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里跟在他身后出了走廊,偌大的宅邸却没有多少佣人在走廊上往来。
皮里长有本就显得凶戾的断眉,绷着脸为伊洛里带路时也一言不发,全然没有一般男仆的温良恭顺。
伊洛里怀疑他之前并没有做过男仆,试探道:“那么……皮里,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王城本地人,你的家乡是哪里?”
“先生,你为什么好奇这个?”
皮里没有一丝前兆地停了下来,导致跟在后边的伊洛里差点撞上他的肩膀,他瞥过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伊洛里。
伊洛里没预想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试探会引来对方这么大的反应,当即卡了壳,说:“呃、没什么,我只是听你的口音很陌生,不是北方口音,所以好奇你会不会是从南方城市来的?”
皮里冰冷地回应道:“主人不允许我们跟客人交流私人的话题,很抱歉无可奉告。”
他对伊洛里的解释并不买账。
说这话的时候,他抓了抓自己的手,伊洛里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一团黑乎乎的阴影,那似乎是一个刺青。
伊洛里只是瞥到一眼,但皮里就敏锐地把手交叠起来,沉默不语地继续带路。
接下来的路上,皮里再没有主动说一句话,伊洛里就算是想开口都得鼓起一些勇气,但也只能得到两三个字的回应。
“到了,先生你自便。”皮里突然说。
两人在洗手间的门前停下来,皮里后退好几步,看起来一刻都不想再跟伊洛里单独待在一起。
“好的,多谢你带路。”
伊洛里不想表现得太过突兀,只好进洗手间,而等他出来时,皮里已经不见踪影,伊洛里对着镜子打好的腹稿没有一句能够派上用场。
伊洛里顾不上失望,自己回到了收藏室。
收藏室里的气氛比他刚离开时沉闷不少,娜拉似乎已经跟罗曼初步谈了一个价码,但显然,谈判的情况并不乐观。
娜拉看起来如一枝花瓣结出了冰晶的玫瑰,美艳,却会冻伤任何靠近的人,她的笑意掺入半真半假的锐利,笑吟吟地问:“罗曼,你真是半分都不愿意让步吗?这可真叫我伤心。除了我之外,相信即便是帝国里最富有的人来也不会像我一样在一幅画上爽快地给出十万金币的报价了。”
“你们将它卖给我,就能够节省时间,快点处理好房产回国,这对你们也有好处。”
而罗曼依旧风度翩翩,温和地道歉道:“夫人您的报价当然十分有吸引力,我也相信您说的话是真的,但不好意思,我和布吉丽特的坚持这一点小小的固执——要不就全部都卖出,要不就是一件物品都不卖。”
“呵呵,是吗?”娜拉把象牙质地的扇子都要捏出咯吱声,对罗曼这只红狐狸笑得火冒三丈。
说得倒轻松,这点“小固执”抵得上五十万金币,小到哪里去了?
眼见娜拉愈加不耐,波佩尔忽而发出尖锐的笑声打断了这场谈话。
她像只打鸣的老母鸡一样摆动着身子挤进娜拉与罗曼之间,夸张地举起手里的怀表晃了晃,高声道:“哦哟,一不留神居然就到这种时候了,夫人,我记得您还要去赴一场晚宴,不如暂时就先谈到这里,等明天再接着谈怎么样?既然罗曼先生有心卖,夫人有心买,两方再坐下聊一聊,总还是会找到互相理解的基础的嘛。”
罗曼笑笑,鼻子两侧的毛皮都小小地皱起来,说:“确实,波佩尔夫人说的在理,但我和布吉丽特离开的日子就快到了,如果一直没办法顺利把这幢宅邸卖出,或许我们会偏向于把它就这样先放置着,交给其他人打理。”
“总归我们并不是那么缺资金,喊价六十万金币只是为交一个有魄力的朋友。”
他真诚地望着娜拉,盎然笑意在金棕色的狐狸眼瞳内丝丝蔓延,说:“还是希望夫人能够再考虑考虑,我们确实已经向您展示出最大的诚意了。”
娜拉皮笑肉不笑,用力咬住腮帮子,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
“我讨厌狐狸。”这是从罗曼府邸离开,坐上马车后,娜拉说的第一句话。
谈判不顺利让她的情绪很焦躁,理智上她明白不可能会有其他人满足罗曼的要价,但情感上她想要尽快把那副画弄到手。
波佩尔连忙应和娜拉,跟着刻薄地挑起刺来,说:“就是就是,怎么能够便宜占尽却一点都不让步的呢?”
