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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six kill(14) 美丽的,永……

大蜘蛛在津津有味进餐的时候, 谢乐游在搜寻曾经被魔导师收走的魔纹纸。

他一共找到了二十三张。

除去谢乐游所画的十三张外,剩下的全是仿造品。主体没动,边角缝缝补补, 多出不少闲笔。

在魔导师的随身包裹里, 谢乐游还发现了几封书信。

主要是高塔的回信。

回信中对魔导师所提交上去的魔纹展现出了极大兴趣, 并要求他尽快返回高塔, 提交更详尽的架构图形,以及现场演示构建过程。

根据回信时间和内容推测, 魔导师对谢乐游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只字未提。

这倒也不令人意外。

就像谢乐游在魔法师们捣毁魔蛛巢穴时,并没有告知他们, 那只是位于地下的“一部分”。

他们的临时驻地就建立在真正的魔蛛巢穴之内——这块被水之国与火之国放弃的交界地带, 无论是地下,还是地上,早就沦为了魔蛛们繁衍生息的乐土。

魔蛛取代人类,在这片土地安家定居。

人类的到来却打破了宁静。

正如三年前魔蛛以摧枯拉朽的兽潮推平村庄一样。

三年后,人类用无可匹敌的魔法炮弹扫荡了巢穴,并毫不犹豫地驻扎下来,将这里当做了新型攻击型魔导具的试验场。

算是一报还一报吗?

帐篷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魔蛛窸窣爬行的沙沙声,人类惊恐反击的怒吼声,甚至帐篷内毛骨悚然的开合声。谢乐游内心却没有多少波动。

他专注于把重要物品搜刮一空,然后掀起帐篷一角, 在夜色中跳上等候已久的蜘蛛二号……又或者是三号?

才刚刚站稳,身后的帐篷就轰然一声, 爆出火光。

一块黑影从天而降, 砸在谢乐游面前!

是一个诡异的笑脸。

人面魔蛛的腹部,湿哒哒地渗出黏稠血液。

谢乐游皱眉,上前要把蛛尸一脚踢下去, 才翻了个面,即便是他也吓得一身冷汗。

“你为什么……”镶嵌在蛛腹背面的男人脑袋死死瞪住谢乐游,“背叛人类……是我……我救了你……”

用掉最后的保命禁咒,也只是和大蜘蛛同归于尽,不得到一个回答,他死不瞑目。

魔导师的疑问,也是梁恕的疑问。

他藏得死死的,根本不敢现身露头。

方才脑袋突然睁眼的惊悚一幕,吓得他心脏差点骤停!无论是蛛腹人头,还是黑夜中一言不发的稚童,都能给他造成堪比伽椰子躲在被窝里突脸的恐怖阴影!

然而谢乐游没有做出回答。

他毫不留情地把人首踢下了蛛背。

笃,笃,笃——

脑袋在石块砂砾上滚出响亮的脆声,谢乐游警惕地看着脑袋被某棵树阻拦,在原地滴溜溜打滚——随即他脸色一变!

“快跳!”

轰隆!轰隆!轰隆!

随着脑袋爆开,才释放出个开头的禁咒,完全版“渊火飓风”,迎来无所顾忌的全面爆发!

在冰天雪地里都能创造出小范围净土的半禁咒,如今得到一位魔导师含怨舍命一击的史诗级加强,再遇上葱葱郁郁的植被环境,更是火凤燎原!

火海点燃多股林木,迅速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把所有生命笼罩其中。

原本打了人类一个措手不及的魔蛛们,还能凭借数量优势和魔法师分庭抗均。火海一来,原本分散的人类开始自发集结抱团,魔蛛们却因群龙无首而陷入混乱。

但已经晚了。

无论是抱团退守,还是左冲右突,魔法加持下的自然伟力已然酿就一场天灾!

和三年前一样,赶在禁咒彻底爆发前,魔蛛轻巧地载着谢乐游越过了火焰包围圈,把高温与哭嚎都抛诸脑后。

月光抛洒在蛛身。

庞大而灵巧的阴影下,赤色海洋在噼里啪啦推进,向四面八方散发无尽的热与光。

谢乐游却抬起头,在仰望冷冷的月亮。

美丽的,永恒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真是不错啊。我喜欢。”他自言自语地感叹道。

【你要做什么?】

谢乐游没有回答幻听的疑惑,他踩了踩脚下亮起红光的魔纹,魔蛛吃疼,还没落地又返身往火焰包围圈里俯冲。

【这不是现在的你能够解决的问题。】

“但总要有人去解决。不然指望谁呢?从来都不出现的神明大人吗?”谢乐游从怀里掏出先前带走的魔纹纸,他开始一张一张无吟唱激发,往火海里抛。

有的魔纹纸化作雨幕,有的融雪成冰,有的落下一束束冰凌,有的阴雨成云……

谢乐游把他看见的天气现象,用自己的理解加以解析,并记录了下来,被魔导师看见,他说,这就叫做魔纹。

魔文吟唱,是对神明的祈祷,希望人类对于自然万物的理解,能够得到神明的认可。一旦神明认可,魔纹发光,人类使用魔法就能事半功倍,长此以往就形成了固定的祷告环节。即使是能够瞬发魔纹的魔导师,也会在内心默念。

谢乐游不会读魔文。

他只能尽力往每一张魔纹纸里灌注魔力。汹涌澎湃的魔法元素往他身体里钻,把他当成中转站,又灌注进蕴含自然奥秘的图篆里。

水元素涌入得过多,密度高了,又重又闷。

谢乐游的身体也变得沉重,压得魔蛛从天而坠,啪叽落在被火舌撩得炽热的焦土。

彼时地上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尸体,有魔蛛的,也有人类的。还有精疲力竭、魔力耗尽而倒下的伤员。

格雷跪在一团乌炭前,脸被熏得焦黑,他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茫然失措地回头:“……小谢。”

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变成憎恶:“是你!引来魔蛛,杀害老师!”

