道:“我高中的时候,在BC省惠斯勒,山地自行车速降,得了华人第一。”
“大学有个激流皮划艇的小队,在安大略参加了团队竞赛。”
“去年冬天,我去阿尔伯塔,参加了冰上攀岩。”
“我二十岁,在落基山脉挑战极限越野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陈京寅嘲讽道:“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情,您都如数家珍呢。”
“裴先生就从来不会炫耀,西装暴徒,他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我也觉得他体能比你强。”
沈容宴被他这样激怒,一口老血郁结在胸膛,不上不下的。
他冷嘲热讽道:“那裴京聿人呢?”
“他引渡老郁,不就是为了给他家里一把手增加政绩吗。”
“真是亡命赌徒,从来不知死活,只为了声名显赫。”
走在队伍前面的姜嘉茉,停下脚步。
沈容宴自知口无遮拦地红了脸,自惭形秽地嘟囔:“我可没有污蔑他。”
姜嘉茉站定看他。
她似乎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又像透过沈容宴,看向另一个人。
不是的。
就凭这一句话。
她确定了燕京台上照顾自己的人,不可能是沈容宴。
她记得照顾自己的那个人,鼓励自己的字字句句。
记得对方那颗剔透的心。
记得对方毫无保留不求回报的付出。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就像玫红色的闪电破开漆黑的天幕,带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而她整个人灵魂出窍。
回到了那天的燕京台,掠过时间和距离的迁徙。
所有的记忆,逐渐刻骨铭心。
姜嘉茉开口说话了:“作为裴京聿朋友,不应该和他同一派系,理解他的选择吗。”
她踱步走回沈容宴眼前:“我不认为他所作所为是为了名利,当然他就算是为了名利,有什么错吗?”
“所谓文人风骨,谁不想名留青史,更何况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姜嘉茉:“所以他就算是为了名利,我也觉得他值得被我崇敬。”
“至少他有设身处地帮到别人。”
沈容宴张了张口。
她说的句句在理。
他什么囫囵话都没辩驳出来。
她捏紧了裙摆,慷慨激昂地说:“如果今天你来,是为了批判他,那我也不缺你保护。”
“阿宴,如果你不尊重他……我们的友谊也岌岌可危了。”
“当然你也可以用恋爱脑之类的话语嘲讽我。”
姜嘉茉眼眸有光,神情坚定:“我无权评判他以后怎么样,但裴京聿作为我小孩的父亲,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她停滞了一瞬,朦胧地回忆道。
“之前在月子康养中心,我还没有完全信任他,所以我很乐意从任何人的口中了解他。”
而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做到毫无波澜地作壁上观,放任别人诋毁裴京聿了。
姜嘉茉;“所以,无论你怎么诋毁他,只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而不会改变我对他的信任。”
一旁的陈景寅推着行李杠杆,轻微地背过身去。
好奇怪的。
姜嘉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他却有一种酸涩到想要流泪的感觉。
陈京寅模糊地回忆起去年夏夜的酒店,北京金台夕照的位置。
——他对失魂落魄的裴京聿承诺道:“我能证明她爱你,不是因为感激。”
现在还差一点了。
——帮那个人确认,她由始至终爱的人,只有他,没有别人。
陈景寅心尖颤动,正准备说点什么。
姜嘉茉对沈容宴失望透顶地摇了下头。
她转过脸来,对他们说:“走吧,我们先去酒店落脚。”
沈容宴追上他们的步伐,偏头望向姜嘉茉白净柔软的侧脸。
他倒退着走,解释道:“嘉嘉,你别着急生气。”
沈容宴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或者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难道你不需要我陪着你吗。”
姜嘉茉停驻脚步,略微狐疑地望向他:“为什么会需要你呀?”
“无论什么刀山火海,他如果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她停顿一霎,眼眸脉脉地落到盛煦怀里的小冕身上:“我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小冕,让他在爱中长大,像他的爸爸一样彬彬有礼。”
“我会认同他带回家的姑娘,扶持他们的小家庭。”
姜嘉茉柔弱又坚定地目视前方:“人生辽阔无垠,除了情爱以外还有很多选项,游历江河湖海,高山大川。”
“还能专注开拓事业,给更多需要帮助的姑娘们提供工作岗位。”
姜嘉茉认真地再次划清界限:“我在裴京聿面前,从来不是一个贴心好恋人。”
她稚拙地回忆之前被爱的时刻:“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和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培养感情。”
“……我很早之前就认定,这辈子就他了。”
她一字一顿地宣誓道:“不可能再有别人。”
沈容宴眼睛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
他怅然若失地垂下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陈景寅听到她做出内心的抉择,心里波澜起伏,忍不住替她开心。
——比起曾经,嘉嘉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会躲进杂物间,选择逃避。
现在她变得坚定又勇敢。
面对危险时能迅速冷静地做出判断,甚至现在更是坚决拒绝妨碍他们感情的人。
盛煦轻拍着小冕小小的身体。
他侧头思忖道:“嘉嘉,你是什么时候,转移心中所属,从而认定裴京聿的?”
盛煦模糊地回忆道:“爱上他,是你怀上小冕吗,还是你和他结婚后。”
姜嘉茉不假思索,如实回答道:“白鹭岛。”
盛煦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感觉整个人毛孔都放大了数倍:“初见吗!”
“也就是说,你陪在我们身边的那些年,心里藏的人,一直都是他?”
