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族人暂时消停下来,张茂行却已经开始分发抢回来的战利品了,这也是他们陛下吩咐的。之前为了让西骨族等部落出手,陛下曾许诺他们要重金酬谢,如今正好兑现诺言。
阿尔普等再次赚得盆满钵满,高高兴兴地让张茂行转告裴杼,下次有这种好事还要叫上他们。
西骨族这次出个兵真没亏,打仗主要是西北军顶上,他们只是从旁协助,族人并没有受什么伤。但裴杼大气,战利品自己一点没要,就连燕州的兵都没分到,全给他们了。
燕州兵也没叫屈,深信陛下不会亏待了他们。这会儿不给,说明后面还有别的。
临走前,阿尔普还拉着张茂行问:“你们家陛下收复完其他各州,是否还得再登基一回?”
之前裴杼虽说在幽州弄了一次登基大典,但毕竟时间仓促,等消息传到草原上时,裴杼都已经走完仪式,定下国号跟年号了,阿尔普等人自然错过了。这回裴杼若是顺利接手整个梁国,应该还会正式办一场吧。
这话张茂行没有贸然接,他们都知道,自家陛下似乎不太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甚至还觉得办大典浪费钱。迟疑片刻,张茂行同阿尔普等人道:“若是再办登基大典,一定提前一月便通知诸位。”
“行,那我等着。”阿尔普翻身上马,准备回去先备好贺礼以备不时之需。
裴杼是个大气的人,跟他交好永远不会吃亏。
阿尔普深深地看了张茂行几个人一眼,这些人为裴杼上阵杀敌,冲锋陷阵,来日中原安定了,裴杼肯定是要论功行赏的,绝不会亏待手下这批人。若不是有族人牵绊,阿尔普都想跟着裴杼算了。
他虽然没有这个福气,但日后可以试着做裴杼这样的大汗,让他的族人享受这份运道。
张茂行带人平定了西北战乱后,并未立马回程,而是梳理西北军务,顺带改良一下西北已经落伍的兵器。
西北守军也默认张茂行等对军政的管控,他们之所以会留下来,一部分是因为江舟跟沈璎的缘故早已投诚景国,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本身在军中级别不高,或者直接就是底层兵卒,即便逃跑也没有他们的份儿。
这些人被景国人接手后,也没怎么挣扎,稍稍纠结过一番之后便认命了。
等到西北稳定的消息传回长安后,裴杼才终于有了闲心继续收编长安的旧臣还有为数不多的驻军,顺便又让江舟带领一队人马前去平定长安周边。
在裴杼入主长安城的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太守主动投诚,心甘情愿归顺新朝,但总还有一些看不清现状,抵死不降的。
裴杼让江舟过去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他们压根没将这些地方的反抗放在眼里。以张戚的处事风格,真正有用的东西他早带出去了,其中就包括各地兵力。如今这些死不投降,不是愚忠便是虚张声势,江舟随便带点人都够让他们喝一壶了。
倒是张戚那边还得盯着,毕竟这伙人带过去的兵力不少,且蜀中又易守难攻,来日或许还得费上不少功夫才能彻底清算。
这都是后话,这些日子对留在京城的前朝旧臣而言属实煎熬,但好在他们到底通过了新君的考验,里里外外查过一番后没找到什么贪腐的大罪,这才被正式启用。
碌碌无为的继续留在原地,也没有任何调动;稍微有些能力的,无不往上升了官,有的甚至破格提拔,连跳好几级。
没办法,裴杼的班子虽然厉害,但人员确实精简。郑兴成他们还在幽州,如今能代他管事的人只有王绰沈璎他们,这几个虽然全能却也没有三头六臂,事情一多难免分身乏术。
为了长远考虑,安定之后要立马开科取士,早日将朝廷的班底凑齐。当然也不必全部比照着从前梁国朝廷来,梁国朝廷官员太冗余了,一个事情要两三个人一同做,浪费人力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浪费钱,裴杼觉得有必要精简一下衙门人员。
他将这事儿交给沈璎,让她先定个名额指标,回头按着指标来取士。
沈璎欣然接下,留守在长安的几位老臣敢怒不敢言。
这些都是朝廷的事,向来都是男子负责,可新皇竟然让女眷插手!除了沈璎,其他任何一个男子来做他们都没有意见,可为何偏偏是沈璎这样一个姑娘家呢?姑娘家不在家里相夫教子,插手朝廷的事算什么道理?
陛下真就不怕来日坏了超纲?
当然,他们也仅仅是私下说几句酸话罢了,当着沈璎的面那是一句都不敢多言。说来可笑,幽州造反的这群人当中,脾气最好的竟然是裴杼。裴杼一开始虽然也警惕,可得知他们没贪污没犯法,对他们都态度便亲厚了不少,就连两个梁国的宗亲都能一视同仁。
剩下王绰同他们这些前朝旧臣十分疏远,心有芥蒂;江舟贺辽等人脾气火爆,动辄喊打喊杀;沈璎则性子冷淡,说一不二,都不是好惹的。
听闻陛下要将幽州那边几位官员接过来,据说有一位郑大人跟一位魏大人很得陛下器重,如今大家伙都盼着这两位脾气能好些,最好是能跟陛下一样平易近人、手段温和,攻击性不要太强。
幽州作为裴杼的大本营,人员并不能全都调往京城,但是郑兴成、魏平几个倒是可以尽快掉过来帮忙。
再就是齐鸣燕王一家,也是时候让他们回来了。至于其他的,等到江舟将那剩下的几个州解决完了之后再议。
去幽州传人进京一事,裴杼不放心别人去,特意让谢邈跟唐放他们亲自前往。传人之外也为了让众人安心,他并没有忘记大家的功劳,等过些日子必定会论功行赏。
谢邈等人去传话时,魏平还能稳得住,郑兴成若有尾巴的话,指不定要翘上天了。
陛下果然没有忘了他!
郑兴成甚至开始迷失在自己的幻想中,先前打仗的时候危险,陛下才没让他跟着;如今占领长安,眼瞧着天下承平,陛下便立马将他召到京城。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最器重的还是他郑兴成,什么王绰沈璎江舟华观复,统统都得靠边站!