“箱子呢?”谢乐游从承受了绝大部分震荡的蛛背跌落,一个打滚立刻起身,他直奔主题。

“……不知道。”想到现状,憎恶变成了绝望,格雷不再关注谢乐游,他开始跪在地上向守护水之国的神明祈祷。

这群平均等级在中级的水系魔法师们,面对禁咒的确回天乏术,就连组装完毕的水弹炮面对火海,也是杯水车薪。

但没关系。

只要能够拖延一点点时间就够了。

第122章 six kill(15) 浴火重生……

谢乐游在不远处找到了格雷的水弹炮。

魔导具收纳箱仰面朝天, 就摆在炮架旁边。

谢乐游曾经看格雷拆卸、组装过很多次不同种类的魔导具。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脑子里的设想论证到现实,上手改装。

平心而论,魔导师素日里对待格雷的确不错。格雷的收纳箱内, 无论是零件数量, 还是镌刻其上的魔纹质量, 都远超游学团队里的其他魔导师。

魔导师临死前的那些话, 浮现在谢乐游脑海。

他没什么想法,也没有时间去关注格雷, 只是默默加快了改装速度。高温让他额前被汗水浸湿,腾腾烟雾与被吞噬的氧气不断争夺空间。

这是预示死亡的倒计时——

“你在做什么?”格雷听见滑轮咕噜噜的滚动声, 他看了一会谢乐游眼花缭乱的动作, 忍不住停止祈祷,“不会吧,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满脑子想着你那些荒诞无稽的怪念头?电磁炮?”

“这是渎神!杀害老师还不够?我拜托你收手,停下,跟我一起祈祷被神明宽恕。你已经够大逆不道了,别一错再错,我可不想被你连累!”

“安静点,格雷。”谢乐游咬住扳手,专注地凝视着被撬开的顶盖。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看魔导具内部紧密咬合的齿轮, 层层嵌套得如此完美。繁复的魔纹镌刻在金属核心,光是想一想如何改变其中架构, 把设想中的功能落地到现实展现出来, 改变世界,都有趣得叫人心醉。

扑面热浪吹开他额角鬓发,照亮他的侧脸——明明只是个孩子, 却端重得叫格雷无法再出声大喊。

就算是魔导师也不能用短短几个字让他安静下来,谢乐游却做到了。

因为此时此刻,在一地死气沉沉的背景衬托下,还在快速行动的谢乐游看起来那么令人振奋,给人带来希望。

格雷又闭上眼,双手合十低声祈祷了一会。

平日里流畅的颂神祝词,却越念越结巴,到最后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接。

“该死的!”格雷猛地起身,走向谢乐游,他抽出腰间魔杖,对准他大声念出咒语:“水立方笼!”

四面升起不断流动的水屏障,把谢乐游连同炮车一起笼罩其中。

棕色的瞳孔里映照出跃动的炽火,格雷恐惧地举起魔杖,从像是被无数辆车碾过的经脉里拼命搜刮剩下的魔力。

刚才祈祷时,他一边在冥想,可是高压之下根本无法做到静心!

“谢乐游,如果你让我死前还当个小丑做无用功,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格雷狠狠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鬼!忘恩负义!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当初为什么要建议老师留下你?你为什么要杀了老师?!你知不知道我忍耐了多久!就差一点点了,只要明天启程返回高塔就好了!”

“这场大火毁了我所期待的一切!我绝不会原谅你!”

他也只是个少年。死亡将临时他无法自抑地感到惧怕。

他把所有的恐惧,都发泄在了得不到回答的骂声里。

然后他支起水元素构成的魔法屏障,挡在了谢乐游面前,作为唯一还清醒着的高塔魔法师,面对火海苦苦支撑,给谢乐游拖延时间。

谢乐游遇上了一个难题。

他已经按照他写在魔纹纸上的设想,用收纳箱内的专用工具,在原有基础上重新调整了核心魔纹的架构,并且凿开了容纳磁性金属的位置。

但用来填充空缺的磁性金属粉末,分量不够。

不应该啊?

明明白天他还目睹过格雷箱子里的材料,那时装在玻璃瓶内的黑色粉末明明充满了大半个瓶子,现在却只剩下瓶底的浅浅一层。

谢乐游忍住不自觉升起的焦虑,他放下扳手,紧紧攥住挂在胸口衣服内的吊坠,一阵清凉从温润的玉石传递过来。

片刻后,他转向不远处格雷方才面对的焦炭。

那是魔导师脑袋爆裂后留下的余烬残渣。

格雷虎口已经裂开,流下鲜血,他几乎不能再握住因为灌注过多水元素而过于沉重的魔导具,他扭过头,刚想看谢乐游的改装完成没有——哪怕死马当活马医呢!

然后他就被死马吓得连魔杖都掉在地上:“你,你,你……”

“别叫,我做过渎神的事情多了,我都记不清楚,不差一件两件。”谢乐游头都没抬,预判了格雷的崩溃,“把你的魔杖拿过来,我需要搅拌,画出‘固化’的纹路。”

格雷很想晕倒。地上那些生死不知的魔法师同伴们,相较之下多么幸福!

起码他们不需要上交魔杖协助,让谢乐游用来捅碎、臼杵、碾磨、搅拌“老师的残渣”!!!

“果然,上好的磁性金属材料。”

谢乐游一边用力握住魔杖,对抗斥力,狠狠捣碎人渣,一边喃喃。

“能想到把这个世界的水元素凝结成固态,磁化,再当做恩赐放进别人脑袋里的神……真不是个东西。”

“求你别骂了,我错了,小谢哥……我叫你哥,我叫你爹都行。我不想死了还要遭受神罚!”格雷要哭了,他双手捂住耳朵,虔诚地开启祈祷,这回祈祷词一溜烟就冒了出来。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守护水之国的神明大人啊,您忠诚的臣民什么也没听到!”格雷哭着念念叨叨。

“那行,换个形容词。”谢乐游从善如流改口,“真是个不是个东西的天才!”

格雷哭得更大声了,他恨不得五体投地以示诚心诚意。

谢乐游画好固化魔纹,注视着被捣碎的磁性金属材料,遵循魔纹定下的韵律而集结成形。他把挪开的齿轮一一复原,重新嵌合,再盖上顶盖。

移动转轮装置,调整炮口角度与精准度,让炮口朝天。

磁性金属的问题解决了——而且谢乐游担保,一定是上好的人渣、咳,上好的磁性金属,能承载起激发一个禁咒的绝佳材料。

另一个问题是如何让炮弹飞得足够远,飞入云层,吸引游离态电荷。

谢乐游把所有的魔纹纸都拿了出来。

刚才他只激发了魔导师摹仿的十张劣质品,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如果天空太远,那么在头顶上造出一片更近的人造雨云,不就行了吗?

