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尔处理好文迪助理带来的文件之后, 马上带着优膳坊的打包盒返回别墅。
他拎着东西进门的时候,别墅一片狼藉,大门也没关上, 呼呼地漏着冷风,隐隐约约泄露出一点冰冷的玫瑰味信息素。
一片漆黑。
一开门, 玫瑰味的信息素扑面而来,阴鸷又艳丽。
晋尔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没有费什么力气, 晋尔很快就找到了阿弥亚,在客厅宽敞的沙发上,像一只猫一样抱膝窝着,露出雪白的膝盖和大腿, 身上什么都没穿, 仅仅靠晋尔的那件衣服遮盖。
地面上, 一片狼藉。
各式各样的酒瓶七零八落地躺着, 有的瓶身已经完全碎裂,玻璃渣子四散, 酒液从这些破碎的容器中溢出, 交织成一片混杂的液体,深红如血,晶莹透亮, 在灯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气息, 酒液的痕迹蜿蜒流淌,直至消失在沙发脚下, 与地毯上的污渍交织。
“阿弥亚。”
晋尔看着满地的碎玻璃狠狠皱眉, 他的目光落在蜷缩的阿弥亚身上。
阿弥亚抱膝缩在沙发上的角落里,怀里死死地抱着晋尔的衣服,埋头进去, 仿佛仅仅靠这件衣服才能呼吸。
阿弥亚的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布满触目惊心的血印。
细看之下,会发现这都是同一个名字,布满了手臂、胸口、腿上,阿弥亚右手握着一片尖锐的碎玻璃片。
碎玻璃的尖端挂着血滴,所以他紧紧握在手里,掌心里也滴着血。
看到这一幕,哪怕是晋尔,也都快气笑了。
真是疯得可以,不仅自残,还把晋尔的名字刻满身体,仿佛是阿弥亚想要用这无用功找回归属感。
听到声音,阿弥亚好似猛然惊醒,抬起一双血眸,溢着浓郁的爱恨,跌跌撞撞地摔下了沙发,就要赤脚踩着碎玻璃跑过来。
“雄主……雄主……”
“别动!”
晋尔难得失态地提高了声量,迅速大步踩着满地的碎玻璃片走到阿弥亚身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又把阿弥亚捞回沙发,扯过沙发上的毯子,铺在地上。
就好像总是这样,阿弥亚总有办法打破晋尔冷静的面具和伪装。
明明并没有危及到生命,甚至阿弥亚连割腕都没有。
但是,看着阿弥亚浑身不知疼痛的血痕,晋尔呼吸一滞,只觉得这些伤口好像深深的刻在他自己的骨头上,疼痛的厉害。
“雄主?”阿弥亚痴痴地望着晋尔笑着,眼里满是偏执,却被晋尔按回沙发上,他只能说,“雄主你回来了……”
晋尔觉得头疼,他一摸阿弥亚的身上,全是被阿弥亚自己拿右手里握着的玻璃片割开的印子,都在渗血。
一靠近,玫瑰味的信息素更浓烈了,浓得像是要燃烧一样,浓烈的血味和玫瑰味混杂在一起。
空气中,阿弥亚的信息素浓郁得几乎达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震颤着,如同细微的血液在空气中游走、泛着腥。
晋尔看着阿弥亚身上的血淋淋的自己的名字,只觉得无比的醒目和刺耳。
有的伤口是浅的,有的地方伤口却很深,阿弥亚甚至还紧紧攥着那个锋利的碎玻璃片,右手掌心的血一直在滴。
沙发上也有血渍,地上也是一滩血,宛如案发现场一般狼狈和凌乱。
“阿弥亚,看着我!”
晋尔缓缓蹲下身来,伸手绕过去像是抚摸病猫一样,摸了摸阿弥亚光洁的脊背。
他本是意图安抚,却突然被阿弥亚猛的扑上来。
亚雌一边发了狠地咬他的锁骨,一边又可怜兮兮地呜咽:
“雄主…为什么要走……”
“嘶——”
晋尔倒吸一口凉气。
阿弥亚咬得很重,隔着两层衣服倒是不会直接咬出血,但是死死地咬着皮肉。
像是垂死的病兽不愿意放开强壮的猎物。
晋尔倒也没有挣扎,干脆利落地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裹住阿弥亚冰冷又光洁的身体。
然后把那个被阿弥亚攥着的碎玻璃片从亚雌手里夺过,像是愤怒一样大力丢在地上。
他一手捞过阿弥亚的膝弯,另一只手抱着背,直接把阿弥亚给横抱了起来。
晋尔低头轻声问:“阿弥亚,去治疗仓好不好?”