成四跟秦阿明也不遑多让,他们从前是什么样的人物?不过就是县衙里两个办差的小吏罢了,如今竟然也能被调去京城,说是一飞冲天也不为过。
余下众人或是羡艳,或是欣喜,唯独没有嫉妒。陛下是什么人他们难道不知道吗?便是陛下日后一直留在长安城,也绝对不会忘了他们。
老实等着吧,政务照管,生意照做,如今陛下不在,他们便是幽州的顶梁柱,来日,说不定还要进京给陛下贺喜呢,他们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
裴杼稳住了长安,张戚一行人也顺利抵达了蜀中。
蜀中当地百姓倒是有些排斥张戚这等外来户,各个地主也是格外不欢迎,毕竟蜀中地盘就这么大,朝廷这些人过来之后,必然要占他们的田,谁愿意被更高的官员贵族压榨?且这些官员贵族数量庞大,估计胃口也大得很,轻易喂不饱,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他们。
无奈张戚等人带着将近十万的兵力,如此一来,百姓地主也是敢怒不敢言。
在蜀中落脚后,梁国朝廷的班子也是立马接手了蜀中官府,并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建立宫殿衙署,原先的官员们只能被迫降级,他们也如当地百姓一样,一句抱怨也不敢说。
张戚等人从来不在乎这些原住民的看法,蜀中地方虽然比不上长安城,但胜在安全,只要他们守好这块地盘,过个几年便可以悄悄往外扩张领地。等到时机成熟,便再次夺取京城,入主中原。
张戚觉得他们打不赢裴杼,主要是有齐霆这个拖后腿的坏事,往后他努力经营蜀中,未必不能比裴杼强。
又过了半个月,裴杼的人打听到消息,说是梁国的小朝廷已经推举了新皇帝人选。
并非是他一开始以为的大皇子,而是年仅五岁的六皇子。
裴杼惊讶了一会儿后,又觉得这果然是张戚他们能弄出来的事。弑君的时候让年长懂事的大皇子顶上,齐霆一死,大皇子的用处也没了,年岁大反而成了他的劣势,远不如扶持一个稚童来得划算。
至于那个大皇子是否甘心,就不是张戚等人考虑之事,反正他们一开始也只是想找一个好拿捏的傀儡皇帝。
第157章 封赏
这日, 裴杼听闻魏平跟郑兴成几个已经赶到京城。多日不见,裴杼难免惦记他们,听闻几人入宫还忍不住走到殿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 恰好看到四人的身影。裴杼眼神好,隔这么远都能看到郑兴成一路走一路吹, 旁边秦阿明跟成四两个也是抬着下巴看人,只有魏平一如既往。
裴杼沉默了下来,好像有点歪了。
诚然, 郑兴成跟魏平两个都能力过人,但是性子千差万别, 魏平稳重内敛, 郑兴成却容易张狂,在他身边或许还会老实点,但日后手下的人多了,难免媚上欺下。
见微知著, 这情况或许在河北道许多官员身上都会发生。打天下的时候矛盾只有梁国这一个,只要专心致志将前朝弄垮就行;如今梁国偏安一隅, 景国内部的矛盾便浮上来了。
裴杼捏了捏太阳穴,感觉脑袋隐隐发痛。若是不解决, 积攒的矛盾还会更棘手,有朝一日兴许还要对自己人下手, 这是裴杼最不愿意看到的。
纵使有千头万绪,但等到郑兴成几个走到眼前时,裴杼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一路可好?总算是把你们给等来了。”
几个人行礼过后, 魏平还未开口,郑兴成欢快地奔上前,嘴里可劲儿说着漂亮话:“陛下, 臣等一切都好。只是毕竟几月未见,微臣实在是牵肠挂肚、思念至极!”
裴杼:“……”
几个月不见,郑兴成还是这幅德行。
他也没有了寒暄的心思了,叹了一口气道:“行了,都别耍宝了,快进来说说幽州跟河北道的近况吧。”
郑兴成立马收了略显夸张的表情,就连成四两个也将尾巴收敛起来,恢复从前乖巧老实之态,唯有魏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老成。
郑兴成虽然谄媚,但也不是看不懂眼色。他如今这样子大概就类似于穷人乍富,多少有些没见过世面。说句不好听的,他还以为陛下也跟他一样端不住,但没想到自己还是少见多怪了。
陛下哪里是端不住?他分明是太沉得住气了,以至于根本不像是个即将坐拥天下的开国之君。若是换了他,早就得意忘形了。不过这正好说明他们的眼光极佳,陛下果真英明神武,值得他们追随!
幽州与河北道的一切安稳,即便大量的兵力被抽调,即便之前张戚齐霆等人大肆泼脏水,也没有在河北道境内掀起多少骚乱。裴杼不在的日子,大家齐心协力共同稳住了局面。
郑兴成尽量平铺直叙地将事情交代完,但总归还是免不了吹嘘的心思,结束之前还不忘给自己表了一番功,而且只为自己表了功,旁人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裴杼淡然地听完全程,并未对郑兴成的话有什么回应,只是给他们分配了几件要紧的差事。
有了差事,郑兴成自然高兴,但陛下这样态度平平,却又叫他心里打鼓。陛下莫不是在长安碰到更贴心的臣子,有些嫌弃他了?
这可不成!他不能容忍陛下身边还有第二个马屁精!
很快,郑兴成跟魏平便开始介入各衙门里的事,留在长安的前朝旧臣们本来还对这两位新来的官员期待满满,一番接触下来,众人渐渐笑不出来了。
两个差役出身的十分滑头,那位魏大人过于刚直,至于那个郑大人,他简直有病!
郑兴成的攻击性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且似乎认定了他们都是阿谀谄媚之徒,一旦他们想要对陛下讨好献媚,便会遭到郑兴成毫不讲理的攻击。对方似乎还嫌弃他们办事太磨蹭,常在陛下面前嘲讽他们,甚至放言,他们连幽州各县衙的县尉县丞都比不过。
真是奇耻大辱,他们毕竟是京官,怎么可能连县衙的官员都比不上?
可偏偏陛下竟然也认可这番话,为了表明他们不比任何人差,京官们铆足了劲办差。如今京城人手不足,大半的官员都被带去了蜀中,剩下来的这些一个人要做两三个人的活儿,每日几乎得睡在衙门里。
幽州这几个官员一来,长安城不少官员叫苦不迭,亏他们之前盼着这些人能缓和气氛,结果反而将朝廷变得更加糟糕。且糟糕的只是他们,这些人反而乐在其中。
好在没多久,他们便又收到了个好消息,江舟已经成功收拾了一群不服管教的地方官,稳住了南北各地。
江舟的手段十分简单,到了不愿归顺的各州后,先让士兵佯装攻城,闹出来的动静越大越好,等轰开了城门将地方官员押来问罪。有罪抄家,无罪劝降,若是死不投降,直接砍几个杀鸡儆猴。
江舟可没有他们陛下那样的耐性跟好脾气,梁国朝廷那些人都已经跑了,这些人还敢明着跟新朝叫板,摆明了是想找死。若不弄些雷霆手段,日后如何镇压地方?死几个高官,才会叫人胆寒。
江舟这一套效果也不错,甚至还给朝廷搜刮了不少田产跟财富回来。
裴杼对此满意极了,若想要朝廷富裕,光是带回来的这些田产就足够了,但裴杼是打着二次分配的念头,所以这些田产不够,远远不够。
下一步,裴杼便得对那些大地主动刀子。对他们动手,任务会相当艰巨,也相当漫长,说不定比对付张戚他们还要麻烦。
各道乃至各州安分下来后,不少老臣终于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了,于是欣然进宫,请求裴杼在长安城再次举办登基大典。
裴杼有些苦恼:“有这个必要吗,之前不是办过了一回?”
