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魏珣年少时拜入护国寺学禅,再到净光宫深造,他是亲眼见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子,如何借着佛家的名义一步步收拢人心,玩弄权术。
自前朝起佛教盛行,信众遍布王土,寺庙不必纳税,僧人不必征军,独成一方天地,权势之大,影响之深,连帝王都要给三分薄面。
直至今上登基,太子殿下入主东宫,亲习佛法,统筹包括明了大师在内的诸位高僧重修佛经释典。
本以为是宣扬佛法的大好时机,却无人发现那些经书之中竟多了无数忠君重孝、守礼明义的内容。
推广至民间教化不过十年,便产生了难以预料的巨大影响,随处可见拜君而不拜佛,拜佛要先拜君的局面。
就连闭门不出日夜礼佛的人都知道了,陛下为大君,皇后为小君,按天地秩序,佛道所示,太子乃东宫嫡出,便理应是下一任君主。
直至那时,明了大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少年当初温和虔敬的表相下,原来早已是一派老谋深算、野心勃勃。
所谓名声,所谓信仰,都不过是太子争权弄势的手段而已。
魏珣毕生满心所求,从来都只有无上的权势与荣耀。
明了大师并不厌恶太子,只是有几分无奈,得这样一位储君,也不知对大邺百姓而言,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明了大师如何想他,又如何劝他,魏珣向来半点都不在意,总归净光宫早就已经在他的把持之下。
他如常上了三柱香,尽够礼数后便转身离去。
斋房的书案上早已放好东宫送来的信函。哪怕离了宫,有些事情仍要太子亲自过目,以免疏漏。
除此外,案边不知何时还多了一盆花草,花瓣盈白,在阳光照耀下却能透出五色。
“这株五色斓虽然貌美,却据说极难养活,需要日日精细照料。”
吴年紧随他后,笑眯眯地介绍着:“殿下曾经赠过公主几朵,奴才前日去潇湘殿瞧着,那一株长得也是好极了。”
摸着良心说,吴年觉得潇湘殿那一株,比之净光宫养着的也丝毫不差。可见淳和公主平日里照料得有多精心。
魏珣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吴年见他没有打断,便继续道:“殿下送公主的桩桩件件,不论大小,不论贵重,公主都好好收着,奴才看了都觉得自愧不如。”
净光宫中其实早已为淳和公主收拾出一间斋房,就离太子所住的地方两盏茶的距离。
吴年当初自作主张做好了萧棠若要随行的种种安排,太子虽未过问,可应当是全都看在眼底,算是默认。
只是那夜他千辛万苦说动了淳和公主,将其请去太子书房,却不知之后发生了什么,淳和公主并不曾随行,白白费了他那么多功夫,叫吴年可惜极了。
是萧棠不好意思开口相求,还是太子殿下不允?若是后者,吴年大概明白了太子殿下的心思。
只有在众人面前,魏珣才会装作纳谏如流,博采众议。
私底下,他从来都说一不二,强势到了极点,不容许旁人有半分忤逆,自然不喜淳和公主自作主张,更不悦她竟敢随意处置他所赐之物。
只是太子不知,淳和公主私下如此爱惜珍重东宫的赏赐。恐怕提议物归原主时,她心头也分外舍不得。
少女笨拙的真心便如书案边这株五色斓,初看只是一抹白,细看才见其花瓣竟有五色,隐晦又动人。
吴年舌灿莲花地说得嘴巴都干了,魏珣终于开了口,却是道:“你是想去潇湘殿当差了?”
“……”吴年立即打住话头,干笑一声:“殿下可是错怪奴才了,奴才只想替殿下分忧。”
太子的脸上并无半分动容,吴年见状,只得讪讪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在旁边服侍太子笔墨,不敢再多提萧棠。
又过片刻,他却冷不丁地听见太子开口:“晚些去挑副开了光的天珠,要轻些的。”
吴年一下子来精神了:“奴才明白!”
专门说要轻些的,不就是为了给女子戴吗?
他就知道,太子殿下还是记着公主的。
这天珠各有庇佑,若是送给淳和公主的,想来除了佑其容颜愈盛、身体康健,还应求一份感情顺遂——
“太子殿下,”内侍步入斋房之中,低声禀道,“山下有一指挥使大人求见。”
吴年横眉,瞧着那张不懂事的脸:“殿下正在持斋礼佛,哪能随便见外客!?”
内侍脸上立即浮起为难,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犹豫之间,又听见太子问:“可姓晏?”
“正是。”
内侍一口气道来,“奴才原本也已找借口婉拒了这位大人,可他说事关淳和公主,还拜托奴才通传给太子殿下,奴才拿不准,这才来请示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