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里依然消息封闭,有时候菠莉会偷偷去看钟楼怪人,她体态轻盈有力,富有技巧,可以爬上这座不怎么陡峭的铁塔。
“喂,钟楼怪人,你叫什么名字?”
像往常那样,她问个没完,他还是不说话,到最后才对她说:“路易。”
“路易?很不错嘛,很精神的名字。”
钟楼怪人看着她,她是他见过的最大胆的女人,因为他的一生都被关着,压根没见过几个女人。
菠莉每天都会去找钟楼怪人,因此冷落了圣骑士,引发了他们的抗议不满。
她我行我素,毫不在乎。
没过几天钟楼怪人不告而别,同时外界舆论谣传第二区的那位国王,要带领军队回第二区,君主制即将取代共和制。
菠莉虽然偶尔听了风声,但她不懂那些,还在想着钟楼怪人,他突然就那么消失不见了,铁塔空了下来。
她连他长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呢,这家伙居然不辞而别。
不过没一会儿她就忘了,重新快活起来,她发挥天性,到处交朋友,已经不分种族,新结交的好友是一匹年纪很大的纯种黑馬,一身毛发乌黑油亮,是从赛场上退役下来的,菠莉跟它颇有惺惺相惜之情。
菠莉为了给她的好朋友自由,偷偷把马给放了,引起了轩然大波,教廷的私产神圣不可侵犯,圣骑士们大肆搜查线索,却一无所获。
一向被怀疑的偷窃重犯菠莉在这件事上显得尤为清白,谁都没把偷马的事怀疑到她头上,因为那毕竟是她好朋友,马走了之后她显得无比难过。
犯人们之间都在窃窃私语,据说神官在严格追究此事,偷窃马匹之人会受到诅咒。
菠莉心里不舒服,越来越后怕,她很想跟罗莎坦白反思,跟她原原本本说明白,问她自己做错了吗。
可从马的角度讲,她也没有做错呀。
罗莎之前说了不让她再偷东西,虽然这也不算是偷,但还是害怕罗莎会失望,于是最终没敢问。
菠莉又找到费德丽卡。
“费德丽卡,你说偷马的人真的会被神惩罚吗?他们都说这是神的东西。”
费德丽卡正在宿舍里织毛巾,很大一张,软乎乎的围巾。
她头也不抬,专注于自己的设计,她在宿舍四壁刻下了很多纹饰图案,象征无限与永恒的几何,生生不息的藤蔓卷草纹,细细看还有棕榈叶,一切都在墙上飞舞着,对称重复排列成无解的美感,视觉冲击难以描摹,她可以设计一切。
“也许吧,但你信神还不如信我呢,我的财产就是被神偷走的。”
一直到第二天放牧,菠莉还是面色凝重。
暖融融的太阳下,她听到费德丽卡和罗莎在讨论不老药的事,有点听不懂。
“圣宾叶家过去几十年一直在授权秘密研究这个,极权者的野心已经渗透到了时间领域,第二区迟早要被攻陷,如果一旦研制成功......”
“会有一部分人选择死亡,也会有一部分选择永生。”
费德丽卡拿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种子。
这是罗莎送的,最珍贵了,她一直贴身带着。
“我总觉得,这枚种子将来会发芽,开花,长得很高,但我大概活不到那天了,我是不会选择永生的。”
罗莎让她不要多想。
费德丽卡正色道:“这是一种预感,就像我认为你会活很久一样,罗莎啊,你会活得比任何人都要久,直到世界尽头,但是亲爱的,那该是多孤独啊。”
她拂了下密友的头发,潇洒道:“你会来我的墓碑前看我的对吗?”