连珠炮似的水弹升空!

格雷跌坐在地,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虚脱似的仰天嘟囔:“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我背弃神明,拿命和前途在陪一个小孩儿玩,这到底算什么魔法?!”

“我想起来了,谢乐游,你说这是什么水导电、电生磁的电磁炮……乱七八糟的原理我就不管了,反正也听不懂,我就有一个问题。”

“他大爷的电磁炮要怎么灭火啊!!!!”

格雷提出了极其犀利的灵魂质问!

让电磁炮砸穿地层,切割出一个隔火包围圈?根本没那个时间!

火海已经越来越逼近!最远处的魔蛛尸体被火焰烤焦,发出滋滋的烧灼音!但它们庞大的身躯堆积起来,也短暂阻挡了一下火海的靠近。

让电磁炮去和禁咒对抗?用魔法元素磨灭魔法元素?

开玩笑,禁咒要是能被一个小炮车弄灭,叫什么禁咒!就算从天上引雷电生磁场,人造雨云和真正的翻滚积雨云所造就的电磁炮强度,根本不能比拟!

“你没想过一件事吗?”谢乐游抬手握住胸口的吊坠,叠加在一起的吊坠硌得孩童幼嫩的肌肤生疼,却令他此刻无比冷静。

“什么?”

“你们来自磁水高塔,为什么那家伙临死前,会爆发出用火元素构建的禁咒?”

水火不能共融,这是谢乐游在魔法原理书上学到的常识。

其实不止是水火。

诸神星四座元素高塔,罡风高塔、炽火高塔、磁水高塔、重土高塔……

选择踏入其中一座高塔修习,就等同于接受建立高塔的神明庇佑。

位于高塔顶部的圣魔法师,是侍奉神明的神官,负责传道授业,也会对不经允许改换道途、叛出高塔的魔法师代为施加神罚。

格雷愣住。

“况且,他只是个能够瞬发魔纹的魔导师,并非能发激发禁咒的领域魔法师。”

格雷呼吸变得急促,他按住怦怦直跳的胸口,艰难回答:“难道……难道老师才是真正的背叛者?他投靠了炽火高塔?!”

“答案错误。”谢乐游道,“历史上水之国和火之国的确爆发过多次交战,但这一次,水之国的新政权是在火之国的帮助下才建立起来。”

“书上记载,纪元1800年,流亡隔壁火之国的水之国王室血脉,在神庙的帮助下重返境内。历史的细节能被人为修改,但大事件的节点、客观条件很难随意改变。尤其是发生在几年前的大事件,又是来自你们高塔内部的学习书籍。”

格雷只顾着仰望升空的水弹,他惊喜地发现有电流弹射返回,如雷龙飞射进装填了磁性金属的炮车枢纽。

格雷根本无法思考谢乐游在不紧不慢地说什么历史,他猛地跪下,向庇佑磁水高塔的元素之神闭眼祈祷:“神明大人……求求您,让我度过此次劫难。”

谢乐游关注着充能进度,无视已经只有咫尺之遥的火舌,还在继续说着。

他需要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让脑内源源不断的嗡鸣声悄然散去。

“结合磁性材料的频繁出现,以及这个世界中魔法水元素的特性,更合理的猜想是,这个禁咒,根本不是什么火元素禁咒!”

“它是高塔赐予魔导师的最后一道杀招——激发禁咒所用的燃料,是水!”

“磁水……更准确来说,叫磁流体!”

火海上空的雨云急剧缩小,返回炮车的雷龙却愈发迅捷!

已经从朝天改为平移上仰的黑洞洞炮口,深处涌动着随时随地能够喷薄欲出的蓝白色电光!

“为了方便理解,就假装这么判定正负极好了。”

“人渣的脑袋是正极,原本高塔赐予他脑袋里的磁流体也是正极,但在激发禁咒的那一刻,磁流体变成了负极,并且磁流体作为易燃物,轻易被火焰点燃。高塔赐予的不是保命绝招,而是让他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夺命符!”

谢乐游还在手动操纵滚轮枢纽,微调炮口精度。

他语速越来越快,眼眸越来越亮,因即将能够亲手用实验验证猜想而兴致勃勃!这简直太棒了!绝佳的刺激体验!

“除了能够轻易被火焰点燃外,磁流体还有两个最显著的特性——谜底就在谜面上!所以说,我喜欢使用这个由热心朋友教会我的‘科学’名词来指代,非常形象!”

嘭——!!!

数条雷龙汇作一团能刺瞎人眼睛的蓝白色光球,滋滋作响,悬浮在炮口前。

格雷忙不迭跑得远远的,被火焰逼得没地方跑,最后躲到了谢乐游的身边:“别说了求求你——”

他扯着嗓子大叫:“开——炮——!”

轰隆隆——

火海上空的人造雨云爆出最后一声雷鸣,完成使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秒钟的静音后。

谢乐游拍下按钮。

蓝白色光球弹射而出,随着炮车的移动,扫荡四周,轻而易举就融入了火海里。

“不是,这完全没用啊!它消失了?!”

成功造出电磁炮的狂喜,被马上要被烧死的莫大绝望所吞没!

格雷要疯了!!!

“你害死我了……谢乐游……我恨你!!!”他涕泪交加。

“那就憎恨我,然后,活下去。”

谢乐游从胸口掏出吊坠,吊坠上悬挂着一只伤痕累累的铁鸟,还有两枚缀连在一起的翠玉扳指。

他捏碎铁鸟。

奇异的是,铁鸟化为无数流动的黑色珠子,从掌心开始蔓延到他的全身。然而仅仅包裹住一条手臂就再也止步不前。

格雷被这光怪陆离的一幕惊得连眼泪都忘记流下。

他目瞪口呆。

谢乐游把翠玉扳指放回衣服里,从另一个内袋掏出铁鸟,一只,一只,又一只。

源源不断的铁鸟被捏碎,弹跳的黑色珠子像流动的潮水覆盖住了谢乐游的头部,脖颈,两条手臂,腰身,腿……直到整个人都变成流动的黑色。

谢乐游放了一些铁鸟到格雷的手心里。

“这是有位铁匠曾经送我的礼物。后来在他的铁匠铺遗址里,我挖出了许多比原先那只更大、更精美的磁流体成品。”