他嗫嚅着嘴唇,诧异道:“可是……我依稀还记得当时发生的情景。”
“按照正常的思路来讲,当时你不应该喜欢上沈容宴吗。”
姜嘉茉接过睡醒的小冕,下颚抵在宝宝头顶软软的绒帽上。
她怔怔地落泪了:“可是按照当天的情景,裴京聿才是帮助我最多的人,不是吗。”
“……他好傻,分明比沈容宴付出了更多,却不动声色,从不炫耀对我施予的善意。”
“小冕,你知道吗。”
姜嘉茉搂紧她和那个人的宝宝:“你以后心仪一个女孩,一定要大张旗鼓,在对方面前彰显爱意,而不是不声不响地坐在观众席,为她的幸福喝彩。”
小冕圆润的小手,抓住她的一绺发丝。
他把妈妈丝绸发带拉得滑落了下来。
宝宝没理会苍葭色的长发带,只是用手指勾出了她的黑发,捏在软软的掌心,不肯放开。
他真像他爸爸。
——当时裴京聿的手也很坏,凉津津地绕上她的黑发。
她当时满心都是他,怀着难以言喻的悸动,渴望和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凝。”
姜嘉茉喃喃自语地对宝宝保证道:“爸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他怎么可能舍下我们呢,对不对。”-
晨雾中的恒海市,笼罩在清寂朦胧的蓝调中。
酒店专属的白色游艇,静谧的停泊在码头上,随着一浪又一浪的潮汐轻微晃动。
这里海域干净,海滩碎玻璃一般,熠熠闪耀。
姜嘉茉浅眠。
早晨六点,她收到楚山海发来的消息。
对方特意交代,在三号码头名柏酒店的私人海域。
下午六点,他会搭乘直升机,在海滩上完成交接。
【请把保险匣置于名悦酒店的浅水区沙滩上,我们会自行拿取。】
姜嘉茉不敢怠慢。
她带着讯息敲响了张警官的房间门:“楚山海交涉好了具体地点。”
“他们诡计多端,不会住进房间,只用直升机交接。”
袁渊和盛煦他们听见走廊里的动静。
他们也纷纷打开门,一起协调商量。
张警官思忖道:“沙滩周围没有高层建筑,狙击手不方便架枪射击,但事已至此,保证嘉嘉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袁渊说:“我现在立刻叫酒店更换设施,在浅水区私人海域上搭上棚顶,让他们提供遮阳伞,供警方伪装游客,在最近的位置,保证嘉茉的安全。”
“我一直在北京,鲜少露面,也没和楚山海打过交道,不会被认出。”
“我戴着保镖,坐在躺椅上晒太阳。”
袁渊用一种令人信服的口吻:“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能最快速度地照应你们。”
身后的沈容宴也推开房门。
他咳嗽一声,消除尴尬和嫌隙,“嘉嘉,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
“毕竟也到恒海来了,我也想守在一旁保护你。”
张亦远理智分析道:“虽说人员不宜太多太杂,可是完全阒寂无声,也会被对方怀疑。”
他镇静地伸出手指,分拨道:“你们尽量和信任的人组合,包围在海滩附近。”
“我也叫海警和刑警支队的人,融入你们。”
姜嘉茉把保险匣抱进怀里。
她浑身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果决道:“谢谢大家的照拂,我一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下午五点。
狙击手和警察从早上开始就准备就绪,伺机等待。
日光逐渐变得绯金醇厚,像蜂蜜一般洋洋洒洒地缀在海面上。
这里的浪潮比外海温柔很多,潮汐卷出白蕾丝似的圈层浮沫。
远远的。
沙滩上的遮阳伞下面,稀稀落落的置放着三四把帆布躺椅,扶手上挂着柠檬水和香槟。
袁渊,盛煦他们,就守候在遮阳伞下面。
海边的风吹来咸腥的水汽。
远处几只海鸟正在用长长的喙整理羽毛,影子被夕阳拉长。
姜嘉茉站在保险匣旁边。
她戴着遮阳帽,溶入玻璃金的光晕中。
陈景寅答应过裴京聿,不可能放任姜嘉茉一个人冒险。
他把全身埋进干燥的砂砾里。
陈景寅装作做日光浴,不敢怠慢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半晌,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在头顶响起,打破潮汐枯燥的循环。
旋翼搅开潮润的空气,把细微的砂砾搅了起来,起落架悬在半空。
一叠云梯从悬停的舱门里滑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
一位雇佣兵模样,身手矫健的人。
他跳到姜嘉茉身旁,劈手夺过保险匣。
还不到十秒钟的时间。
他就迅速登梯回到了飞机上。
姜嘉茉根本没办法看到直升飞机里有那些人。
她站得太近了。
细密的砂砾被溪流裹挟,席卷进入她的眼中,令她根本无法视物。
飞机上似乎有人招呼她。
姜嘉茉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是段志璋。
那人洋洋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在半空中笑道:“小茉莉,你拍摄的电影我百看不腻。”
沙滩上。
姜嘉茉身边的陈景寅,简直气得浑身发抖。
他拦在前方,张开臂弯护住姜嘉茉。
陈景寅指骨握拳,双目赤红,疯狂叫嚣道:“贱人,带着你自以为的罪证,下地狱去吧。”
“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得到想要的!”
“我下一次见你,一定是在牢狱里面。”
陈景寅实在太恨这群人了,令他无法回家。
家人安危被威胁。
他只能改名换姓,做警方的线人,伺机找到证据,报仇雪恨。
飞机上的人也似乎意识道。
——保险匣里并不是罪证。
段志璋慌了,害怕亡命之徒陈景寅,里面是炸弹之类的玩意儿。
于是他们暴力破开保险匣。
察觉到里面的东西并不是罪证以后。
飞机里的楚山海恼羞成怒。
他打开舱门,洋洋洒洒地把破开的保险匣,从半空中扔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
他们还准备派雇佣兵跳下来,把姜嘉茉带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远处狙击手一个点射。
“砰——”
正好射中舱门位置,落在楚山海脚畔。
半空中,楚山海怒不可遏地叫嚣着:“关舱门,别在这里耗,这里到处埋伏着警察,快走!”
落日熔金,海面像金箔一样波光粼粼。
证物保险匣被打开。
被人从直升机上抛洒下来,彻底遗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伴随着直升机旋翼,宛如雪片一般,翻飞在半空中。
比海鸟醒目,缓慢坠落下来的。
——是信。
数以千计的信。
在气流中舒展开来,宛如纸雪一样,落满整个沙滩和海面。
姜嘉茉脑袋“嗡”了一下。
她根本无暇理会远处朋友们的呼喊,也不想去在意落荒而逃的直升机。
……她不受控制地,触碰到了纷纷扬扬的纸片,然后握在掌心。
铺天盖地都是信,纯白的纸张泛黄卷边。
看落款,这些信,已经有六年之久了。
“天天写,封封写满六百句的我爱你。”
“写了十年,从未觉得太乏味,深信最后收得到答复。”
“如果你认同人是有需要做梦,给我寄赠签名的信封,只要一封。”
“顽强地进攻,争取你认同,才年年月月晚晚朝朝密密寄信。”
“明知我们隔着个太空,仍然将爱慕天天入进信封,抬头望星空发梦,仍然自信,等远处你为我写那一封。”
“人人都怕难,怕倦,怕扑空,全球的得我未死心,没有放松。”
姜嘉茉手指颤抖,一封封看着过去熟悉的信。
——“沈容宴,见字安,我是小满。你好久没给我写信了,单曲循环到这首歌,我好难过,一直在掉眼泪。”
——“见字安,我是小满。今天我为《金山观月》改编水调歌头,谱了一曲,乐谱附在后面。”
——“阿宴,见字如晤。我想要种一棵小栾树,需要一点点肥料啦,你记得帮我带一些来哦。”
——“我是小满。阿宴,我好难过。每天都很孤独,我好想被人喜欢,你说被人爱一下是什么滋味呢。”
铺天盖地落下来的——
不只是信,还有燕景台景区的门票。
全是六年前的门票。
那个人闯入她一帘青绿的旧梦,日日来探望她的门票。
她连他是谁,都没有弄清楚。
她还一直认为他是别的男人,叫他阿宴。
他听到这个称呼,是不是也会难过呢。
所以他才一遍遍,让她认清楚他是谁。
那时候裴京聿不是屋主。
他只能用门票,暂时进入燕景台景区,来探望她。
几百张门票。
裴京聿往返几百上千次。
这些她被他深爱了七年的挚证。
现在,纷纷扬扬散落在沙滩和画面上,在波澜中微微荡漾。
保险匣已经被彻底破坏掉了。
但内部干净妥帖的红丝绒,依然保护着她的所有信笺。
红丝绒。
红色!