“行业里的人都该知道喊价只是一个虚标的高价,而不是非要死板地按这种不合理的价格出售。要我说,兽人们可真是一群脑子转不过弯的笨脑筋。”
波佩尔还想接着往下说,只见娜拉不耐地抬了下扇子,她登时讪讪地噤声。
娜拉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亚摩斯,问:“亚摩斯,那里的其他藏品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夫人,房子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真的,但是价值都很是一般,如果您真的用六十万金币的价格买入,”亚摩斯顿了顿,道,“老实说,您会亏得血本无归。”
娜拉咬住红唇。克利福德人并没有卡斯德伊人那么精通商业和经营,他们性格更加散漫,世代都是依靠先辈获封的领地和领地上居住的居民税金来维持高昂的贵族花销,唯一能在一时之间拿出来六十万金币的方法只有卖掉部分土地。
但这个方法太激进了,而且也代价太大。
娜拉入神地思考着卖掉多少土地是克利福德能够承受的。
“阁下。”伊洛里的声音唤回娜拉。
“怎么了,亲爱的,你想跟我说什么?”
伊洛里指了下她的手,道:“你快要掰断你的指甲了。”
娜拉后知后觉地循着伊洛里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原本完好无损的拇指指甲此时却泛出一线深刻的白痕,如果不是伊洛里提醒,她可能就会硬生生掰折这枚脆弱的甲片。
娜拉恍然松开双手,不停用扇子朝脸扇风,“肯定是这闷热的天气把我弄昏头了,以至于我竟然像是中邪了一样神游。”
伊洛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入娜拉红棕色的眼中,如一丝沁人心脾的清凉吹进娜拉的心,稍微抚平了她的躁动。
娜拉听见伊洛里温声劝解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耐心点会更好些,草率做决定可能只会造成自己不想要的结果。”
伊洛里再清楚不过这种心情,一直想要得到的事物就近在咫尺,真的很难把持得住,可是摔过的跟头也教给了他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而且,他也放心不下那个叫皮里的男仆,虽然只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但他对这个交易的感觉不好。
娜拉的嘴唇动了动,扯起一个很细微的弧度,“你说得对,六十万金的买卖,确实不应该急在一时。”
她从随身的小挎包中取出了**枚金币,用食指捻着,优雅地递向波佩尔,说:“波佩尔,你替我再去问问消息,探清楚罗曼的意思,即使兽人再一根筋,也总该有个度,我看他们都已经打包好行李了,想必也不是真想在王城这里耗上很长一段时间。”
波佩尔诚惶诚恐地用裙子捧住那些金币,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哎哟,夫人的吩咐下来,我哪里会不认真对待,等下我就立刻跟人再打听打听他们的底细。”
娜拉看向窗外,幽幽喟然:“那就好,期待你的好消息。”
伊洛里也跟着望向外边,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灿烂艳丽的夕阳光把蓝天白云映得像玫瑰花瓣一样的绮丽。
这天过后,伊洛里就暂时没有再收到来自娜拉的信件,他猜想娜拉应该正在忙着处理买画的事情,没时间来骚扰他。
伊洛里也正好趁着空闲,紧赶慢赶地把第二版稿件整理了出来。
原本伊洛里决定改天就带着修改完的稿件去拜访康拉德家,但又想起之前康拉德说多萝丝很是想念他,于是他决定在上门拜访前,精心准备一份给多萝丝的小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