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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霆那狗皇帝虽然昏庸,但这回却做了一件好事。这兵表面上是朝廷征的,但其实就是给幽州用的。

而在援军抵达苇甸城之前,裴杼等人已经先与塔伦带来的援军交上了手。

第136章 交锋(一更)

得知苇甸已被幽州人掌控, 甚至还重新加固了城防,塔伦王子登时大发雷霆。

幽州这是将苇甸城当做他们的城池了?真是没皮没脸。若不是东胡的地盘太大,若不是王廷距离此处太远, 那裴杼能碰到苇甸城?能在城中这般作威作福?

“三日之内,必得将他们撵出城去, 永世不敢踏入苇甸半步!”塔伦王子立下誓言。

胡人将士们也是高声应和,战意直冲天际,仿佛能横扫千军, 荡平一切。

别看他们当年被迫从西边搬走,但东胡的国力和兵力却一直不差, 与周边部族开战也是从未有过败绩。反观梁国, 能打的都被梁国皇帝给杀完了,虽然不知道对面的皇帝为何发疯,但弄死那几个最能打的将军,对东胡而言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儿。

没有深谋远虑的将领, 再厉害的兵也不堪一击,是以塔伦完全不惧幽州这些虾兵蟹将。

军队稍作休整之后, 塔伦即刻下令发动进攻。

先前传来消息,这城门已经被幽州给破了一次, 想来已经算不得坚固,只需稍稍费点力气, 应当就能再次攻破。

待他们入了城,城中的胡人自然会偏向他们,内外夹击, 幽州这些不成气候的士兵便无路可逃!

计策都已经制定好了,无奈执行的过程出了一些偏差。

苇甸的城墙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坚固得多,幽州的投石车也难以招架。也不知这投石车是如何制作的, 比他们的射程更远、破坏力更大,砸下来便是一人深的弹坑,倘若躲避不及时,只能必死无疑。

值得庆幸的是,幽州军长途跋涉,带过来的投石车并不算太多,否则这一顿密密麻麻的石块砸下来,他们哪里还能扛得住?

塔伦王子被幽州的投石车给弄得焦躁异常,那群中原汉人打仗的本事不行,最会动这些歪脑筋,每回守城都能守到天荒地老。

塔伦的属下突利大概看出了点苗头,知道再打下去只怕对他们不利,于是劝说大王子先放一放,如今没必要立马攻城,他们要做的是围而不攻:“幽州军这回算是孤军深入,即便占据了苇甸又能如何?没有援军,亦没有多少粮草,能守得住三个月都算他们厉害。”

他是诚心进言,无奈塔伦王子压根就没考虑过:“本王出征前曾答应过父汗会速战速决,尽快将幽州赶出国境。若是一再拖延,本王颜面何存,父汗颜面何在?纵然最后能将幽州人逼走,东胡的脸面也都丢尽了。”

依塔伦的意思,还是要继续打,不仅要打,更要压着幽州打。这一仗是打给周边的部族看的,只有将犯上作乱的西骨族跟梁国都打趴了,才能让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小部落再次学乖。

只是幽州军守城的本事都是练出来的,除了投石车,他们还准备了床弩。床弩虽然精度欠佳,但是射程够远,能够轻易穿破胡人的皮甲,再配之以火器,杀伤力简直可怕。万箭齐发,便是铁铸的人都扛不住。

塔伦打了三天,不仅没能将幽州人从苇甸城中赶出去,反叫自己这边伤亡无数。

突利再次劝阻,他是真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同幽州消耗下去。只要舍得下面子,专心围困三个月,幽州必败无疑。况且有一点他们不得不承认:“殿下,先前咱们确实小看了幽州军,海山作战失利,也不全是因为他能力不足,而是幽州这位太守能力不俗,幽州的军队也不可小觑。”

东胡只知道这次是幽州太守裴杼负责督战,并不是真正指挥的人是江舟,于是下意识将战果都算到裴杼头上。

塔伦还是没能听进去劝,但对裴杼这个人却越发上心了:“得想个办法弄死这个太守才行。”

突利闻言也没说话,人家在城里被护得严严实实,哪那么容易对付,除非……能将他们引出来,但幽州那群人显然也不傻。

东胡似乎一夜之间消停了下来,主力部队都撤回驻扎点,只剩下十来个人在城门下叫嚣辱骂,企图激怒幽州士兵,好让其赶紧大开城门同他们战一场。

幽州这边倒是安静,只在他们骂得凶时精准地投几个大石块,以蛮力让这些人闭嘴。

天明时分,裴杼登上城门查看。

昨天晚上那群人攻了一夜,幽州这边反击虽然猛烈,但对面也一直在坚持,漫天的飞箭和石块齐发,伤亡在所难免。伤员已经被运到后面治疗了,前面破损的城墙还得继续加固。

尽管对方休战,但裴杼估计只是一时的,兴许晚间还得再来,他问左右:“可知这些日子对面伤亡如何?”

谢邈等人终于舒心地笑了两声:“对面伤亡可要比我们严重多了,亡兵加伤员,应当已经折损一万有余。”

这次东胡那位大王子带出来的主力军也就只有五万罢了,确实比他们这边的要多,他们裴大人又比较保守,所以这些天他们并没有出城迎战,而是一直在打消耗。

憋屈是憋屈了点,不过成效显著。其实消耗的这个份上已经够了,这要等个时机,便能出城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

出征这么久,他们还没跟胡人的正规军对上呢,都有点技痒了。好容易抢来的铁甲,却迟迟不能在对方面前炫耀,这感觉别提多难受了。穿着胡人的铁甲打胡人,还没打就能活活气死他们。

“大人,咱们今晚上便派人出城,跟他们打上一场吧。”

“就是,这阵子也够让他们嚣张了,再不出手这群人还真以为咱们好欺负。”

瞧他们骂的那些话多难听,将士们的怒火早就被点燃,恨不得出去将这些人给撕了。

裴杼看向江舟。

江舟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裴杼完全信任江舟对战场的把控,既然他说时机成熟,那便打吧,裴杼笑着回应:“那就先回去休息,傍晚出城!”

贺辽立即欢呼了一声。

他正要跟着众人一块儿下去休息,却听裴大人叫住了他,并递给他一封信:“这是贺太守送过来的。”

贺辽望着这封信,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接了过来,又问裴杼:“大人这儿有纸笔吗,能否劳烦你替我寄封信回去?”

裴杼自是默许。

只是奇怪的是,贺辽甚至都没有拆开看一眼便写好回信,不过只有薄薄的一页纸,装好后,他郑重其事地交给裴杼,又带着他爹给的那封家书离开了。

走了许久,贺辽才找了个地方将信撕得粉碎。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他爹写了什么,但他已经出来了便绝对不可能再回去。

傍晚,苇甸城门大开,数以万计的幽州军全副武装,冲入胡人驻地。

两兵交战,声响震天。

躲在城中的胡人百姓默默关紧了门窗,其实前两天他们也听到风声,说外头的大王子殿下想要让他们一块儿对付幽州,可就冲幽州守城的动静跟如今冲锋的架势,谁敢上去送死?