果然是红色。
姜嘉茉忽然想起,她和裴京聿结婚之前。
那人大哥的妻子,戴水绿翡翠镯,温婉优雅的章仪梵。
她告诉自己的那些话。
——“门票。”
——“阿聿那里的门票。”
——“你知道他最喜欢红色吧,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姜嘉茉终于明白了。
她明白了张警官和樊津尧,为什么对另一个保险匣子,充满惋惜,他们意味不明地望着裴京聿。
怪不得检阅完成的张警官会说:“但里面的东西,这些……也是很重要的证物。”
这些证物,证明他七年前就情根深种,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对她隐秘的挚恋。
原来他埋藏了七年的爱恋。
关于她的一切,才是他心底最珍贵的事物。
在裴京聿的心尖,比那群人的罪证,还要珍贵千百倍。
如果今天,楚山海他们把这个保险匣带走——
裴京聿悄无声息地深爱和眷恋。
可能她一生,都不会知道了。
可是这样一来。
楚山海知道裴京聿对她的感情,就不敢再动她。
他真的完全不炫耀,彻底为她着想。
居然为她考虑到这一层!
裴京聿为了她,简直堪称殚精竭虑。
他耗尽心力地爱着她了啊。
满地都是信,他数年的爱意。
她入眼所见的一切,都是他们互相依恋的证明。
姜嘉茉双目刺痛。
她攥着六年前的信拢到怀里,肩胛骨颤抖。
姜嘉茉逐渐克制不住,压抑地咬着手背哭了起来。
她不是为了发泄,或者愤懑。
而是得知自己被爱的感动。
所以哭泣没有声音,却足够震耳欲聋,胜过世间一切冗杂。
姜嘉茉的眼泪大颗大颗掉在砂砾上,细砂簌簌颤动。
好疼,好甜,好满足。
被那个人这样刻骨铭心地爱过一次。
——简直,简直撕心裂肺。
“……原来是你呀。”
“大傻瓜,混蛋,我就知道果然是你。”
“这怎么替代得了呢。”
姜嘉茉浑身震悚,宛如心头滴血,隐秘的涩痛,可是却感到快活。
原来,他一直爱着她。
燕景台寄情的男人,根本不可能是沈容宴。
——因为寄信,就会收到回信。
而她的每一张回
信,都由裴京聿整理的保险匣里装着的。
而假冒的沈容宴,一张都没有。
一定是他。
六七年前,在燕京台陪伴自己的人,一定是裴京聿。
整整上千份证明啊!
她现在才知道。
——就像歌里所唱,“如朝朝代代每个不朽烈士奋勇。”
姜嘉茉颤巍巍地撑起身站直。
她冲着渺远浩瀚的海面,在一浪又一浪的潮水中,勇敢地喊出来。
“裴京聿,我爱你!”
“十年前我就爱你,你知道了吗。”
“……我这一生,真的只爱过你。”
老公,你能听见吗。
或者,你还活着吗。
第53章 它在烧白鹭岛初见//病态的情衷……
姜嘉茉永生难忘第一次见到裴京聿的情景。
就像《百年孤独》中父亲带上校看冰块的那个下午。
《百年孤独》中描写过那一刻的震撼,“箱中只有一块巨大的透明物体,里面含有无数针芒,薄暮的光线在其间破碎,化作彩色的星辰。”
“它在烧。”
姜嘉茉一直在想,用燃烧的譬喻,来形容冰块融化的白色烟雾。
这种完全相反的要素冲撞,堪称举世无双的传奇。
就像她初次遇见裴京聿。
十年前。
姜家微薄地和裴家有了一点关系。
事情要从姜嘉茉的爷爷姜典,作为中央话剧院的副院长,接到一部宣传片,开始讲起。
片中,姜典扮演裴泓文。
他作为替身,拍摄裴泓文的日常。
姜典为了更好的演绎角色。
他申请在闲暇的时候,观察对方的生活状态,和裴泓文坐卧同栖小半个月。
两人意外地投契。
闲谈古书典籍,国计民生,山水花鸟画。
裴泓文对姜典,临摹宋徽宗瘦金体的技术,青睐有佳。
他本人一身风骨,自然欣赏写得一手好字的朋友。
但两人更投契的是对国画的鉴赏。
那年,姜嘉茉放暑假前。
爷爷在家里欣喜若狂地宣布道:“裴先生家里有一副号称‘吴门四家’之首沈周,临摹的《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1996年北京翰海春以880万成交的那一副。”
“那天我和他兴之所至,惋惜烧出连珠洞的《剩山图》。”
“裴先生说愿意把这幅临摹的真迹,借给我观赏一个月。”
爷爷情之所极,简直要落泪了:“我倾尽心力,收藏沈周的行书《落花诗》残页……我以为已经是极致了。”
“没想到在有生之年,竟然能亲眼观瞻《富春山居图》。”
姜典连连摇头,慨叹道:“真是荣幸之至啊!”
——也正是爷爷姜典拍戏,出演裴泓文的机缘。
七月流火的炎热夏天。
姜嘉茉和姐姐姜稚雨,也陪同家人去白鹭岛避暑。
入住第一天,她就被家人告诫。
“裴先生的后人和朋友们,虽然和你们同龄,但他们都是贵胄子弟,眼高于顶。”
“你们就在院落里玩,不要冲撞到别人。”
这里的墙是习习的青黛色,明瓦琉璃。
来往有穿着低调的达官显贵。
皇城客人出门警卫开路,车马随行,气派奢靡都在气韵里。
遇见裴京聿一行人当天。
白鹭湖飘着濛濛细雨。
姐姐姜稚雨撑着伞,来接姜嘉茉下舞蹈课。
她们坐着船,穿过水雾霏霏的湖面,回到入住的地方。
一路上,姐姐姜稚雨心神不宁。
上船后,姐姐掏出装着《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画轴,六神无主对她说:“嘉嘉,我今天犯了一个大错。”
姜稚雨嘴唇苍白,浑身止不住颤抖:“下午出门,我没看天气预报。”
“爷爷今天回剧院开会,临走前,托我把画轴还给避暑的裴家。”
姐姐六神无主地用手捂住脸,几乎听不见自己惶恐的声音:“我满心都是下雨了,去接你放学。”
“回来的路上也有留心保护画轴。”
“……可是刚才我打开一看,这幅画被雨水浸润了一部分。”
姜稚雨手指颤抖着抱住膝盖:“现在完蛋了……八百万就这么眼睁睁的,毁在我的手上。”
“我有好好珍惜这幅沈周的真迹,可是爷爷给我的画轴不防水……我真是一大罪人!”