事实上,阿弥亚非常不喜欢治疗仓。
像是溺水一样的,被沉浸到治疗液里面无法呼吸,忍受着冰冷的治疗仪入侵到鼻腔嘴巴耳朵里,极度的窒息感和冰冷感,总能让阿弥亚回想到他年幼时的那个地方。
“不要……”
阿弥亚松开嘴,伸手紧紧的抱住雄虫的脖子。
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沙哑,甚至还有鼻音。
此时此刻,阿弥亚根本就有点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了。
他刚才就开始分不清了,晋尔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出现,怎么可能会回来呢?
阿弥亚觉得是自己的幻觉。
毕竟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他已经出现了无数的幻觉。
如果是现实,阿弥亚绝对不会一口咬在晋尔的身上,还咬那么重,仿佛要硬生生撕扯下一块肉来。
阿弥亚有过很多的幻觉。
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上爬满了蛆虫,被埋在泥土里,被浸在肮脏的水沟里。
又或者他会恍然间看到一些他憎恨的脸,有的死状凄惨,有的在狞笑着,满脸的血,满脸的污渍。
漂浮在空中的骷髅和血淋淋的脑袋。
他太爱晋尔了。
爱到很多时候都克制不住自己想杀了晋尔的欲望,他想要他们死在一起,这样子,就没有任何的不确定性了。
血肉和骨头混在一起,难舍难分。
阿弥亚觉得这是爱。
可是他知道晋尔不会喜欢。
他也确定没有谁会喜欢。
在阿弥亚的无数次幻觉里,他无数次被杀死,他渴望看到晋尔的反应,雄主会伤心吗?会流泪吗?会为了他而感到叹息吗?
可是阿弥亚看不到。
他看不到晋尔的表情,那是一片黑雾一样的浓墨。
阿弥亚看不到。
幻觉也会如此真实吗?
阿弥亚感到了晋尔身上那一股雪松味。
“阿弥亚……”
上方传来长久的一声叹息。
阿弥亚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猛然间从无数的幻觉之间剥离出来。
他终于知道此时此刻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现实。
至少晋尔是真实的。
“雄主……?”阿弥亚试探性地开口。
“你身上都是伤,如果不想去治疗仓的话,至少让我帮你包扎一下。”晋尔绷紧了下颚,深呼吸两口气才开口。
阿弥亚那双血眸执拗地看着雄主,似乎想要看穿雄虫脸上冷静的表情。
他一瞬间又分不清这到底是幻想还是现实了,阿弥亚居然从雄虫的表情上看出了心疼。
心疼啊。
好明显的心疼。
阿弥亚在这一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没有想到,晋尔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或者,他更加没有想到,自己也配得到这样的心疼。
连他的血脉至亲都没有心疼过他,可是晋尔在心疼他。
明明应该觉得可笑,明明应该觉得讽刺,可是阿弥亚却突然间落下泪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在流泪。
阿弥亚开口:“雄主…就算你要我现在去死,我也会觉得很幸福。”
晋尔一路抱着阿弥亚,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半开放式的旋转楼梯,上了楼,进了他们的卧室,从房间里面找出了紧急医药箱。
阿弥亚死死地攥着晋尔的胸口的衣服不肯撒手,晋尔没有办法,只能单手抱着阿弥亚,另一只手打开紧急医药箱,翻找里面的东西。
这个紧急医药箱是个四四方方的白盒子,是晋尔之前准备在房间里面的。
阿弥亚并不是第一次展露出不正常的表现。
他在床上极其贪恋疼痛,掐着脖子窒息、喜欢挨巴掌、喜欢玩鞭子和皮拍——阿弥亚自己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过分了,晋尔几乎没怎么用在阿弥亚身上过。
在僵化症药剂之前,阿弥亚也干扰过星洲地合作,那个时候晋尔并算不上生气,这种程度的捣乱完全在晋尔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阿弥亚喜欢被惩罚,那么晋尔也会和他玩情、趣。
阿弥亚对他自己一向下得了狠手,甚至晋尔还会看不下去要拦着阿弥亚。
晋尔发现阿弥亚有自残的倾向,是在僵化症药剂事件的那个晚上。