大王子有本事就打吧,打赢了他们还归属东胡,若是打输了,幽州人也不会杀了他们,反正不管谁赢他们都不会死,那还掺和干嘛?老实呆着吧。

这一战,彻底刷新了塔伦对幽州军的认知。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幽州军这么能打?

这是一个地方守军该有的战斗力吗?梁国的精锐来了也不过如此吧,不对,梁国哪里还有什么精锐?梁国驻扎在西北的军队跟纸糊的一样,京畿附近的部队也是虚有其表,为何幽州非要这么与众不同?难道这个裴杼是什么天纵奇才?

更可恶的还是那些幽州骑兵,一边打还一边炫耀他们的铁甲。

塔伦等都觉得莫名其妙,知道铁甲难得,但也没必要这么招摇吧?他们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及对面威武罢了,真不知他们得瑟个什么劲。

总而言之,幽州士兵脑子异于常人。

为了保全剩有的士兵,塔伦只能暂时沿他鲁河往泰城附近撤退。那边补给增援都有,幽州应当不敢追击。

可他们到底低估了江舟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这才打到哪儿?他们的目的可是踏平东胡!江舟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苇甸城,他自己则率领军队继续追击。

塔伦战败一事不仅传到了海都大汗的耳中,更传到了海山这儿。

海山总算是出了心头这份邪火,先前他吃了败仗,塔伦王子不知奚落过他多少次,风水轮流转,这回总算是报应到对方身上了。

只是海山还没高兴多久,很快又要面对西骨族新一轮进攻。

从前西骨族压根不像如今这样棘手,海山甚至能从他们的战术中看到幽州的影子。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西骨族率先进攻,幽州随后跟上,他有理由怀疑,这两边原本就是串通好了!

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他这份后知后觉对于战局并没有任何助力。

塔伦王子被追得狼狈不堪,却又拉不下面子,仍旧一再跟部下贬低幽州军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不足为惧。等到了泰城,必叫他们有去无回!”

几个心腹都有些萎靡不振,听到这话也没能及时给予回应,唯有突利起身道:“殿下,我有一计,或许可解眼前之困。”

第137章 遇袭(二更)

他鲁河附近的泰城比苇甸城规模还要大上许多, 且周围聚集的城池也不少,是东胡在东边最主要的据点,再往西便是长白山一带, 那也是块宝地,只不过如今人烟稀少。

裴杼进攻东胡, 为的就是这边领土。

只要将这块地打下来,整个华北与东北平原便可以连成一线。不管是发展农耕还是经营海运都大有可为。

甚至退一步来讲,万一他造反失败, 还可以带着大部队退路东北平原,齐霆想要朝这儿进攻, 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耐打得过去。

至于泰州以西, 便是大兴安岭了,越过去则是广袤草原。对于草场,裴杼则不怎么感兴趣。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截然不同,即便他们占了那块地方大概也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与饮食, 还不如让给西骨族。

不过这种事如今说来为时尚早,他们都还没能攻入泰城呢, 占据整个东北平原则更是没影的事。

江舟率领八千人打头阵,裴杼则带领两万人殿后, 另有一千多人留守苇甸城,不过听闻河北道援军已经到了苇甸, 想必不久之后便能与他们汇合。

江舟与裴杼为了打泰城花了不少功夫。

当初拿下苇甸是因为苇甸守军本就不多,可泰城的防守比苇甸精炼多了,城墙一时半会儿轰不倒, 裴杼便拿出十二分的耐性跟他们耗。

投石机不分昼夜地朝城墙上砸,吵得泰城里的百姓也不得好眠,日日担心幽州人会破城而入, 继而大开杀戒。

泰城的官员也对塔伦有所不满,本来他们这儿都好好的,与幽州井水不犯河水,结果大王子愣是将这群幽州的士兵引到自家来。前些日子来时还言之凿凿表示要歼灭敌军,要让幽州士兵有来无回,可结果呢……他们的城墙都要被轰塌了,幽州士兵都还没什么损伤呢。

城门一破,他们还能拿什么跟幽州人打?

难道要学苇甸直接投降?这也太憋屈了。

泰州的长官已经对王廷这群人没了耐性,说话也不复往日尊敬:“殿下,您带了这么多的士兵来,总不能一直不出头吧。若由着他们往里面砸,整个泰城早晚都会变成一摊废墟。殿下,您还是早日出城迎敌吧,百姓们都盼着您早日结束战事!”

塔伦眉头禁蹙,要是半个月前,他肯定顺势提着刀出去打开杀戒了。但眼下塔伦已经见识到幽州铁骑的厉害,这群人不仅身手了得,更会相互配合,各种战术看得人眼花缭乱。

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塔伦早已不复当初的雄心壮志,他已经明白,自己打不赢幽州这些骑兵,再多增家一倍的援军,或许还是打不赢。

但在这群部下面前,塔伦王子还是十分好面子的,梗着脖子道:“自然是要打的,只是如今时机还不成熟。”

泰城官员不依不饶,步步紧逼:“什么时候时机才能成熟?”

塔伦也恼了:“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出兵,用不着你们操心!”

这位从前尊贵无比的大王子,在遇到裴杼之后便处处受制。上午被泰城官员呛声之后,下午又收到了他父汗的问责信。

父汗对他败于幽州一事异常恼怒。先前海山也曾战败过,但海山只是一介将军,并非王室成员,输了也就输了,大不了弃之不用便是。但是塔伦不同,海都大汗对他可是寄予厚望的。

海都大汗还是用老眼光看待幽州,只不过换了一个太守罢了,还是从前那三万兵力,说到底有没有什么变化。怎么从前能打,如今反倒不行呢?若不是海都大汗早已年迈,他甚至想亲自带兵,为东胡扬名。

塔伦其实也想让父汗带兵,这样他便可以为自己正名了,并非是他不努力,而是幽州早已脱胎换骨,他们不能总是拿以前的眼光看待幽州。

塔伦的觉悟海都大汗感受不到,他又派了四万援军前往泰州,并给塔伦下达最后通牒,倘若这次还是不能将幽州击退,那塔伦就直接留在泰城,不必回王廷了。

塔伦对此苦恼异常,偏这时候突利又一次提议。上次他说的计策太过匪夷所思,明显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塔伦自然不会同意。可眼下战事吃紧,父汗又再三逼迫,要是再不做点成绩的话,他就彻底输给老二了,尽管老二什么也没做。

“你确定这样能行?”塔伦提心吊胆地问。

突利点了点头,要说东胡有什么值得幽州人觊觎的,除了城池也就只有那样东西了。甚至在那群是士兵们眼中,城池还远不如那玩意儿。

塔伦捂住眼,万分纠结:“可如此一来,咱们也会损失惨重。”

