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萑不着痕迹后退一步:“驸马谬赞了。今日会试中止,考官称择日再考,在下正要回家去。”
“会试竟也能择日重考?”周驸马讶异了一瞬,虽然崔萑没问,他自己解释道,“陛下龙体欠安,公主至孝亲自煎熬了汤药进宫侍疾,正巧遇上了崔公子,也是有缘。公主车驾就在一旁,请公子移步一叙。”
崔萑闻言重新暗自打量眼前之人,衣衫华彩面若好女,身上还有馥郁香气,看着像个油头粉面的绣花枕头,但言行之间却又并不草包——
从安上门入宫进的是各部衙门,虽也可到皇城内宫,但实在绕远了。永安公主双眼失明,怎么可能亲自熬药侍疾,还从安上门进宫,显然今天这趟是专门来截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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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驸马,不会不知道先前崔萑和公主的过节,又明知公主意图,不怨不恼反而极力促成,倒是比前一位更沉得住气,能维持表面功夫和永安公主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周家会选他再娶公主,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家里的马车还没来,崔萑一时走不脱,料想安上门外大庭广众公主不敢太过放肆,便上前行礼,隔着马车道:“公主,你有话和我说?”
永安公主一手撩开马车侧帘,崔萑见她鬓发上点缀的只是几样素净珠钗,眼上蒙着两指宽的白绫,脸上薄施脂粉,口脂也涂得很淡,唇角微微下垂着,神色没有了从前的嚣张跋扈。车厢内昏暗,她周身却沐着淡淡的清辉,崔萑目光往车里再探,看见摆设着一颗足有人头大小的珍珠,发出柔和的萤光。
崔萑认出来那就是沈万山进京前信中所描述的,他从渔夫手中高价买来的巨型珍珠,本打算给未来儿媳妇做聘礼。
沈万山进京时,崔萑已经进了考场,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珍珠到了公主手里,肯定不是正当来路。
“崔公子,父皇告诫过我许多次,让我不要打你的主意,可惜我从前都没听进去。我如今知道你有我惹不起的靠山了,却是后知后觉追悔莫及了。”永安公主叹息一声,抬手摸索着抚上那颗珍珠,“宁王今晨送给了我这颗珍珠,我派人打听了,这原本该是崔公子的东西。宁王说此珠能使人重获光明,我便随身带着。虽未知真假,但心底总能安稳些。崔公子,请你将此珠割爱让给我,多少银钱我都肯付。”
崔萑闻言默然,珍珠是沈万山从野外买来的,此物并不见诸典籍,有什么功效没人知道,宁王之言大概是哄骗永安公主的。虽然永安公主付出一双眼睛,实在赔不起那些因疫伤亡的百姓,但冤家宜解不宜结,永安公主能够收敛性情从此以后做个良善之人也算是件好事。
崔萑道:“不必了,公主喜欢就留着吧。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相比于那些飞来横祸殒身大疫之人,公主其实很受上天眷顾。公主今后的路还长,善因善果,不如就从此时开始。”
永安公主勾了勾唇角苦笑:“崔公子大人大量,徐祎羞愧难当,今日之教诲,徐祎都记下了。人生于世,富贵贫贱有别,但终究不过是浮沉于他人手。人心自利,万般留不住信不得,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实。从前看不清,如今心里倒是更明白了。崔公子,后会有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放下了帘子,驸马方才离得极远这时才走来,和崔萑道别后才上了马车。
不多时,浮星煜驾着马车停在崔萑眼前:“方才和你说话的是永安?”
崔萑上车:“没错。你接到我生父了?我才知道宁王抢走了我生父买的珍珠送给了她。”
“接到了,已经在沈银名下的客栈里安顿下了。”浮星煜略一思索,问,“你没把珍珠要回来?”
“她没有要还的意思,只说用钱买,但我并不缺钱。”崔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再和徐家有什么牵扯了,只当是破财消灾,买个清净。”
浮星煜悠悠驾着马车,语气有些酸:“有我在,真想要回来,有什么拿不到的。难道不是看她可怜干脆舍给她了?”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崔萑道,“她年纪还小,弃恶从善总比执迷不悟好,你和晚辈计较什么?”
“你倒是会做长辈。”浮星煜语气阴阳,“那么大的一颗珍珠,原本是你爹要给未来儿媳妇的聘礼,随意就给了永安,还说什么不值钱,好大方呀。我住你家这么久,连喝口凉水都要看人脸色,方才你妹妹还当着我的面跟你爹进谗言说别给你太多闲钱,免得被旁人骗了去。我什么好处都没落到,反倒替他人背了黑锅,好冤枉。论可怜还有谁比我凄惨?永安不过是罪有应得丢了一双眼睛,我却要寄人篱下,天天受人白眼,你看她可怜,怎不看看我?原来崔大圣人厚此薄彼,会做长辈,却对我视而不见。”
崔萑被他一番话念得头皮发麻,连声叫“祖宗”:“咱们现在调转车头,闯进皇宫,拿刀架在公主脖子上,把珍珠抢回来好不好?”
“抢回来送我?”
“要不然呢。”
浮星煜欢喜崔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得意地仰了仰头:“那倒不必了,咱们做长辈的,送出去的东西哪能又要回来。你送我别的就是了。”
崔萑问:“你要什么?”
浮星煜沉吟片刻,余光瞥见身后崔萑支着下颌无底线纵容的模样,勾唇而笑:“你亲手给我染发……还有,不许再叫我祖宗。”
打定主意要缠着他从青丝到白发,从少年时直至偕老白头,暂时不能明目张胆地结发,就先将如雪长发和此身喜乐都交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