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样的,张茂行就罢了,连堂堂亲王也叛国了?偏这个亏齐霆还得受着,否则叫外人知道宗亲都转投裴杼,那还打什么打?没打之前人心都得散掉一半。
齐霆在回击幽州叛党之际,还又给裴杼下了一道诏书,命他即刻进京。只要他进京谢罪,齐霆便会既往不咎。
他给裴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是因为对裴杼还有多少情谊,单纯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让他们看自己对裴杼已经仁至义尽,裴杼若再拒绝,那便是他有谋逆之心,人人得而诛之。
这道圣旨抵达幽州后,裴杼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将宣旨的来使都留了下来,送到古道口关外继续开荒。
那人一边嚷嚷着裴杼不能这么对他,一边又威胁他这样藐视朝廷早晚要被灭族。
裴杼无所谓,齐霆有本事就来灭就是了。
他等着。
看他们叫得这么有劲,肯定很能种田。农场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周若水、齐霆的探子、东胡的王子、王孙们,还有前些日子被裴杼送进去的钦差,如今又添了几个,他们待在里头应该怪热闹的。
幽州朝廷还在沉默,都等着裴杼拿主意,裴杼一直不说话,他们也都忍着,秉持着只听裴大人这条原则。
莫说张县令这样夫妻俩都一心追随裴杼的人耐得住性子,就连文县令、芮县令等人,都默默跟州衙看齐。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反正这么久都跟着裴大人,如今照旧跟着就是了,哪怕裴大人已经被朝廷定为叛党。
他们不介意,燕州当地的百姓就更不介意了。比起梁国皇帝跟梁国朝廷,他们更信任裴杼,若是裴大人遭遇不测,他们也不大愿意继续待在梁国了。
连土地都不愿意给百姓分的朝廷,有什么好追随的?
百姓一致支持裴杼,倒让那些初出茅庐的燕州官员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跟随裴杼吧,怕得罪了朝廷;给朝廷表忠心吧,又怕被这些胡人百姓活活砸死,真是进退两难。但好就好在他们这地方距离京城足够远,而且也不受人重视,一时半会儿也没人会关注到他们身上。若是能一直躲着,也挺好的。
躲不了的是河北道其他几个州,自从朝廷给裴大人下达最后通牒之际,河北道通往洛阳的运河已经被切断了,商货转不过去,许多生意都被耽误下来。
若幽州继续跟朝廷作对,整个河北道都要跟着遭殃。
可他们要是站在京城那一边,又实在过不了良心这一关。且众人也都看到了幽州军在东胡的表现,心中掂量着朝廷能否打得了幽州。
别看幽州人口不多,但是兵力却够,真打起来,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是以,河北道诸州都未表态,或者说,有更多的人都在等着裴杼主动表态。若是裴杼态度明朗,譬如沧州跟德州等地兴许也会立马表态。
如今就差了一个契机,整个河北道都在盯着幽州,都在等着裴杼。
裴杼还在跟齐霆打舆论战,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公义上输给齐霆这种奸诈小人。
两边隔空对骂,你来我往,却都忍着没有先出手,期间,裴杼还见了一回燕王。
燕王一家赶来幽州也不容易,路上听说了王绰等人的事还被吓得不轻。原本燕王是想亲自同裴杼求证,如今都真相大白了,他也无需询问那么多。
确实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幽州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除裴杼之外,背后肯定是有高人指点,只是没想到这高人这么多,还藏得这样深。
来时燕王便已经做好了决断,他们一家都与裴杼交好,在齐霆那儿已是死路一条。既然避无可避,那燕王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大人若想对付齐霆,我这儿倒是有几桩皇室的陈年旧案,不知大人可有兴趣?”
裴杼眼前一亮,立马请燕王细说。
齐鸣坐在旁边,听他父王转头就把皇室给卖了个干净,脑子还有点转过来弯。分明是他与裴杼关系好,父王与裴杼关系只是平平吧?齐鸣今儿被叫过来时还在琢磨着,要如何说服父王,结果父王竟然比他还要主动、还要积极!
这样对吗?
对不对的,燕王已经不想考虑了,他相信自己押宝的眼光不会错。齐霆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当时投靠齐霆王绰等人,确实扶起了燕王府。如今他看中了裴杼,只盼裴杼也能一飞冲天。
隔日,幽州又传出消息,说之前的废太子、二王子等人并非病故,而是谋杀。
齐霆将几个皇子一一灭口,连妻子儿女都不放过。燕王不忍皇家血脉被残害,这才出面指认。
皇家亲王作证的事,能是假的吗?
当初齐霆上位时是抓了不少皇子,后来为显宽宥,齐霆将这些皇子们都软禁了,却没有伤及性命。又过了几年才传出废太子和二皇子的人染病身亡,齐霆还给二人办了隆重的丧仪,极尽哀思。那之后,先帝的皇子死得死亡得亡,但却很少有消息露出来,若不是燕王出面,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呢?
排除异己不为过,但是一边排除异己,一边又彰显大度,这就很不要脸了。
曾经支持过废太子与二皇子等人的官员都私下腹诽过齐霆行事极端。
齐霆刚养好的身子又被气出了好歹。
他本想暂时放过燕王一家,不想这一家比裴杼还要狠。他们宁肯放弃王爵,宁肯追随裴杼,也要背弃皇室,既然如此,那就如他们的愿!
齐霆立马将燕王一家逐出皇室,并让兵部即刻招募十万大军,他要踏平幽州!
张戚又不请自来,跟着表示,若要对付幽州,得先逼着河北道几个州同幽州对立,最好让裴杼成为孤家寡人。
第147章 黄袍
近来噩耗频起, 齐霆也疲于应对,听到张戚开口时他甚至懒得思考,直接问:“那你待如何?”
张戚早已琢磨多日了, 其实若能将那些地方官的亲友关押起来,便不怕他们不就范, 可惜许多地方官都是拖家带口前去赴任,只除老家有还些族人。
若是大张旗鼓地将他们老家那些人拿住威胁,那他与齐霆估计得遗臭万年。这法子不行, 张戚便想着从粮食上想法子:“陛下可以先发诏书,让河北道官员主动与幽州那些叛党划清界限。只要他们明辨是非, 朝廷会既往不咎;但若是他们死不悔改, 不肯当众表态,各地将不再向他们售卖粮食跟盐。”
齐霆打断:“秋季的粮食刚收上来,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缺。”
“但若是抢的人多了,自然就缺了。”
百姓愚钝, 他们只需散播些谣言,这些人自然会急于抢购。抢得人多了, 再充裕的粮食跟食盐都会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届时,缺粮、缺盐便会从谣言成为现实。恐慌一旦蔓延, 其他几个州都会受到影响,届时, 裴杼跟幽州也休想独善其身。
张戚将自己这套法子说完后,齐霆依旧不甚满意,只苦于眼下没有更好的点子, 退而求其次才让张戚试试水。
不说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就算真的管用,也太不解气了, 不会对裴杼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齐霆心里真正想做的,是带着大军彻底击垮幽州军,将王绰等再次灭口。
这回,他不会傻乎乎地再转交他人之手,而是要亲眼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人头落地。
王绰几个不死,齐霆日夜不安。
可朝廷招兵进展并不顺利,百姓心里自有一杆秤,他们不觉得幽州有错,也不觉得参军待遇有多么好,况且如今外面天寒地冻,他们只想在家里窝着,就这天气,朝廷若是不给他们发衣服,出门不久便能冻死。谁愿意为了朝廷上阵杀敌,杀的还是自己人?
