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演戏(2 / 2)

两回泄题都是皇帝授意。头一回要闹得人尽皆知,然后栽到宁王头上。第二回则要做得悄无声息,让己方得利。

虽说会试结果皇帝可以直接钦定,但榜首几名的文章照例是要公诸世人的,皇帝让梁复给文章润色,一来是让心腹之人把头名拿得名正言顺,二来要让梁复多年穷经得来的文人清流名头彻底为他所用,作为扳倒宁王的利器。把柄在手,若不听话,便会让梁复身败名裂。

崔萑想安慰梁复,劝他看开不要寻死,但话出口自己都觉得言语苍白。

像梁复这样心思纯粹之人,保得住他性命,但难以保全他的志向。

受人操纵,为人鹰犬,挺不起文人的脊梁,这样活着比受酷刑还难捱。

这个时代,龙椅之下,众生匍匐。皇权之下,皆是蝼蚁。

所以崔萑才想回去,哪怕回去只是做一颗自由的埃尘。

梁复揩着眼泪,言语断续:“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我知道,我不入仕,只想留一方净土,也不能够了。朝晞,师父不在,我这书院也开不下去了……”

崔萑垂头也甚是落寞,心想就算师父还在,也改变不了什么。尊崇神佛不过是为皇权正名,皇帝的旨意,谁又能奈之如何?

“崔大圣人考前不温书复习,来这叙师兄弟情了。”浮星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崔萑闻声猛地抬头。

对了,皇权之上还有一个浮星煜!

“你来得正好,我师兄——”崔萑急忙上前。

浮星煜目光落在他红痕未消的手背上,冷冷一笑:“咱们师兄遇到了难事,兄弟如手足,我哪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从师父那论辈分,浮星煜是师伯;从崔萑这论辈分,便随着叫一声师兄。

崔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听他复述自己说过的话,红着一张脸怔在原地。

浮星煜上前低声对梁复说了什么,梁复当时止了哭,仰头看着酷似怀英太子的形象,心底莫名就产生了信服,镜片后浑浊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的?”

浮星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以后别在崔萑面前哭。”说罢转身离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萑快步跟上,问:“你和师兄说了什么?”

“说你是大善人,还真是,就这么看不得人哭?”天色已黑,浮星煜将崔萑一拽,两人出了书院便上了商玄脊背,宵禁管不了在天上飞行,浮星煜身上沾了酒气也像有些醉,一手环着崔萑腰身,一手揉捏崔萑夹伤的手背散淤,“他多大岁数了,还需要你像哄孩子似的搂在怀里?”

环在腰上的力道紧了又紧,手背上不疼但痒,崔萑不敢动弹,怕从鸟背上落下去。

借着风声,他低声道:“哪只眼睛看见搂在怀里了,只是拍拍背而已……你不是也看不得晚辈受委屈吗?”

“晚辈,没听见我也叫他师兄?”浮星煜笑出气声,“崔萑,我演戏演得拙劣,你倒是也都接得住,打算硬着头皮陪我演到什么时候?”

长安在两人脚下,耳边风声呼啸,仿佛伸手可摘星。

宵禁之后街上无人,但坊市之内灯火正明。那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瘟疫,好像只是这座繁华帝都的一阵伤寒,并未动摇根基,鲜有人知道这场危难平息的真相,而深藏功与名的保护神正将崔萑圈在怀里。

长安没有很好,但因为有浮星煜在,所以也没有很糟。

看似山穷水尽之时,浮星煜一出现,又是柳暗花明。

崔萑心跳加速,紧抿了唇,不知道要就此说开,还是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好在浮星煜没有追问,他静默地揉着崔萑手背,好像要将已经有些褪色的血符揉进崔萑血肉里。

直到商玄驮着两人降落在蒹葭馆的院子里,小黑鸟扑扇着翅膀隐入夜色,浮星煜才道:“我跟他说,皇帝没几年活头了,继任之君容得下不谈政事的成均书院,他还有几十年时间静心做文章。明日考试,皇帝也作不成弊。”

崔萑垂着头,良久之后才“哦”一声:“谢谢。”

浮星煜目光沉沉,问:“除了道谢,没有其他话和我说了?崔萑,看着我的眼睛。”

崔萑下意识接受命令,抬眼和他对视。

两人之间足够默契,崔萑知道他想被戳穿大慈恩寺里的卜卦,想被责问,想得到去留的答复。

但崔萑至今没有舍身困于这个时代的孤勇,于是选择错开目光,摇头。

浮星煜默了片刻,递上毫笔:“那就去睡吧。自己不爱惜手,明日考不出好名次,不许怪我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