一次典礼走完其实挺烧钱的,他在幽州攒下来的家底虽然挺多,但也禁不住这个花法,需知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吏部尚书程敬之极力劝道:“陛下,您当日在幽州登基时尚未入住中原,也未曾得传国玉玺,除河北道以外的诸多官员不曾恭贺过,实在委屈了您。如今各州已定,南北一统,合该再办一场登基大典昭告天下才是。”
程敬之说完,其他官员也纷纷应和。其实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陛下太看重幽州了,身边的心腹臣子无不是幽州出来的。唯恐陛下今后还对幽州牵肠挂肚,得先将长安城的地位定下,也叫幽州那些人知道,不管他们蹦得多高,京城也只有长安这一个,长安的地位永远不可取代!
王绰跟郑兴成等人这回倒是没有反驳,他们也觉得再办一场很有必要,当初的仪式实在是简陋了些。
众人反复游说,裴杼也受不了他们的轮番攻势,终于答应再办一场,但却还私下交代沈璎一定要严控支出。
幽州富裕,但景国的地盘一扩大,平分下来兜里也没几个子,节俭之风得从他这儿推行开,绝对不能跟从前齐霆在时那般铺张浪费。
裴杼主张事事从简,但是一场大典没有一两个月的筹备也完成不下来。
将大典的事推出去后,裴杼终于开始琢磨起调令来。一场大战,京城跟地方官都有了不少的缺口,这些空出来的位置,自然得安排自己人才行。
景国的官制依旧是三省六部九卿,地方上则是道、州、县三级。中央各衙门负责人大多空缺,裴杼点了王绰为尚书令,至于其余两位丞相名额未定,裴杼准备日后斟酌着加给。命江舟为兵部尚书,魏平为刑部尚书,沈璎为户部尚书,华观复被提为礼部尚书,杨怀安被薅来做了工部侍郎,郑兴成则被塞进了市舶司,主管对外商贸,这可是肥差中的肥差。
裴杼也是存着考验郑兴成的心思,他知道郑兴成从前贪过钱,也知道他为人有时候还有些不靠谱,但裴杼还是希望他在大事上能拎得清,对得住这份嘱托。
若他真管不住自己的手,那就扔给江舟好了。去农场改造一番,不信郑兴成还改不了这贪财的臭毛病。但这毕竟是最坏的打算,他还是希望郑兴成能老实一点。
郑兴成还不知道自己被裴杼给记下了,连升好几级后笑得合不拢嘴,心中无不得意。
虽然别人要么是尚书要么是宰相,但郑兴成可一点都不眼馋,自己这个衙门可是新设置的,与旁人不同。陛下又对这新衙门期待甚高,特意点了他做长官,岂不愈发说明他最得圣心?放眼满朝文武,郑兴成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与他匹敌的。
燕王重新获得王爵,齐鸣被安排在京兆府,秦阿明跟成四都去了户部给沈璎打下手,其余张茂行、贺辽、谢邈、唐放等皆加官,或是去边境做了行军总管,或是入兵部任侍郎,或是统领京城南北衙禁军,凡是参军之人皆有赏赐,没有例外。
幽州所有人都往上提了,贺朝俞成了如今河北道采访使,张县令被认命为幽州太守,余下文县令、吴县令、芮县令也被调成了河南道诸州太守,张如胜熬资历也熬成了幽州别驾,丁鲤跟几位先生因要负责书院暂时只点为学官,其他官吏按平日里表现,多多少少都往上提了。
幽州官场一片欢腾,张县令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张太守,不禁得意自己当初跟对了人,早早地上了陛下这条大船。
他是得意了,但是自家夫人貌似有些委屈,还有那位厉害的梅燕娘,也未曾被陛下提及。张太守忍不住安慰起自家夫人:“放心,即便陛下忘了你们,幽州上下也会记得你们的功劳!”
杨夫人翻了个白眼:“谁说陛下忘了我们?”
她不信陛下是这样的人。
张太守知道她如今心情不好,不想与她争。他这位夫人自从去外面办事之后,心气儿高得不行,这次没得到提拔,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呢,给她留点面子算了。
河北道其他太守也有了变动,无功无过的便平调来京畿附近做太守,给裴杼做个耳目,稍有能力的譬如德州、沧州太守,直接顶替了诸道采访使,徐尧叟也被升为河南道采访使,裴杼准备等几年再将他调回京城。
从前张戚跟齐霆斗法,采访使大多都是他们俩的人,如今裴杼上位,直接将这些人全贬下去了。如此提调之后,官员还是有所空缺,裴杼便下令要开恩科。
恩科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裴杼这次的科举考试太特立独行了,不仅科考的内容变了,甚至还不分男女!
前者尚且可以忍,后者叫他们如何能忍?一个沈璎做户部尚书已经够离谱了,他们本来是反对到底的,无奈这沈璎能力过人,又有王绰、江舟甚至是陛下的力挺,背景强到可怕,反对她就是反对整个幽州团体,老臣们自然对此不敢吱声。可若是连科考都不拘男女,朝廷早晚要乱成一锅粥。
于是裴杼跟前便来了一批又一批劝他三思的人,这些人知道裴杼是造反上位,明明心里反对得要死,态度还不敢过激,怕得罪了裴杼丢了官,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
裴杼听是听了,但是依旧不改。
“朕不觉得女子参政有何不妥,古往今来没有,那朕便开这先河。”
“你们如此反对,莫不是害怕上了考场还不如女眷吧?”
若实在说不通,裴杼便祭出一句:“传国玉玺都在朕手上,朕便是天命所归,得天庇佑,难道尔等要违抗天命?”
这番言论简直不讲道理,老臣们被裴杼这无赖的手段给堵得严严实实。相继几次都无功而返后,大臣们也累了。
算了,就让陛下试一试吧,等将科举弄毁了,他自然就知道厉害了。那些饱学之士如何甘心跟女子同场考试?只怕这次开科都找不到几个能用的人。
不少大臣互相劝过之后,纷纷揣起了手,坐等陛下后悔。待恩科过后,陛下自然会知道谁对谁错。
远在幽州的杨夫人、梅燕娘等一批女眷先后收到了沈璎的信,等得知朝廷要开恩科后,她们便知道,机会来了。
第158章 大典
多的是官员作壁上观, 压根不看好这次特殊的考试,甚至不觉得有多少世家子弟会甘心参加这种不伦不类的恩科。
至于女眷,如今女眷虽然挺自由, 但参政议政的本事肯定还是有所欠缺,最多在家管管账而已。让她们参加科考, 属实是为难她们了。即便陛下有意扶持,想来也没有多少女眷能考得过男子。
但张太守可不这么想,今年的恩科考试内容改了, 经义、诗赋一类的被砍了不少,增加了许多实用内容, 譬如他夫人要考的明算科, 几乎就是为他夫人量身打造的。
张太守自从得知夫人要参加恩科后整日里嘟嘟囔囔,看什么都不顺眼。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每每对上杨夫人后却又怂了。直到这日,张太守实在憋不住, 借着小女儿的嘴问出来。
“娘,您去参加恩科, 若是高中是不是要留在京城啊?”小女儿好奇地问,若是娘去京城的话, 她能不能也跟着去?她还没去过京城呢!