“若能灭掉裴杼,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突利坚信幽州士兵所向披靡都是因为裴杼指挥得当。

塔伦坐起身,一时也想到幽州的崛起与裴杼密不可分,又觉得这法子到底还是可取的。幽州军队为何那么能打,无非还是因为有裴杼在,只要裴杼一死,幽州军队便不堪一击了。

泰州坚守了数日后,忍无可忍的胡人似乎又长了志气,打开城门同江舟等人迎战。

最后自是不敌,弃城逃跑。但他们不仅跑了,还企图带走泰州马场里所有的马。

泰州马场是胡人在东边建造的最大的一处,里头养着足足十万多匹马,胡人准备将最精良的那群马带回去,剩下的宁愿放掉,任由它们跑去山林也不愿意便宜了幽州。

裴杼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的马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胡人不缺马,裴杼他们缺啊,为了给战马育种,裴杼每年不知道要投多少钱,就这么着还收效甚微,至少三五年才能将战马数量翻一翻。可胡人轻而易举就有了这么多的良马,甚至拥有了就算了,还不珍惜!

他们不要,幽州要!

裴杼赶忙叮嘱江舟带人前去截留,能拉回多少是多少,不求能全部抢回来,只要抢回来三四万匹,后面的援军也不愁没有马了。

江舟也迟疑过一会儿,但他也知道那些马等不得,真要全部放归山林,想要找回来可就难了。

领兵作战的将士就没有不爱马的。泰城已不足为惧,江舟丢下数千人手,自己则亲自带兵气势汹汹地追了上去。

裴杼目送江舟离开,盼着他们赶得及时,能多带些马回来。

上回他们也接手过一个马场,但那小马场跟泰城马场没得比,正因如此,裴杼才更见不得好东西从自己眼前溜走,太心痛了,哪怕丢了一匹都得心痛到无法自拔。

这原本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啊。胡人抢了幽州那么多的粮食,他们只拿十几万匹马而已,不是情理之中吗?

裴杼一边可惜,一边带着人把控住了泰城。

泰城长官已经将塔伦骂得了遍,连带着对整个王廷都怨恨上了。王室出了这么个东西,可见内里已经烂透了。

他们都不明白塔伦究竟哪根筋搭错了,明明还可以打,却非要未战先降,直接将泰城拱手相让,挣扎都不挣扎一下。泰城可是东胡在西边最大的城池,这能让吗?

要是塔伦再多坚持半天,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暴躁如雷,问题是这个不中用的连半天都没能坚持下来!就这种废物,还好意思角逐汗位,提起来都叫人笑掉大牙。

不仅如此,塔伦还私自毁了泰城马场。那可是泰城人世世代代的心血,他说掳走就掳走,说放归就放归,问过泰城人的意见没?

因这两件事,泰城官员跟百姓几乎没怎么反抗,便接受了泰城变为幽州驻点的事实。

反正塔伦都已经放弃泰城,他们又能如何?果然还是苇甸人看得明白,反抗没有任何意义,王廷也不值得他们反抗。

不过,幽州士兵似乎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残暴,尤其是那位裴太守,明显过于年轻了,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虽然一入城便将他们这些官员控制住,但却没有对他们怎么样,只是问了些问题便离开了。

泰城官员都有些晕乎乎的,他们竟然没被杀?还有城中的百姓也没有被劫掠,这太不正常了,难道幽州真的是正义之师?

承认敌人比自家人有良心,无疑是痛苦的。

就在裴杼已经快要彻底掌控泰城,甚至都在琢磨着要给泰城换个好听点儿的名字时,变故丛生。

塔伦的人竟然还有不少蛰伏在城中,趁幽州的铁骑与精兵不在,趁裴杼身边的人放松警惕,如饿虎扑食一般杀了上来。

裴杼一边往后撤,一边寻找能够脱身的机会。

难怪今天一切都顺到极致,原来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为了杀他,塔伦也是舍得,泰城抛下了,马场也不要了。裴杼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能招恨,让对方不惜花费如此代价来解决他。

好不容易躲掉了追兵,抬头一看,裴杼人都呆住了,这是什么?东胡军中还有这种东西?

追兵都好控制,但是这是狼啊!胡人怎么还养狼?

狼群似乎认准了裴杼,直冲裴杼扑过来,关键时候,沈璎驭马赶至,飞快攥住裴杼的手,一把将其拉到马上,越过狼群与追兵,破城而去。

狼群依旧步步紧逼。

已经追回几万匹马的江舟还在思索是要继续追杀塔伦,还是同裴杼先稳定后方。还没琢磨好,后方忽然传来噩耗。

裴大人遇袭,如今人已经不见了。

第138章 获救

泥泞的山路上赫然出现一串杂乱的脚印。

裴杼背着昏迷不醒的沈璎, 手上杵着木棍,步履蹒跚地沿着山路下行。

胡人不知道打那儿弄来那么多的狼,且一直咬死他们不放, 沈璎带着裴杼躲掉了追兵却没能避开狼群,最终把马都跑死了才终于将大半的狼群甩开, 只剩下几只仍紧追不舍。

江舟追杀塔伦,胡人的狼便追杀他们,真是公平得很。

虽说那几只狼还是被解决了, 但沈璎跟裴杼也狼狈不堪。尤其是沈璎,身上多处受伤且失血过多, 情况危急。

临近傍晚, 山中忽然下了雨,裴杼怕沈璎会失温,也担心浓烈的血腥味会招来猛兽,压根不敢耽误一点, 稍做包扎便立马背着人离开了。

一路走来,裴杼也逐渐体力不支, 此刻双脚像灌了铅,细细密密的汗珠沿着眉骨滴了下去, 整个人恍若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不能倒下, 尽管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但是意志还能支撑。他倒了,沈璎便真的没救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抵达山脚, 裴杼心下一松便没注意眼前的石块,脚下一个趔趄,二人同时向前摔去, 栽倒在地。

裴杼赶忙伸手护住沈璎的脑袋,手背立马被碎石划出了一道血口。他顾不得痛,事实上,裴杼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只看沈璎气若游丝的模样便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裴杼真害怕沈璎会一睡不醒。

兴许是他的担忧有了回应,下一刻,沈璎真就缓缓睁开眼。

醒来时,沈璎只觉得脑袋有些浑浊,反应也比平日里慢了许多。她下意识看向裴杼,却见这家伙衣服破破烂烂,连袖子都没了,煞是可怜。

沈璎没问是怎么回事,毕竟她感受到手脚及腹部都有强烈的束缚感,想来是已经被包扎过了。

绝境之后还能逃生,老天爷还是眷顾他们的。沈璎抬手,摸了摸裴杼的耳朵,低声问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裴杼哪里能有事?沈璎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把他护得好好的,他胳膊上被啃过一口,还是因为主动帮沈璎去袭击头狼时留下来的。

