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叛乱(1 / 2)

这次叛乱和先前端王谋反不同。

徐祈非嫡非长但终究是徐家人, 他造的是自家老子的反。弑父弑君大逆不道,不敢明目张胆,偷偷联合禁军锁闭了宫廷, 试图对外装出皇帝暴毙留下圣旨传位于他的假象。

假如事成, 有多少人会信暂且不论,父死子继名分上闹不出多大的动荡, 总归皇帝依然姓徐。

但这次造反的是河南道的藩镇节度使, 包括掌握重兵的徐州观察使陈朗、宣武军节度使季康,还有接替徐巍之职新上任的兖海节度使方舟。

三家联合起兵,只用一天时间就拿下了整个河南道。

讽刺的是, 从洛州运送樱桃只需要半天,但这样紧急的军情传到长安已经是叛乱发生五天后了。

五天时间, 叛军已经进军河东道与河北道,眼看着就要越过潼关直指长安。

若是潼关攻破长安陷落, 那就是江山易姓改朝换代, 赵国也就走到头了。

皇帝晓得八月十五是浮星煜母亲忌日,果然在大雁塔前见到了前来祭拜的浮星煜和崔萑。

微服前来的皇帝张惶中踩翻了烧纸的火盆, 顾不上拍打靴子上的火星, 急声向浮星煜道:“眼看着叛贼便要打进长安了,你快想想办法!”

浮星煜又添了两陌纸钱,烧完便转身要走。

皇帝快步拦在面前:“你口口声声说性命和国祚相连,若是战败亡国,你也活不成!”

浮星煜神色淡漠地看他, 年过五十的人被声色纵欲掏空了身体, 脸色涨出不正常的暗红, 眼睛是浑浊的,死鱼似的盯着眼前人。

对方的沉默让皇帝越发急切:“难不成你先前说的都是骗朕!你的寿数根本和国祚无关!你怕朕加害于你所以编出这样的谎话, 让朕忌惮!可你身上流着徐家的血,塔里葬着你父亲的尸骨……你还是怨怼于朕,便要眼睁睁看着整个赵国陷于战火!你要让祖宗基业断送在朕手里,让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是不是!你自己名分不正做不得皇帝,所以要让朕被叛军夺去皇位!朕是名正言顺继位的!后代君王都该是朕的血脉!”

皇帝的双手在抖,周身都在颤抖,双眼布满了血丝,神色几乎疯狂。

“真是吃药吃得神志不清了。”浮星煜冷笑一声,“起了战事不去调兵遣将,找我有何用?你是想让我撒豆成兵替你上阵杀敌,还是念咒施法让叛军丢盔弃甲?我只是个活得长些的普通人。妖精们认得我是我母亲的血脉,所以忌惮我的威势。凡人眼中,我不过是个羸弱早衰的方士。天道所限,除非自保我不得伤人,我能用什么退敌?这张脸么?除了你还对怀英太子嫡长身份耿耿于怀,谁还记得他?”

“可是、可是你……”皇帝难以置信地大睁双眼,颤抖的手指着浮星煜,“你怎么能袖手旁观?!你见过数次皇权更迭,母后继位时也有人不服生乱,最后还是安定了下来,你一定有办法的!母后姓周,你尚且助她,朕可是徐家正统嫡嗣啊……至少,至少你告诉朕,该用谁为帅,是攻还是守,你置身事外难道就不怕危及自身吗!”

浮星煜道:“天命有数,生死不足为虑。你不是怨恨我总是干预你的抉择吗?如今战事骤起,正是你统御全国让万民归心的好时机。朝堂之中多的是睿智骁勇的文武大臣,为何还要来问我?难道离了我,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皇帝?”

皇帝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知道他是铁了心要置身事外。再看崔萑镇定不惧的模样,恐吓威胁的话说出来也没意思,只得愤然拂袖而去。

回家的路上,崔萑见长安居民都在抢购米粮,大量购入食盐和火折子。分明是中秋佳节却毫无喜庆氛围,百姓们忙着为突然爆发的战事囤积物资。

安宁平静的赵国像是毫无征兆突然就乱了起来。

“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头,说是因为皇帝宠信妖后所以武谏勤王。”浮星煜执着长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把罪名怪到女人身上,实在是不太占得住脚的。就算皇后吃了许多洛州樱桃,比其奢靡的还大有人在。”

崔萑点头:“这般师出无名,居然也打得如此顺利,几日之内便连下数城。叛军人马粮草都充沛,打得朝廷措手不及,必然是早有筹备。”