“他在临死前,还在惦记着要把订单成品送往水之国。他总嚷嚷着、向小孩儿吹嘘着自己的技术。他说磁水高塔的阁下们,也要敬佩他的手艺。”

谢乐游没再管格雷,抛下一地魔蛛和人类,独自走向火海。

自从电磁炮射入后,反极的火焰就随着同极炮弹的吸引,极有韵律、按照磁场秩序地往外飘扬。

像是一只只展翅欲飞、昂首挺胸的火鸟,即将挣脱,却又凝固。

谢乐游走出火海。

火鸟们在相斥的磁力下,自觉为他让出一条通天大道。

他走出死亡。

浴火重生。

第123章 six kill(16) 老乡,是你……

但在“重生”前,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

“他们怎么办?”格雷赶紧也砸碎铁鸟,跟上谢乐游,“其他人——这场火, 还有那些魔蛛, 你都不管了?!”

谢乐游没有回头:“我的实验已经做完了。”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 令格雷一时语塞。他茫然地挪动沉重的双腿:“你为什么要引来魔蛛?你是怎么让它们听话的?”

“闯进魔蛛巢穴后进行屠杀的人类, 被魔兽盯上遭到报复,很正常吧。”

谢乐游的声音里没有同情, 没有恐惧,他平淡地叙述着事实:“吃与被吃, 在魔蛛巢穴里是唯一的法则。在人类的世界里, 也是。”

“理解法则,运用法则,你就能够让魔蛛听话。”谢乐游瞥了格雷一眼,无悲无喜,“仅此而已。”

格雷却被他的眼神激怒:“少狂妄自大了,小子!你以为你是神?”

“如果你指的神,是高塔,是规则,是人类看不见的某种东西。”谢乐游反问,“为什么我不能是神?为什么我不能是那个学会运用法则的人?”

格雷停下脚步, 他比此前任何时刻都要恐惧,他甚至在后退:“你疯了……你疯了!谢乐游。”

“不, 我没疯。”这一次, 谢乐游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回答。

他抬头看了看星空,辨认方向,东南方偏转十五度, 是磁水高塔所在的王都。

“正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我才会回来做这场实验。”

“绝无仅有的验证机会,体验非常好。你成功帮我证明了不向神明祈祷,不会念读魔文,也能对抗禁咒的‘科学’,是客观存在的东西。”

“谢谢你的配合,格雷。”

谢乐游恢复了些力量,他走得更快了,到后来他开始在夜空下张开双臂,肆意奔跑。

原野的风从远方呼呼吹来,掠过脸颊。

这一次,没有夺命的魔蛛跟在后面。无论是被抛在原地的格雷,还是身后逐渐被云层吞没的月亮,都追不上他。

“呼——呼——”

累得跑不动了,谢乐游一头栽倒在草地上,他闷闷地笑起来,笑得很畅快。

笑完,他盘腿坐起,开始清理身上被泥土弄脏的黑色珠子。

份量少的磁流体很好对付,只要破坏掉内部的紧密排列,失去磁性的珠子们就会瞬间散落一地。

谢乐游用恢复的少量魔力,画了个“清水”魔纹。

空气里的水汽迅速稀薄,就连草叶上的露珠也瞬间消失无影,干燥得令他咳嗽了两声。

冲洗完,谢乐游湿漉漉起身,他捋了捋头发,一转身,被人影吓了一跳!

梁恕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的脸和头发也被火焰熏得焦黑,但还能看出来,是个人。

梁恕没说话,低头沉默地看着小谢乐游。

谢乐游眼神在他头顶上一扫而过,目露疑惑,也没说话,就这么与梁恕对视。他的手悄无声息移到后腰,随时准备拔出防身武器。

梁恕嘴唇动了动。

他只问了一句话:“你是不是……也很想回家?”

谢乐游没听懂,但他记得梁恕的脸,是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家伙。

谢乐游摇摇头:“我早就没有家了。”

梁恕的眼中多出更加明显的悲伤:“我曾经念书的时候,学过一首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你觉得耳熟吗?”

谢乐游怔了一怔。

然后他犹豫着,再次摇了摇头:“我没听过。但是……总觉得……”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林中走出的人影就如同一抹幽魂,在月夜中烟消云散。

冷风吹得谢乐游打了个寒颤。

他抬手锤了锤心口的位置:“幻听先生,诗是什么意思?这个人……这个幽灵在说什么?”

听完幻听缓缓道来的解释,谢乐游的表情更加惘然:“白露……时令……家乡……没太听懂。”

他又用力锤了锤:“奇怪,为什么心脏会痛?”

这一次,幻听没有再回答谢乐游的疑问。

谢乐游挂在胸口的双玉扳指吊坠,悄悄地渗出几分暖意,温暖着湿淋淋的小小身体。

宛如拥抱,在寒冷的夜晚,默默传递体温。

梁恕行走在寒风中。

明明身材不矮,一眼望去,戴着兜帽的他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再仔细瞧一眼,难辨年龄,浑身却萦绕着说不出氛围的沧桑。

此时已经是纪元1816年。

反派救赎系统气急败坏之下和他争夺残页控制权,争夺中,无意启动道具,再睁眼就从1806年的月夜,穿越到了十年后。

“我说过,宿主!”系统还在喋喋不休,“只要你完成这个任务,就能退休。到那时,我保证送你回家!”

“不记得了。”梁恕声音沉闷。

“回家的路……忘了。怎么回家?”

他听着故作无知的电子音,只觉得一阵心冷。

天地茫茫,人都有归处,他却没有。

“喂喂喂,不要过河拆桥!梁恕。”系统表达了极大的愤慨与不满,“你们人类总是这样,背信弃义,许下愿望又要反悔,假装自己不记得!”

“因为觉得那个世界不快乐,所以才会想要去另一个世界——这明明是你亲口说过的话。”

梁恕没反驳。他的确是答应了和系统的契约,为了逃离令他窒息的高考失利。

在最糟糕最迈不过去的关头,系统出现了,它说,有一份远大又很有意义的工作,能够帮助他人。它还说,梁恕是最适合这份工作的人。

梁恕就这么相信了,答应了下来。他努力地穿梭在一个个世界里,帮助原本会对世界造成危害的反派们,报酬则是需要收取他们的情绪能量。

是的……这是他主动选择的工作……他想要逃离原本生活的代价……

但是。

但是,看见谢乐游,梁恕忍不住会想,他的猜测越来越强烈。

有他这样想要逃离现实的任务者,会不会也有……拼了命也想要回到现实的人?