裴杼从来都推崇术业有专攻,觉得人没必要文武双全,可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倘若自己强壮一点,哪怕能有成四他们的身手,沈璎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都是我没用,这次回去我肯定好好练武。”裴杼呢喃道。

沈璎被他逗乐了,笑声牵动了伤口,脸色都难看几分,可她依旧撑着一口气安慰裴杼:“没必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这次是她跟江舟大意了,满心以为胡人真就如他们所料一般不堪一击,却没想过这泰城本就是胡人的地盘,他们想要动手也是轻而易举。

今后,他们肯定会牢牢守住裴杼。他不需要变得有多么强壮,只要做好他自己便足够了。沈璎愿意同王绰几人一起追随裴杼,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骁勇善战,而是在他身上,沈璎看到了父辈们曾经理想的具象化。只要裴杼不出事,总有一日,所有人的梦想都能够实现。

“扶我起来吧,天快要黑了。”

良久,沈璎提醒道。

裴杼咬牙从地上起身,将沈璎重新背起来。

沈璎本来想自己走的,可试了一下发现根本没办法动,只能先委屈裴杼了。

走了一截,裴杼忽然发现沈璎太安静了,回头一瞧,又见她再次昏昏欲睡。裴杼赶忙叫了沈璎一声,一番搜索枯肠,终于想起了从前看的那本《笑林广记》。

就当是苦中作乐吧,反正不能让沈璎睡着。

沈璎抵着裴杼的后颈,昏昏沉沉中竟也将这些笑话给听进去了,还纳闷他怎么能记这么多。

又过了许久,沈璎忽然听到裴杼惊呼一声:“他们到了!”

不太清明的沈璎还在想着,谁到了?

许久之后,沈璎才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意识到救援的人来了,沈璎总算能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江舟赶到泰城时,裴杼二人已经被带了回来,但情况都不大好,一个脱力,一个失血,军医正在救治。

泰城几个官员被提溜过来,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方才这两位满身是血地被抬进来,他们也被吓坏了。虽然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但那位年轻男子显然是之前见到的裴大人。这位若是出了事,他们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连泰城百姓兴许都要被连坐。

该死的塔伦王子,他要算计幽州大可以将这些人引出去,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坑害泰城百姓?今日刺杀成功了,泰城在劫难逃;若不成功,泰城依旧会被幽州记恨上。左右都不讨喜,还亏了血本、丢了马场,只有塔伦他们毫发无伤,他们怎么不去死?!

正担惊受怕时,忽然见到为首的将军走过来问道:“城中还有多少塔伦的人,找得出来吗?”

泰城官员听完了译者的话,连连点头:“找得出来!”

找不出来也得找,没看到那位将军同他们说话时,眼神像是藏着刀子一般吗?出了这样的事,没把他们直接砍了都是对方修养好。为表忠心,泰城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塔伦的部下。只盼着幽州这些人看在他们老实听话的份儿上,能够对他们网开一面。天地可鉴,他们真的是无辜的,真的没有跟塔伦狼狈为奸!

本来还笑话苇甸人来着,如今他们甚至都不如苇甸!

裴杼二人昏迷时,整个泰城都被肃清了一遍。塔伦的部下被揪了出来,就连城里效忠东胡王廷不愿意归顺的人,也一一被捉。

江舟依旧将他们押送到菜市口,当着城中百姓的面,一个不留,尽数削了脑袋。

这般雷霆手段叫整个泰城噤若寒蝉,一如当初的苇甸。没有人再敢反抗幽州士兵,生怕自己也跟那群人似的命丧黄泉。

直到晚间,裴杼才醒了过来,醒来后立马追问沈璎如何,甚至还想下床去看看。江舟一把将人按了下去:“你就先消停一点吧,沈璎没什么大事儿,只不过要静养一段时间。”

谢邈也在旁,跟着问了一句:“那要将沈姑娘送回去静养吗?”

裴杼陷入纠结,沈璎这情况已经不适合留在前线,可要是将她一个人送回去,裴杼又不愿意,有种人不在眼皮子底下就不安心的慌乱。

江舟摆了摆手,直接替裴杼做了决定:“您与沈璎在泰城休整,养好伤之后再做打算。”

“那你们呢?”

“我留三日,三日后河北道新招募的士兵就到了,我将四千铁骑留在此处,再拨一万士兵防守,剩下的都随我出征。此次出征,必要将那塔伦揪出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江舟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今日看见裴杼沈璎遍体鳞伤的样子,江舟恨不得将那些胡人都生吞活剥了,仅有的理智让他没有牵连城中的百姓,只因他知道裴杼心软,不喜欢他们滥杀无辜。

裴杼对那塔伦也挺不喜欢的,他怎么死裴杼无所谓,至于所谓的碎尸万段应当也只是江舟的气话罢了,他并不喜欢虐杀,凡是个正常人应当都不喜欢。裴杼在意的是另一件:“留这么多兵力是不是有点浪费?反正泰城里面已经没有敢作乱的胡人,稍微留些人手便足够。”

“不行!”江舟拒绝得很是干脆,这一点没商量。

这次中了计,江舟也自责至极,谁也不知道他初听噩耗时的惶恐无措,这种事情再经历几次,他怕是连心跳都要骤停。

这回出征,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为了保全裴杼,江舟不得不留下足够的兵力,只有将裴杼身边围得密不透风,他才能走得安心。要知道这家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必须得看紧了才行。若不是手头的兵还不够,江舟甚至还想留下更多。

将裴杼带出来,那就是为了刷声誉的。如今声誉也刷够了,这些事足够王绰等人拿回去吹,剩下的便没必要再让裴杼一直参与。

裴杼只能被动接受这份沉甸甸的保护。

他愣是在床上待了一天一夜,才被允许下地,下床之后,裴杼第一时间就溜达到了沈璎的房中。

沈璎比他可要惨多了,到现在还面无血色,整日昏睡不醒。尽管军医再三保证沈璎底子好,不会出事,裴杼还是不相信,反反复复问了十几遍,直到军医吓唬他,再吵下去会影响沈璎休息,裴杼才终于闭了嘴。

已经抵达纳水边的塔伦见幽州的追兵迟迟不至,于是猜测裴杼肯定已经遇害了。

突利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他认识一人尤其擅长养狼,且离泰城不远,只要他们先将幽州的主力引出来,对方便能放出狼将裴杼活活咬死。

塔伦也没将希望全都寄托在狼群身上,所以他单独留下了几千人藏在城中,若是那群狼失利,便让这些人冒死刺杀裴杼。

这么做的代价的确不小,不仅泰城白送给了对方,就连马场也丢了。幽州虽然没有拿到全部的马,但也赚得够多了,若不是裴杼出事影响了这群人,只怕他们还要将剩下的马全部追回,包括塔伦他们的坐骑,真是一群恶霸土匪!