杨夫人摸了摸小女儿的发髻,而后似笑非笑地望着张太守。
张太守立马缩着脑袋, 不是他要问的,是女儿要问的!
幽州是好,但是京城才是权力中心, 张太守也生怕夫人真铁了心留在京城不走了。届时夫妻二人分隔两地,感情能长远吗?只怕等他好不容易熬够资历调去京城,夫人早忘了他这号人了。
“我若能留在京城, 不好吗?”杨夫人挑眉问道。
女儿眼睛一亮:“自然好啦!”
小叛徒,张太守幽幽地望着女儿。
杨夫人望着他:“太守大人觉得呢?”
张太守心里一突,很想说好个屁,但是扪心自问,谁家儿郎若有这份出息,必定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他实在没脸反对。纠结再三,张太守也只能含糊着道:“还……还行吧。”
杨夫人冷哼了一声,这人若是真敢反对她留在京城,她还真得和离,再带上女儿一走了之。不过如今看来,这家伙尚且有些良心。
杨夫人没说的是,自己从一开始中意的便是郑大人掌管的市舶司,并非沈尚书的户部。
市舶司在京城设衙门,但是在地方尤其是海岸港口也要分设衙门。杨夫人跟沈璎时常有书信往来,知道幽州也会有个分衙,还是各地最大的一个分衙,今后,幽州会借助市舶司的支持大兴海贸,假以时日,这里会成为不输江南、甚至不输京城的存在。
河北道是龙兴之地,也是杨夫人发迹的地方,这里有赠春坊,还有已经规划好的商路,此间种种,无不凝聚着众人的心血,杨夫人压根舍不得放手。
不过梅燕娘可能要走了,她是一心奔着京城去的。这样也挺好,日后不论是幽州还是京城都有她们的人脉,姑娘们入了官场之后也有个引路人。
这回科考,最为积极的便是河北道的女眷了,甭管能不能考中,都想亲自过去试一试。
另外,华观复在永宁县教的那些学生们也想参加,他们读书的时间并不长,但跟着学院先生一路支教扫盲,甚至还跑去燕国教过当地百姓识文断字。文采方面或许还有所欠缺,但是办事的经验绝对丰富,人情世故也十分老练。
华山长之前就给他们送过信,让他们务必好生准备,不许丢了永宁县的脸,众人学得越发废寝忘食,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堕了永宁县跟陛下的威名。
但不少权贵弟子却对这次恩科略显不满。
张戚等人虽然带走了不少权贵高官,但是地方上仍旧有许多权贵之后,世家的藏书与师资不是平民能比的,若论才学,他们自信不输任何人。本来这些人才是进士科的中流砥柱,奈何这位新上位的皇帝陛下太胡作非为了,各地世家权贵也想借此给这位年轻的陛下上一课。
没有他们的支持,朝廷想要获取人才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科考还要准备,比科考最先到来的是裴杼第二次登基大典。
为了筹备这次大典,几个衙门都被华观复使唤得团团转,如今衙门各处都缺人,且陛下给的预算又不够,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众人还是筹备了一场不输当初齐霆称帝时的登基大典。
似乎是为了别苗头,躲在蜀中的梁国也准备了一场登基大典,本来是预备着跟他们同一天,结果最近传来消息,说张戚那厮竟然将大典提前了,就是为了快人一步。
收到这消息后华观复气得不行,若不是黄道吉日都已经定好,他还真想劝陛下再改一下日期。
裴杼对此却没什么反应,他都登基过一回了,这第二次属实不怎么看重,他最近都在琢磨剩下那两个任务的事。发展商贸暂时交给市舶司,想要完成估计得费点时间;但最后那个任务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总觉得莫名其妙的。想抓系统问一问,但是系统绑定的其他宿主进度还不如他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跟任务相比,登基大典就不够看,裴杼甚至还安慰华观复:“蜀中才多大的地方,都不及河北道呢,他们也就自娱自乐了。”
“可这些人的做派实在是叫人恶心,他们甚至还给咱们下了帖子。”
裴杼也是一言难尽,他都不知道张戚到底发什么疯,除了给他们下帖子外,甚至还派了一队使臣入了长安,说是要观礼。
他们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即便梁国已经退到蜀中了,依旧是可以跟景国平起平坐的存在。如今两国并立,自当互相尊重,并无高下之别。
想啥呢,之前都被他们打成那副鬼样子,还做着平分天下的美梦。莫不是跑远了后不用面对幽州军的威慑,又觉得自己行了?可见之前被打得还不够狠。
若不是看在他们送了贺礼的份儿上,裴杼早就将这群人赶走了,如今即便留下也没多重视,只是随意寻了个地方给这些使臣住下。
除这些梁国使臣,各地太守也奉诏前来观礼,阿尔普早早地收到消息,一月前便启程出发,前些日子才抵达长安。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周边几个支持裴杼的小部落一块儿来见见世面。
与幽州做过生意的新罗、百济等国也收到消息,纷纷派使臣前往祝贺,顺带聊一聊丝绸、茶叶的生意。
先前跟景国刚打完仗且还吃了不少亏的突厥等国听闻这些部落邦国全都派人过来,还以为景国又在密谋什么,或是铁了心联合其他部落针对他们。突厥人内部一合计,于是联合吐谷浑、回鹘一道,也派了使臣过来探一探究竟。
尽管裴杼并没有告知他们,但是他们还是巴巴地赶来了。
长安城百姓对此颇为紧张,突厥人不安分,年年都得在边境整出点动乱,他们也不知道对方这回过来是不是别有用心。但好在南北衙禁军已经重新建立起来,这阵子每日都在城中巡逻,百姓们见了士兵,心中才稍稍有些安定。
打了这么久的仗,他们实在不愿意再生波澜。
裴杼却深刻反思了一番,觉得景国还是不够强大,若是兵强马壮,国力昌盛,百姓根本不会这样为了区区几个异国使臣而担惊受怕。看来,他在幽州取得的成绩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未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裴杼先后接见了各国使臣,等到阿尔普过来时,裴杼直接跟他商议了茶马互市。
西骨族接受了东胡大半的地盘,这些草场可都是养马的好地方。裴杼手头一直缺钱良马,即便他之前已经在东胡搜刮过一顿,可那也仅仅只是够用罢了。若要改良本土的马种,还需要源源不断的良驹。
阿尔普听闻今后还能跟景国做生意,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裴杼准备好的说辞甚至都没能派上用场,能被信任,他当然高兴,只是阿尔普这样赤诚,难道就不怕日后吃亏?