谢乐游,会是他的同乡吗?

“嘭——!”

天际传来一声巨响!

梁恕反射性抬头,他看见一尊蔚蓝色的巨型高塔,宛如一柄利剑直插云端——

“那是什么?!”

“从窗口里抛出来的,悬吊在十字架上的……是个人?”

高塔之下,遥遥远眺的围观群众逐渐聚拢起来,议论纷纷。

有人在抹眼泪,低低地哭,不敢太过出声:“安妮……白痴,你怎么这么傻!胆子这么大!”

“冒犯神明,是会死的!”

第124章 six kill(17) 处刑之日……

“小安妮, 除非你是魔法师……只有学会魔法,才能让枯死的草重新复苏过来……”

“我们家的女儿又善良又聪明,爸爸妈妈一定努力挣钱, 以后送你去念神学校。”

“好啦, 好啦, 别嘴巴挂油壶啦。去楼上找哥哥说话, 你去哄哄他,他肯定就高兴了!”

“李安妮, 我最讨厌你了!那是我的冬衣!”

“我也讨厌你!哼!哥哥是讨厌鬼,因为一件衣服就不吃饭, 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安妮, 躲到床下去。”

“如果害怕,就别看,千万不要出声……记住,记住,我没事的,不疼。安妮,乖小妮儿,别哭……”

“安妮……安妮是最厉害的魔法师!安妮会保护你!……保护你……们……”

“安妮,听我说,待会我去引开魔蛛。”

“那你呢?我不要……不要一个人!”

“我会活下来, 相信我。你也得活下来,相信自己, 你很有天赋——知道吗, 早慧是魔法师未觉醒前的典型特征,我在书上看见过。”

“闭上眼,安妮。”

“你在我额头上画了什么?……血!你的手臂……”

“这叫魔纹。一个叫凝神, 一个叫清心……闭上眼,去感受元素的存在,你能做到。”

“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我不要魔法,我要你们回来!!!”

“妈妈,爸爸,讨厌鬼哥哥……还有弟弟……我还活着。”

“安妮真的是魔法师。”

“我能让草在冬天复苏。”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风中悬吊的少女半阖着眼,干裂嘴唇似乎在蠕动。冬日寒风料峭,吹过她穿着单薄麻布的身体,被镣铐钉在木板上的四肢关节都冻得浮肿青紫。

“李安妮,你认罪吗?”

“不认。”

过了十分钟,又是一模一样的问话。

“不认。”

“不认……不认……不认。”

从晨日初生,到日落西沉,她的回答始终不曾改变。

“这是最后的机会,李安妮。”

格雷站在窗口,手持一把铁鸟形状的点火器,用鸟喙,对准木板后固定镣铐的地方。一旦拨开鸟喙,擦燃火焰,用磁流体制作而成的镣铐立刻会被点燃。

“只要你愿意妥协,就不必面临火刑审判。”

“呵呵……”少女面对如血的夕阳,张开双臂,宛如自由的飞鸟,“我没有罪。”

“有罪的,是神。”

“是把我的家乡选为魔导具试验场的人,是暗中培育魔兽吞噬魔能矿的人,是把我的家人,朋友,我记得的不记得的村民当做魔兽养料的人。”

“他们才是真正的罪人!”

格雷默然。

他棕色的瞳仁里,似乎映照起十年前的火光。

那场大火,早就烧掉了少女所仇恨的罪魁祸首。她不应该再恨。

“神没有错。”格雷叹息,“你的仇人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你贸贸然闯入高塔上层,不听解释,肆意闯入禁区,袭击无辜魔法师,你犯了严重的罪。”

“祂当然有错!”

“十三年前,是磁水高塔改变了魔纹阵,导致水元素急速扩散,那么漫长的冬季,是被高塔人为制造出来的!”

李安妮愤怒得扯动了钉住腕骨的枷锁,扯得乓乓作响:“既然神明全知全能,为什么祂看不见祂信徒犯下的罪!”

“这儿是水之国,是祂的守护之地,我不相信祂看不懂高塔的动向。祂只是抛弃了我们……就因为我们不属于水之国,所以就可以被轻易蹂躏、欺压,就可以被当成魔兽的口粮?!”

“我!李安妮,来到这就想去问一问,我要问一问水之国的守护神,祂究竟是无能,无知,还是残忍,愚钝!”

“格雷!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楼梯口传来厉声呵斥,“黄昏结束前,必须执行审判!”

楼梯口的脚步声远去。

格雷抬起手臂,拇指摁在鸟喙的刺尖:“我最后再问一次——”

“你点火吧。”少女扬起头颅,面朝太阳,藤蔓顺着手臂、脚踝开始缠绕她的身体,“我不怕。我是对的。终有一日,我会归来,我在火焰里得到永生——”

“世人会轻贱我,唾骂我,侮辱我,最后忘记我。可我才是对的。”

夕阳残照,云层艳红得如同火烧。

十年前的夜晚,在格雷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道曾经带领他走出火海的小小身影,此时此刻,似乎与甘愿赴死的少女发生了重影。

他们的身上,有一种格雷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们这么固执有什么用?”他忍不住咬牙道,“最后只是让自己白白吃苦头,甚至枉送性命。只是一句话而已,只要低一会儿头,只要学会灵活周旋,就能活得更轻松。我不懂你们在坚持什么,在对抗什么。”

“上一个渎神者的出现,还是在两年前。也是由我亲自执行的火刑。”

“他跑到水之国宣扬不需要神明认可的魔纹,他说这叫格物学,又叫自然科学……无非是将魔能学、符文学、魔导具制造学等等诸多学科东拼西凑混搭在一起,就这,竟然敢宣称神明并不存在,魔法,所有人都能学习。”

“他真是狂妄,他就站在神明的守护之地上大放厥词,甚至给不会魔法的平民、贱民亲自演示……那个狂得连天都要踏破的小子,他真以为自己是预言之子?”