但幸好裴杼还是倒下了,没准如今已经葬身在狼腹中,连尸骨都不剩。只要裴杼一死,幽州那群人便不足为惧。

突利也是这般安慰众人的:“等咱们去了黄龙府,与王廷派过来的援军汇合,定能再夺回泰城和苇甸。”

只是众人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同幽州打了:“咱们真能打得赢幽州吗?”

“这是什么话?裴杼一死,幽州军便是强弩之末。他们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即便咱们不打,他们也没有再进攻的心思。”塔伦连劝带骂,勉强给这群人重拾了自信。

众人姑且相信大王子的话,往黄龙府附近赶。

黄龙府的长官们得了消息,并不是很欢迎塔伦王子。

泰城的惨状他们已经听说了,塔伦王子走到哪里,哪里便得倒霉,且这位也心狠,几乎没怎么反抗就将泰城拱手让人,他们可不希望相似的事情在黄龙府上演。

可惜这位身份不俗,他硬要过来,黄龙府上下也不能将这倒霉鬼拦在门外。

三日后,河北道的援军果然抵达泰城,沈璎的情况也终于好转,虽然还得在床上养着,但至少已经有了精气神,裴杼每天都会花两个时辰陪她说话。

那几万援军大部分都被江舟带了出去,上回被胡人坑过之后,整个幽州军中都憋着一股劲,要将塔伦这群人弄死。

出征时,裴杼对着江舟欲言又止,他想劝江舟悠着点儿,毕竟江舟展现出来的报复心太强了。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没说,这可是战场,没点血性还了得?江舟他们有本事,就该放开手脚,让他们闯荡去。

裴杼只叮嘱他们:“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务必平安归来!”

江舟看向自己带出来的兵,郑重颔首。

大部队离开后,泰城的百姓还是不敢吱声,毕竟是留守下来的幽州军还是很多。

裴杼要集结粮草、伤药,做好后勤工作,于是便又干起了抄家的老本行。他在泰城境内查抄贪官污吏,甚至一度翻起了旧案,只要有以钱权压人的案子,通通拿出来重新审理。

抄出来的钱,一份用于后勤,一份送给京城,一份则用于重修泰城。在裴杼看来,泰城的基础设施实在太差了,要修的地方也太多了。

本来战战兢兢的泰城百姓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幽州那位大人竟然在为他们花钱!这……他们自己的父母官都没有这样体贴的,原来被敌国占领,也不全然都是坏事。

裴杼遇袭但不久后脱险的消息传回幽州,幽州上下群情激奋,越发觉得胡人该死,竟然这么对他们裴大人。

王绰这段时间一直在散播裴杼在战场上亲力亲为,与将士们打成一片的事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王绰立马又多了灵感,联合华观复现编了一则故事,意在嘲讽东胡大王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故事里,塔伦可是十足的丑角,多次设计陷害裴大人都被裴大人巧妙化解,最终无可奈何逃亡黄龙府。

虽然简短,但塔伦奸诈倒霉、裴大人足智多谋的形象一下子就立起来了。

王绰对此十分满意。

第139章 开荒

一波三折的故事总能引人入胜, 倘若故事主角又是人们所熟知的,那便更让百姓喜闻乐见了。

多亏了裴杼,塔伦在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一带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了。从前北方百姓憎恶的都是整个胡人群体, 如今忽然就有了具体针对的对象。谁让塔伦恶毒至极,还又蠢笨不堪, 不骂他骂谁?

但骂着骂着,百姓们竟然也觉得所谓的东胡也不过如此了,压根没有那么可怕。

需知这位塔伦可是东胡的大王子, 不知道东胡是否有嫡长子继承制,但是长子肯定比其他孩子更得器重。一个最有望成为继任者的王子都能被他们裴大人戏弄于股掌之间, 可见东胡王廷都是些蠢蛋, 压根没有什么聪明人。

我军首领英明睿智,敌方首领愚不可及,可见胜利都是早晚都事。

百姓们甚至在王绰的版本上又衍生出各种小故事,尽情描绘他们裴大人是如何智斗东胡, 恨不得一天编出几百几千个版本来,乐此不疲地疯传着, 酒楼饭馆处处都有吹嘘裴杼用兵如神的说书先生。

王绰同华观复一直在观察民间的反应,见效果显著, 心中难免得意。到此时,他们其实已经不介意齐霆是否会对这故事有所不满。真若不满, 那也是齐霆自己小气。

裴杼跟幽州弱势的日子已经结束,自打齐霆下定决心要将东胡收入囊中,事情便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幽州多了这四万的兵力, 将不必再受齐霆制约,更有了单挑朝廷的一战之力。来日一旦江舟收服整个东北平原,裴杼甚至连自立为帝的资格都有了。

如今江舟跟裴杼在前线, 王绰等人要做的就是稳住后方,尽可能地发展商贸、兴建海船、囤积粮草,得为造反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这些褒奖裴杼的小故事广为流传,最后一度传到了朝廷,甚至传入了齐霆耳中。

张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裴杼使绊子的机会,尽管裴杼进攻东胡他也是支持的,但那又如何?利益之外,他与裴杼仍是死敌:“陛下,裴杼这回的风头是不是出得太大了?他不过是个文官,哪里有本事跟东胡的大王子斗智斗勇?依臣看,这故事必定言过其实,无非是为了给裴杼扬名才编出来的。可他一介臣子,要贤名有何用?”

张戚一边进言,还一边观察着齐霆的脸色,他始终不相信这对君臣真能做到推心置腹:“陛下,您待裴杼有知遇之恩,可他待您,却未必忠心耿耿。”

齐霆是有过片刻动摇,毕竟张戚就差没有明着说裴杼狼子野心了。但裴杼在齐霆这儿信誉一向过得去,他也不过只是怀疑片刻便打消了疑虑。尤其在他听张戚提议,要另派一批人前往东胡,“协助”裴杼稳住东胡的地盘,齐霆眼神立马就清明了。

说来说去,不过还是眼馋东胡的金银珠宝罢了。齐霆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接着便让张戚下去了,显然不愿多提。

张戚虽然没能顺利给裴杼上眼药,但也不气馁,这次不行就下次,只要他锲而不舍,裴杼早晚能跌个大跟头。当初王绰等人不也是被这么弄垮的吗?只要能在齐霆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便足够了。

可裴杼的东西刚好又来得这么巧,张戚正准备离开,他给齐霆搜罗的财宝还有两匹汗血宝马正好送到宫中。

成箱的宝贝鱼贯而入,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饶是家财万贯的张戚此刻都有些羡慕齐霆了,有裴杼这样的臣子,实在省心。都不用如何吩咐,裴杼自己就能想方设法将钱送过来,多贴心啊。怪不得齐霆舍不得怀疑对方,谁会忍心怀疑自己的钱袋子?齐霆宁愿相信自己野心勃勃,也不会相信钱袋子图谋不轨。