阿弥亚疯了一样,和晋尔大吵一架,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又跑了出去。
晋尔从阿弥亚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不明药片之后,心里觉得十分不踏实,抱着阿弥亚的外套就追了出去。
大晚上的,晋尔开着飞行器,硬着头皮找了足足三个小时。
最后实在是找不到了,晋尔只能打电话过去把西瑞叫起来,去破解阿弥亚的终端定位。
最终的定位是显示在海边。
阿弥亚那么怕水,连治疗仓都不愿意进,可那天晚上,他偏偏就要跑到海边。
晋尔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开着飞行器,一路油门踩到底,硬是不管不顾闯了好几个红灯,直接赶到海边。
海风是冰冷的、咸涩的,那天又是深夜里,四下寂静,只能听得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那么冷,
那么静,
就好像死亡已经到来,就好像天地不过是一个棺材。
晋尔沿着漆黑的海岸线找,越找越心惊胆战,终于在最高的那一片礁石群上找到了阿弥亚。
阿弥亚背对着岸边坐在礁石上面,海风吹起他漆黑的长发,假如黑夜里荒诞又翩翩欲飞的蝴蝶。
似乎一阵轻轻的浪潮袭来,就会打湿蝴蝶的翅膀,让蝴蝶即刻死去,不再动弹。
晋尔过去的时候,来不及多想,他扑过去一把就把阿弥亚从礁石边上拽到礁石中间,他们滚在一起,晋尔硬生生的把阿弥亚困在自己的怀里。
抱住阿弥亚之后,晋尔才发现,阿弥亚的十根手指全部被他自己啃得鲜血淋漓,血肉翻出,十分可怕。
都说十指连心,不知道该有多痛。
可是阿弥亚就好像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只是睁大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晋尔。
他笑着说:
“雄主真厉害,这都找到我了,可是雄主怎么这个表情,哈哈,不会是觉得我要跳海吧?”
这个表情?
晋尔已经顾不得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他狠狠皱眉,握着阿弥亚的手腕,一点都不敢放开。
“阿弥亚,跟我回家。”
“家?”阿弥亚靠在晋尔怀里,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
他又说:“雄主,你知道吗,就算我要死,我一定会把雄主一起带走,雄主会答应我吗?”
晋尔剑眉皱得更紧了,“胡说什么。”
阿弥亚却又笑,笑得有些恍然。
“我小时候,冬天,被推到一条水沟里面,水沟并不深,但是被踩着头,我呼吸不到空气,我觉得要死掉的时候,就能呼吸到一口空气,然后再被踩下去。”
“所以我每次走到水边的时候,都觉得好像回到的那一天,好像我从来都没有走出来过。”
“一条那么小的小沟都可以让我这么痛苦,一望无际的大海又该隐藏着多少的疼痛。”
“雄主,我不是害怕,我是兴奋。”
可即使阿弥亚那样说,晋尔望下去,阿弥亚脸上却完全不是兴奋的表情。
晋尔冷着脸,咬牙问:“谁敢那样对你?”
阿弥亚噗嗤一笑,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雄主问这个是做什么?想帮我报仇吗?”
“没关系的。”
阿弥亚说,脸上露出几分可惜。
“那家伙已经死了,我把他的血放光,原来他只能流那么点血,让我连个澡都泡不了。”
“或许我应该养着他,一点一点放血,又一点一点给他补血,那一定很有意思。”
“阿弥亚。”
晋尔抱紧了怀里的亚雌。
“我们回家。”
那天晚上回来的路上,晋尔一点都不敢放开阿弥亚,哪怕是去药店买紧急医药箱的时候,他也脱下外套抱住了亚雌,把阿弥亚一起带进去。
那个紧急医药箱,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里面有镊子、棉球、绷带,纱布,止血片……
那天晚上的回忆恍了一下晋尔,他皱了皱眉,连忙检查医药箱里面的东西,拿出棉球来沾了碘伏,把阿弥亚放到床上,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擦掉阿弥亚身上的血。
阿弥亚安安静静地裹着雄虫地风衣,伸出自己的脚,放到了雄虫的手心上。
晋尔低头看了看,问:“为什么写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