“当年是他告诉我,吃与被吃是人类也要奉行的法则。”

“他长大了,那么聪明的脑袋瓜,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人,能和神对抗吗?”

“他白死了!白死了!他被那群骗吃骗喝的吟游诗人弄出的预言,骗得来送死了!”

李安妮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我真想早点认识他,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样的忠诚鬣狗也情不自禁发出惋惜。”

格雷被嘲笑得脸色发白,他下意识往门口瞟了眼,然后恼羞成怒地咔哒拨开鸟喙。

李安妮听见了清脆的咔哒声。

她没有动摇。

藤蔓生长得更快,像当年一样,逐渐把她包裹成一个绿色的茧。

“谢乐游……小弟……对不起,没能活下去。”

“这条命,我尽力了……爸爸,妈妈,哥哥,我要去找你们啦!”

她直视太阳,即使是夕阳的余晖,眼睛也被刺得睁都睁不开。

但她还是在努力睁开。在她陷入彻底的漆黑前,她要牢牢记住太阳的感觉。

“你——你认识谢乐游?”

格雷大惊失色,失手将铁鸟砸落在地:“他就是……就是……”

李安妮还在眺望太阳,她眯着眼,眼眶酸涩:“他被行刑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格雷弯腰捡起铁鸟,拇指重新推开鸟喙:“没有。他就说了一句,说夕阳好看,他很喜欢。”

“嗯。是好看,好看得该死。”眼泪流了下来,李安妮吸吸鼻子。

最后她望着太阳开始笑:“团聚了,也不错。我也喜欢。在这看,对面密密麻麻的蚂蚁,多渺小,多壮观。”

藤蔓彻底盖住了她的脸。眼前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消失。

轰隆——

绿茧被点燃,从高塔被推下。

高塔之下是悬崖。

深深的鸿沟隔开了对面的王城。民众们倒吸冷气,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梁恕站在这。李安妮的昔日同学们也站在这。

几年前,李安妮进入一所知名的神学校封闭式就读。今年,她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作为极其稀少的木系魔法师,被磁水高塔接纳。

谁知道再见,就是处刑之日。

梁恕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掐得掌心滴血。

他不知道李安妮身上发生了什么。在他记忆里停留的,还是当初风雪中抱着冬衣、留下脚印的小女孩。

目睹死亡,尤其是目睹熟悉的人死亡,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行。剧情里她就是会死。”系统掐死了他的冲动,“梁恕,你想回家吗?想回家,就不要浪费能量,花费在无关紧要的背景板身上。”

“……嗯。”梁恕说,“知道了。”

……救赎。

呵呵。虚假的狗屁!

梁恕身后,一个戴着兜帽的颀长人影越众而出。

在前排民众不约而同的惊呼声中,他纵身一跃。

狂风呼啸。

一眨眼,他身影出现在燃烧的绿茧下。

再一眨眼,他拽住李安妮的胳膊,出现在蹬蹬后退的格雷面前。

俊美少年摘下兜帽,放开发蒙的李安妮,面对跟见了鬼似的中年男人笑了笑:“两年了,格雷。”

“好久不见。”

第125章 six kill(18) 他没系统?……

“???”

系统抓狂:“发生了什么?!!!”

梁恕被系统的复读吵得脑瓜子嗡嗡:“是你抢着写下的时间点, 你不知道?”

“我没写!我不知道啊!”

梁恕离开鼎沸的人群,拿出残页道具,他指着时间点年处的“10”:“你看着这个10年, 摸着良心, 你再说一遍。”

系统摸不着头脑, 圆球降落, 落在残页上又摁了一下。

“笨蛋!这不是10,是组成电子二进制的1和0!”

“……”梁恕攥着残页的手微微颤抖, “你才是白——痴!!”

一眨眼。

他们来到了十……十天后。

由于没填地点,梁恕还在原地。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消失, 只留下与高塔隔崖相望的空地。

冬日融融。

修建得稳固陡峭的护坡下, 碧波荡漾。

碧波之上,笔直朝天的蔚蓝色高塔变成比萨斜塔。顶部被打穿,破开一个大口子。塔身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黑灰痕迹,甚至还有数条肉眼可见的龟裂。

神圣高塔秒变危房建筑。

悬崖下凭空多出一片海洋。

梁恕问:“系统,那我问你,对此你有什么头绪?”

系统:“哈哈……没有。我不道啊。”

一人一统,脑内互喷,如丧考妣。

这是什么感觉?这是一不小心手贱按了快进键,直接跳过重要剧情。还根本没存档,没回放。

看了个球啊!

冷冷的风在冷冷的吹, 吹得梁恕心中也拔凉拔凉的。

一个穿着长袍的流浪汉路过,梁恕拦住他:“你好, 请问你看见对面的高塔了吗?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大事?”

“塔倒了。”

“没倒, 塔还在。”梁恕指向对面,“就是斜了点,破了点, 还多出了片海。”

“塔倒了。”流浪汉呆呆愣愣地,被梁恕拦住也不知道绕路,只不停重复,“塔倒了……塔倒了,塔倒了。”

无论梁恕问多少遍,他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梁恕无奈,只好让他走。

流浪汉还在直直往前,走到护坡边,他纵身一跃——

“诶!”

梁恕眼前一花,没过几秒,就听见垂直落体的水花声,“哗啦!”

梁恕扑向护坡,跪在地上,伸出头去看。

碧蓝的水波上浮出红色。

高塔的瞭望窗被推开,同样伸出几个脑袋。

“又一个。这次哪个去打捞?”

“谁跳了?”

“打捞上来就知道了。走走走,一起去。”

十几分钟后,高塔上下来的魔法师坐着船,各自拿出常用魔导具,对流浪汉沉下去的地方施法。

水面分开,发如杂草的流浪汉睁着眼睛躺在泥沙底。

“他……是叫格雷吧?”

“或许是。”

“就是他把恶魔引来的?死得好!”

“嘘——少说几句。”

“少说什么少说,你没听见那两个人说的话?”

“闭嘴。那不是人类,是恶魔。你不记得了?1800年水之国政变,就是因为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不怕神罚?”

“怕,怕遭报应……可是,神呢?”

“神在我们心里。”

“格雷死在祂陨落后化为的元素海中,正彰显他的虔诚之心。……你在做什么?”

“灌水。这可是元素浓度极高的圣水!那群城里的贱民天天来灌水壶,白便宜了他们!”