这也确实是齐霆内心的真实写照,在收到裴杼呈上来的孝敬后,齐霆便已原谅了裴杼的鲁莽,并不管这则故事究竟是裴杼编的亦或是底下人夸大其词。哪怕就是裴杼有心宣扬,大概也是因为少年意气。

谁年少时不想出人头地,不想美名远扬呢?可以理解的,齐霆一边抚摸着汗血宝马,一边毫无原则地忘却了方才张戚的话。

他父皇曾经也有一匹汗血宝马,一度奉若珍宝,像他这样不受宠的皇子公主即便对此良驹心驰神往,却也只能远观,连触碰一下都不允许。

可这样的珍宝,他如今也有了。

离宫后,张戚立马招来心腹,让他们尽快寻一批懂得胡人言语的汉人,还得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才行。

他得提前预备着,来日好派往东胡。东胡那些奴隶主的富裕程度远超张戚预料,这样一块肥肉,绝不能让齐霆跟裴杼这对君臣独占!

远在泰城的裴杼还在心疼送给齐霆的那六汗血宝马,纯种的汗血宝马异常珍贵,虽然东胡良马多,但汗血宝马也实在不常见。这两匹是泰城马场最优质、最漂亮的两匹马,裴杼爱不释手,但最还是忍痛都送给了齐霆。

便宜那昏君了,总有一日他要亲自抢回来。

不过眼下还有比那汗血宝马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裴杼。

东北平原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游离于中原王朝之外,因冬日里气候寒冷、路途遥远,导致中原王朝在此地开拓农耕的难度极大,是以这附近农业发展也相对落后,百姓一直以游牧、渔猎为生。胡人东迁后,带动了不少奴隶主经商风气,许多富人将东西两边的商路打开,赚得盆满钵满,倒是寻常百姓依旧过得清贫,对农耕更是所知甚少。

裴杼如今接管了泰城跟苇甸,自然要彻底改变这两处地方,好来日为他所用。

首先要妥善解决的便是城中的奴隶问题。游牧民族并不一定跟奴隶制绑定,但是在东胡的确有许多奴隶存在,富贵人家蓄奴成风,奴隶群体中有一部分是汉人奴隶,也有不少是胡人里贫苦人家出来的。他们没有牲畜,没有积蓄,不受法律保护,完全是主人家的所有物,生死都是奴隶主一句话的事。

裴杼直接下达两则召令,五日内,城中奴隶主需释放所有奴隶,官府会恢复其平民身份。今后富贵人家若要招人,一律签订契书、给予报酬,官府同时也会制定相应的法律进行约束。

此举当然受到了许多胡人的反抗。许多人家中世代蓄奴,奴隶主世世为主,奴隶代代为奴,如今幽州让他们说放弃就放弃,凭什么?

反抗的结果便是被幽州士兵无情镇压。几个刺头被当场解决,裴杼甚至放言:“要不放人,要么伏诛。”

他不是在跟这些人商量。

剩下的奴隶主们终于学乖了,也想起来他们已经被幽州占领了,人家管他们天经地义,若再反抗,不仅家底保不住,连脑袋都要保不住。

许多人还是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急哄哄地将家中的奴隶全都放了出来。不过他们也不看好裴杼这大张旗鼓的改革,奴隶之所以沦为奴隶,无非还是因为养活不了自己。把人轰走时,还附带两声嘲讽:“出了主人家门,看你们还能靠什么谋生?幽州不会养你们一辈子,等到幽州这位大人一走,你们还不是得乖乖回来?”

甚至还有更恶毒的话,说幽州人哄他们出去就是为了让他们参军,跟从前的汉人一样做冲锋队,做死在最前面的那批人。

这群已经恢复了平民身份的奴隶们被吓得满心满心不安,生怕自己离了狼窝,又进虎穴。

但这位幽州来的大人似乎并没有要针对他们的意思,而是将所有人都带到了城外的荒地中,让士兵带他们一道开荒,教他们说中原话,教他们用木头制作农具,教他们沤肥,并学着中原人种田谋生。

裴杼要告诉他们的第一件事,便是自力更生。

向来习惯于游牧渔猎一群人都有些傻眼,默默提醒这位裴大人,他们这儿每到冬季气候寒冷异常,应当是种不了什么粮食的。在众人看来,粮食都是娇贵的东西,只有温暖的南方才能种。

可那位裴大人却告诉他们,他们脚下的这边土地是块沃土,种出来的粮食可能比幽州还要好吃。如今开荒,明年春天便可以播种春小麦,三月种,七月收,农闲时再撒点大豆、高粱,一年的收成就都有了。重要的是,第一年的粮种可以跟官府赊,不收利。收成之后,他们只需要向官府上交一部分的粮税,剩下来的便是他们自己的粮食,农田也会是他们的田产。

自己的田产,就冲着这一点,即便裴大人是骗他们的,即便前方是火坑,也有许多人心甘情愿往里面跳。作为奴隶,他们根本没有过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如今终于有了。

而裴大人对他们的好远不至于此,担心他们在冬天会被活活冻死,甚至还用抄家得来的钱帮助他们修建房子。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座小屋,但这可是房子啊!更不用说裴大人还给他们的房子都盘里火炕,那东西神奇得很,只要塞点树叶干草跟木屑,一整晚,榻上都能温暖如春,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冬天被冻死了。

裴大人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胡人们对此越发坚信。

裴杼只是打了个样,便将安顿这些贫民的事情都交给军中的人了,这回历练,军中不少人也跟着冒了个头。等谢邈、贺辽还有江舟他们都离开后,裴杼又发掘了一批得力干将,一个是先前被哄过来的唐放,此人做事粗中有细,裴杼用着很是趁手;还有一个是沧州出来的卢玉东,跟唐放一样都是因为家中拮据才入的伍,能力身手都不俗。

杂事分出去后,裴杼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带着人重新梳理了一遍衙门职官,结合幽州情况与两地旧例,将职官调整了一番,又重新建立了户籍制度,将城中所有百姓信息重新登记造册。

让泰城和苇甸直接从游牧社会过渡到农耕社会不太现实,但是可以将制度跟班底先建立起来,运行一段时间,等到明年开垦的荒地种出了粮食,他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主动选择农耕。

裴杼忙得脚不沾地,泰城和苇甸的衙门中人也被他使唤得团团转。

每日等到入夜后,裴杼才能抽空去陪一陪沈璎。

过了这些日子,沈璎其实早就好转了,但是裴杼不放心让她这么快下床,愣是押着她又养了好几日。沈璎也是个闲不住的,她见裴杼在外风风火火没个消停,自己也想了不少点子,尤其是税收这一块,配合户籍改革还得再调整一番。沈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准备过些日子也去外面大显身手。

泰城这两处地方可以施展的余地太多了,他们在幽州还要忌惮朝廷,畏手畏脚,但是来了这儿根本不用考虑朝廷,毕竟朝廷压根管不到这里。许多不能做的,不能试的,如今都可以尝试。

可还不等裴杼将两地彻底捋清,前面已传来消息,江舟率人又攻下了黄龙府,还捉住了塔轮身边的谋士突利,问裴杼是否要派些人过去管理黄龙府。

裴杼听到这消息都懵了,这也太快了吧,照这么下去,他开荒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江舟攻城的速度,这可怎么好?

