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叶落而知秋意深，现在能售出的米粮至少都是去年的，陈米之所以也如此紧俏，是因为一旦蝗灾肆虐，庄稼没有收成，若不早做准备，到时候现找口粮就难了。

本就躁动的排队长龙里忽然爆发争吵，正要走过的崔萑拉着浮星煜驻足听了个详细。

有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拽住米店价签不肯松手：“每人限买一斗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坐地起价！不怕我去官府告你们吗！你们这是趁火打劫！黑心商贩！”

排在后头的人纷纷应和，说怎么前头的人买米是一个价钱，到他们这就涨价了。

崔萑看向米筐里插着的新价签，是一百文一斗。

一斗米约有十来斤，掺些粗粮够三口之家吃上小半个月。对于崔萑这样出生于富庶之家的人来说，一百文是笔非常微不足道的小钱，但足够寻常人家开销好一阵。

若是一开始就是这么贵也就罢了，然而那名书生和米店伙计双方各执旧价签一端不肯撒手，那上面的价钱分明才10文。

生生翻了十倍。

米店掌柜从店里走出来，给了伙计个眼神，伙计猛地松了手，那书生没留神便往后扎扎实实跌了一跤，摔得龇牙，手里还紧攥着木质价签。

“各位街坊邻里也都晓得，咱们州城闹了蝗虫，一天之内乡下的田地就被糟蹋干净了，今年能有多少收成老天爷才知道！”掌柜长着两撇羊角胡，微仰着头，两指捻着胡须，“我们店里存的本地米粮已经卖完了，接下来卖的都是我们昨日高价从外地收购的，花了大价钱才买到这么点，不计利润地转给大家！街里街坊的，我们能卖给大家高价吗？进价就是这个样！我敢保证，接下来几天，米价会越来越贵！到后头，有钱都买不到！街坊们呐，现在买的是米吗？买的是命啊！嫌贵的大可以不买，有要去报官的尽管去，腾出位置来，免得耽误了要买的人！”

生意人巧舌如簧，三言两语便激起了顾客的恐慌，人群不断向前涌动，纷纷举着银钱要买足限额的一斗米。

再也没人应和那书生，见他翻身起来挥着那支价签还要再说什么，反而齐力把他挤出了队伍去。

崔萑叹息着退开，边往白云观走边对浮星煜道：“灾年米贵，这道理谁都知道，可未免涨得也太快了些。这才第一天，米价就翻了十倍。如果不及时除虫，等庄稼真的全被蝗虫啃完，不知道还有多少百姓吃得起米。”

浮星煜垂眸道：“萑萑，若是以我的名义下令诸如长青一样的妖精去捉虫，很快就能够扫清虫灾。但动用特权逆天而行一定会遭到反噬，不仅是我自身，可能还会给人间带来更大的灾祸，所以我不能干预。对不起。”

崔萑脚步顿了顿，然后牵着他手走进正门大开的白云观：“你不用为此和我说对不起，我不是为了天下百姓留下来的，我是为了你。我留在这里，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有多好，纯粹因为有你在而已。”

“萑萑。”浮星煜心头一暖，四周人潮涌动摩肩接踵，他抽出长扇轻压着崔萑后背，将人护在自己的臂弯里。

“我知道天命有数，赵国不可能永远存续下去，我和你也不会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终究有尘归尘土归土的那一天。我知道，那时候我们要一起葬在终南山。我知道的。”

在众人惶恐不安无暇顾及其他时，崔萑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握住浮星煜手：“我不会因为这个世界不好而迁怒于你，反而，我是因为你才希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即使不能也无妨，毕竟我还有你。”

崔萑低声对浮星煜道：“不需要你动用特权，我舍不得你受反噬。而且，事情也还没糟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这不是古往今来的第一次蝗灾，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面对天灾，凡人能力有限但并不是完全无能为力的。我相信，人力能胜天，一定会好起来的。”

浮星煜看着崔萑的眼睛，从他眼眸中看出无畏的坚定。

有崔萑，是整个赵国的福气。

浮星煜的寿命等同于赵国的寿命，因为结契，崔萑会和他同生共死。但他能给予崔萑的仅仅是稍长一些的寿命而已，崔萑依然是个凡人，但又有着远超一般凡人的智慧和勇气。

而因为有了崔萑，浮星煜的整个人生都有了不一样的欢愉和意义。

崔萑是天外来客，是不在定数中的变数，如果因为他而延长了赵国的国祚，何尝不是上天对浮星煜额外的恩惠。

白云观内的人实在太多，好像是整个兖州城连同城外村庄里的人都涌了进来。

男女老少既惶恐又心怀期待，密集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环绕着祭坛。

众人目光汇集之处，所谓的白云道人穿一身紫袍瞑目盘腿坐于祭坛之上，手执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两个道童抬着一架纸糊的巨型蝗虫上了祭坛，甫一放定，那道人便腾身而起举着木剑绕着纸虫转着圈地边跳边比划，不时抓起一把白糯米抛砸向虫身，最后端着一碗水，在纸虫头前站定。

“呔，天上飞来万万蛩，地上青苗须留种！餐风饮露成正道，人间烟火不可动！”白云道人食指拇指并拢快速在碗中蘸水，虚空对着纸虫一阵勾画，然后含了一大口水，对着纸虫狂喷，“天上飞来回天去，莫让百姓来受穷！急急如律令！”

咒语念完，那只巨型纸虫果然升起浓白烟雾，纸皮逐渐被淡绿色的火苗吞噬，仿佛乘着雾气离开凡间上天去了。

仰着脖子张望的百姓们瞬间山呼呐喊，将道人称为神仙。

那道人端着碗俯视众人道：“贫道受上天指引，早预料到有此大灾，特意提前向上天祈求了无根之水，用来送走蝗虫。如今与各位结善缘，只需二十文就可以请神水回家，喷洒在房前屋后水田旱地之中，便可保蝗虫不侵……”

平日要让大家花二十文买一碗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但现在一斗米都要一百文了，二十文能彻底断绝蝗灾，划算得多啊！众人纷纷掏钱要买。

崔萑低声问浮星煜：“他刚才念的符咒是真的吗？治虫有用吗？”

浮星煜摇头：“比我给你编的那一千多个还假。”

听他这么说，崔萑心里便坚定自己所想了，高声道：“大家把钱收回去！这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