姜嘉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姜稚雨抓住姜嘉茉的手:“嘉嘉,实在不行,我就离家出走吧。”
“我现在去找邵千兹,他在中传留校申博成功,正在校外拍戏,我去和他住。”
姜稚雨还在念大三,手里有个十万的积蓄,已经是她卖板绘赚的所有钱了。
1996年,这幅画就能拍出八百万。
现在十年过去,这幅仿《富春山居图》至少上千万。
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
爷爷姜典会被裴家人默认为,不珍惜艺术品,晚节不保。
不只是她们两个小女生的事情,还要连累家庭受辱。
姜嘉茉一向黏着姐姐。
她听完姜稚雨的分析,茫然地一直掉眼泪:“……不要走,姐姐,我们一起想办法。”
姜嘉茉长得纤白漂亮,练舞身段颀秀。
她潮润的黑发垂坠下来,穿着蕾丝抽带的白裙。
她长得稚弱,楚楚可怜,像青涩纯挚的花苞,散发着天真的蛊惑气息。
白鹭岛的湖,烟丝水榭,遍地睡莲绿扇。
这里是非公开的区域,无人引渡。
她们坐在船上,没有伞,害怕回家,也不敢去白鹭岛的避暑竹居。
只能随水逐波,在湖面徜徉。
两人在船上,想办法思考对策,放松心情。
姐姐把浸润的名画挂起来沥干水。
她不敢胡乱擦拭,怕晕墨现象更严重。
她们乘坐的画舫是竹青色的船,雨水如珠玉迸溅。
上面透明泛黄的篷布,掩映着两人的不安。
姜嘉茉啪嗒啪嗒掉着眼泪。
她低头地翻着手机上的网页,查看散墨的补救办法。
姜嘉茉听到不远处,有工作人员的声音呵斥她们。
穿制服的男人质问道:“喂,你们是谁啊,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这片湖泊是生态保护区,没对游客开放。
“你们怎么连警戒线都看不到。”
不远处的水上楼榭上。
有几个年轻男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打牌。
先糊牌的沈容宴叼着烟:“闷在这里这么久,和那些老爷子钓鱼养雀,感觉人都要废了。”
骤然间,他的说话声,被吆喝的声音打断。
他们都注意到每日横渡,来往避暑雅居和白鹭岛的蓬船上。
——引渡的水上警卫人员,正在追赶两个年轻女生的客船。
船尾坐着的那个女生。
皎洁如玉的脸上,鼻尖眼尾微红,纤细的脖颈像花枝一样垂下来,眼底漾着水光。
她身材纤细端雅,半湿的裙裾贴在瓷白的皮肤上。
衣料上一点细微的褶皱,都能压出皮肤的红痕。
她像某种濒临绝迹的白鱼,在湖泊中格格不入。
让岸边垂钓的所有人,有渴望俘虏她的欲望。
沈容宴会心一笑。
他怀着难明的心思,招呼这边服务的人员:“你去引渡他们过来。”
姜嘉茉她们的船渐渐行进。
沈容宴站在亭榭中,冲她们询问道:“别哭了,你们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上来避会雨吧,我们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
姜嘉茉跟着姐姐,踩着木质横桥上了岸。
她们把船系在桅杆上,缴纳了误闯保护区的罚款。
姐姐姜稚雨并不想和他们多打交道。
但细心的盛煦,发现了挂在船蓬里的湿漉画轴。
他们送两人干毛巾擦拭身上的水:“船上那副画,是被雨淋湿了吗。”
“你们就是因为这幅画,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姜稚雨嘴上说着:“……要你管!”
到底是小姑娘,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就在这时,姜嘉茉注意到。
有一个人正在酸枝木长躺椅上睡觉。
他脸上盖着一件黑外套,挡住了大半掌脸,露出一截流畅优越的下颚。
他冷白修长的手掌,指骨微红,懒怠地垂落下来,搁在外套上。
这个人独自霸占了一方的椅子。
这么七八个人,没人去招惹他。
在清幽的雨幕濛濛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所有心思,都被那人完全吸引住了。
姜稚雨简单自我介绍后。
她提起了爷爷和裴泓文的交情,以及这幅天价临摹富春山居图,被雨水浸润的事情。
提起裴泓文。
这里的五六个年轻男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长椅上睡觉的人。
片刻后。
他们又把眼神调转回来。
沈容宴咳嗽一声:“你们饿不饿,这里有牛乳压制的芙蓉酥,入口即化,尝尝吧。”
姜嘉茉摇头拒绝了。
她黑发散下来,勾勒出清丽苍白的小脸,雨打梨花的风致。
姜嘉茉眼睫湿漉漉的,瞳孔明光熠熠:“你们能帮我姐姐想想办法吗。”
起初,谁都没表态。
姜嘉茉一想到没办法赔偿的天价画轴,想到姐姐离家出走的计划。
她哀伤到了极点,忍不住压抑着抽噎。
泪水似珠琏一般,滑落下来。
沈容宴看不下去了,安慰道:“我姑姑,二十年前就在央美教书,宋元明清山水临摹。”
他吹嘘道:“她绘画技术出神入化。”
“我让她再画一幅,保证和沈周描摹得分毫不差。”
姜稚雨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沈容宴点头道:“但我姑姑从不轻易挥毫临摹,我出面都请不动她。”
“她画一幅画酬劳几十万,保证和真迹一模一样。”
“……而且她也来了白鹭岛度假。”
姜嘉茉泪盈于睫:“……我们没有这么多钱的。”
“就算把我卖掉,也拿不出来。”
就在这时,躺在长椅上睡觉的人,起身望了过来。
他眼瞳漆黑,深不见底,掠过富春山居图,钉在姜嘉茉身上。
裴京聿的视线侵略性很强。
外套散漫从他的身上滑下来,勾勒出流畅的肌理线条。
就像一尊冷酷静止的雕塑,徐徐揭开幕布。
裴京聿迎着她的目光,游刃有余地接话道:“这三瓜两枣小钱,就能把你卖掉来换?”