有时候底下人太能干,也是一种负担呢,裴杼无不得意地苦恼着。

裴杼还在泰城故作无奈,塔伦这儿都快要气得爆炸了。黄龙府这么多的守军,这么坚固的城墙,竟然挡不住幽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开战之际,塔伦曾问过对方的名字,结果那家伙竟然说自己叫江铁牛!

他竟然输给这么一个叫江铁牛的人,真是奇耻大辱。这名字他甚至都说不出口,塔伦宁愿自己输给了裴杼,好歹还体面一些。

但这横空出世的江铁牛的确个硬茬子,不仅拿下了黄龙府,还将他身边的谋士都给捉回去了。更过分的是,那家伙竟然告诉他裴杼没死。裴杼怎么可能没死?那他筹备的那些算什么?今后又该如何向父汗解释?

塔伦陷入了茫然,但是他的部下已经顾不得再让他思考了,直接劝道:“殿下,咱们还是逃回王廷吧,不能再打了,那江铁牛无人能敌,再打下去咱们指不定得全军覆没。”

若真如此,东胡的脸面就真丢尽了。

第140章 告发

黄龙府具体情况未知, 裴杼便准备亲自过去查看一遍。

反正这一路上已经被江舟给扫荡干净了,连塔伦都被打跑,想来也不会有谁不长眼敢再拦他。

话虽如此, 沈缨还是派了将近一半的人前去护卫,甚至自己跟在裴杼身侧。

泰城与苇甸留下来的守军不算太多, 但这两地也绝对不会生乱。刺儿头都已被按了下去,剩下的穷苦百姓因为裴杼得了利,不仅有了房子还有了田, 即便王廷那些士兵卷土重来,想来他们也会帮着幽州抵抗到底。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裴杼动身前, 甚至有些好些百姓主动询问幽州还要不要招兵。他们做惯了体力活,所以力气大,可以去战场上拼一拼。再说了,幽州军中待遇尚可, 而且一向论功行赏,他们都愿意碰一碰运气。万一立了军功, 兴许还能留在裴大人身边。

裴杼安抚他们道:“你们的心意我已知晓,但此事先不急, 你们好生开荒,等到日后兵力不够时官府自会发布募兵的告示, 你们多注意些即可。”

“那什么时候不够用呢?”

裴杼望着长安城的方向:“很快的。”

众人不太理解,但依旧选择相信裴大人。来日裴大人若是要用兵,他们肯定第一个参军, 反正胡人贵族从来也没将他们当人看,与其追随他们,还不如跟着裴大人, 好歹裴大人从来不会亏待他们。

裴杼离开之后,泰城跟苇甸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塔伦王子这一败,将胡人的心性都给磨平了。

从前东胡百姓哪能想到,王廷的兵会如此不堪一击?

黄龙府的百姓也是一样的,他们多是渤海遗民,后来东胡占领了这片土地,所有原住民便自动成了东胡人。黄龙府算是东胡东境一带最大的军事重镇,地位非比寻常,奈何这样一座大城,却也没挡住幽州军的猛烈攻势。

离开裴杼之后,江舟攻城的手段越发果决,除了黄龙府的守军被江州吓唬得日日不得好眠,就连新入伍的这群士兵们每天也被江舟操练得死去活来,迅速从不懂行的新兵蛋子变成仪容整肃的正规军。

饶是如此,江舟还嫌不够,想方设法给他们找动手的机会。黄龙府如今已经已经不中用了,江舟又带着人往西边追杀塔伦。

塔伦终于放弃了东边领土,正带着人飞速往王廷赶,可江舟依旧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追杀,誓要将王廷这些人斩于马下。

江舟虽然短暂地离开了,但是带给黄龙府百姓的阴影却始终没有消散。幽州军队的强大远超他们所料,破城之后,城内守军首领、衙门高层死了一堆,连一些抵死反抗的富商都不能幸免。

百姓生怕幽州那位大人来了之后死的人会更多,因而裴杼一行人抵达黄龙府后,百姓甚至都不敢冒头,生怕惊扰了幽州的人。

裴杼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衙署,到那儿一看,该杀的人、该抄的家,江舟都已经顺手给他解决完了,裴杼什么都不用做便收获了一整年的军费开销以及建设开支。有了钱,剩下的事情便好办多了,只要按照他们在泰城制定的新政,将衙门的人员调整并补齐,再将奴隶划为平民,带着他们兴建房屋、开垦荒地便够了。

他的铁牛将军真贴心啊,裴杼只遗憾江舟如今不在身边,不能好好地夸一夸他。

倒是唐放看到这些金山银山,难免担忧:“大人,黄龙府抄上来的钱比另外两个地方加起来都还要多,若是这些富户因此抵制咱们可如何是好?”

裴杼跟沈璎十分娴熟地指挥人将这些财物登记,转身顺嘴回了一句:“那些人从来也没有支持过我们。”

唐放挠了挠头,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对于胡人来说,他们是入侵者,怎么可能会支持他们?

裴杼平静道:“如今幽州是靠武力破城,总有人对咱们不服。不论怎么做,总有人不满意,既然一定要得罪,那便得罪那些富户吧,好歹穷苦百姓人数多。”

揭竿而起时,靠的便是这些百姓的支持,而非这些墙头草一般的奴隶主们。在裴杼看来,这些人跟京城那批所谓的世家大族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墙头草,仗着自己有些家底,便自信可以掌控一切,肆无忌惮地压榨着普通百姓。殊不知,一旦将普通人逼到了绝路,他们也离死不远了。

受这些人都财产,裴杼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将黄龙府的财产情况厘清之后,裴杼又带着人迅速做好了规划。

收上来的钱照例给齐霆送一份,再留下一笔作为军费开支,剩下的全都投入到黄龙府开荒中。黄龙府比之泰城和苇甸要好上许多,城中基础设施相对完善,不过城外依旧有大片的荒地待开垦。

军中士兵如今对开荒已经轻车熟路了,等城中的奴隶刚放出来,便被士兵们接过去开荒。

上午开荒,下午建房子,晚上还得学着说中原话,原本战战兢兢的一群人因为实在太忙,压根没有功夫胡思乱想。

累是累了点儿,不过每天过得分外充实,甚至也不用动脑子,只跟着幽州士兵办事就够了。

至于城中的普通百姓也没闲着,裴杼发动所有人在冬季来临之前疏通城市下水道,另外还得兴建书院,日后所有人都得会讲中原话、学会写基础的汉字才行。

黄龙府留下来的那位副官对着裴杼给他定下来的差事,两眼一抹黑,险些晕过去。让城中百姓半年之内学会中原话,一年之内学会些汉字,这怎么可能?!