甭管是京畿还是河北道,住的不都是梁国百姓吗,人家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干嘛要自相残杀?朝廷那套乱臣贼子的说辞,可说服不了百姓们。自从王绰告发、燕王反水,齐霆与张戚在舆论仗上已经输了,还输得彻底,只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各地总是没有多少人主动参军,最后还是地方官府见实在交不了差,这才逼着治下的百姓强制参军,到最后甚至挨家挨户地搜人,如此才凑齐了名额。
就这齐霆还不满意,觉得京城周边招募的兵卒不够强壮,生怕他们不是幽州的对手。
发兵之前,齐霆让兵部尚书先带人将兵卒训练好,务必在半个月内组建一支精兵。
兵部尚书嘴里发苦,他不过是一介寻常武官,又不是天神下凡,哪有本事在半月之内练出一支精锐来?他若有这个能耐,从前也不会被江舟跟沈将时压得出不了头了。
想到这回对上的还是号称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平阳侯,兵部尚书着实有些胆怯。
罢了,先糊弄糊弄吧。说不定天佑朝廷,河北道百姓心甘情愿与幽州划清界限,主动帮他们围剿叛党呢?
无独有偶,裴杼与江舟这阵子也一直在练兵,这支军队刚从东胡的战场上下来,虽有些伤员,但不妨碍主力部队依旧勇猛过人。且裴杼给他们从东胡弄来不少战马跟铠甲,弓箭、长刀都是捡着好的配给,可以说是举东胡之力养活这七万士兵了。这些装备,即便放在朝廷禁军面前都不逊色,更不用说只是面对朝廷刚招募的新兵。
领兵作战这种事裴杼不擅长,他只能为士兵们安排好后勤,并时不时过来给他们加油鼓劲儿。
士兵们其实也没有多害怕,胡人他们都打过了,难道还怕自家人?京畿一带的百姓远没有胡人魁梧。只要裴大人一声令下,他们立马就能冲到京城。
但问题是,裴大人几时才能下令?
这些日子,小兵们每每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背地里讨论着裴大人究竟何时才能造反。其实他们都挺支持裴大人造反的,从龙之功啊,谁能扛得住这样天大的诱惑?若是能立下点战功,说不定还能谋个一官半职,就算运气差些不幸战死,也能给自家挣得几块薄田不是?
裴大人从来都不会亏待了有功之人。
“只希望裴大人早点想清楚。”
“或者朝廷若是作死出兵,咱们早点反击也是可以的。”
众人都觉得裴大人不表态肯定是因为太心善了,但对那些不把他们当人的君臣,实在没必要心软。
两边练兵的人没闲着,张戚也一直没安分,他决定先用粮食试试水,于是叫人放出风声,朝廷已经严令禁止各地给河北道输送粮食,河北道各州的储备粮即将见空。
其实这风声漏洞百出,即便河北道的粮食短时间内不再流动,已存的粮也足够他们应付一段时间。等到明年春耕后,几个月又能迎来一季麦子,自给自足绰绰有余。但谁让粮食是百姓的命脉呢?一掐一个准。
缺粮的流言一经传开,果然在河北道境内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少富户带头囤粮。他们不缺钱,其实也不缺粮,可一想到朝廷或许要对他们用兵,便不得不为今后做准备。乱世之中,还是粮食最为紧俏。
本来还能稳得住的百姓们一看富户们如此大手笔,这才后知后觉地跑去粮铺里买粮,可进去一问,粮铺都已经见底了,这岂不坐实了缺粮的传言?
恐慌情绪一旦点燃,当地官府根本压不住,怕引起动乱,赶忙上报给幽州。尽管幽州已经被打成乱臣贼子了,但是各地遇到事情还是下意识找裴大人。
裴杼跟王绰其实早预备着这一茬,缺粮的消息一经传开,裴杼便将郑兴成从江南采买回来的粮食都运送到各地寄售,另还告诉众人,河北道不缺粮。
幽州被胡人抢怕了,这些年一直在囤粮,如今仓库里堆积的粮食足够整个河北道吃两年。若是他们不信,大可以请地方官员入幽州查看官仓。
将这些粮食运送到各地,也是为了给个态度,让百姓知道幽州确实不缺粮。
这一批粮食运到各地,确实缓解了百姓的不安。
张戚得知后怒火滔天,追查之下才知道,这批粮食竟然是从江南运过去的,走的还是海运通道。幽州不知何时造了许多船,他们封了运河,幽州却提前规划好了海运!
裴杼那厮果然是狼子野心,背地里不知道筹谋了多久,可真是能装!
张戚气得要将江南那些地方官拎到跟前发作一番,还是齐霆看他一惊一乍,半点没有丞相的仪态,这才拦住了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又何必折腾这一遭,倒头来弄得人心尽失你便痛快了?”
比起张戚那点微不足道的谋算,齐霆觉得还是直接发兵最能震慑那些地方官员。近日他还筹划着要从江南地区招兵,十万士兵只怕不够,兵卒还是越多越好。
张戚忍了又忍,终究见不得裴杼得意,于是说动齐霆发布政令,命各处自今日起,永不得售卖粮食给河北道任何人。并且不死心地再次散布谣言,说的是天象有异,河北道近五年内都有灾荒。
裴杼不慌不忙地拿出他藏了许久的宝贝红薯,大吹特吹这东西如何高产,如何耐旱,甚至都不必种在田间,荒郊野岭随便挖一块地方便能种上,静等数月,便可以收获一整年的口粮。
幽州的粮仓里有几百万石红薯干也可以拿出部分发往地方,让百姓尝一尝。不仅如此,今年春耕后,幽州还会分出部分红薯,无偿交给百姓育种。假以时日,河北道每户人家都能种上这高产耐旱的红薯。
不仅如此,裴杼还提前预知了张戚的打算,许诺会在幽州、沧州、棣州东部沿海增设盐场,他手下杨怀安刚改进了淋卤晒盐的法子,制出来的盐不比官盐差。
这几个消息一出,整个河北道都震动了。
百姓在意的是那高产的红薯是否真的会分到他们手上,河北道商贾们则惦记着淋卤制盐的法子,若真可以,那必然是一条致富路。
贩盐比卖粮食还要赚钱!
