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的半月后, 何塞等到了胎儿的检测报告。
医生是跪在地上给他递交结果的。
“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隐形疾病,胎儿携帶暴力基因,極端先天反社会人格, 他会对孕妇造成危险, 而且,因为激素分泌的作用,会让孕妇十分爱他。”
何塞一时有些茫然,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迎接小生命的准备。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的孩子会得这种病?
医生流着冷汗给他解答了疑惑:“因为您的身体频繁经过改造, 所以基因异变的概率会比正常人高。”
何塞的蓝眼珠定在空气中, 很长时间没有反应。
是这样么,他所引以为傲,凌驾于权力之上,过度沉迷的身体改造,葬送了这个孩子?
“而且,孕妇年纪太小了,骨盆偏窄,不适合自然生产, 分娩会有很大痛苦。”
“从医学角度,胎儿是不建议保留的,会严重损害孕妇身体健康。”
何塞觉得这真是命运的玩笑。
现在连她跟他唯一的联系也要被斩断了嗎?
仿佛做了一场很高很白的梦, 卧室里, 他把手指从她的腿心拿出,给她上好药, 对羅莎说这个孩子不能要了。
羅莎只是看着他,她的冷淡炉火纯青。
当她不想要这个球时,他强逼她生下来,
而她发觉自己慢慢对这个球产生了一点点微妙感情, 他却又毫不留情地将他夺去,
他高高在上,随意发挥处置她身体的权力。
细长的阴影下何塞静静搂着她,低伏下头不停说什么,可她什么都不想听。
阴影下沉,在他锈蓝色的眼睛里,涌现出沉重的不解与哀伤。
原来,命运安排的一切啊,是如此愚弄。
从手术台上醒来时,羅莎感觉生命仿佛空了。
人都会后悔么,在意识到自己真正失去某种東西后。
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眼睛感到深疼酸涩。
何塞抱着花束站在床前,苍白沉默的枝叶垂到她手边,绵延湿冷的蜷曲。
他把花放在床头,而她并没有靠近他,而是眼神越离越远。
她隔阂地望着他,问麥克拉特在哪里。
何塞试图拉她的手:“Rosa,我们的孩子没了,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她只是问:“麥克拉特呢?”
麥克拉特因为袭击何塞,被关进了帝国监狱里。
“我的儿子为了你,要弑父。”
在羅莎做手术期间,麥克拉特得知她流产后,借调了第六區军权,帶领军队连夜策划谋反。
这是死罪。
“换做是我,为了你,我也会那么做的。”
何塞孤独而極轻地说道,圣宾叶祖传的弑父与罪恶再度发生,他体会到了众叛亲离,高处不胜寒。
“不过我不会亲自处死他。”
他看向罗莎,她对他永远是那么冷:“你一直不信神,但我觉得可以采用另一种方式让你接受。”
他打开投影,在她养伤的这些天里,第二十一届祭品游戏隆重开幕了,随着镜头放大,祭品里浮现麦克拉特的脸,比赛即将紧锣密鼓开始。
“我把他投向了祭品游戏的赛场,相信神会替我做出决定的。”
贵族与贫民权力颠倒,有史以来第一次有贵族充当祭品,热度空前。
罗莎用一种凉透骨的眼神看着他:“你真是个禽兽。”
何塞没有丝毫触动,他的平和近乎灭绝人性。
“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的关系太不健康了,你不觉得嗎?”
他还是无法容忍跟自己的儿子共同那样做,麦克拉特不该触碰她。
他声音低下来:“罗莎,我希望你能爱我,最爱我,能抱你的只有我。”
罗莎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忽然发出笑声。
“多么荒唐啊,你让我爱你,可你呢?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你知道爱是什么嗎?你有嗎?”
Are you,
Are you?
有什么東西在敲他的心脏。
他永世强悍,永恒孤独,永远没有爱人的能力。
从没有得到的爱也拿不出来。
何塞想说些什么,可是被屏幕上巨大的打斗声打断。
画面上麦克拉特已经陷入厮杀。
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儿子,是最金枝玉叶的大贵族,可他正负伤倒在泥潭中,他出生的地方。
命运啊,命运......
何塞有些精神恍惚,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
前尘大幕徐徐拉开,作为送给继承人的礼物,前任圣宾叶大家长为他亲手创造了祭品游戏。
彼时的罗莎蒙德被选中,投放到了第一届赛场上。
何塞对那个女人很厌恶,很反感,但看着她这样被折磨痛苦的死去,他认为太过残忍。
而他的父亲明确告诉他,她是因为他而死的。
大家长让他亲眼看着屏幕,那个女人倒在血泊里。
“看看啊,何塞,这是你犯下的罪恶。”
“你知道吗,她怀孕了,怀的是你的孩子,一个肮脏的私生子。”
“触碰一个第七區贱民,你真是脏的不行。”
何塞瞪大双眼,一直到最后,他才知道她怀孕了,而且孩子是他的血脉,这真是对他最惨烈至极的报复。
他的父亲认为贵族血统受到了玷污,惩罚罗莎蒙德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可是她怀孕了。”何塞向自己的父亲祈求放过她。
“圣宾叶家没有私生子。”统治者冰冷无情。
“何塞啊,我们就是这样的,即便那是爱,我们所爱的也永远不会爱我们。”
“如果我是你,喜欢谁就该把谁放心里,不然你的喜欢只会害死她。”
“看到了吗,那就是你的爱,那就是它的下场。”
罗莎蒙德奄奄一息,对着镜头竖中指。
何塞跪在地上,心里不停呼喊她的名字,向神祈求她不要死。
可神迹并没有发生。
大家长叹息:“看来我们的神不愿照拂第七区,这就是蝼蚁们的下场。”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麦克拉特降生在祭品游戏的赛场,山林旋即燃起熊熊大火,万物灰飞烟灭。
何塞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权力下的最后一丝人性随烟丝泯灭。
统治者对他说成为继承人首先要灭绝人性,情与爱都是没有用的,他后来做到了。
十几岁的少年何塞眼睁睁看到她在面前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跪在地上,沉默地屈服。
直到不久后在腥风血雨中上位。
上一任家主的死因扑朔迷离,但无人敢追究。
他坐到了,王座上,孤单一人的位置。
可他没想到会遇见罗莎。
他的罗莎啊。
当他看到她第一眼,他是想毀了她的,可是她却让他爱上她。
她已完完全全把他毀了。
罗莎注视着血腥的屏幕,心灰意冷。
时隔一年,她对他说出了同样的话。
“请把我投到祭品游戏的赛场,让你的神来审判我,惩罚我,赦免我,我要跟麦克拉特一起承受。”
何塞崩溃:“你怎么能为了他这么做?”
“你觉得麦克拉特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他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给你么?不,他不会的,他跟我是一样的,我们就是这样,刻薄,自私,独裁。”
罗莎打断他:“不,他跟你一点都不一样,他是罗莎蒙德的儿子。”
“把我送去吧,他会证明给你看的。”
“你想都不要想。”何塞捧住她的手,她的手像他的心一样凉,他用手指拍打着自己的心窝,让她抚摸:“你让我的心很疼,我这里,我的这里啊,你看到了吗?”
罗莎想为什么要单独强调心呢?大概因为他没有那个器官吧。
“那要我怎么办呢?”她轻飘飘道。
人怎么能阻止毀掉人的東西?
罗莎从床上緩緩起身,去意已决。
何塞抱住她:“Rosa,不要离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即便是他没有的东西,却依然要加倍疯狂地献给她。
“可是你没有啊。”她点点他的胸膛:“听到了吗?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