他薄唇微启,懒懒散散的强调:“学会自尊,才能把自己抬个好价。”
姜嘉茉站的地方,理他很近。
她感受到那人滑落外套,掠过她的腿部皮肤。
他身上的温度干燥灼热。
短暂的摩挲,就像给她了一点电打的刺激。
他的目光和姜嘉茉对视。
那一瞬间,姜嘉茉怯怯红了脸,第一次感受到血液沸腾的感觉。
君子明辉,白壁无暇,庭燎之光。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英隽的男孩子。
她多看他一眼,都觉得亵.渎他,有一种越矩的愉悦感。
裴京聿随意从衣兜里翻找。
他低下头,脖颈后骨峰清晰的棘突,性感又利落。
“安静点,别哭了,很吵。”
他递了一张银行卡给姜嘉茉,不着情绪道:“刚玩牌赢来的,拿着这钱,去找人临摹。”
姜嘉茉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
她心悸地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呼吸:“……你刚认识我。”
“为什么要送我。”
裴京聿和她咫尺之遥。
他腕骨上淡青色的血管明晰流丽。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裴京聿好整以暇地卷了卷身上的外套,讥诮道:“裴泓文是我家老爷子。”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他失望而已。”
他矜傲地撑起身,淡漠地使唤她:“这幅浸润的图,就当我买回来了,我会找人修复。”
“你现在去船上拿给我。”
身后的沈容宴在给姐姐姜稚雨,介绍他姑姑高超的临摹技术。
姜嘉茉去船蓬里拿画。
她觉得刚才吃的芙蓉酥,变得很苦涩。
她捂住眼睛靠在船篷上,忍不住颤抖着肩膀,无声落泪了。
——“学会自尊,才能让自己卖个好价。”
好难过。
这句话横贯在她心尖,被她一见钟情的对象讲出来。
“所以在他心里,我是这样一文不值吗。”
水面上雾茫茫。
蓬船船头忽然遽烈地晃动起来,像是有人闯入船上。
勾得人心旌摇荡。
姜嘉茉视线模糊来不及视物,茫然地眨着眼睫不知所措。
来人恶作剧得逞似的愉悦,哼笑了一声,道:“怎么还哭成这样”
姜嘉茉的睫毛上的眼泪。
忽然被一个人的手指擦拭。
她生涩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裴京聿跟在她身后走进来了。
裴京聿语气混得不行,指骨上被她泅出了一点小小的濡湿:“不是解决了么。”
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沈容宴的吹嘘声。
裴京聿混不吝地接过画轴,嗓音呷着坏,道:“瞧你沈哥,这么费劲心力帮你。”
姜嘉茉的泪晕中。
眼前的人被微光渡上看一层浅金色绒边。
就好像她这滴泪是开辟鸿蒙,情债初偿的绛珠草露水。
这个人长得是真绝色。
这几尺见方的船。
他一走进来,简直蓬荜生辉。
空气中有男人清沉的荷尔蒙气息,带着说不清的性吸引力。
姜嘉茉:“我们用临摹的画还给你,真的没问题吗。”
她和他咫尺之遥,不禁心旌摇荡,用袖子胡乱抹眼泪:“……哥哥,实在很对不起。”
“我没有什么好偿还你的了。”
她的耳畔倏地传来一丝年轻男人稠热的笑声。
“沈周他自己都从不介意被临摹。”
裴京聿掀起眼皮瞧她,“真真假假,有什么所谓,能欣赏这幅画就行。”
他视线凝在她身上,仿佛真在“欣赏”她。
她全身被淋湿。
衣料下,曲线起伏若隐若现,光洁丰盈。
小姑娘羞红了脸,低下头慌乱地逃出船。
当天,他们一行人就去找了沈容宴的姑姑沈歆作画。
由于裴京聿自己都接纳临摹的假画。
侄子沈容宴又在竭力鼓吹自己的高超技巧。
沈歆一再告诫他们,只能私人收藏后。
她金口玉言,答应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这幅画。
晚上回到避暑竹居,
姜稚雨心怀有愧,给同来避暑的奶奶,父母端茶递水。
关上门。
她和闺蜜打电话炫耀今天认识的这群贵公子哥。
闺蜜兴奋道:“帅吗!”
姜稚雨的手指卷着头发:“帅啊,怎么不帅,一个个超级热心,也不拿架子。”
“还有个最帅的,一来就给我妹妹递银行卡。”
“要不是我有了邵千兹,我早就心动了。”
一旁看书的姜嘉茉格外沉默。
她才舍不得,把他炫耀给其他女孩子知道。
她恨不得把裴京聿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夜雨敲在窗上。
习习落在姜嘉茉的心底。
她反复地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想着那个人惊为天人的容貌,和他的只言片语。
明明她很清楚他们这些贵戚权门子弟的秉性。
那人也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
但姜嘉茉的心里就是酥麻又酸涩。
好像裴
京聿的施舍和靠近,有轻微地刺痛自己。
姜嘉茉不知道自己混乱的心跳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打定主意,不要去招惹这个人了-
这几天出去上舞蹈课。
经过他们栖居的院落。
姜嘉茉都有刻意绕道走。
这段时间。
她晚上经常有梦到他,做很糟糕的春梦。
姜嘉茉更没办法心安理得,去接受那个人的善意。
但是沈容宴有心攒局,积极分享自己姑姑绘画的细节。
那人也在,偶尔缥缈地掠过来一眼,再也没有和她单独说过话。
姐姐姜稚雨倒是经常带着她,去沈家栖居的地方做客。
她是学设计的,非常钦佩沈容宴的姑姑。
一再打探沈歆作画的近况。
一来二去。
她们和这群公子哥成了朋友,闲暇时常跟着他们混饭吃。
他们也还在读大学,只是回国过暑假。
只有姜嘉茉年纪最小。
姜嘉茉有时候别扭,不想去和他们打交道。
姐姐姜稚雨就拖着她:“走啊,姜满,你没发现,姑姑沈歆特别喜欢你吗?”
时间长了,沈容宴也跟着姐姐叫她姜满。
过了几天,沈容宴神秘兮兮地说:“喂,你们听说过城探吗?”
“白鹭岛不远处的山下有一个破庙。”
沈容宴:“听说阴风阵阵的,废弃几年了,还有人影出没,特别有氛围感。”
他挑衅姜稚雨:“你们敢一起去吗?你们女生就是胆儿小。”
姜稚雨神经一牵,不服地回怼道:“去就去!”
她扭头拖上姜嘉茉的胳膊:“小满也和我一起去。”
姜嘉茉看向远处裴京聿掠过来的眼神。
她就像被滚水烫了一下——
她舍不得浪费和他短暂相处的时间:“好呀,我们一起。”
七八个人临时起意,也没做什么准备。
他们浩浩汤汤前往古庙历险。
这里大多数区域被划分进自然保护,还没开发。
草木葳蕤,恣意生长,沼汀遍布。
只能按照之前过路人踩出来的痕迹行走。
临近人迹罕至的山脚下。
他们忽然见到一两名外地的游客。
游客拿着木棍,戴着遮阳帽,喜气盈盈的样子。
经过秦稼轩的打探。
他们一行人才知道。
因为修缮自然生态保护区,禁止香火,游客践踏。
这所古庙已经被政府命令拆除了,但还没有完全废弃,尚有人在经营。
外地游客听说这座寺庙始建于东汉,古木葱茏,曾有五殿十六院层层递进,于是慕名而来。
董思明好奇道:“这俩夫妻是去求什么的,能笑得这么开心。”
落在最后的裴京聿凉津津地开口道:“新婚燕尔,当然是求子。”
他一针见血。
姜嘉茉心尖微颤。
她想起自己春梦中对他的朦胧臆想。
想要和这个人有未来。
想要怀他的小孩,有温馨的小家庭。
姜嘉茉脸红扑扑的,眼神乱瞥挪开。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种倒错的隐痛。
——“不应该瞎想的。”
这段时间。
姜嘉茉看了太多人讨好裴京聿。
对方和家人所在的栖居地警卫环伺。
他和她似乎隔着天堑。
毕竟家族的性质不同。
本来就没什么深交的可能。
她和姐姐籍着临摹富春山居图的名义,才勉强和他们攀上关系。
姜稚雨很聪明,知道陪伴在他们身边,会有一些隐秘的虚荣,以及说不清楚的好处。
她们家的长辈也在竹居避暑小住。
她拿准了这群公子哥,绝不可能做出乱七八糟的事情。
姜嘉茉不一样。
她陷入了少女的“求不得”和“将要失去”里。
青春期那些自卑敏感的阴暗小情绪,伴随着对他的恋慕。
宛如琅珰大雨,铺天盖地匝下来。
她没有伞,只能在雨中孑孓独行。
古寺是经营的最后一年,没有拨款修缮,已经有了衰败颓落的景象。
姐姐姜稚雨倒是没心没肺。
她站在古木耸立的大雄宝殿外,把买来的红绸递给姜嘉茉:“嘉嘉,你要不要也来许个愿?”