商贾们已经顾不得裴杼有没有被朝廷通缉了,争先恐后地赶往幽州,亲自验证海水制盐的真假。
张戚险些被裴杼活活气死。这家伙生来就是为了克他的,他还没有在盐上动心思,裴杼却像是早已经看穿了他的念头。
有这根萝卜在前面吊着,那些商贾还不得将幽州的门槛踏破?不仅是河北道商贾,只怕各地的盐商都要蠢蠢欲动。
幽州工坊有多了得不必多言,经年的好口碑,叫那些人根本不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这场较量虽然是张戚先出的手,但却处处受制,根本没有讨到半点好处。
整个年节,都在朝廷与幽州斗法中度过,两边矛盾日趋尖锐,但都没有再进一步。像是一锅烧熟了的油,看似平静,但只要再有几滴水,便能炸得天翻地覆。
裴杼发觉自己每年过年都不得安生,每次都要遇到点事。
张戚气出了毛病,暂时消停下来,但裴杼的反击才刚开始。他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总不能由着旁人肆意抹黑,他们自己被动挨打吧?
裴杼让华观复重新测算天象,写文章抨击朝廷前些日子蓄意传播谣言,实则是与各地粮商合谋,蛊惑百姓高价囤粮,借机大肆揽财。
他更安排了人故意在民间散播一些小道消息,譬如朝廷这回靠粮商赚了多少钱,当今皇帝的私库富裕到已经塞不下一枚铜钱了;再譬如,今年除已经不受控的河北道之外,各地都要再额外征收一年的粮税,以做军需,且以后征收的粮食也会一年比一年多……
不就是胡说八道吗,不就是造谣吗,谁还不会似的?
官商勾结这种事情古已有之,即便这回齐霆跟张戚没有勾结成,可不代表从前没有,反正裴杼不觉得自己冤枉了他们,脏水一盆接着一盆往他们身上泼。
百姓们听来着实心寒,朝廷增加赋税的事也不是没有过,至于官商勾结,更是习以为常了。原来闹了这么久,吃亏的还是只有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裴杼的反击十分见效,却叫张戚跟齐霆忍无可忍。他们算计河北道的时候毫无负担,可一旦裴杼抹黑他们,二人便火冒三丈。
齐霆与诸位朝臣商议一整日后,最终决定发兵幽州,捉拿叛党。
不管是幽州的工坊,还是高产的红薯,亦或是裴杼等人的脑袋,齐霆都要握在自己手里。
一旦发兵,便意味着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们若是不能彻底打败幽州,偌大的梁国便极有可能一分为二。
齐霆也是决心赌一场,举国之力,总不能剿灭不了一个幽州吧?他们可是王师,讨伐叛军天经地义。裴杼真敢反抗,后世史书自有分明,儒家也会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必要保佑他旗开得胜!
卫州太守听说大军开拔在即,吓得赶忙求助裴杼。
河北道几个州就他离京城最近,这十万大军渡过洛阳之后便要兵临卫州,真打起来,他们压根扛不住。这时候他也顾不得是否跟朝廷对立了,赶紧让裴大人拿主意才是。
消息传入幽州。
幽州百姓群情激奋,数万大军摩拳擦掌,他们都指望着州衙能早做决断。
卫州肯定是要援助的,但是怎么打,用什么名义,却还没有定论。裴杼也不知道前段时间的煽动是否到了火候,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愿意坚定不移支持幽州。他将众人召来,商议是否先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回击。若能逼着齐霆先解决张戚,倒也挺好。
饭要一口一口吃上,仗也要一点一点打,裴杼的打算便是徐徐图之,他看向众人:“你们觉得呢?”
众人陷入沉默。
郑兴成在想着清君侧要清理几个人。
燕王在琢磨,真开战的话,他是否能说服几个皇亲国戚?
沈璎跟王绰等人对视一眼,蠢蠢欲动。事已至此倒也没必要继续伪装了,直接反了也合情合理。
裴杼太温吞了,但眼下没必要以清君侧这样委婉的借口,齐霆不配。
静默中,江舟忽然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他从背后取出一件衣裳,起身走上前,迅速给裴杼披上。
明黄色叫裴杼眼睛都跟着晃了一下。
这是……黄袍?
他成了赵匡胤?
裴杼开始陷入沉思,是不是太快了?
江舟后退一步,俯身跪下:“臣等愿誓死追随陛下!”
王绰等携早已等候多时的魏平、华观复等人一同应声:“请陛下称帝!”
声音响亮异常,堂外侍卫等早已经按耐不住,高呼“称帝”,声音直冲云霄。
郑兴成懵了,发生了什么,他只想让裴大人借着清君侧捞一捞好处,谁知道江舟他们玩这么大?
还有魏平,这家伙怎么反应这样快?
至于燕王,他不是宗亲吗,干嘛也这么积极?
郑兴成懵是懵了一会儿,但身体比脑子先一步有了动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裴杼恍恍惚惚,他虽然一直想要造反,但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正抽空过来查看一下任务进度的系统:“……”
宿主你在干什么?!
第148章 登基
本来还沉浸在错愕中的裴杼逐渐回过神,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离谱,系统这家伙也大受震憾。
对于系统这神出鬼没的风格,裴杼已经适应良好, 虽然这次的事确实有几分刺激,但裴杼还是要为自己辩解的:“抛开今天的事不提, 你就说我扶贫任务做没做吧?”
他可一直老老实实、战战兢兢地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
系统都要绝望了,黄袍加身这样的事,能抛得开吗?
可这毕竟是自己选的宿主, 还是它有所亏欠的宿主,自从将裴杼带到这里后它便没怎么管过, 系统压根没脸责怪裴杼将这小世界弄得乱七八糟, 只任命地开始翻找任务清单。
结果任务进度出乎意料,十项任务竟然已经完成八项,堪称神速!
裴杼听到系统这么说还颇为诧异:“我怎么记得只完成六项呢,最后一个任务分明是修路, 修路之后我一直在打东胡,压根没时间看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这可怨不得他消极怠工, 实在是战事紧急。
系统无奈地解释:“就是你在打仗的期间完成的。”
两个任务,一项是建房子, 完成“广厦万间”成就点,裴杼不仅解放了那些奴隶, 还带着士兵为他们建造屋舍,最后落成的房屋数量惊人,如今燕州一带几乎人人都有房子住, 虽然简单却也能遮风挡雨。
另一项则是军备,达成“金戈铁马”目标,东胡号称有四十万兵力, 军备自然也相当强悍,裴杼抢回来之后都放在自家仓库,还将部分好东西拿给幽州兵配备齐全,这军备跟朝廷军队比也半点不虚。
事已至此,系统除了夸裴杼一句厉害,还能说什么呢?它也算是明白了裴杼为何能比其他宿主通关能力强了,别的宿主大多还在单打独斗,裴杼却已经搜罗了各路人才,这些人不仅能力出众还野心勃勃,看朝廷不爽直接支持裴杼造反。有他们帮衬,任务怎能慢得了?