“这事儿就这么说好了,那咱们何时开互市?”
裴杼也没想到这么顺利,一时也没能给个准确的答复,只说:“具体什么章程,还得待朕同他兵部、户部商议过后才能定下。”
阿尔普心急道:“那陛下可得快点儿。”
他生怕这个好机会被旁人给占了。
阿尔普在裴杼这儿贴心懂事又温顺,可等到出门之后碰到突厥使臣,立马又换了一副鼻孔朝天的面孔。
狭路相逢,双方态度都不大好。阿尔普压根不怕他们,哼了一声后,直接撞着来人的肩膀,嚣张得离开了。
从前他哪里有这个胆子?但如今抱上裴杼这棵大树,阿尔普底气就上来了。突厥人之前都没能打过张茂行,往后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他只要带着周边小部族紧紧跟着景国,便再也不会被突厥、回鹘人欺负。
突厥使臣气急败坏:“不过是景国的一条狗,他有什么好神气的?”
“住嘴!”为首的官员拉长了脸,“才被景国打了一顿,还没长够教训?”
剩下的人心里都窝着火,却也不敢在景国境内太嚣张。听说景国皇帝无耻,没有不杀使臣的好习惯,真要被他逮到了说不定一刀一个,还是别犯这个险了。
突厥等使臣只是受到冷落,梁国派过来的则是如坐针毡。
那个新任刑部尚书魏平跟市舶司郑兴成故意给他们透露,说他们先皇的皇陵被烧了!
以齐霆犯下的罪孽,便是死了都不够抵罪。不少将士们说要将他挖出来鞭尸,但裴杼没有这个癖.好,更嫌弃尸体挖出来不干不净,说不定还带病毒。
未免他们真刨坟,裴杼直接一把火全烧了,断了他们的念想。不过在放火之前,齐霆皇陵里的钱物还被掏出来用掉光了。虽然是陪葬品,但是裴杼不嫌弃,卖了一样能换钱。
梁国使臣痛心疾首。他们连自家皇帝的陵墓都守不住,实在无用。这事若是传过去了,蜀中还不知道要如何议论纷纷。
不过景国这些人也真不讲究,得穷成什么样才能把皇陵里面的钱挖出来花?先皇当初葬得匆忙,皇陵里压根没放多少值钱的东西,就这还被惦记了,真是雁过拔毛。
但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背地里说,压根不敢激怒景国人,他们也怕步入之前那些使臣的后尘。那些人但如今是死是活,都没一个人知道,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日子一晃便到了裴杼登基这一天。
吉时一到,长安城礼炮齐鸣,锣鼓喧天,江舟张茂行等人率领禁军越过天街,一路威风凛凛地行至皇城。
城中百姓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支军队,城破那日听到他们便闻风丧胆,如今再见却已然引以为傲。
这就是他们景国的精锐!
突厥等使臣站在高台上,凝视着底下数万威武雄壮的重骑兵,心绪复杂。仅仅是开国便有如此,若来日天下承平,军中又该发展到何等地步?他们还有机会南下吗?
裴杼放士兵们出来就是为了震慑突厥等国,如今效果达到,他才不急不缓地走完仪式,随即踩着鼓乐声,拾级而上,行至燎炉祭天。
耳旁,有礼官高声诵读他的登基诏书,诸位官员的文采不必多说,哪怕裴杼听过数遍,此刻再听仍旧心潮澎湃。
裴杼看向阶下,王绰、江舟、沈璎……陪着他造反的一群人都在这里,一个不落。朝中官员、采访使、各州太守分立两侧,虔诚地看着他这位新帝,不管他们从前是效忠于谁,自今日起便都是他的臣子。
面北而望,裴杼又想到昨日幽州寄过来的信,知道今天他们也在庆祝,为他再次登基一事,永宁县甚至提前建了一座烟花工坊,将制作的烟花分给各县,让众人一同庆祝。
他不在的日子里,永宁县还是如此朝气蓬勃,真好。
裴杼嘴角不自主地扬起,正想最后说两句时,耳边忽然又响起久违的提示音。
打开面板一看,最后那项不知名的任务竟然提前完成了?!
什么意思,扶贫系统的隐藏任务竟然是顺利造反吗?那要是他一直不造反,这任务便一辈子都完成不了?
第159章 科举
登基大典结束后, 各国使臣还未离开。
裴杼听说,这些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京城附近的军营旁,摆明了是要试探。江舟没管, 裴杼就更懒得搭理了,在魏平询问是否要将他们驱逐出境时, 裴杼还劝了一句:“随他们去吧,军中没什么好稀奇的,改良的武器他们也看不见, 真正稀奇的是士兵们日复一日的操练。倘若他们国家的军队也能如此,那实力同样不会差, 但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魏平犹豫道:“万一他们真做到呢?”
“那也不怕, 近十年内,景国绝对能压着他们打。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自矜的,能练出这支精锐,仅仅是因为如今还是开国初期, 且有军中将领都是纪律严明之人,有什么样的将, 便有什么样的兵。若是抓得不严,任由腐败散漫之风盛行, 那么几十年后,景国跟从前的梁国也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是一个轮回罢了。”
裴杼没做什么千年万年的王朝梦,那根本不现实,不过若是他们今日所作所为能为后世提供借鉴, 倒也是不枉此生了。
魏平想反驳他们是不一样的,但又觉得言语是如此苍白。他们能约束得了自己,可如何约束得了后人?说来说去, 不过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抛开突厥等处的使臣不谈,裴杼这阵子在挨个召见采访使与各州太守。
虽然他提拔了自己人,但是裴杼提拔的之于整个景国官场还是杯水车薪。这里面有不少还是从前梁国的老臣,效忠过齐霆甚至也效忠过张戚。裴杼虽然决定用他们,但也得考察一番,起码得知道他们并非无能之辈。
地方官员们为此颇为紧张,背地里准备了长篇大论,就怕陛下问的东西他们回不上来。
结果也还好,陛下一如既往的平和,只偶尔有几个问题犀利了些,糊弄糊弄便过去了,陛下也没追究。
一场试探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
众人如释重负,觉得终于可以全身而退,但没多久他们又听说,陛下要召集各道、各州的副官入京述职,他们也将由朝廷的侍卫护送回地方,不日便得启程。
许多地方官倒抽了一口凉气。
解脱是解脱了,但又没有完全解脱,谁知道那些副官上京之后会说什么呢?
心思坦荡或者跟属下相处融洽的无所谓,走就走了,那些心里藏着小九九的却迟迟没有动身。思来想去,他们还是在京城逗留了些日子,将原本没交代清楚的情况都给陛下说明白了。
裴杼毫不意外,他当然知道这些人不可能对自己毫无保留,即便现在也一样,他们看似坦诚,但是真正触及利益时肯定又会欺下瞒上。不过没事儿,他已叫人记下这些人的名字,日后好生关注就是了。
官员们透露之后,满是希冀地望着陛下。
裴杼露出微笑:“还不启程吗?各地副官已经出发了,地方上可不能没有主事的官员。”
官员们:“……”
所以,副官还是要来吗?