副官颤颤巍巍道:“大人,城中百姓大多不擅学习,而且也没有多少会中原话的先生。”

裴杼道:“这不急,我会从永宁县书院调一批先生过来。”

“可是黄龙府这么多人,只怕也不够吧。”

裴杼不甚在意:“够的。”

论扫盲,华观复手底下的人都是专业的,书院甚至都已经摸索出一套赏罚分明、行之有效的经验了,那些学生在永宁县历练了这么久,也该让他们出门施展施展。

不是裴杼吹,永宁县出来的多少都有些本事在身上,黄龙府这三个地方的百姓就等着大开眼界吧。

副官嘴里发苦,裴大人说得那么简单,但他真的不抱任何期待,他们这儿的百姓又不像是中原的读书人,哪能沉下心来学习?万一学不好,裴大人怪罪下来还不是他来担责?就知道脖子上这颗脑袋想留下来,肯定没有那么轻松。

副官不敢责怪裴杼,只能默默咒骂塔伦。

这位大王子果真是个祸害,走到何处,何处倒霉,不知这倒霉鬼现下又跑去哪儿了。

塔伦已经快跑回老家了,江舟也顺着河道翻过大兴安岭,即将抵达东胡王廷。

塔伦实在怕了,任凭他路上跑得再快都甩不开这个江铁牛。对方真应了这名字,是头铁的犟牛。

那江铁牛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哪怕距离王廷越来越近,也依旧没有撤退的念头。

本来塔伦还担心父汗知道他大败而归会怒火滔天,可眼下江铁牛越追越近,塔伦已经顾不上是否会挨骂。就算父汗打断他的腿,他也绝不会再跟幽州的人对上。父汗若是有本事最好自己挂帅,将幽州人撵出境内,反正他是没有这个能耐的。

比塔伦还要绝望的是突利。他被江舟押在军中,一直围观幽州军行进,越是了解幽州军,突利便越是清楚,这场战役他们必输无疑,没有任何悬念。

他也想一死了之,但是那位江铁牛不让他死,江铁牛似乎知道裴杼遇害是他提议的,是以对他极为刻薄。突利在幽州军营中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更无望的是,大王子压根没有救他出来的意思。

也对,殿下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如何有心思念及他呢?

突利不幸的源头,始于这横空出世的江铁牛。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梁国有这样的人物,这碾压一切的作战风格,倒是跟从前那一位有点像。

曾几何时,中原也有两位这样的武将,毫不讲理地将他们从西边撵了过来,还顺势收拾了一边周边的部落。可那两位都被梁国的皇帝亲手了结了,绝不可能再领兵作战。大抵也只是风格相似罢了,突利安慰自己。

江舟朝着王廷逼近,西边的阿尔普也是如此。

西骨族本就跟东胡有仇,如今趁着幽州在东边作战,东胡没办法给予太多的支援,西骨族人便一直压着东胡打,打得海山直接没了脾气。

这日,阿尔普也得到消息,说铁牛将军已经翻过山,准备围攻王廷周边城池了。阿尔普拉着赫连一块儿商议:“咱们也得加快进度了,说起来还是我们先动的手,结果竟然不及铁牛将军快。”

赫连觉得好笑,这难道也要比吗?

“咱们的兵力本就不比幽州。”

而且阿尔普还是铁牛将军他们教出来的,学生比不过先生,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阿尔普显然不是这么想,他当初可是答应了裴大人要歼灭东胡,只有这样,裴大人才会将红薯种子赠予西骨族。若是歼灭东胡这差事被铁牛将军独占,他如何好意思伸手要良种?

进攻,必须加快进攻的脚步!

赫连当然是无条件支持他的,但赫连这样好说话,反而弄得阿尔普怪不好意思起来:“你跟着我,只能以西骨族的名义作战,白白丢失了那么多的军功,真是对不住你。”

赫连温和地笑了笑:“我的功劳从来都不在朝廷。”

幽州大多数人都只在乎裴大人,在朝廷那儿加官进爵,远不如在裴大人心中记份功劳来得值。

可阿尔普还是觉得赫连是在安慰自己,并暗下决心,等打赢了东胡,一定好好补偿赫连。

翌日,海山便明显感觉到西骨族又加快了攻势。得知幽州军挺近东胡腹地,海山就更笃定这两边人早已串通一气。可时局已经不利于他们,大王子那蠢货白拿了那么多的兵力仍不敌幽州军,还不如当初直接将这些兵力交给他,好歹能打退西骨族,日后再集中精力应对幽州。

一步错则步步错,如今他们真的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就在幽州与西骨族合力对付东胡之际,远在黄龙府的裴杼却又迎来了朝廷的钦差。

又来?!

得知钦差已经上门,裴杼忍不住臭起了脸,愤愤不平地跟沈璎抱怨:“那么多的宝贝,还外加两匹汗血宝马,难道还填不饱齐霆的肚子?”

“兴许不是为了钱的事而来。”

裴杼不信:“不为了钱还能为了什么?”

但见面之后裴杼才知道,原来这次不是真为了钱。

裴杼给的那些已经让齐霆心满意足,齐霆压根舍不得动他。但裴杼在黄龙府一带改革的力度太大,引起朝野非议,齐霆见朝臣们越说越不像话,又一再指责他包庇裴杼,这才派人过来问问。

齐霆甚至不愿意让张戚的人插手,生怕他也会掳走东胡的财富,只派了自己人过来调查,顺便让裴杼写一个申辩的奏书,这事儿含糊一番也就过去了。

作为钦差的太府寺卿也只想糊弄了事,于是暗示裴杼,陛下本不打算追究,这事儿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蒙混过关。

裴杼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捏着鼻子给他装了几袋珠宝。

他竟然也带头干起了行贿的事,果然人活久了就会变得龌龊。

太府寺卿对裴杼的识趣十分满意,准备走个过场就离开。但偏偏有些之前在裴杼这儿栽过跟头的胡人奴隶主们,将这位朝廷钦差当成了指望,想要借机扳倒裴杼。

是以第二日一早,裴杼便听说有人在街上拦住了太府寺卿的轿子,告他有犯上作乱之嫌,请求钦差秉公执法,将他槛送京师,听候发落。

刚收了贿赂的太府寺卿头都大了,这年头还真有人这么天真,相信自己人会查自己人啊?

可这人光天化日之下告状,太府寺卿还真不能不管。

裴杼闻讯赶来时,告状之人已跪在衙门堂下,如数家珍地算起了他的罪状。

裴杼都气笑了,抱着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的心思留了下来,就这样看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