唉……傻人有傻福,裴杼就是天生气运不俗,真不能比。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叫裴杼已经有些飘飘然了。他最近也太幸运了吧,什么也没干就完成了两项任务。裴杼迫不及待地询问:“那剩下的任务还有什么?”
“一个商贸任务,一个隐藏任务。”前者好理解,至于后者,系统隐隐有个猜测,但也只是猜测,得等到尘埃落定才能验证。
罢了,反正这个小世界已经彻底乱了,干脆让裴杼自行发挥好了,系统只交代一句:“你要谋反也好,登基也罢,千万记着咱们是扶贫系统,别打红了眼拿百姓的性命不当回事。”
裴杼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包括他身边的许多人都只盯着帝王将相,却很少将目光对准升斗小民。但裴杼是来扶贫的,他若是将百姓全都拖进战乱,这场扶贫等于是个笑话,他先前的所作所为也都是白费力气。
系统见他没有失掉初心,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须臾环视一眼,再次看到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架势后,又赶紧遁走了。
还是赶紧溜吧,否则它都不敢想这个小世界会被裴杼带歪到什么程度。
系统突然现身后又迅速离开,且离开之前似乎还有诸多感慨。在裴杼看来是过了好一会儿,但在郑兴成等人眼中不过是稍纵即逝的一瞬。
裴杼整理好心情,果断将人给叫了起来。
本来还有点忐忑,但是一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完成了两项任务,还多了两个宝箱,裴杼便觉得原地登基也不是什么大事。有系统兜底呢,怕什么?
等忙完了他再去瞅瞅奖励是什么,天上掉馅饼,怎不叫人高兴呢?
裴杼轻而易举接受了称帝这事,也叫众人悬着的心慢慢落下。尤其是江舟,他方才也拿捏不准裴杼的心思,若是裴杼不同意,今日这事儿还真不好收场。幸好有惊无险,且看裴杼的脸色,似乎还挺高兴的,想来应该是早就想做皇帝了。
他们君臣真是心有灵犀呢。
整个州衙一片欢腾,气氛瞬间达到顶峰,众人都热热闹闹地围绕着登基大典展开讨论。虽然他们地盘不够大,也没有攻入京城,更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但是谁在意这些呢?正统与否,不在血脉而在人心,谁规定皇帝这个位置只有他齐家能做?
裴杼听着他们讨论偶尔也插两句嘴,譬如典礼一切从简,不必布置什么,就拿河北道的衙署用一用即可。
当初他还觉得王绰跟华观复将这衙署弄得跟行宫似的有些奇怪,只怕这几个人早就筹划这这一日了,不过这样也挺好,替他省下了不少事。
特殊时期,也不必讲究那么许多,省下来的钱还能多用在军费上。
等讨论好了,裴杼才定下两件事项。其一是立刻发兵六万支援卫州,其二则是让华观复跟王绰准备他称帝的诏书。
事情既然都做了,裴杼不至于不敢认,他就是要在幽州称帝又怎么了?齐霆还能弄死他不成?
不过这诏书下达后,肯定会受到不少非议,不说齐霆跟张戚会如何震怒,光是那些酸儒与保皇派肯定也要反对到底,裴杼还真有些期待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最好把他们活活气死。
齐霆等人的反应暂时看不到,幽州一带反正是锣鼓喧天,街边许多商家接连放了好几日的爆竹,还有许多饭馆降价酬宾,只为了沾一沾新君的喜气。
百姓早就盼着裴大人正式造反了,江舟等人拥立裴大人的消息传开后,没有人不高兴的。虽然朝廷一直在通缉江大人跟王大人几个,但他们曾经可是拥立过齐霆,说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当初他们都能扶齐霆上位,如今再辅佐裴大人岂不是轻车熟驾?
几个县令也是立马备上贺礼,欢天喜地地跑去州衙准备祝贺。裴大人平常不收礼,但这种大事总不能不收吧?他们送的可不仅仅是一份贺礼,而是忠心!
时间紧迫,他们得赶紧给新君表态,不能让州衙那群人专美于前。
不是幽州人大抵难以理解为何他们的死心塌地,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明白裴大人的福泽能有多深厚,多次化险为夷就不说了,还将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都盘活了。反正跟着裴大人,总归错不了。
这其中,就数张县令最有感触,这要是放在几年前,谁会相信裴大人有一天会被拥立为君啊?
当年裴大人不过是一介小小县令,永宁县甚至都不及他们安平县富裕,为了建那赠春坊,裴大人还厚着脸皮前来求他好几次呢。往事历历在目,张县令乐了一会儿又忐忑起来,抓住妻子的胳膊问道:“当年为着赠春坊的事,咱们可没少给陛下脸色瞧,陛下不会生气吧?”
杨夫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陛下若真是这般小气的人,你以为你这些年能过得安生?”
张县令庆幸不已地拍了拍脑门:“也对。”
他们这些年跟着陛下得了不少好处,若真介意当年的事,早就可以将他们一脚踹开了。
杨夫人不愿意琢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她想的是陛下今后能打下多大的地盘,她与梅燕娘等人还能有多少施展的机会。虽说王太傅等人能慧眼识英雄,但她与梅燕娘也没差到哪儿去,早早地便追随陛下。来日论功行赏,不知能否给她们这些女眷也封个官当当。
旁人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是陛下与他们不一样,兴许真有指望。
裴杼这次果真没有拒绝众人的贺礼,甚至各州的贺礼他也没有拒绝。
沧州跟德州离得最近,反应也最为迅速,连夜便差人送来了贺礼,两位太守随后也准备动身。
沧州如今的官员都是因为裴杼才提拔上来的,德州的贺太守则因为他儿子被绑死在裴杼这条船上,他比谁都要盼着裴杼好。
他那倒霉儿子昨儿刚递信回来,兴致勃勃地说自己已经出发去卫州保家卫国了,让他给留意族中还有没有体格壮硕的男丁,若有合适的赶紧送来,还能蹭一蹭战功。
贺太守被这儿子弄得毫无办法,他儿子已经彻底反了,他不跟着裴杼这位新君难道还有别的出路?