直到被送回去时,众人还在忐忑不安,盼着自家副官的嘴能封紧一些,千万提不该说的东西。但也仅仅只是祈祷罢了,若是副官们铁了心要搞什么事,他们也管不到。
哪个副官不想弄垮上峰自己上位?如今就有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等着他们,谁能保证他们不动心?且这回过后,他们这些采访使、太守哪里还敢信任自己的副手?只怕都会觉得对方已经投诚,成了陛下的耳目。
先前是他们小看了陛下,这位陛下年纪虽轻手段却不俗,轻轻一招便分化了地方的头两把交椅。
要说欣慰,还是王绰最欣慰:“陛下这法子极好,待他们回去后必能安分守己,朝廷要推行的政令也能方便许多。满朝文武搜索枯肠,竟不及陛下一计。”
裴杼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这也没什么,不过借助前人的智慧罢了。”
他真的只是依葫芦画瓢,学的别人。
王绰还以为裴杼是谦虚,满心以为裴杼登基后政治手腕一跃千里。其实王绰一直担心陛下太过信任这群造反团伙,王绰是经历过梁国那些烂事儿的,知道这样极容易造成主弱臣强的局面,他可不希望陛下好不容易打来的天下又便宜了别人。
如今陛下治国有术,王绰便放心了,自始至终,他给自己以及江舟、沈璎等人定的定位都是辅臣,而非权臣。景国不允许有权臣,起码在陛下跟他活着的时候,不允许有权臣。
各地副官进京的档口,各国的使臣终于离开了。
这些日子,足以让他们了解这个刚建立的景国。毫无疑问,这是个棘手的对手。明君悍臣兼俱,各个都不好惹,且这里的百姓似乎也对朝廷极为信任。这一点根本毫无逻辑可言,梁国是被景国所灭,满朝文武加上那位小皇帝都被去了蜀中,留下来的百姓竟然能全无芥蒂地接受新朝,真是令人意外!
突厥人准备回去之后好好跟王廷上下商议一番,不能再像对待梁国一样欺负景国了,否则早晚步入东胡后尘。老实缩几十年吧,等到景国跟梁国一样,他们就可以出手了。
反正中原他们是舍不得松手。
蜀中的使臣也紧赶慢赶跑回去了。相比于万众瞩目的景国登基大典,他们梁国新君的登基大典便无人在意,尽管他们也给周边的邦国部落发了帖子,可少有人回应。景国根本自始至终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吐谷浑那边倒是找了个路途遥远的借口回绝了,想来还是瞧不上他们。长安离他们也不近,不是照样去了吗?
近日的糟心事本来就已经够让人不舒服,等使臣团从长安回来,竟又带了个噩耗。
先皇的皇陵被烧,里面的陪葬品还被卖了,若是景国日后再缺钱的话,说不定会将梁国历代的皇陵都给挖一遍。
真是,丧心病狂!
张戚耳边全是暴怒之声,他们在意的当然不是齐霆的陵墓,而是自己的脸面。自从梁国退居蜀中,唯一能支撑他们的便是这为数不多的脸面了。
“景国如此行径,简直是没有将咱们放在眼里,不行,必须让他们给个说法!”
“就是,他裴杼还是先帝的臣子呢,若非先帝,他岂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先帝提拔了裴杼,他非但不感恩,还要掘棺烧陵,无耻行径真是令人发指!”
五岁的小皇帝露出瑟缩的表情,还是不适应这群臣子们动辄发怒,甚至不太敢面对他们。
原本这皇位是轮不到他来做的,哪怕梁国的领地只有蜀中一带,可这片地盘依旧是沃土,好好经营并不差,他的几位皇兄对此都虎视眈眈。但不过数月功夫,他们那些皇兄们都病倒了,只剩下他一个。
舅舅跟外公不知道同张戚还有其他大臣达成什么共识,一致将他扶上了皇位。小皇帝并非不懂,但眼下他已经不敢懂那么多,每日装聋作哑,不敢多听多问,生怕自己也跟皇兄一样“病了”。如今只是病了,病着病着,说不定就病死了或是意外死了,父皇当初不就是这样吗?
张戚则稳坐在旁,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实在分不清送先帝去死跟烧先帝陵墓哪个更毒。
张戚也料定这些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要让他们就先帝陵墓一事找裴杼算账,保证他们溜得比谁都要快。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事儿闹了两三天之后便渐渐没有了风声。裴杼再嚣张又如何,他们早已经得罪不起景国了。
各地距离长安路程不一,副官们进京也有早有晚。
早早入京的人没有那么长时间考虑,路途遥远的,有的是功夫仔细琢磨。琢磨陛下让他们这些副官赴京究竟是何意;揣测登基大典时,上峰是否说了什么,有无透露对他们不利的消息;斟酌这回面圣,他们是否要投诚,将地方衙门里的事尽数交代。
最后还真有几个副官告发了自己上峰。他们不知道上峰有没有先告发他们,为了保全自己,只能选择主动告发。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若是一时心软,可能挨罚的就是他们了。
陛下果然也十分重视,立马派人去查,轻轻松松便查明了情况顺带抄家问斩。
裴杼不喜欢砍头,但贪官污吏除外,斩了他们,也好给后来者一个教训。别的皇帝如何,裴杼管不了,但是在他这儿,贪多了就是一个死。
陆续接见了各地的副官之后,景国第一场恩科也如期而至。
考试分三场,各州一场,礼部一场,再有便是殿试。
官员们猜到了权贵世家子弟不愿意参加这次科考,但却没猜到,即便没有世家子弟,这恩科还能如此火爆。
那些平民百姓仿佛早已经知晓这次富贵人家不会跟他们争名额,于是铆足了劲要力争上游,考出个人样来。
说实话,寻常读书人压根不知道这些富贵子弟在犟什么,不就是跟女眷一块考试吗,至于反应这样大?他们难道不是母亲生养的?他们家中难道就没有读书的姊妹?女眷之于他们就这样不能忍受?
