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耶罗沉没后, 10天过去了,关于狄法·卡斯德伊在海中罹难的流言不仅没有消散,反而由于正主一直没有在公众视野中出现而愈演愈烈, 甚至导致支持卡斯德伊一派的官员、贵族们都风声鹤唳,担心遭受来自皇室的清算。
而得知狄法失踪后, 海伍德连夜从灰铸铁城堡赶到了王城, 他在白桦庄园中等待外出打探狄法下落的安德烈、安东尼两兄弟。
看着落地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往前拨, 海伍德心绪不宁地捻着胡须,在大厅里来回走动,祈祷狄法千万别遭遇不幸。
等了约莫三个小时, 随着夜色愈加浓重,庄园内极致的静默被一阵马蹄踏碎落叶的声音打破。
仆人来汇报:“阿尔管家,安德烈少爷和安东尼少爷骑马回来了。”
“好,好,我这就去迎接。”海伍德匆匆踏出大门。
只见清冷的月光下,两名俊朗的少年策马而来,然而他们神色恹恹,疲惫又失落,似乎又度过了一无所获的一天。
两人瞧见门廊灯光下的老人, 喉头有些哽噎:“海伍德,你这么快就来了啊。”
海伍德心头一紧, 几乎不抱希望地问:“安德烈少爷、安东尼少爷,你们……打听到关于老爷的消息了吗?”
安德烈生硬地抿起嘴唇:“这几天, 我和安东尼找遍了王城里的邮局、海事局和舅舅的亲信们, 使劲浑身解数,但只能打听到耶罗国王乘坐的船在跨越海峡时,被海怪们给击沉了, 船上的人基本都掉进海里失踪了。”
安东尼低垂着眼,声音闷闷地补充:“舅舅他……很可能就在那艘船上。”
两个少年的话就像是当头一棒,一下子砸得海伍德发晕。
他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心里升起极大的悲痛,不敢置信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不是真的。”
浑浊的泪水从海伍德的眼中流出来,他如风中的枯叶一样颤抖不已。想到卡斯德伊好不容易要摆脱衰败的命运,再度延续辉煌,如今却遽然失去了英明的家主,那他侍奉卡斯德伊一族的八十年还有什么意义?他到底保护了什么,又辅佐了什么?
“呜呜……我没有颜面去地下见老公爵了,我辜负了他的嘱托。”
老管家像条老狗一样无声地哭泣,安德烈和安东尼的眼角也涌现出点点泪光。
然而还不等他们伤心多久,庄园大门处骤然爆发一阵骚动,伴随着金属碰撞的铿锵声,一队银甲军士已然破门而入,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锃亮的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安东尼立刻按住剑柄,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进卡斯德伊大公的领地,不要命了吗?”
安德烈随即一声令下,留守在白桦庄园里的铁刃军精兵也立刻围上来,“锵”一声抽出佩剑,剑尖直指擅闯的军士们,把小主人们护在身后。
“卡斯德伊大公?狄法·卡斯德伊已经死在耶罗,提一个死人的名头就想吓唬住我们第三军团,小娃娃,想得你美了。”
为首的正是坎伯兰·范伦丁,他哈哈大笑,勒住马首,展开一张羊皮诏令,声音洪亮地宣读:“莱安陛下有令,’护国公‘狄法·卡斯德伊揽权独专,操弄朝政,罪不可赦。逮捕所有的卡斯德伊族人,庄园即刻封锁,庄园内的金银财宝一律查封。”
安德烈:“胡扯,你说舅舅犯了罪,证据在哪里?”
安德烈表情不善,摸上了自己带有机械手的左臂,而安东尼已经拔出剑来。两人都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像两头初生的狼,亮出獠牙要保卫自己的家族。
坎伯兰嗤笑一声,把诏令卷起来,傲慢地说:“卡斯德伊的娃娃,老夫劝你们不要做无用功,现如今狄法死了,谁也救不了你们——”
安德烈和安东尼没等坎伯兰说完,剑光一闪,冰冷的剑尖已对准他的脖颈:“试试看啊!你这老东西,再瞎胡说舅舅已经死了,我们的剑就会直接刺穿你的喉管。”
坎伯兰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安德烈和安东尼还敢反抗,面对近在咫尺的剑锋,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朗阔地笑起来,说:“两个连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家伙竟敢用剑威胁我,这个勇气值得赞许。”
“但是,你们的威胁对老夫没用。”
坎伯兰动作快得惊人,戴着护手的五指如钢钳般扣住两把剑,猛地一拽,竟凭借蛮力,硬生生将剑从安德烈和安东尼手中扯了出来。
安德烈和安东尼只觉虎口一麻,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第三军团士兵已经瞅准机会,迅速扑向他们,用膝盖顶住他们的后背,将他们死死压在地上。
安德烈和安东尼纷纷吃痛地喊了一声:“啊——混蛋,放开我!”“你们谁也不准动庄园里的东西!”