其他州仍在震惊,都觉得太突然了,前段时间两边一直在争口舌上的长短,骤然听见朝廷出兵他们还有点慌,结果幽州那边比朝廷还要大手笔,直接立了一位新君跟朝廷分庭抗礼。不愧是裴大人……不对,如今该称呼陛下了。河北道官员很快便适应了裴杼身份的转变。
他们本来还在斟酌要送什么贺仪,一见沧州与德州这么积极,也顾不上纠结了,赶紧差人带上点贵重物品前去朝拜。
最后连燕州官员也都随大流去拜见新君了,新任太守不仅亲自去了,还特意备了几身好衣裳,生怕到时候被人比下去。
至于朝廷会如何反应,到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没看幽州已经出兵赶往卫州了吗?这便是要保住整个河北道的意思。陛下一出手,真是该死的安心。
登基大典虽然简略,但有华观复跟王绰在,不该省的环节一点没省。
诸州太守、别驾还是第一回见到河北道衙署,登基那日便被这气势非凡的衙署给狠狠震慑了。
现在若让他们说,他们是不相信陛下天真善良,从来没有过谋逆之心那套说辞的,要是真没有的话,也不会将河北道衙署修成这样。
但诸州官员会自己给裴杼找补,觉得陛下那不叫有野心,而是深谋远虑,跟着这样的君王才能打出来天下。
登基大典上,裴杼定国号为景,年号为太和,取“太和之美,万物亨通”之意,同时正式下发讨伐梁国昏君的檄文。
华观复一出手,檄文自是非同凡响,反正过来朝拜的河北道官员们听得是义愤填膺,觉得自家这位陛下才是众望所归的正统皇帝。
裴杼在幽州登基之后,朝廷的十万大军正日夜兼程往洛阳赶。
身体不适的齐霆愣是每日服用汤药,撑着病体御驾亲征。
他不仅自己随行,还将张戚也带上了,若是能赢自然最好;若是输了,张戚也休想逃回京城。
张戚知道齐霆盯上了自己,背地里恨不得自己先动手将这昏君给弄死。若不是他识人不清,又怎会弄到如今这般田地?眼下出了事,便怪裴杼、怪王绰甚至怪他张戚,却不想想最该被责怪的难道不是齐霆自己吗?
张戚这回是纯粹倒霉才被盯上,他自己半点儿不想去战场上掺合。其实朝中并没有多少人支持齐霆亲自监军,甚至都没有多少人主张即刻对河北道用兵,毕竟如今天气还没有回暖。
但齐霆这回执拗得很,谁劝都不好使。
不怪他发疯,实在是齐霆这些日子被刺激得不轻。之前裴杼包庇王绰等人,齐霆还能维持一点理智;如今他公然称帝,在幽州登基另立国号,还得了河北道所有州的支持,险些把齐霆给逼疯。
他不顾一切后果地要拿下河北道,将那什么该死的景国彻底扼杀。梁国土地上只能有一个皇帝,他与裴杼注定了要不死不休!
河北道之外,也有许多人并不看好这初立的景国,甚至还有不少保皇派对裴杼极尽贬斥,乱臣贼子这四个字都算是好听的,更有甚者,简直不堪入耳。
这些人中,有的纯粹是因为裴杼不是正统而攻击谩骂,有的则是因为裴杼对大地主态度恶劣,唯恐他上位之后要还地于民。
小地主或许不会遭殃,但是他们这些家中有万顷良田的,必定会元气大伤。之前河北道遭殃的官员无不如此,他们哪个在老家没有成千上万亩良田?裴杼对这些人,下手一个比一个狠。哪怕是为了自身利益,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支持裴杼。
齐霆即将抵达卫州时,江舟已经率领大军先一步抵达卫州了。
一想到齐霆也在朝廷派来的十万大军中,江舟便涌起阵阵杀意,他总算是等到了报仇雪恨的这一日!
第149章 造谣
登基之后, 除称谓上有了变化,其他再无差别。
河北道的官员虽说都已经过来朝见了,但眼下这种情况, 裴杼也不能给他们封赏什么。一来他的地盘还没打下来,二来裴杼自己过得也节俭, 得省着点供应前线。
东西是没有什么好给的,但幸好幽州的海运的商队已经建立起来了,裴杼许诺他们可以将当地的货拉来幽州或者沧州等地的港口转运, 他手下的人已经在新罗、倭国等打通商路,不日便能增设据点。往后河北道的货都可以通过海运输送到别国去卖, 不会比他们转运到京城所得的利润少。
一群人得了准信, 欢天喜地地谢恩。自从运河关口被朝廷的人把控,河北道所有的商品都没办法走河道运出去了,陆运也同样危险,谁知道朝廷会不会在驿站设卡, 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到时候钱没赚到,人跟货也会赔得干干净净。
许多内陆州压根没有幽州那样出色的海运条件, 已经一个多月没往外做成什么生意了。但峰回路转,过来拜见一回新陛下, 竟然解决了自家商货堆积的问题。
贺太守灵机一动:“既然外邦的生意可以走海运,那江南的生意应当也可以吧?”
贝州太守打断道:“还是不可冒险, 万一碰上朝廷的人如何是好?如今外头严防死守,江南的生意只怕不好做。”
“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朝廷真能管得了江南?”江南那么大的地盘, 总不可能都在朝廷的管控范围之内。只要被他们找到了空挡,照样可以走海运将东西卖出去。
裴杼听罢也来了兴趣,要真这么做的话, 齐霆会被气死吧?
“这法子,也不是不可以。”裴杼肯定道。
本来不同意的贝州太守一听陛下都表态了,立马换了一张笑脸:“陛下英明,微臣老家就在苏州,走海运最为方便。且苏州商贾众多,微臣愿为陛下一试!”
沧州太守等人:“……”
真是条狗腿子。
但眼下就是得争宠,贝州太守的话音刚落,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自己在江南的人脉,就连张县令等人都迫不及待想要表现,唯恐自己落了后。本来裴大人身边只有他们这些官员,如今又来了一堆,若不能证明自己有用,今后商议时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王绰见状,却将原本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让这些官员好好表现一下吧,他们与陛下、与幽州的关系越紧密,便越不可能背叛。陛下身边也需要不同的声音,若只有他们几个出言献策,早晚会让陛下偏听偏信,重蹈齐霆的覆辙。
幽州官场的风格便是办事迅速,诸州官员跟裴杼接触过后,多少也沾上了这雷厉风行的性子。从幽州离开后,众人连夜便开始安排,丝毫不敢耽误。
不久之后,河南道、江南道乃至岭南道的不少地方官及商贾都收到了河北道传来的密信,询问是否还要跟河北道做生意,若是能做,他们愿意多让一分利。
河北道的货一向不差,幽州的东西更是精品,若是真能做生意还能额外得一笔利润,总有人会忍不住心动。
于是不少地方便开始偷偷摸摸跟河北道继续通商。
朝廷只是关了运河又在官道上设了关卡,却没有禁止海运,他们只是跟河北道通商,又不是给对面卖粮食,朝廷应当不会追究吧?就算追究也无妨,肯定不是只有他们跟河北道做生意,法不责众,朝廷还能将他们都弄死不成?
