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人群中忽然冲出来一个男人,高声喊着:“伊洛里表哥,把我也带走吧,救我一命,我以后肯定会报答你的。”

只见男人衣衫脏兮兮的,胡子拉碴,双眼充满血丝,整一个落魄的流浪汉模样。

守卫的铁刃军一下上前把男人给拦住。

伊洛里愣了片刻,看对方的脸有点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犹疑地问:“你是谁……?”

被铁刃军拦下的克里夫连忙说:“是我呀!克里夫,我们之前在赛里村见过的,那时我跟碧翠丝在舞会上跳过一支舞。”

伊洛里这下想起来了:“克里夫,是你。”

克里夫,那个拐卖碧翠丝的恶棍。自己跟林奇之前要抓他时,这恶棍跳上了前往耶罗王国的船,不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不过才短短一年时间,原本神气十足的上尉居然就潦倒成这幅样子。

见伊洛里记起自己,克里夫露出讨好的笑容,想要套近乎:“伊洛里表哥真好记性啊,还能记得我。碧翠丝还好吗?我来了耶罗之后,一直都在想她过得怎么样呢。”

他打量着伊洛里以及他身边明显矜贵的狄法,视线扫过两人交握的手,眼神中藏着令人不舒服的黏腻感,谄媚地笑着说:“真是令人惊喜,我怎么也没想到伊洛里表哥你居然是一个大人物,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也不忍心把我扔在耶罗等死的对吧?”

伊洛里皱起眉,这个卑劣的男人显然完全没有反省自己的可耻行径。

狄法问伊洛里:“你认识这个男人吗?”

伊洛里的表情生硬:“认识,但是我不记得自己跟他有什么交情。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往来的话,只有他一年前试图绑架我的表妹,然后被我制止住了。”

克里夫的笑容僵在嘴角,看出伊洛里铁了心不会帮自己,立刻变脸,恼羞成怒地骂道:“你这狡猾又卑鄙的红血小矮子!你以为自己攀上蓝血贵族就了不起了?区区一个红血人,被贵族当成宠物玩弄——啊啊啊!”

铁刃军压住克里夫的脑袋,猛地把他的脸砸到地上,两条鼻血迸溅到地砖上,显然鼻子都骨折了。

狄法阴沉着脸,看向随从:“把这人扔进海里。”

“什么?不不不。我该死,我说错话,别这样对我——!”克里夫吓得咿呀大叫,但终究抵不过几个士兵,像条死狗一样被踹进了海里。

咸涩的海水顿时淹没克里夫的口鼻,让他气管像着火一样火辣辣地疼,漂浮在海面上的尸体和船只碎片包围了他。

克里夫感觉脚踝一紧,似乎一根触手拽住了他,猛地下坠:“啊!有海怪在水里,有海怪在——咕噜噜……”

不一会儿,一波海浪拍过,克里夫彻底消失在海面上,只能看见一根粗壮的触手在浪花中翻滚了一下。

再有九条命,克里夫也不可能从铠骨巨鱿的口中活下来。

狄法伸手搭上伊洛里的后腰位置,带着坚定的意味说:“上船。”

伊洛里知道狄法是不想他心软,这是狄法独特的体贴。

他点了点头。

两人登上潜艇,随着玻璃罩合上,船舱内开始进水,逐渐下潜。

伊洛里站在甲板上,望着混乱一片的海岸和惊慌逃命的人群,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渊行者6号彻底沉入海中,甲板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有铁刃军打开船头灯,微弱的火光映亮方寸海底,一条眼睛像灯泡一样发光,触须上长满口器的血须鳗赫然在潜艇前出现。

伊洛里跟那双空洞的鱼眼对视上,读出它对血肉的渴望,惊悚得全身寒毛直竖。

狄法握紧伊洛里的手,掌心温凉却有力,说:“我不会再让你出事,绝对不会。”

伊洛里无言地紧紧回握住狄法。

狄法指挥士兵:“把炮弹填充进所有大炮,瞄准血须鳗的头,我下指令就点火开炮。”

“遵命。”

得到命令,铁刃军们迅速行动起来,即使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仍旧展现出极端的冷静和优秀的军事素养。

在大炮瞄准好血须鳗的同一时刻,血须鳗也张大了血盆大口,嘴角触须上的数百个口器亮出利齿,一并咬向潜艇。

“哧!”