他们吃进了不少泥土,仍旧死命挣扎。
坎伯兰无视两个少年的叫喊,扫过被控制住的海伍德以及一众铁刃军、仆从等,对士兵下令:“把所有人都带走,关进监狱里,经过审问后,莱安陛下要亲自决定他们的生死。”
“遵命,坎伯兰将军。”
等一众人被押走,士兵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查抄宅邸里的贵重物品。几个身形魁梧的兵卒手持利斧,狠狠劈开上锁的保险箱,将里面的金银器皿尽数倒出;有人用刀尖撬开墙壁上暗格,找出珍藏的宝石;还有人攀上梯子,用匕首把名画从画框中切割下来,放进箱子……一箱箱价值连城的宝物被从大门搬了出来。
等庄园里的财宝被搜刮一空后,一名士兵拿着一根燃烧着的火把,恭敬地将它呈给坎伯兰。
坎伯兰接过火把,掂了掂,问:“宅邸里的东西都查抄清楚了吗?”
“是的。经过清点,一共从宅邸里搜出十六箱金器、六箱古董级藏品、五箱金币和宝石以及其他珍稀物件若干。”
坎伯兰沉默了一会儿,凝望着夜幕下奢华的宅邸,跳动的火光将它映得凄艳,唏嘘道:“……老夫见证过卡斯德伊辉煌的时刻,它是一个在烈火和鲜血中传承的家族,曾一度在帝国中炙手可热,那时槲寄生的旗帜所到之处,连风都要为之让路。”
说着,他摇了摇头:“可惜,卡斯德伊一族已经走错太远,被自身的贪婪葬送,如今在烈火中被付之一炬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落到这个下场,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
坎伯兰将火把扔向洒满火|药的门廊,火焰引燃了火|药,一道火蛇猛地蹿起,很快形成汹汹火海,吞没了整座宅邸。
热浪扑向坎伯兰,他勒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带领自己的士兵离开,去向国王复命。
不出三天,整个王城的人都知道了,白桦庄园被连夜的一场大火烧成了焦炭,同时狄法·卡斯德伊的两个外甥已经被捕入狱,在等候执行死刑。
一时之间,怕也像卡斯德伊一样遭到国王清算的官员和贵族们纷纷作鸟兽散,找关系的找关系,纳投名状、跟莱安表忠心的表忠心,即便是坚持追随卡斯德伊的家族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暂避锋芒。
而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除却正筹划庆功晚宴的莱安之外,少数几个同样气定神闲的人,只有一直在红玫瑰庄园里深居简出的娜拉。
长着深栗色卷发的路易小心翼翼地剥去葡萄皮,望向一旁画着画的娜拉,讨好地笑道:“夫人,给您葡萄。”
娜拉衔走他送到嘴边的葡萄肉,漫不经心地支使站在沙发前的、半裸着上身充当男模的情人,说:“纽曼,再往你左脸颊拍点散粉,我的雅各布可不是脸一边棕一边白的怪物。”
“好、好的,夫人。”这番毒舌的点评让纽曼窘得涨红了脸,但他不敢有任何不满,只能低头用羊毛刷从粉盒里沾了一些散粉,扫到脸上。
娜拉的目光落到放在三脚架上的《戴玫瑰花环的少女》,又细细看过一遍,怎么都觉得不满足。
不由自主地,娜拉又想起拒绝了自己的伊洛里,满心遗憾,幽幽叹息道:“真不顺利,果然要找到一个跟雅各布像的人没有这么容易。”
而最相像的伊洛里·亨特已经拒绝了她,真可惜,如果他愿意做她的情人,她也不需要对面前的低劣仿品感到如此索然无味。
娜拉正可惜着,一个男仆迈着碎步走进大厅,在她耳边轻声报告道:“夫人,皇宫里的侍臣来了,给您送来了一封晚宴请柬。”
他双手捧上那封紫金请柬。
娜拉拆开请柬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华丽但空泛的客套语,唯一有意义的只有最后一段【尊敬的娜拉子爵,莱安陛下真切地盼望能在今夜的盛宴中见到您的身影——毋庸置疑,今夜的金雀花厅将因您的莅临而增辉。】
狄法才刚失踪没多久,莱安已经按捺不住炫耀的冲动,给所有贵族重臣下请柬,要他们来皇宫,听他吹嘘自己如何伟大。
娜拉把请柬搁在茶几上,拿出十数枚金币放到男仆手中,说:“去将金币给辛苦送请柬来的侍臣,跟他说明:我今天身体不适,很遗憾不能参加莱安陛下的宴会,改日等康复后,一定亲自入宫跟陛下请罪。”
“好的,夫人。”男仆得了命令,匆匆出去给等在接待室的侍臣答复。
路易一边剥着葡萄皮,一边偷偷瞟了好几眼那封请柬。
他忍了又忍,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的可惜,问道:“夫人,这可是皇宫送来的宴会请柬,多么珍稀的机会啊,您不想去参加吗?”
娜拉睨向路易,似笑非笑道:“哦?小可爱,难道你也想见识一下皇家宴会的气派和奢侈吗?”