连身在河南道的徐尧叟都收到了信,还不是出自先生或是小师弟之手,而是自己一位同年送过来的。
他那位小师弟对河北道诸州的掌控真是没得说,朝廷都带着十万大军打到卫州城门下了,这些地方官员竟然还有闲心陪着小师弟做生意。别的不说,单是这份定力就足以让人惊叹。
徐尧叟没怎么思考便同意了,支持这些人便是支持他小师弟。
当初小师弟登基称帝的消息传出来后,徐尧叟也吓得不轻。不过他也总算明白过来当初先生跟师弟为何一定要让他离京外放。若不离京,齐霆必然先拿他开刀。徐尧叟摸了摸脖子上的脑袋,不禁庆幸先生跟小师弟还是在意他的。
等到通商的事情解决之后,裴杼才动身去卫州督战,顺带将红薯种子送到各州手里。
朝廷那边也是皇帝亲自督战,所以裴杼前去也算理所应当。且幽州上下早已经习惯了裴杼时不时出门,上次去打东胡裴杼也是走了许久,但愿这回能快些,别一走就是半年。
随着裴杼的离开,幽州上下也恢复了寻常。不管是裴杼登基还是河北道造反,亦或是如今两军对垒,对大多数百姓而言都没有太多的变化,日子照样过得安稳。
就连卫州百姓都这样以为的。
在朝廷十万大军攻城时,不少人还真情实感地担心敌军会不会真的冲进来,结果打了一个月了,愣是没看到多少进展。幽州援军将城门把控得牢牢的,百姓们也就只有在听到抛石车的动静时,才能感受到如今是战时。
跟东胡那一战还是相当有必要的,这群士兵从战场上走过一遭后战斗力增长了不少,也就是如今没有正式交战,否则对面根本扛不住,哪怕他们对卫州多了四万兵力也是枉然。
江舟一直在等齐霆露面,他还为此准备了神臂弓,只要齐霆一露面,城楼上立刻就能万箭齐发,不怕射不中齐霆。
但那家伙是个缩头乌龟,打着御驾亲征的旗号跑来前线,却至今没有现身,弄得江舟好不憋屈。
江舟是为了大局着想才没有打开城门直接杀出去,而是尽力耗着对方的粮草与弓箭。但拖了这一个月也够久了,再不痛痛快快得打一场,莫说手下的兵忍不了,就连江舟也忍不住。
对面的齐霆情绪也一直不稳定。当初裴杼前往东胡督军,幽州军便越战越勇。齐霆也以为自己亲征,会让士兵心甘情愿替他浴血奋战,不出半月必能拿下卫州。等破了卫州,便可以震慑整个河北道,也能警告世人,同朝廷作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就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卫州城,却愣是守了一个月,不仅守城的士兵没有将朝廷的军队放在眼里,就连寻常百姓也是丝毫不慌。
齐霆身为帝王的威严一再被挑衅,本就阴晴不定的脾性更难以捉摸,可苦了近身伺候的人。
今日又因为各地不遵政令,私下同河北道经商一事,惹得这位陛下大发雷霆,连张戚也被波及了。
张戚越来越烦齐霆,他是讨厌裴杼不假,但裴杼的性子却比齐霆这狗东西稳重多了,活该这人不得人心。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张戚本来是个暴躁的性子,之前他恨不得将卖粮食给裴杼的人乱棍打死,但眼下齐霆比他还要疯,张戚便只能冷静下来,规劝道:“如今战局不利于朝廷,各地同河北道经商便随他们去好了,无需指责申饬,以防他们亲近裴杼。”
“他们敢!”
张戚沉默。或许是这段时间寸步不离的跟着齐霆,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齐霆怒极的后果,便是派遣使臣进了卫州。
巧得很,使臣进城时裴杼正好也抵达卫州,出于好奇,他便叫那人上前说话,不料那人下一刻便指着裴杼的鼻子破口大骂。
裴杼刚坐下,便给他骂懵了。
对面应当是文官出身,或许还在御史台待过,骂人的功力了得,且句句不重样,将裴杼祖宗十八代骂尽之后又逮着江舟骂。
使臣原以为这二人会暴跳如雷,结果裴杼跟江舟都只是有点懵,等见他骂到破音之后便没了兴趣,让人将他拿下。
裴杼甚至还在问左右,要不要砍了这人。
使臣瞪直了眼,第一回见到这么不懂规矩的人。他是奉命出使,不管说了什么裴杼也不能对他动手,这是规矩!他梗着脖子,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裴杼皱眉:“谁说的?”
江舟瞪着那使臣,恶声恶气:“不知道!”
张茂行几个人也理直气壮:“我们都没读过书,没听过!”
泥腿子不用懂规矩。
使臣:“……?”
这群人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指着裴杼的手指头都在微微颤抖:“你们,无耻之尤!”
裴杼:“就是无耻,你待如何?”
齐霆还能咬死他不成?
使臣被拖了下去。
好消息是,裴杼没有砍了他;坏消息是,还不如砍了他算了,他被发配到古道口关附近农场开荒去了,只要裴杼不松口,他这辈子都出不来。
使臣迟迟未归,齐霆自然以为他派过去的人被裴杼给砍了,于是又一次发兵攻城。不想这回卫州竟然主动出击,头一回与他们正面较量。
等到这六万多士兵从卫州城内骑马冲出来之际,兵部尚书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幽州的兵力比他们强上太多,且个个装备精良,通晓战术,尽管朝廷有人数上的优势,可依旧难以抵挡对方的攻势。
江舟率领众人冲锋,战前裴杼还曾许诺过,谁若能砍下齐霆或张戚的头颅,日后便能封侯拜相!
眼下这群人仗着身上有盔甲,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前冲,恨不得立马就能斩获狗皇帝跟狗丞相的首级带回给陛下。这可是独一份的头功,谁不想要?
短暂的交战过后,兵部尚书便知不敌,立马下令撤退。
齐霆也没想到双方差距能如此悬殊,一时不能接受。
都是汉人,都是青壮年,分明没有差距才对!
齐霆倒是还想打,哪怕伤亡过半,若能叫对面折损一万兵力也是值得。但不论是营中将领还是张戚都不同意,觉得没必要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他们还得留够兵力,等着幽州反扑。
这一战之后,朝廷不敌幽州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陛下该梦醒了,他们的确打不赢幽州,别说北伐了,时候好好守住洛阳都够呛。
亏他们前些日子还以为卫州固守城门是怕了他们,感情是在戏耍他们玩?!