生与死在草尖挂着露水。
她们谈完死亡,又开始讨论起新生。
费德丽卡勾着围巾:“我很想要一个孩子,如果真的有,我的女儿将来的名字叫简。”
菠莉全程愁眉不展,眼下在旁边唔了声:“我有个哥哥死了,他的名字叫夏利,如果将来有个男孩的话我会给他起这个名字。”
费德丽卡顿时神采飞扬了,打趣道:“那我们两个可以订娃娃亲,我的女儿跟你的儿子。”
菠莉哼了声,将她上下打量:“要是你女儿长得像你的话,一切都好说。”
费德丽卡爽朗地笑了起来,女人们躺在草地上谈天说地,谁也没当回事,她们互相保证为了后代负责,千万不能找长得丑的。
傍晚,菠莉蹑手蹑脚来到告解室,拉上红色如血的帘幕。
告解室和聆听室内部被隔开成两个密闭空间,她撩开帘子,看到了洛尔迦威严坐在那头。
“神父,这次我真的有罪。”
洛尔迦冷冷牵着嘴角,难得听到了她如此真诚的祷告。
他以为她忏悔的罪行会是淫_秽私通,结果没想到是因为一匹马。
“我有罪,我放跑了一匹马,从赌马赛场归来的马,它平日里无人管,伤痕累累。”
“我只是感觉它想走,它呆在这里很痛苦,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充实。”
“我感到万物是如此不可思议,那只是一根缰绳,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扣子,这个庞然大物便挣脱不开。”
这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她觉得马好人坏。
“终于我忍不住了,对它说你要是长了手就好了。
“跑吧,跑吧,快跑吧,我是你的手。”
黑色的马儿奔跑在一望无垠的黑色长夜里。
菠莉从小家庭是信教的,现在修道院的犯人里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她很害怕罪行被神惩罚,因为她也不清楚神是站人类这边还是站马那边,但神官要追查此事,她有点怵头,这位圣子冷心冷情,不好说话。
“这是修道院的私产,你觉得放走它,这样好吗?”
她咕哝着:“那费德丽卡的私产不也是被你们给吞占了吗?您觉得那样好吗?
洛尔迦脸色铁青:“她不一样,她是恶魔。”
“行吧,反正嘴长你身上,你说是就是咯。”
菠莉继续双手合十忏悔。
洛尔迦当然没有代表神原谅她,反而挑着眉,用那双蓝眼珠淡淡恐吓道:“这是你犯下的罪行,神会惩罚你的。”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您是不是在吓唬我?”
“您看看我,我很乖的,您怎么能说出这样冰冷无情的话。”
菠莉说着说着要哭了。
洛尔迦在那边坐的笔直,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她似乎一直觉得自己很老实,自我感觉尤其良好。
他虽然极度无语,但也不想为难女孩子,叹着气:“多做些赎罪的事吧。”
“怎么赎罪?”
“做一些你力所能及的事,洗去你过往所犯下的罪恶。”洛尔迦试图教诲她,尽管他自己内心已是一团乱麻。
菠莉想了想,神官都这样说了,而且罗莎也说过不想让她再偷东西了,她决定把自己最珍贵的金苹果交给神官,就被她藏在某处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以免去神对自己的惩罚。
“金苹果?”她竟然还有这种财宝没有销赃。
洛尔迦问她是从哪里偷的,可她却说是自己捡的,当时苹果孤零零躺在那里,她只想给它一个家,现在呢,她留着它也没有意义,就决定把它作为赎罪券交给他。
洛尔迦黑着脸听她扯,她说话总是有一种天真稚感,如果他要是三岁以下的话肯定会相信的。
此刻他经历了连日来残酷政治斗争的洗礼,心神疲惫。
统治者说他心软,他真的心软了么?
为什么?
是因为跟这群女人待久的缘故?她们太有活力了,让他总觉得自己变得更像人。
作为人的人,而不是神的仆人。
作为人他是有感情的,但是作为神职者,必须灭掉情欲。
他对菠莉说退下吧,孤身面对神跪下,试图把心底那几分贡献出的零星烟火熄灭。
但它们越扑越高,越燃越烈。
菠莉深夜回到宿舍,罗莎和费德丽卡都已经睡熟了。
她有点睡不着,来到卫生间洗脸,墙壁和地面湿漉漉的,应该是有人沐浴后重新清理过,她夜视能力很好,没有开灯,但因为心事重重的缘故还是发出了点不该有的动静,无意中一脚踢翻了垃圾桶。
声音不大,很多东西滚了出来,她眼尖的很,蹲下身,在里面发现了一条验孕试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