姜稚雨扬起手上的红绸,笑容明媚:“我呀,就希望和邵千兹感情稳定。”
“这次也能顺利渡过难关,裴家不追究我们的疏忽。”
姜嘉茉听到“裴家”。
她脑袋嗡了一声,眼神望向站在附近的男人。
姜嘉茉的手指搅得发白,心里自觉有愧:“哥哥,这件事真的很对不起。”
裴京聿似乎对祈愿,祷告之类的活动,根本不感兴趣。
他身上凌冽的松香缭绕在姜嘉茉周围,鼻梁上浮着浅淡的阴翳:“如果你也要许愿求佛,不追究画轴的事情。”
他那么随性,把招致人无望追随的感觉,使用得驾轻就熟:“不如求我。”
一旁的盛煦温温含笑,解围道:“人家都是求子,求姻缘。”
“嘉嘉年纪小,估计求学业之类的吧。”
姜嘉茉在认识他之前。
的确满心都是学业,试镜,表演。
但现在她已经对这个男人心怀不轨。
愿望也变得浑浊。
她的红绸是姐姐姜稚雨随手拿的。
上面用烫金字写着“天作之合”。
显然是求姻缘的。
不远处,沈容宴也挥着一条红绸,挤出人群:“嘉嘉,我的也是‘天作之合’”
“听说有上百对成语,咱们是一对诶。”
沈容宴笑容耀眼,建议道:“要不要彼此写对方名字试试,反正是闹着玩嘛。”
姜嘉茉不擅长拒绝别人。
她刚写完姜满,就看见廊下裴京聿在和人打电话。
树木的阴影中,他挺拔优越的鼻梁线条好看地惊心动魄。
裴京聿耐心说着什么,云淡风轻地露出笑模样。
在两人短暂的相处中。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漠然的,冷冽的,乖戾的。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对她笑,温柔待她。
是呀。
她和姐犯下弥天大错,浸润了别人家里的名画。
难道还指望别人对她们露出什么好脸色吗?
想到这里,姜嘉茉又觉得眼睛酸涩。
手上的笔蘸满了墨。
她提起笔,工整写下一句:“希望你好好的,一世顺遂。”
落款:姜满。
沈容宴在等她手上那支笔,不经意看到姜嘉茉写完的这一句。
他忍不住笑道:“那我就写,人生小满胜万全。”
沈容宴:“我奶奶常念叨这句,也和你有关,挺好的。”
姜嘉茉只把沈容宴这句话,当做一种愿景,彰显着美好的祝福而已。
她点点头,抬起纤细的手臂,把红绸投掷到树上。
清凉的绸带在树梢上飘摇,就好像真把她的祝愿寄给东风。
他们结束许愿后。
一群人去大雄宝殿转经筒。
姜嘉茉一路上都低着头,情绪低落。
她心尖落寞。
裴京聿怎么会像他们一样有所求呢。
她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偿还给他。
他甚至连她这个人都瞧不上眼,让她别没遮拦地开玩笑,学会自尊。
他这样金尊玉贵的权贵子弟。
明明可以肆意羞辱她,要她抛弃尊严,来偿还这幅被她们破坏掉的天价名画。
他已经恰到好处的礼遇了。
她实在不可以再肖想更多了。
姜嘉茉没注意到——
她可怜见的摇摇欲坠的红绸带。
在她们一行人转经筒的时候。
就被微风刮落了下来。
红绸带不偏不倚,掉落在挂断电话的裴京聿眼前。
长长的绶带拖出尾羽,被地上空明的积水沾湿。
裴京聿在和修复的技术人员打电话,商量用去离子水或者乙醇局部清洗。
再用丙烯酸树脂加固颜料层,最后选用矿物材料补色,从而修复这幅临摹的富春山居图。
趁着四下里无人发现。
他踱步上前,倾身捡起地上的绸带。
那条被水晕湿的小布条,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他的指骨上。
裴京聿的瞳孔很黑,像被溪水冲刷得雪亮的石头,赤.裸地暴露在暗光中。
他的眼里缓缓映照出一行字。
——“希望你好好的,一世顺遂。”
他暗中思忖道:“这个你是谁?”
“沈容宴吗,还是盛煦。”
裴京聿把绸带揣进外套里。
不用祈求天恩。
他可以完全垄断她的一切,帮她实现任何愿望。
裴京聿不想承认一件烦躁的事实——
这幅画,其实并不是沈周的真迹。
在爷爷裴泓文不知道的时候。
父亲早就把沈周临摹黄公望的真迹,捐给国家博物馆了。
后来父亲又找了人做旧临摹,挂了一幅仿真的富春山居图,在花厅里。
——也就是被她们用雨水浸润的这幅。
姜典深信不疑,裴泓文不会给他鉴赏一副假画。
于是这一切才瞒天过海。
想到这里,裴京聿心潮涤荡。
他恶贯满盈,竟然眼睁睁看到她为了这幅仿制的画,落泪懊悔。
他知道,她们可能永远鉴别不出来真假。
就像她们的身份。
他们短暂因缘际会,但绝不会有什么漫长的结果。
姜满剔透,干净,真诚,满心都是为别人着想,像纯洁的小羊羔。
第一次看到她。
她眼睛滟滟,有细碎的微光,丝毫没有被尘俗玷污过的样子。
什么叫“卖了她,都偿还不上?”
别说现在这幅画,是临摹的仿品。
在他烦躁不堪的心绪中,只有黄公望的真迹,才堪堪和她相配。
看她落泪,仿似在他心上抓挠。
他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
柔软的怜惜。
可是想着她接近别的男人。
他又会变得烦躁,想要破坏点什么,来满足心里淬毒的瘾。
裴京聿知道——
姜满为了那副浸润的画愧疚。
可是愧疚的何尝只有她一个人。
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这种难以言明的欺诈情绪,在胸腔中肆意蔓延。
为此他备受煎熬,审判。
深以为自己才是私德有亏的那一个。
这种背叛感,几乎永无止境地咬噬着他的神经。
以至于他必须把这个女人单拎出来,检阅她的特殊性。
裴京聿整个人,浸在古寺的缭绕香火里,渡上一层金灯熠熠的薄雾。
他裹在冷寂的松风中,唇角彰显出一点恶劣的愉悦感。
“就这样害你愧疚,我也挺开心。”
“我真不想说明真相。”
“想看你亏欠我的模样,所以装腔作势变成你的恩人。”
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戒断她。
不甘心放任她接近别的男人。
他截断了她的红绸,就想摧毁她和别人的孽缘,彻底垄断她的一切。
不管是她求子,她求姻缘,还是别的什么。
这些必须由他来亲自赋予。
——当然,后来的裴京聿悉数做到了。
他情愿陷落在这种愧疚感生出的病态占有欲里,接触这个让他患得患失的女人。
从古寺中回去。
他们经过一片芦花飘摇的草甸,果然误入了自然保护区的封禁线。
四处缠绕的忍冬藤蔓,在夏季结出了红色、黑色的果实。
沈容宴摘下几颗,递给身旁的姜嘉茉:“你尝尝看,这个能不能吃啊。”
就在这时。
自然保护区的巡查人员,一直在吹响警哨,勒令他们离开。
见他们不为所动。
几位巡查人员叫骂着,尾随追逐了上来:“快出去,这里不准踩踏!”