可齐霆还是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便一直折磨张戚,张戚烦不胜烦,最后给他出了个点子。
裴杼虽然称帝了,但是他并非正统,即便有朝一日真赢了朝廷也立身不正。裴杼再有能耐,影响的不过是河北道的舆情,但天下大多读书人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只要读书人能为正统发声,只要景国的正统性不被承认,裴杼那个草台班子便会为万世所弃。
谋朝篡位得来的皇权,坐稳了也是面上无光。
齐霆对张戚的建议依旧不满意,越发不满朝中没有一个像样的武将,他要的是击败对方,而不是总是打这些口水仗。但如今没有合适的将领,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恶心一下裴杼。
朝廷军队暂时退居洛阳,卫州士气大振!可没多久,裴杼却察觉到最近外面的风声不大对劲。他当时宣布登基的时候,反对的声音都没有如今这样剧烈。
裴杼信奉的是“有能者居之”,推崇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显然外头那些一心奔着正统去的人不这么想。离谱的是,因为河北道囊括燕州,境内有许多从前的栖族人跟东胡人,裴杼的景国因此被打成了蛮夷之邦,根本没有资格入主中原。更有甚者,还造谣裴杼身上有胡人血统。
裴杼:“……”
胡说八道,简直不能忍。
这一看就不是齐霆那脑子能想出来的,肯定是张戚。
这招数虽然伤不了裴杼,却十分阴毒,若是不管,长此下去他们的名声就要毁尽了。裴杼赶忙让华观复带着书院的读书人跟他们争所谓的正统。
可有形的东西好争,这种无形之物却最是棘手。
裴杼看他们争来争去也没个定论,心里急得不行,只好将目光放在了系统奖励上。
每回开出来的奖励基本都是他当下最需要的东西,那么,这回能开出来什么?
第150章 玉玺
微光一闪, 裴杼立马看清了开出来的宝贝,随即连呼吸都紧促了一瞬。
裴杼也算是个相当镇定的人,不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但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寻常事情已经很难让他震撼了, 可今天这宝贝,还是让他镇定不下来,甚至有立马拿出来好好炫耀一番的冲动。
天下应当没有人不喜欢这宝贝吧?
系统待他不薄, 下次见面一定要好生谢谢它。
裴杼目光又落在另外一个奖励上,心下好奇, 不知道这个能抽中什么。一念起, 裴杼眼疾手快地点了下去,抽都抽了,不如一次性抽个干净,免得心里总惦记着。
然而这回抽中的却压根不是什么实物, 而是相当抽象的东西。这类华而不实的奖励本来没什么用处,但是搭配方才抽到的宝贝便显得独具一格。
也对, 这样厉害的东西,就该精心设计一个华丽的出场。
裴杼越发期待朝廷那些人不久后的反应了。
齐霆会被活活气死吧?气不死也能气够呛, 很是令人期待。
下一刻,裴杼的思维又开始发散。系统总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样的东西, 系统出品,能是假的吗?必然不能。
这说明他才是天命所归,今后河北道所有百姓都能挺直腰板做人了!
能抽中这个, 他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裴杼在屋子里嘚瑟了半天,甚至还想写信跟沈璎分享。上回沈璎受伤后,裴杼担心她没养好, 最近也没让她跟着来卫州,连这样的好事他都不能立刻告诉沈璎。
刚铺开纸想写信,裴杼却又停下了笔。
算了,还是再忍一忍,如今分享也解释不清原因。
裴杼在屋子里待了许久才冷静下来,他自以为已经恢复原样,不想周围的人却觉得他精神亢奋,有些诡异。
贺辽悄悄凑到唐放身边,对着他耳边轻声询问:“陛下不会是因为朝廷污蔑他有外族血统,气昏了头吧?”
试想一番,若是他们被人这样污蔑,只怕早就火冒三丈了,难为陛下自始至终都没发过火。
唐放揪了一下耳朵,嫌弃地将人推开,说话就说话,凑得这么近干什么?
不过他还是信贺辽这番说辞的,甚至觉得陛下怪可怜。陛下虽然只是裴家的旁支,但祖祖辈辈都是汉人,外面那群人为了泼脏水,连良心都不要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不久裴杼便发现,身边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什么易碎品一般。
裴杼一琢磨便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了,要是昨儿,裴杼还真有些苦恼,可今时不同往日了,眼下,裴杼压根不觉得那些流言蜚语能伤他分毫。
裴杼单手往后一背,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半月之内,我定能叫所有人都闭嘴。”
张茂行:“……”
江舟:“…………”
好大的口气。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想到陛下心气儿竟然这么高,半个月就想让这些人闭嘴。
等出来之后,张茂行还忧心忡忡地跟江舟商讨:“你说,咱们半个月之内能打进京城吗?”
饶是江舟铁了心想让齐霆死,也不敢应下这句话,叹息一声:“只怕是难。”
从这里赶路去京城都要半个月呢,这还是在各州都畅通无阻的情况下。但朝廷肯定不会放任他们如此嚣张地攻进去,一旦交手,必定要耽误点时间。
按照江舟的计划,最快也得三个月,在夏天之前能攻入京城就不错了,但陛下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别看陛下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但是越没事越是在死撑,陛下没准心里已经快要崩溃。
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江舟自然得为他分忧:“咱们不能再拖了,得速战速决才行。”
即便不能半个月内让他们闭嘴,也得再三个月之内占领京城。等到尘埃落定,那些文人应该会收敛。若还不收敛,那就抓几个人砍头以儆效尤,这些文人自我标榜着风骨,实则最没有骨气,轻贱得很。
这场持久的口水战还在继续,因为有华观复及其整个河北道的下场,文人的较量渐渐从污蔑裴杼转移成了华夷之争。
尽管华观复的华夷一统在裴杼看来十分有说服力,但架不住守旧的人太多,且轻而易举就被张戚煽动,便是最后华观复想跟他们讲道理,都不成了。
华观复近来也是气得不轻。他年事已高,来了幽州之后甚少动怒,且身边接触的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平时遇到分歧也是有商有量,能听得进去道理,何曾遇上这样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哪里像是个读书人,简直犹如疯狗。
华观复文章都写烂了,愣是说服不了一点儿,不管他举证再多,那群人都闭着眼睛说正统在梁国,景国乃蛮夷。
如今不止是裴杼被他们笃定有胡人血脉,就连华观复都被污蔑成胡人了,还言之凿凿地表示,他们已同华家族人核实过,华观复已去世的老母亲就是曾经被俘虏的胡人。
王绰得知这流言,唯恐华观复被他们气出了好歹,赶忙过来安慰。
华观复气是气,但还能稳得住,若真由着自己被气倒,那才真的让仇者快,亲者痛。
可王绰见他面色不好,不免担心:“要不,咱们还是缓一缓吧,等过些日子再与他们争。待灭了梁国,他们再嚣张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史书毕竟是由胜者书写的。
“不成!”华观复异常坚定,这回若是输了,即便日后他们占领长安城,政权的合法性也会遭到质疑。且还有一点,华观复不得不防:“那些文人根本就是丧心病狂,毫无廉耻,若是放任不管,河北道所有人都会被他们打成蛮夷。”
一旦这说法彻底传开,今后他们想解释都解释不清。即便官修史书会规避这些流言,但民间的文集、书信依旧会保存传。一想到千百年的后人可能会拿着这些质疑他们的血脉,华观复便痛心疾首。
必须跟他们争,绝对不能松懈半分。
王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华观复都气成这样,那陛下呢?