浮星煜叹息道:“皇帝让我插手平乱,但天道运行至此已经不是人力可以阻拦的。藩镇造反不是意外偶然,而是积弊已久的祸患终于爆发出来,终归会有这样一场动乱的。若上位者不改过革新,这便是个开头,赵国的运势便真的要到头了。”

崔萑认真地看着浮星煜,看似漫不经心,其实这人间的兴衰在他心中如照明镜。

“从昭宗一朝开始,在位者觉得四方安定便将政事重心由地方转到中央,以制衡之策协调各方势力,处置了许多党争朋斗,将长安牢牢掌控在手中便觉得可以高枕无忧。”

浮星煜历经数代皇帝,虽未直接插手朝政过,但耳濡目染也算有些感悟,再加上纵观几十载的经验累积,让他能够看得格外通透:“因为长年安定无战事,上位者改革了地方军政,撤销了府兵制,逐渐改用募兵制。招募兵丁意味着一大笔军费支出,这笔费用由地方拨发,所以不止行政军事,还有财政、征兵等权限也都下放到地方。节度使掌握兵权,虽有州牧节制,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君命有所不受,或是像兖州那样州牧和节度使暗中联盟,或是节度使直接压倒对方,将平级降成了上下级,成为称霸一方的存在。于皇帝不在意之时,藩镇势力已经暗自膨胀到惊人的程度。”【1】

崔萑备考科举时对赵国历代君王执政策略有过深思,确实如浮星煜所说,从府兵制到募兵制的转变会致使地方坐大。

看似只是军事制度的调整,深层次根源其实可以追溯到财政和土地。

农耕时代土地就是百姓的命脉,民以食为天,土地关系民生国计,称得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早些年间赵国百姓按人口分得土地,一户农家人丁越是兴旺分到的土地便越多,只要鼓足气力便不愁吃喝。农耕收获能够使百姓自给自足,农闲之时便有力气有意愿去履行义务服役担任府兵。

然而因为水旱地动等天灾,若是朝廷的救济不能及时到位,难以糊口的贫民便想着变卖田地谋生。如此无异于饮鸩止渴,失去田地成为流民,往后的日子更加难过。

每一次天灾人祸都是对国祚的考验,譬如兖州的蝗灾,若不是有崔萑和浮星煜大力宣扬救灾,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因灾家破人亡。

朝廷迟钝寡恩,与此同时大有权贵富商嗅到有利可图,借机低价兼并土地。

三亩五亩的田地单看不起眼,但各州都是如此,几十年积累下来,百姓私有的土地相比于英宗时期已经缩减了太多。

吃饱了肚子家里有余粮而去做府兵,和捉襟见肘为了粮饷应召去做募兵,两者性质是迥然不同的。前者满怀热情甘心为国尽忠,后者则是拿钱办事,谁出钱他们便忠诚于谁。

浮星煜道:“当今皇帝以无为治理国家,登基以来大半心思都用在和宁王缠斗,多年都难得让藩镇长官亲自进京述职一次。各地节度使屯兵自重,地方会生反心并不奇怪,但我没想到会是兖州最开始出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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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萑也觉得奇怪:“兖海节度使方舟由皇帝亲自任命,应当是他极其信任的。而且方舟才上任三个月,按理说还未在当地站稳根基,怎么敢兴兵造反?”

“是啊真奇怪。”浮星煜仰头看望渐黑的天幕,“人心难测,人间的事远比妖界复杂。”

回到家中,因为战乱中秋家宴的气氛很是沉闷,本该亮堂堂的满月被乌云遮盖,只能看见一片昏黄模糊的光晕。众人脸上没有个笑模样,连陈酿喝着也是寡淡无味的。

家宴将散,长公主徐攸身着盔甲上门,向兄长和沈银辞别,说是要奔赴前线。

浮星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银一万个不愿意:“历朝历代哪有公主带兵出征的呀!这么大个国家,男人都死光了不成?!凭什么要你去冲锋陷阵!”

徐攸见沈银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抬手轻轻擦拭她眼尾,柔声安抚道:“自古以来也没有公主登泰山封禅的,但我还是做到了。叛军连下几城,京城内外百姓惶恐,如今需要姓徐之人挂帅才能安定军心。”

“可是那怎么能一样呢!”沈银急声带着哭腔,“封禅又没什么危险,何况那时候只能你替上。但现在不一样的啊!现成有那么多将军呢呢!战场上刀枪无眼,随时可能丧命的!就算要皇室……又不是只剩你一个人姓徐!皇帝有精力娶妻生子,怎么不能御驾亲征!乱臣贼子都杀红眼了,我不放心……我怕你出事,你让我一起跟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