“对对对,你提醒我了。我也多灌点,这能卖不少钱呢!”

魔法师们撸起袖子就开始往随身水壶里灌水。

这不是一般水,而是凝练成实质的精纯水元素。无论是用来制造魔导具,还是用于自身冥想修炼,都大有好处。不灌白不灌。

在他们的交谈里,隐身的梁恕听明白了。

这群家伙本来想要独占这片元素海,可一来这是磁水高塔的守护神陨落后的化身之所,他们暂时还不敢光明正大垄断。

二来,听说水神已死,包括水之国本身在内的四国一片哗然。

磁水高塔剩下的魔法师群龙无首,高层内部斗争激烈,中低层要么信仰崩溃、道心不稳,要么没胆量、更没资格当出头鸟去驱逐平民。

更重要的是,预言中的噬神者当真出现,闹得魔法师们有一个算一个人心惶惶。

平日里高贵优雅的阁下们,连篡逆者及其帮手的姓名都不敢提起,堪称异界版“you know who”。

再加上元素充沛,这才在水之国中,关于元素海,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梁恕默默注视着他们忙于收集圣水。

睁着眼睛的男人还躺在海底,身边有不少泥坑。

他的手里攥着一只铁鸟。鸟嘴斑驳,他的手腕伤痕累累。

梁恕忽然就想笑,扯了扯嘴角:“我的任务还有意义吗?他成长得比我快多了。他比我强。”

“有的。”系统道,“经过我们集思广益,这个世界将会是唯一的机会!战胜谢乐游,阻止他成神。”

“所以——我其实不是来救他的。”梁恕说,“他那么悲惨的身世,也是你们制造出来的?”

“不说话?”

系统心虚:“宿主,他的处境不是任何一方制造出来的,这是成神必经的试炼。而我,我们,只是小小地利用了一下。”

“你好像在思考什么?”系统问。

梁恕凝视着一望无际的海,难得回答了系统的屁话:“我是在想,他和我以前遇见的那些悲惨反派,为什么不一样。”

“他的人生充满不幸,一次又一次遭受重大打击。却不需要像我这样的‘救赎者’存在。他不是不需要帮助,也不是过于多疑,更不是生而无情,而是……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我说不上来,没想明白。”

见他不是想要放弃任务,消极怠工,系统放下心说了句俏皮话:“毕竟他不止是拿了反派剧本,还拿了龙傲天剧本。龙傲天嘛,打不死的小强,很正常啦。”

“剧本……只是剧本而已吗?”梁恕低声喃喃。

“当然!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命运。”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直接安排成让他无法成神?”

“……啰嗦!”

梁恕明白了。

还有令系统更忌惮的东西存在,以至于它从头至尾束手束脚,不敢过于张扬。

那么安排命运剧本的是谁?真正想要谢乐游通过这场试炼成神的是谁?

——天道?

是吧。所谓的龙傲天,不就是天道宠儿?只是一般人,承受不起来自“天神”的爱,那更像是一种重负,一种诅咒。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听起来好听。

谁想吃苦?

“第二个陨落的神,在哪座高塔?”

“呃……不知道。”系统疯狂演算中,最后它得出结论,“有什么东西蒙蔽了天机。”

见梁恕一副没听懂谜语的样子,系统主动解释:“应该是谢乐游从磁水高塔里拿走了‘水源’。”

“世间元素皆有源头,即神庙驻守的千仞雪山。”

“雪山往下奔流,凝结实质的元素逸散到天空、土地、河流,形成四大基本元素。而元素四柱神掌握了四大基本元素的核心,祂们因此立下高塔镇守,利用核心调节世间万事万物的运转,由此形成魔法文明。”

“元素核心,就是祂们的神格!”

梁恕:“……”

梁恕:“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有神格了?!”

系统干笑:“半神,半神。和你,和小世界原生神明,一个地位。”

“这里的神格,只是神格碎片,法则的一种。得通过试炼,得到天道认可,才能成为主神。”

“我什么时候拥有神格碎片了?”梁恕疑惑。

“【岁月史书·残页】,你忘了吗?”系统说,“岁月史书代表完整的时间法则。残页就是神格碎片。你还没有自行驾驭神格的力量,需要我使用能量从旁协助,所以它才会有诸多限制。”

梁恕把残页道具再次拿出来。他翻来覆去观察,也没弄明白这东西哪里看起来像虚无缥缈的法则。

他忍不住吐槽:“既然是龙傲天剧本,难道没有天降随身老爷爷?”

“这个飞速成长的跳级速度,这个多智近妖的早熟水平……”

“他没系统,我不信!”

第126章 six kill(19) 从来如此,……

纪元1818年, 风之国。

两匹双峰骆驼一前一后行走在沙黄色的戈壁滩,叶尖枯黄的杂草一小团一小团分布在砾石之间,稀稀落落。

戴着兜帽的人影坐在驼峰中间, 手中牵着缰绳。

忽地, 他用力牵动缰绳, 拉住骆驼转向后方。靠后行走的骆驼任凭主人怎么牵扯都不肯动, 它低头吃草吃得喷香,两个大鼻孔呼哧呼哧发出粗气。

谢乐游解开腰间的水囊, 抛给李安妮。

李安妮接住,却摆摆手。她拿出魔杖, 对准杂草念了一句拗口的长长咒语。

话音刚落, 枯死的草籽在贫瘠的戈壁滩开始不讲常理地飞速生长,骆驼吃得愈发欢快,脑袋跟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再也没有老大爷似的大喘气。

“这个咒语叫什么?”

过了几秒,谢乐游点头:“死者苏生。”

他抬手在空中画了几笔,跟随幻听低沉的声音念出魔文。

两个声音一虚一实,一前一后,犹如双人联弹,水乳交融。

但相较李安妮此前念的抑扬顿挫,谢乐游的声音要短促平稳许多。

他座下原本矜持等待的大骆驼这次也忍不住了, 低头大嚼忽然冒出的美味野草,连眼睛都美得眯成一条缝:“哼哧哼哧, 呼噜噜!”