而且如今朝廷用人之际,还缺人缺得紧,机会更多了不少。从前科举多难?便是辛辛苦苦考中,还有走后门的在他们头上压着,学识再出众也不会有什么好位置等着他们,但眼下不同,好位置可太多了。别说京中缺了那么多的官员,便是在县城里当一个县丞、县尉,与普通人家而言也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他们不参加也挺好的,省得来跟自己抢。
地方上各州的考卷都是礼部直接定的,科考当日还有官兵把守。鉴于这回富贵子弟没有参加,倒也没有什么暗箱操作的。很快,各州应试的学子们便前往京城赴礼部试。
礼部试堪称迅速。
朝廷真的要用人,陛下也一直在催,华观复跟他为数不多的下属们没日没夜地阅卷,不到五日便批完了考卷,张贴好了红榜。
进士科录用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其他科的人却满满当当。
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本来还在等着裴杼后悔的老臣们这下真的后悔了。他们不该矜持,更不该按着自家子侄不许他们参加恩科的,谁知道这次能这般顺利,陛下甚至压根不是冲着进士科的人去的,他看中的是能力,而非学识。
只要有能耐,不分男女,都能被录取。
可朝廷录用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比从前梁国一次大考录用的人数还要多得多。之前陛下就已经交代过,殿试不刷人,只定名次。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出身平平的学子是真的可以借由一次考试便踏入官场!
这怎么行?他们将位置都占了,那权贵子弟们还有什么机会?
他们只是想稍稍拿乔一番,陛下怎么就一点都不惯着他们呢?
坐不住的老臣们火急火燎地进宫面圣,极力要求殿试刷掉一群人。
裴杼充耳不闻:“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说好的事情怎能轻易变卦?难道诸位私底下,都是不守信用,肆意妄为之人?”
“自然不是……”翰林学士面容凄苦,“但陛下,这回录用的人委实太多了。”
“多么?朕不觉得。朝廷处处都在缺人,诸位难道看不见?”
诸位老臣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看见了,但谁都希望这个缺能由自家人顶上,谁知道陛下直接将这条路给堵死了。
裴杼这回选得都是办实事的人才,能通过考试,足以说明他们有一技之长。如今的景国对于裴杼而言,跟百废待兴也没有什么两样,录用这些并不会造成冗官。
恩科的消息早早地放出去,裴杼从未拦着权贵子弟应试,是他们自己矜持,不愿意来,怪得了谁?
一时间,官员们追悔莫及。恩科结束后,常试起码要推迟到三年后。等他们家的子弟进士及第,朝中有没有好位置给他们真不好说。
但老臣们见陛下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多言,说得多了,幽州那群人骂他们可不会心慈手软。这次是他们自视甚高,其实女子参加科考本也没什么,他们为何非要别这个苗头呢?
不管这些人如何傲慢,殿试依旧如期举办。
裴杼压根不在意反对者的意见,科举取士只看成绩,不分男女。录用之后按照科目丢去六部,见习四个月,通过考核之后便正式授官。
第160章 土地
新一批科举入仕的学子们很快便有了差遣。
不过众人还顾不上高兴, 便被铺天盖地的任务给淹没了。
景国虽然是造反起家,但绝对不是推倒重建。因为裴杼的刻意保护,被他们收复的各州基本没有什么损坏, 要修缮的其实只有城墙罢了。不过裴杼并不满足于此,想趁着冬天来临之际做出一些改变。
譬如说, 组织京城以及各地官府疏通一下城中下水道。以长安城为例,长安的排水系统虽然先进,但是每年冬天都得大修一次。也只有冬日才最为适合, 这时候城中用水比较少,维修清理都不会影响太大。但因为这几年时局动荡, 下水道已经很久没有疏通了。
其他各地也差不多。虽然改朝换代了, 但是这种基础性的维修也得继续。这当然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小举措,但光是这一项举措,便让这群刚入官场的新官们头疼不已。
京畿一带疏通下水道的活,他们每个人都要参与, 不是监工,而是亲身参与, 不论男女。
虽然他们之中有不少出自平民之家,但自从通过科举后, 便没多少人觉得今后还得做这种事了。真动手时,一个个都有些木然。还是幽州出来的新官动手迅速,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已问清楚了各自的分工以及领地。
等到他们后知后觉换上衣服,人家已经开始干活了,还因此得到了上峰赞许的眼光。
这下, 再没有人敢磨磨蹭蹭,甭管多脏多累都不再嫌弃。
一个幽州新人这样积极也就罢了,放眼望去, 一群幽州出来的都这么拼,难免叫人费解。
于是便有好事者跑来打探,梅燕娘等人哭笑不得,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细想想,他们幽州的风格好像一直如此,只要是从前的太守大人、如今的陛下有了指令,所有人便会二话不说、坚决执行。雷厉风行是整个幽州官场的风格,各个工坊以及所有为陛下做事的人都是这样风风火火,若是稍微慢一些,都有可能跟不上陛下的脚步。
想到这一切都是陛下带来的改变,梅燕娘跟同伴们又忍不住吹嘘起来裴杼来:“这算什么?我们不过是学着陛下罢了。陛下从前在永宁县和幽州任职时,不论什么都亲历亲为。种地、修路、养殖、建房子……百姓做过的事,他都做过,无一例外。”
众人仿佛在听什么天书一般,不论是在永宁县还是在幽州,陛下当初都是地方的一把手吧?一把手还做这种事,确实叫人匪夷所思。怪不得各衙门的上峰将他们撂在这里,同样的事,陛下做得他们难道做不得?他们还能比陛下更尊贵?
永宁县书院的学子们不禁露出怀念的神色:“陛下就是这般与众不同!”
聊了这么多,杨夫人也觉得差不多了,咳了一声后,众人赶忙继续干活。
这下又有人好奇杨夫人的身份,都是初入官场的后生,凭什么这位夫人一个眼神,幽州这些人便如此听话呢?等打听清楚后,众人再次恍惚起来,原来这位的身份也不同凡响,竟然是如今幽州太守的夫人!
“她都是太守夫人了,怎么还要参加恩科?”