一群年轻人笑着,大叫着,慌忙找地方逃窜。
姜嘉茉像断线风筝一样,跟在裴京聿身后。
两人忙不迭找地方,躲过警卫的追捕。
眼看对方拿着警棍指着他们的鼻子,追上来了。
姜嘉茉还没反应过来,
她就被藏在树后的裴京聿捞了过去。
她没办法抑制住奔跑后喘息的冲动。
直到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了她的眼耳口鼻。
裴京聿掌骨泛凉,强行封锁住了她呼吸的嘴唇:“别说话,会被发现的。”
姜嘉茉想,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整个世界陷入了暖黑的暗光中,宛如淹没在羊水中畅快。
这一瞬间。
仿佛裴京聿成了她的主宰,操控着她的一切。
她只能从对方手指的缝隙中,艰涩地呼吸着微茫的空气。
“……哥哥。”
片刻后,她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姜嘉茉仰高白颈。
整个人陷入迷蒙的电流中。
裴京聿没做什么。
只是他伸出掌骨,覆盖在姜嘉茉的脸上,阻隔了她的呼吸。
短暂一分钟,微妙的窒息感。
这种被高高在上,强大的征服者彻底践踏。
忘掉了对他的愧疚。
忘掉了尊严。
渴望奉献出灵魂的依顺感,从脊椎蔓延到脚踝。
她小腿抽搐,依偎在他的怀里,涣散地缺氧。
好像她呼吸受阻。
在濒临生死的极限中,徘徊了一番。
姜嘉茉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些变化。
她感受到的不是惶恐,而是享受这种操控。
她仰头望向他。
只看见他锋锐,性感的喉结,像熹微中雪山的山峰,冷白,微红。
以至于。
这一分钟,她铭心刻骨了一生。
想要被他疯戾地锁在怀里,无数次掐着脖颈复刻。
这种威压,好像被人暴烈而刻骨铭心地爱着。
可能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种绮丽。
他的坏。
他的恶劣。
他的掌控欲。
一切都惊人的美,宛如神迹。
除他以外无人能赋予。
姜嘉茉海藻般的长发,簌簌地在蝴蝶骨上在颤动。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好像纡解了她心里某种难明的痒意。
这种靠自己根本达不到的临界点。
她第一次在他的掌下,彻底到达。
姜嘉茉想,她身上这一袭裙子。
回去后,一定要换下来。
潮到已经没办法再穿了。
第54章 何皎皎为我换床单
树背后的草垛,缝隙十分狭窄。
两个人似耳鬓厮磨地靠在一起。
微妙的安全领域被彻底打破了。
裴京聿垂下眼睫。
他注意到他手掌下面。
姜嘉茉眼睫扑棱,身体在小幅度地颤抖,像害怕到失去知觉的样子。
她的脸颊的柔白皮肤,变成了微微浅绛色。
他听到她意味不明的,沉缅其中的呼吸声。
这种恐慌太甜美了,带着性的诱惑力。
她鼻息呼出的潮润气流,宛如春潮带雨,在他指缝里形成了一泅小小湖泊。
裴京聿指腹泛痒。
他忍不住口干舌燥,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
吆喝和口哨近在咫尺,不断地在他们耳畔萦绕。
姜嘉茉的白裙好像被树梢上的雨露浸湿。
她莹润的小腿上面,不知道有雨水还是什么。
裴京聿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目光发紧,混劣地笑了笑:“你很冷吗。”
姜嘉茉的眼神还在涣散着。
她以为对方发现,她居然在坏事中满足了。
她羞臊地躲避着他的眼神,可怜兮兮地取下来发梢上的草屑:“我的衣服好像被雨水浸湿了。”
裴京聿稍微闭上眼。
他随手把外套拉链拉下来,一言不发地披在她身上。
裴京聿埋下头。
他把姜嘉茉湿漉的裙摆打了一个结,掌骨发力,拧干了那一点水渍。
姜嘉茉瞻前顾后。
她心尖惶恐着裙子上,会不会有一丝薄薄的腥味,被他闻到了。
于是她颤着眼睫找话题:“那哥哥呢,会不会很冷,这里山谷温度很低的。”
裴京聿刚想说无所谓。
就在同一时间。
姜嘉茉像是踩斜了,整个人陷入他的怀里。
她发丝有清冽的芦香气。
裴京聿呼吸凝滞一瞬,悬在半空的手掌像被定住,认输到不敢触碰这一点薄薄的温暖。
他说不清这一瞬间的感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沸腾,啸叫,往大脑奔
涌而去。
脑中轰然一声,宛如鸣金锵玉。
姜嘉茉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上。
她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寒冷,依然在簌簌发抖。
裴京聿默不作声,撑住她的脊背,把温香软玉抵在自己和树之间。
他观察到她薄白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
好细,好馋人。
裴京聿:“怕什么,谁能威胁到你?”
他其实很想把脸埋进她的发丝中,嚣张地独占她的体温。
姜嘉茉:“……哥哥。”
他心口上的声音纤柔宛如柳絮,被一阵风都能刮走。
姜嘉茉羞怯地询问道:“这样是不是没那么冷了。”
裴京聿薄唇微弯,微觑着眼睛看她,语调透着坏:“你故意的?”