“什么时候江舟将他们都砍了,才能让他们闭嘴。”华观复愤愤道。
但其实二人都深知,这样固执守旧、泥古不化的读书人是杀不死、灭不掉的。他们根本不在乎是非对错,甚至都不在意百姓的死活,只是一味坚守自己心中所谓的“道义”。这种人,远比朝廷派过来的那十万大军还要可怕。
因为这些纷争,整个河北道的人近来都有些肝火旺盛,凡是读过书、认得字的人,无不下场写文章争辩。就像华观复担心的那样,再不争辩,他们连自己的祖宗都保不住了,谁知道会被那些外人安一个什么样出身的父母祖辈?
战场上的较量,幽州军大获全胜:但口舌上的针锋,仍旧是朝廷这边稳占上风。齐霆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还是一国之君,便总会有读书人跟大地主心甘情愿拥护他,谁让他的皇位是从他父皇手里接过来的?皇位的合法性在这儿摆着,毋庸置疑。
相较于普通百姓,这些文人才是那个真正掌握发声渠道,能够左右舆论的人。
齐霆在被江舟打得节节败退而愤懑之际,又不免得意自己对裴杼的打压。尽管一开始他并不看好张戚的点子,可如今看来也算是有奇效了。张戚别的远不如王绰,但在这些歪门邪道上颇有建树。
他将张戚叫来身边敲打一番后,又跟着勉励道:“这次的事做得不错,但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你得想法子,将这些幽州军赶回河北道才行。”
他们已经退到洛阳,但幽州军也赶了过来,甚至架起了抛石车跟登云梯,想来是要攻城。卫州打不进去就算了,若是连洛阳都守不住。那南北运河又会回到裴杼手中,齐霆不能眼睁睁看着裴杼权柄日盛。
“从前江舟王绰能做到的事情,张丞相应当也能做到。”齐霆毫不犹豫地给张戚施压。
张戚冷笑连连。如今想起要指望他,早干嘛去了?
相处越久,张戚对齐霆便越是不满,有这样一个喜怒不定,又极容易失去理智的君王,他真想反击裴杼也成了奢望。若论打仗,张戚的确不是江舟等人的对手;但要说玩弄人心,张戚绝对不输对面任何一位。让他放开了手脚去做,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惜他摊上了这不中用的皇帝,除非……
张戚隐晦地打量着齐霆,甚至能看到对方发髻里夹着几根银色的头发。他们这位皇帝陛下的身体,也快要垮了,整日生活在惊惧忧思之中,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很快,张戚便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幽州军似乎被那些流言激怒,不顾一切地开始猛攻洛阳城。
齐霆本以为幽州军会看在他们同为汉人的份儿上,对这数万的守军手下留情,结果证明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幽州军压根不会手软,只要士兵敢反抗,照杀不误。
洛阳的城门哪里禁得住这样猛攻?城中百姓也远不如卫州百姓稳得住。
齐霆坐在幕后都能听到风声,说洛阳一带的百姓已经在埋怨他们不敢正面迎敌,将危险转嫁于洛阳头上。
百姓们听说那些幽州军个个身着盔甲,骑着比人还要高的烈马,刀枪剑戟最锋利不过,仿佛不知倦怠一般,勇猛无比。他们生怕这群人进了城也会跟胡人一样杀烧抢掠,所以才在城门即将被破之际,逼着朝廷的军队反击。
再不打,他们就要不战而降了。
齐霆也是心狠,洛阳百姓逼他出兵,齐霆便在城中大肆抓捕壮丁。
靠着强制入伍,梁国守军对规模又扩大了不少。眼看城墙已经扛不住了,齐霆再次下令迎敌。
可临时被抓的百姓又有几个真愿意给朝廷卖命,打起来不逃便已经算有血性了。激战三日,梁国守军全线溃败,颓然撤军向京城而去。
就在裴杼与江舟率领数万大军驻扎洛阳城时,天降异象。洛阳城天边云气翻腾缭绕,时而化龙,时而似凤,且伴随着清越的风声,有种不似人间的美感。
就连不少准备逃命的百姓都忍不住驻足围观,更有胆大的,特意跑出来一探真假。若是神迹,那应当是不会伤人的。
须臾,一缕自天边的紫气投来,映照在洛水下游的河滩上,尽头处有一玉器闪烁着莹莹光泽。
就连亲自策划这一切的裴杼都忍不住被这异象所吸引,更不用说周围其他不明真相的人了。
这次抽出来的东西的确抽象,但也十分唬人,不过更能唬人的还在河滩上呢。
裴杼尽量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速将此物取来。”
江舟不放心别人去,自己提着刀快步跑上前。他站在不远处似乎愣了一下神,等反应过来后便立马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捧在手心。
离开时江舟还带着一份凝重,回来后却满面红光,欣喜若狂。
一眼扫过周遭的洛阳百姓,江舟立马跪下来,高举此物,朗声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是传国玉玺,陛下才是天命所归!”
人群中一片哗然,张茂行等人更是立马跪下道贺,被这惊喜给冲击得头脑发木,心跳如鼓点一般密集,表情不知道是喜悦还是癫狂。
这可是传国玉玺!
失踪了这么久,竟被老天爷赐给陛下了。
他们陛下刚打进洛阳城,便引来祥瑞,赐下传国玉玺,从今往后,看谁还敢说他们不是正统?
裴杼低头,将传国玉玺握在手心,仔细地摩挲着。
是真是假已不重要,今日之后,他便是正统。
洛阳城百姓不由得往裴杼身边靠拢,稍稍靠近之后,他们也看到了裴杼手上捧着的东西。貌似……的确是个玉玺,而且方才的祥瑞做不得假,即便这不是传国玉玺,至少也是天降的宝物。
幽州军刚把朝廷的军队打赢了,老天爷便赐了宝贝,这说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许多百姓见幽州军跪下,自己也跟着跪了,连他们都分不清自己跪的是传国玉玺还是景国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