“也没有规定说太守夫人不许参加啊。”有人提醒。
这倒也是,不过一般人这种身份的人,应当很难再做出改变了。说来说去,幽州果然还是与众不同。
在裴杼跟王绰的计划中,改造城郭只是其中一项,其他还有捕盗、修路、颁布减免赋税、放归一批伶人乐伎的政令陆续等着颁布。
尽管他们并未收复全部的领土,还有蜀中那一片还在梁国手中,但是裴杼不打算立马收复,当务之急是要恢复各地生产,让他们从之前的苛捐杂税中缓过来,起码三五年后,裴杼才会考虑攻打蜀中一事。
每项休养生息政策的推行,都要朝廷地方所有官员的配合。
这批新人更是被使唤得脚不沾地,每日回去便叫苦不迭。但累是累,却从来没有人撂挑子不干。除了这科举是好不容易才考上的之外,更多的是为了前途。
朝廷与各部衙门折腾他们,其实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快成长起来。谁都知道,只要他们做好了,将来便是前途无量。留在京城的这些老臣年岁都不小了,十年内应当会致仕一大批人,十年之内,就看他们这批人能成长到何种地步了。若是这会儿放弃,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未参加科考的权贵子弟排着队虎视眈眈呢。
除了他们,官员们也在磨合。每颁布一项新政策,裴杼都会召集相关人员开会,经常还得跨衙门商议。
跟着他造反团队与梁国留下来的老臣们有不少的矛盾,比起以后明争暗斗,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尝试沟通。
双方沟通的确很难,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稍有些分歧便要争个不死不休。若不是有裴杼还有燕王从中调和,只怕是要出大问题。
好在彼此折磨了几个月,他们终于能学会退让了,尽管退得并不多,但也可喜可贺了。
裴杼跟王绰其实也并不希望他们利益一致或者永远只有一种声音,能商量便已然很好了。
年前,那一批新官也终于熬过了见习期,有了着落。
四成留在了京城,剩下六成被分到了地方,郑兴成也终于分到了下手,梅燕娘跟杨夫人等都是他市舶司的人,只是梅燕娘留在京城,杨夫人则去了幽州分衙。
临别之际,杨夫人还进宫拜见了裴杼。
任何关系都是需要维系,从前陛下是太守,他们只要不违拗他的意思便足够了;但如今陛下已经是天子,他们就得献出十二分的忠诚。
裴杼对杨夫人也挺看重的,这位不管在哪儿都是位女中豪杰,甚至比张太守还要睿智许多,有些话,裴杼也不介意先同她交代:“朕虽不在幽州,却一直记挂着那里,幽州尤其是永宁县,朕倾注太多的心血,望你们夫妻两人日后千万上心。”
“微臣必定尽心竭力,为陛下守好幽州,护着永宁县。”
“光是守好还不够,得将幽州打造成第二个江南,甚至是第二个长安城。海运已通,幽州的条件本就得天独厚。”
裴杼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忽然给杨夫人下了一剂猛药,“长安城是都城,幽州也可以是都城,二京并立,未尝不可。”
杨夫人呼吸一窒,她没想到陛下竟然存有这样的念头。也对,陛下自己便是从幽州走出来的,没有谁比他更在意幽州。东都长安,西都幽州,若真有这样的机会,幽州的前途将不可估量!届时,陛下说不定还会每年巡幸幽州!
京城虽好,但若是能把幽州变成京城,那就再好不过了。
裴杼不是说笑,他是真有这个打算。哪怕裴杼如今身在京城,但是永宁县和幽州对他的意义毕竟是不同的。只是如今幽州的地位不够高,永宁县也只是脱贫而已,远没有江南或者京城富庶。裴杼即便要偏心,也不能偏心得太过。一旦幽州能有江南七八分的富贵,他都能咬咬牙,以幽州位置紧要为由,将其定为都城。
他在京城鞭长莫及,可如今不是有杨夫人一家吗?裴杼对她可是委以重任。
杨夫人也是欣然接受这一挑战,陛下用五年时间让幽州脱胎换骨。她虽不及陛下,但她也想试一试,哪怕花上十年、二十年或者终己一生,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她也甘之如饴。杨夫人本来就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她并不觉得女子有野心有任何不妥,只要能力可以与之匹配便够了。
杨夫人走后,各处人员逐渐配齐。郑兴成也是到此时才凑全了自己的下属,尽管有不少都是女子,但郑兴成之前跟梅燕娘等人一起出海经商过,别的女眷如何他不知道,可幽州出来的这群姑娘确实有能耐。
他郑兴成的手下必须是有本事、有能耐、能说会道之人!
得意了两天市舶司有了新气象后,郑兴成才想起来要将自己准备的东西呈给陛下。
当初裴杼带着王绰、沈璎他们攻打长安时,郑兴成便发誓要搞出点动静,让陛下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左膀右臂,遂费尽心思才准备了这张图册。
裴杼拿到手也是一惊,这不是鱼鳞图册吗?应该就是叫这个名字吧?虽然细微处有差别,但本质上就是一个东西,都是地籍管理制度。这幅图册以里为单位,将河北道所有的田产都囊括了进来,甚至连土地的方位、用途都注明了。
裴杼看得很仔细,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望向郑兴成,连连夸赞:“多亏你费心了,真没想到你能准备得这样细致,必定花了不少时间吧?”
这份图册极为详实,超过五十亩以上的田产持有者还记下了姓名,朝廷甚至可以拿着这份图册直接进行征税。
郑兴成被夸得差点得意忘形,他本来想要直接独占功劳,甚至今儿进宫本就是抱着这样的打算,要不然也不会挑魏平在忙的时候单独进宫。
可触及陛下信任的目光后,郑兴成忽然反思了一下,他不希望今后自己与陛下因为这点隐瞒而疏远,是以,郑兴成还是解释了一句:“陛下谬赞了,这并非微臣一个人的功劳,魏平、贺朝俞以及河北道诸位官员都出了不少力。倘若没有他们,这图册绝对完成不了。”
裴杼欣慰不已,难得郑兴成这家伙竟然还肯说实话,他还以为郑兴成要将其他人撇开呢。
不过他们有这份觉悟倒是挺好,裴杼仍旧夸了郑兴成一番,甚至等魏平忙完了之后还将魏平也叫过来狠狠夸了一遍。
魏平还是那般处变不惊,他这种默默办事的人很容易被忽略,不比郑兴成那种上蹿下跳的叫人记得深,但裴杼也不想厚此薄彼。王绰江舟他们帮自己打天下的功劳不小,但是魏平这样默默支持他的,也不能忘!
不仅如此,裴杼还写信送给贺朝俞,让他将河北道各地官员都夸一夸,这样全力配合他的地方,估计也就河北道一处了。其他地方虽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但这件事总要推行下去。
新年刚过,裴杼便拿着河北道这份鱼鳞图册上了朝,当众表示,朝廷即将重新重新丈量绘制各州土地。
官员们对着鱼鳞图册看了一眼,心里直打鼓。
河北道这鱼鳞图册什么都好,就是太正常了,竟然没有多少占地千亩的地主,至于万亩、十几万亩、几十万亩的大地主更是一个也没有!
想想也知道,这必然是被陛下给抄了。
抄了的田大部分都还之于民,分了一圈还是没有分到地的,大都被带去永宁县附近开荒,反正那边的荒地多,还有人帮忙,只要去了就饿不死。以至于如今看来,河北道的土地兼并情况并不明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耕者有其田了。
但是其余地方便没有这么理想化,但凡是为官的、经商的、富贵的,谁不想在老家置办田产呢?至于那些田产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积攒到千亩万亩十几万亩,便禁不起查证了。一旦查清楚,说不定又得抄家砍头了。
即便朝廷要丈量,那些人也不敢如实相告,他们承担不起如实禀告的后果,
老臣们都在头疼这件事情要如何收场,还有如何最大程度的避免陛下动怒。陛下一旦震怒,幽州过来的那群疯子不仅不会劝,说不定还会帮着陛下杀人泄愤。
可没等到他们想清楚,朝廷的政令就先一步发下去了。
各地都开始丈量土地,绘制鱼鳞图册,但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各地动作倒是快,不过几个月时间,便将鱼鳞图册整理好,送至御前了。
裴杼看过之后并不曾说什么,反而召集群臣,让他们一同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