路易把娜拉的浅笑理解成了纵容,柔柔地依偎到娜拉身边,撒娇道:“夫人您上次不是带了艾维斯去参加吗?我也想要跟艾维斯一样,就算只能跟在您身边去一次也满足。”
纽曼也不甘寂寞,跟着撒娇:“夫人,不要偏心嘛,如果路易都能去,您可也要把我一并带去。”
“可以吗?夫人。”“拜托了夫人。”
娜拉拈起路易手里的葡萄,吃进嘴里,慢悠悠地说:“不可以呢。卡斯德伊公在海上失踪了,至今还生死未卜,你们说国王陛下现在开这个宴会是为了什么?”
闻言,纽曼和路易两人面面相觑,他们不了解这些政治上的事情。
娜拉呵呵笑了声,舔了一下指尖,舔去残留下来的透明果汁,说:“现在白桦庄园被烧了,卡斯德伊公的两个外甥和一些最倚重的亲信都被捕入狱,等着被处死。就连驻扎林郊的铁刃军都被逼得在麦考利·卡文迪许的带领下,连夜逃离了王城,慌不择路地奔向南方,而不能回到铁刃军大本营所在的锡铅城。国王陛下当然开心得恨不得连着一个月都举行宴会,好向全帝国的人炫耀,自己已经铲除掉心腹大患。”
“自然地,所有出席宴会的人都会被划入支持皇室的阵营。”
纽曼似懂非懂地眨巴了下眼睛,说:“哦,我好像明白了,夫人,您的意思是陛下此时发来请柬,是为了拉拢您,得到您的支持。既然这样,那您参加宴会不是正好吗?反正卡斯德伊家族已经完蛋了。”
娜拉伸出食指点了点纽曼的额头:“小傻瓜,急什么?谁说卡斯德伊已经完蛋了?卡斯德伊大公的领地上有七万的铁刃军,有上百万的子民,还有数不清的金子和铁矿,虽然现在失去了统领,但也远远说不上是被征服了,想要得到那块北地,不流血是不可能的。我看是国王陛下开心得太早了。”
“更何况,谁看见那位大人坠海?谁确定他死亡?又有谁捞起了他的尸体?在亲眼见到那位大人的尸体被打捞起来,摆在我面前之前,我可不信流言的任何一个字。”
“啊……原来是这样。”纽曼脸上一红,不敢再多嘴了。
娜拉像一只露出螯牙的毒蜘蛛,眼底闪着狡黠的暗光:“现在这场戏可精彩得很呢。等着瞧吧。”
皇家和卡斯德伊还得斗上好一段时间,谁赢,克利福德就站在谁那一方。
……
娜拉的缺席不影响皇宫的盛宴按时召开。
入夜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水晶灯高悬,乐师们奏响激昂的凯旋曲,而在餐桌旁,几乎坐满了大半个帝国的达官显贵,他们举起酒杯,共同向王座上的莱安献上祝贺。
奥斯顿站在冷清些的二楼的帷幕后,心情愉悦地看着莱安接受各方恭维。
正好一个侍臣捧着酒水走过,奥斯顿叫住他:“你过来点,给我一杯酒。”
“好、好的,总管大人。”突然被宫廷总管喊住要酒,侍臣还有点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严谨的总管大人向来对自己苛刻得像个清教徒,不管是什么场合,都不喝一滴酒。
可是他也不敢问奥斯顿是不是下错命令,恭恭敬敬地把托盘捧过去,任由奥斯顿从中挑走了一杯酒。
奥斯顿深深闻了一下杯中的香槟,清爽的酒香立刻充盈鼻腔,他浅啜了一口,表情舒展开来。
奥斯顿轻哼起来:“原来这就是胜利的滋味,果然很诱人,怪不得别人拼死也要抢到手。”
一般情况下,奥斯顿从不沾染任何会影响自己判断的东西,但他今天实在太高兴了,便小小地破了一回例。
奥斯顿舔去嘴唇上残留的酒液,低语道:“谁会想到事情能比原先预料的顺利那么多呢?狄法·卡斯德伊居然倒霉到遇上耶罗王国的灾变,这下好了,更加棘手的护国公提前出局,只剩下一个好操纵的傻子国王,我都不用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场面出现,就可以直接上位。”
如今,自己已经彻底掌控了琳达,只等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自己有的是手段弄死莱安,让孩子成为下一任国王。到那时,年幼的新王将在他的控制下登基,自然地,新王统治下的亚瓦尔帝国也将成为他的所有物。
“为即将到来的美好未来——敬我自己一杯。”奥斯顿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对空气举起酒杯。
但就在这时,一阵巨响轰开了金雀花厅的大门,奥斯顿没拿稳酒杯,酒杯脱手摔到一楼的地上,摔成粉碎。
发生什么情况?
奥斯顿攥紧栏杆往下看,只见底层大厅如潮水般涌入铁刃军的精锐,那些身披重甲的士兵一言不发,面覆铁面具,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冷酷至极。
他们把守住入口,盯着大厅里的人,毫不掩饰森冷冷的杀意。
原本还在说说笑笑的贵族大臣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两个顿时惊疑不定:“这是哪支军队?他们想要干什么?”
而一些贵妇捂住胸口,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天哪,我这娇贵的身份,可受不了跟这么多野蛮的下等人待在一个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