游历两年, 李安妮已经习惯了谢乐游时不时冒出的自言自语,神游天外。就好像他身边跟着看不见摸不着的背后灵。

她没有立刻打断谢乐游与“背后灵”的默契交流。

等谢乐游停下,她眼前一亮, 扬声问道:“小谢,你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缩短施法时间。”

“很简单。”谢乐游回过神,他把关键的实词拆开,放慢,重复了两遍,“把无意义的语气助词,代表尊敬的祷神词,华美但毫无用处的形容词统统删掉。”

“死者,死去的东西。苏生,指新生,复活,苏醒。”谢乐游说,“有实际含义的就这四个音节,而你念了整整两句话,三十六个字。”

九倍的信息密度差,就意味着在战斗里你还没开始施法,同等级对手上来就是闪电九连击。一照面能死九次。

真实战斗又不是回合制,对手傻傻站在原地等魔法师念完咒语,不知道打断施法前摇。

李安妮也跟着谢乐游念了一遍。

她很聪明,虽然不是一遍成,但照葫芦画瓢重复数次后,已经念得很标准。

“我就说神学校里那群只知道献媚的蠢货,在误人子弟。”李安妮抱怨道,“他们根本不教每个魔文音节的具体含义,也不告诉我们为什么咒语是这样,它的原理是什么,它为什么要用这几个音节组成,要如何理解它的使用效果……总之会死记硬背,能用出法术就够了!”

“因为这是流传下来的标准咒语,是神明的恩赐,所以不能更改。从来如此,就对吗?”

“我觉得不对。然后我偷偷潜入了一个贵族学生的家,想偷看藏书。好呀,结果她在上家教小课,校内校外用的是两套标准!”

谢乐游笑了:“然后呢?”

“我旁听了几天,学会了十几个音节的基础含义。”李安妮耸耸肩,“有一次听得太入迷,被女仆发现了。还好我溜得快,没被人看见脸。”

“后来我开始自学,但是很难,非常难。典籍都价值高昂,锁在贵族们的藏书柜里,老师也自顾自地讲,最上心的部分是如何不重复地赞美神明拍骆驼屁,一节课四十分钟,实际讲解咒语运用的时间不到五分钟。大量的废话里填充了少量的内容。”

“我只会标准咒语,要想像你一样改进魔纹,又或者信手拈来地随意组合,创造出新的咒语,我做不到!但光用标准咒语,我根本打不过高塔里的家伙们。”

“这就叫信息壁垒。”谢乐游说,“当年我也跟随一个魔导师学习过,然后我意识到了这点。”

“先成为魔法师的人,不断把后来者踢下去,把路堵死,这就是这个世界一潭死水的原因。”

骆驼吃完草,仰起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谢乐游伸手摸了摸它敦实的大脑袋,生命带来的活力在掌心下生机勃勃。

吃,是最简单的欲望。

但不断地吃,不管自己的承受力,一味执着于吃,就变成了贪婪。

“一千八百年了,四大高塔仍然是四大高塔。”

“我喜欢高悬于顶的明月,但讨厌腐朽的尸体盘踞人间。那样的世界,太过无聊。”

李安妮也牵动缰绳,听得似懂非懂,但又觉得深得她心:“我宁愿死在路上,也不要妥协。”

他们来到了靠近罡风高塔所在地的风之谷。

远处前方是红色的岩地,星罗棋布般坐立着顶平身陡的石墩台。风如刀割,从大地呼啸而过,把岩石切割成形态各异的东西,似佝偻的人,似匍匐的兽,又像是魔鬼铸造的矮矮城堡。

风摩擦岩石发出凄厉的撞击声。

不见其形,但闻其声,就能想象出人毫无防备走入其中,遭到千刀万剐,砂石绞身的恐怖场景。

说时迟那时快,一块脑袋大的石头赫然袭来!

“小心!”

在提醒到来前,原本戴着兜帽的谢乐游瞬间消失——连带他座下呆呆愣愣的大骆驼一起!

一个急刹车,谢乐游牵住缰绳控制受惊的骆驼稳住脚,出现在已经抽出魔杖念咒的李安妮身边。

李安妮撤回不及,烫嘴的咒语脱口而出。

下一秒,原本谢乐游所在的方圆二十米长出数十根藤蔓,缠绕住不远处匆匆赶来的骑马少年。

嘭!石头被藤蔓尖尖一抽,略微改变方向,惊险地擦着少年脑袋砸到戈壁滩,碎成几块。

“哎哟!”少年捂着脑袋,痛呼出声。

谢乐游:“……”

他看了看少年,又看向李安妮,拉了下兜帽,没说话。

李安妮心虚:“我是想让它们组成屏障,但咒语没念完……怪了,我一着急,怎么连没念完的咒语也能发出去了?”

“因为咒语不是必须要念出来的东西,只是帮你尽快设立锚点,确定如何运转魔力。”

谢乐游说:“当反应速度练到极致,把咒语当锚点刻进潜意识,就能瞬发。这就是大魔法师和魔导师的区别。”

李安妮还在琢磨体会这几句真言,有种福至心灵,遭到随口点拨但说不出来的激动感。

谢乐游已经骑骆驼走向忽然冒出来的少年。

“你好你好,我是住在这附近的……“少年闭嘴,眼睁睁瞧见自己被一根火红色的撬棍架在脖子上。

撬棍?!

哪家好人给撬棍开刃啊!

“安妮,把他绑紧点,再给他留两袋水。”冷漠的声音切出兜帽,“我把他扔去戈壁滩边缘。”

“好嘞!”

对谢乐游的指示,李安妮没有丝毫迟疑,叽里咕噜就是一串咒,直接把少年绑成大麻花。大麻花顶上还开了两朵小黄花,摇摇晃晃挂着皮囊袋,出水口一左一右,正对准嘴巴。

谢乐游拎起大麻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景物扭曲瞬变!

几秒钟后,少年哇地一声呕吐不停,却什么都没呕出来,嘴里直泛酸水。

“我不是坏人,我是想提醒你——”

谢乐游在之前留下的空间坐标处扔下大麻花,反手抄起撬棍在他咽喉处一点:“禁言。”

“唔唔唔呜呜——!”

把人扔下后,谢乐游没做丝毫停留,直接遵循另一个空间坐标返回了李安妮所在地。

“他是什么人?”见谢乐游安全返回,李安妮松了口气,疑惑道。

“敌人。”谢乐游回答。

李安妮吓了一跳,她撸起袖子就要找人算账:“小兔崽子,我用藤蔓绞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