他手腕骨峰硌着她,吊儿郎当的:“为什么要抱我。”
还没等他说完。
不远处就传来姜稚雨呼唤姜嘉茉的声音。
她像受惊的小鹿,脱下外套,往他怀里一塞,“对不起,我不可以再欠你的人情了。”
姜嘉茉解释道:“刚才,我只是怕你被冷风吹。”
她转身的时候,发丝掠过他的臂弯的青筋脉络。
她就像脆弱的白雪,被他的体温浸化了,最后彻底消弭。
那个人没注意到。
姜嘉茉紧张到几乎同手同脚。
她像一只羞红了脸的兔子,慌不择路地回到姐姐身边。
她的心脏像上了发条疯狂跳动,雀跃又幸福。
姜稚雨帮她拍走肩膀上的草屑,伏在她耳畔说:“嘉嘉,沈容宴一直念叨着说不放心你,我觉得他可能是看上你了。”
“我们刚一藏好,沈容宴就忧心忡忡地找嘉嘉。”
姜嘉茉屏住呼吸,往身后看了一眼。
果然沈容宴被几位男生调笑着拍着肩膀。
仿佛他真心疼自己的小情人,而被朋友调侃。
她心尖窒息了一瞬,习惯性回头寻找裴京聿。
“你在找谁,裴京聿吗,他已经走了。”
盛煦在旁边,手臂上耷拉着一件黑色外套:“你冷吗,他说你冷,就披上。”
一旁的姜稚雨接过来,帮妹妹把外套裹在身上。
那人冷寂的淡淡青松气息,包裹着她的肩颈。
姜嘉茉有点落寞,小小声追问:“他去哪了呀。”
“本来裴京聿说去和保护区管理,交涉我们误入的事情。”
盛煦解释道:“后来他发消息,说他还有事,就不和我们玩了。”
姜嘉茉心脏被攫住了,一阵一阵地钝痛。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她视若珍宝的相处时间。
对那个人来讲,只是浪费生命的无用消遣。
她在他生命中的痕迹太轻了,可能只是一粒单薄的微尘。
如果不是困在这里避暑。
他这种纨绔贵公子,应该纵情声色,奢靡浪荡。
姜嘉茉这点可怜见的少女情怀。
裴京聿不知道,也不会在乎。
他不合群。
其他男人,他都瞧不上眼,更别提和他们争风吃醋。
姜嘉茉只能回想他刚才的只言片语,在心尖锦绣珠玑。
好难过,她似乎彻底失去他了-
裴京聿没在白鹭湖久呆,驱车回了燕景台山上的独居房子。
他一路上不断超车加塞,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好烦躁。
他想要一个人栖居的地方呆一会儿,戒断这种心绪。
这套房子是他自己的。
文逢舟的弟弟,文逢渊,在他十三岁,和十九岁绑架了他两次。
后来文逢渊自尽。
文逢舟被双规后坐牢,赔偿了裴家很大一笔款项。
裴京聿知道文逢舟,一生牵绊都在这套房子里。
他就用这笔钱,把这套法拍房,重新买回来了。
雨后青黛,山间百鸟啁啾。
他孤单地伫立在万仞孤山上。
现在,四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里空无一人。”
——“如果能把她囚禁在这里,永远陪着自己就好了。”
那么,他以后回家,这里会不会亮着一盏温馨的灯光。
一想到姜满光洁濡湿的小腿,丰盈微红的膝盖。
裴京聿浑身燥热,踱步去洗澡。
头顶花洒冲刷。
他漆黑的眉骨下,一双狭长的含情眼,似喜似嗔。
裴京聿沉默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掌骨。
他就是用这只手,掩住了姜满的嘴唇和鼻息。
上面可能还保留着她呼吸的甜腻味道。
裴京聿把指骨置于他红润的唇珠下放,像野兽解渴似的,舔了下自己的指节。
好像就着这种动作,吮走属于她的残留。
“我是不是有病。”
裴京聿冷白的手指穿透黑发,自暴自弃地捂住头。
他的骨峰支棱在四溅的水花下,深以为心脏空得渗人,想要让某人住进去填满。
他实在没办法再呆在那里了。
她周围环伺着其他男人,主动地和她调笑。
令他眼红得滴血。
他只想她被自己亏欠,辜负,为自己患得患失。
可是周围所有人。
每时每刻,都在撮合她和沈容宴。
沈容宴阳光,家庭幸福,没心没肺。
她这种天真稚嫩的小女人,就该和这样的人,天作之合。
真的好嫉妒。
裴京聿的理智被火焰烧灼,简直不甘心。
“难道我没有沈容宴好看吗?难道我没他付出的多吗。”
“她凭什么要祝愿别的男人自由顺遂。”
“我才不要这种空泛的句子,我只想像蛇一样缠紧她,让她疼惜我。”
裴京聿扬起唇角。
他岌岌可危地遏待假画被发现。
这样,姜满就能看到自己金尊玉贵的表象下,面目全非的糜烂。
裴京聿想要吓唬她。
他想被她看到自己恶劣的本性,把她囚禁在他的阴暗面中。
这样,他成为她心里最特殊的一个。
彼此赤.裸相对。
一直以来,他被绑架,被家族放弃。
从未得到过什么真心。
裴京聿不想成为他哥裴衔羽一样规行矩步的人。
他不愿意变成无心的机器,只能在镣铐中煎熬。
看她愧疚,享受她落泪,是第一件畅快愉悦的事情。
好想姜满浑身沾满自己的气息。
他想要抱着她做,一秒钟也不分开,来消弭这种填不满的落差。
“我才不要做什么温情陪伴的哥哥。”
“我想要看你为我失魂落魄,为我辗转反侧,在我的镇压下得到满足。”
裴京聿跌坐下来,把手掌贴在鼻息前,挡住他艳绝到夺人魂魄的脸。
“姜满,好嫉妒你裙上的雨水,我想舔。”
“真煎熬,想把你关在家里,一遍遍为我换床单。”-
那年回忆实在太过模糊,很多细枝末节。
姜嘉茉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
——后来,裴京聿就不怎么和他们一行人混在一起了。
那个人变得很忙。
他公子贵气,出入都乘坐名贵防弹黑车。
她连多看他一眼,都变得奢侈。
闷热潮湿的夏天结束之前。
姜嘉茉保留着他的外套,宛如衷心甜蜜的小犬。
她把脸颊埋进去,依恋地蹭蹭。
就像被那人再次裹在怀里,拥抱了一次那样。
她搂着那件外套,不知道做了多
少次坏事。
直到假期结束。
姐姐把昏昏欲睡的她从床上拖起来,把被子扒开,咯咯笑着:“嘉嘉,你怎么抱着人家的衣服睡啊?”
“我想把那幅画还给裴家,想起这件外套了。
“结果在竹居到处找了一圈没找到。”
姜稚雨压低嗓音,用气声开玩笑道:“你真喜欢上裴二了?”
姜嘉茉羞耻得快要死掉。
她嘴唇苍白没有血色,露出一截藕白的小臂,恹恹地说:“才不喜欢。”
“这只是顺便被我抓到被窝里的……随时洗干净,还给别人就好。”
姜稚雨抓起衣服放进脏衣篓里:“……好奇怪哦。”
“我妹妹把人家帅哥的衣服当阿贝贝。”
她没心没肺地咧嘴笑道:“小姑娘发情了,你瞧瞧他衣服上,全是你的味道。”
姜嘉茉小声叫了一下,软绵绵的。
她楚楚动人地下床,作势要捶打姐姐:“姜稚雨,我生气啦,你不许讲这种话了。”
她羞恼起来眼睛湿漉,像芙蓉泣露。
她不想任何人发现她对裴京聿的心思。
那人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垂怜她几秒钟吗。
——“不要再肖想了。”
姜嘉茉只能把这种萌芽的感情埋在石缝下,不让这种暗恋见天光。
那些图谋不轨的,拙劣又庸俗的情.欲,仿佛会染污那个羽衣昱耀的哥哥。
她好糟糕。
别的小姑娘根本不会像她这样无耻。
这些亵.渎他的心思,就像烈火春生的荒草,肆意生长。
他的外套被洗干净消了毒。
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夏天结束之前。
沈容宴的姑姑沈歆,交给她们一副完美无缺的《仿富春山居图》。
姜嘉茉和姜稚雨一起,虔诚地拿着画轴,去还给裴家。
那晚,裴爷爷留她们在栖居的别院吃饭。
这是姜嘉茉第一次去裴家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