“点火。”

铁刃军立刻引燃引线,顷刻间,轰隆炮声接连响起,炮弹打到血须鳗头上,其中一发更是正中眼睛,黑色的血液和碎肉四溅开来,染黑了潜艇周遭的一片海域,也遮蔽了船头灯的灯光。

随着血水逐渐被冲淡,摇曳的灯光又再次微弱地照亮了黑暗的水底,头被轰出好几个血洞、已经死亡的血丝鳗再度映入众人眼帘。

狄法沙声道:“把船头灯关掉,隐蔽潜艇的位置。”

船头灯很快熄灭,伊洛里盯着窗外的黑暗,神经紧绷到极限,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他只能紧攥住狄法的手,才能确定自己没有被海怪吞进肚子里。

明明应该恐惧不已,但靠着狄法,伊洛里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渊行者6号启动蒸汽轮机,悄然无声地在海底前行。

……

与成功逃脱海怪围剿的狄法一行人不同,还滞留在港口里的乔治被士兵保护着,神色仓惶地走上耶罗王国中最坚固、速度最快的“无畏号”巡洋舰。

民众见到国王上船,纷纷也追过去,挤在船下伸出手臂哭喊道:“乔治陛下,陛下,我们拥护您啊,救救我们,别抛下我们不管!”

孩子在母亲怀里撕心裂肺地嚎哭,一些鲁莽的男人挤开人群想要冲上舷梯,“滚开滚开,一堆混账!让我上船去,上面还有这么多空位!”

随着越来越多人冲破防线挤上船舷,“无畏号”失衡地往岸边倾,乔治惊慌失措地抓住栏杆,颤抖道:“开船!快开船,让我离开这里!我是国王,我得先活下去,才能重新建立起耶罗,顾不上那么多民众了。”

卫兵们用枪杆狠狠地殴打试图上船的普通人,砸得他们头破血流,把他们扔进海里。与此同时,水手们用力推动绞盘,从水中拉起沉重的船锚,“无畏号”缓慢开出船坞。

巨大的船只阴影笼罩住岸边人群,那些未能登船的人在恐惧中拼命攀爬船体,手指抠进钢板缝隙,试图抓住这根仅剩的救命稻草。然而,鲜血从他们指甲的裂缝中涌出,他们很快因剧痛和力竭坠入海中。

在数千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无畏号”还是头也不回地驶离了海岸,抛弃掉对海怪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普通人。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科学家在一片混乱中显得尤为冷静,他站在岸边,望着“无畏号”载着国王消失在地平线上,转身面对自己一众脸色灰败的同事,说:“同僚们,我相信诸位都心知肚明,所有人……我们所有人都会死,耶罗很快就会被海怪占领。”

在他们充满数字与算式的理智大脑中,被海怪杀死的命运是如此近在眼前、可以预见。

老科学家举起一只手,斩钉截铁地说:“但是,在耶罗——这个我们所深爱的王国彻底变成一块死地之前,我们还有能够做到的事。激活所有的显像魔法,将耶罗现在发生的事情尽可能地记录下来;放飞所有的信鸽,把信息传出去。告知全人类,魔法屏障已经不再绝对安全,也不再绝对有效,人类正在失去大海。”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魔法屏障曾是一度文明的基石,人类借此放逐海怪和黑暗生物,筑起家园。如今老科学家宣告其不再安全,无异于在撼动人类的生存根基,将引起全体人类国度的恐慌。

其他科学家都变了脸,但也明白这是被留下的自己必须承担起来的使命。

他们顾不上恐惧,奔向城市内的通讯所和邮局,把鸽笼都打开,把写着信息的纸条塞进油纸筒,流着泪抚摸信鸽:“去吧鸽子,去警告其他人这场危机。让他们知道,人类大难临头。”

“我们注定死去,祝剩下的他们好运。”

……

在亚瓦尔的王城中,一切都如往日般平静,稀稀拉拉的人在街道上走着。

忽然一滩鸟屎从天而降,落在一个女人的裙子上,女人气恼地诅咒起来:“哦真倒霉,该死的鸟儿毁掉了我新买的裙子!”

但她还没骂上几句,阳光被一块阴云遮住了。

女人抬起头,瞳孔惊讶地紧缩起来。不,那不是阴云,而是遮天蔽日的信鸽。“全能|神在上,这些疯狂的小鸟都是从哪里飞来的呀?它们想要干嘛?”

信鸽们咕咕叫着,落到屋顶上、路面上,如同冬日初雪般覆盖了整条街道,穿着西装的绅士们认出它们脚上的浅蓝脚环,讶异地说:“这是来自耶罗王国的信鸽。”

信鸽们啄开脚上的油纸筒,下一刻,如雪花般的纸片纷扬落下。

绅士捡起其中一张纸片,念出上面的字:“魔法屏障失效,耶罗王国、沉没……?”

话音刚落,附在纸片上的显像魔法起效,在空中投影出一段景象:原本井然有序的耶罗王国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房屋坍塌,火焰熊熊燃烧,断成几截的尸体、残肢和血液洒满各个角落,狰狞的海怪在其中横行。海水漫上海岸,支撑着岛屿的岩石基底在海怪的撞击下破碎,岛屿剧烈震颤着沉没入海。

绅士大惊失色:“这、这是真的吗?!”

街上其他人也捡起纸片,看见投射出来的显像魔法,纷纷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叫声。

不过三天时间,耶罗王国沉没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全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