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萑一想到浮星煜对待自己态度的变化就脸上发红,紧接着被先一步上了马车的浮星煜拽进车厢。
本已很宽敞的地方,坐下却还嫌不够,崔萑几乎要贴上车壁。
“从来路想不对,那从什么思路想才对?”浮星煜出声缓释他的局促。
崔萑把心思放正,身子也坐得极端正挺拔,他清了清嗓子:“鼠疫爆发和老鼠泛滥有关。而老鼠数量激增,不一定是因为族群新生数量增加——啮齿动物一年繁育数次,每胎数子,和人相比,实在是高产,但年景不变,怎么会凭空多生呢?”
浮星煜垂手指尖搁在膝上,安静地听着崔萑娓娓道来,注意力却并不在他所陈述的内容——崔萑很聪明,只需稍加点拨,他就会得到正确答案。揭秘的过程无趣,但揭秘的人很好看很有趣。
他说对这个时代的人都没有非分之想。
理应如此,这个时代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也不一定。
心思不是非要用在好处。
对某些人、某些事还是可以适当想入非非的。
崔萑脑子聪明,模样又好看,自然不缺人喜欢,迟早要结婚生子。
虽然不会像耗子一样生一窝,但一想到他和旁人血脉融合生出的小东西,模样像他,但五官轮廓也会有旁人的影子,就令人生气。
崔萑没注意浮星煜神色变化,认真分析道:“这些小东西生得多,折损的也多。鼠类有很多天敌,譬如猫、蛇、枭……就连蟾蜍也会捕食老鼠。天道运行,各有生克,在此消彼长中维持平衡。产生的来路不变,折损的去路断了,缺少天敌制约,只生不死或者久生难死,鼠类就泛滥了。”
本来不必浮星煜多此一问,但他看着崔萑嘴唇张合,就是想和他搭句话:“和徐家又有什么关联呢?”
崔萑看着他的眼睛道:“永安公主那一身羽衣就是她的罪证,也因此活该她承受如此悲惨报应。”
“早在我进京之时,就隐约觉得冬春之交格外寂静。冬已尽春将临,本该是候鸟北归万物复苏,鸟鸣翠柳间迎来新年,但长安城内外很难看到鸟类踪影。”崔萑摇头,沉重叹息,“也难怪它们会逃走躲藏,连流光这样有修为的妖都会被擒住,抽走长羽,更何况那些未开神智的小鸟。它们身上绚丽的羽毛就是怀璧其罪,是它们的催命符。但凡现身,就会即刻被搜罗捕获。它们无力反抗,连皮带肉生生被拔去羽毛,该有多痛苦多无助。”
浮星煜越发觉得崔萑是个奇异的存在,他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人,却能同情妖精,甚至同情鸟兽。他分明感知不到疼痛,却能共情不能言语的动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也是像同情一只小鸟小猫一样可怜自己么?
在他眼里,浮星煜和妖精和鸟兽,有区别吗?
“还有蛇。”崔萑神色悲悯,“成语谓歹人心如蛇蝎,说蛇是冷血之物,但将其从冬眠的洞穴里挖出拆骨剥皮的人更是狠毒。活的蛇有毒无毒都令人生畏,但冰凉的蛇皮穿在身上,竟不会做噩梦。”
“人自视为世间之主,予取予求为我所用,自以为理所当然。”浮星煜道,“殊不知,所行皆有报。”
“没错,盲目掠夺必遭反噬。”崔萑侧身直视浮星煜,“自大的恶果,徐家尝到也未必知悔。若不悔改,赵国国祚不会有多长久了。”
“不会长久了……”浮星煜闻言喃喃重复一遍,接着长长舒了一口气,“借你吉言。”
崔萑感觉他神色有异,却说不上是哪不对,又问:“流光为永安公主所伤,而猫妖履雪是流光的挚友,那只伤了公主的白猫大概和履雪有关吧?恩怨有主,因果相报,但你事先知情而任由此事发生,算不算你的失职?会不会对你有伤害?”
浮星煜还以为他要接着分析更多细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看着崔萑眼角眉梢的关切,浮星煜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漾开,周身都舒坦。
还说没有非分之想。
分明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安危。
崔某人年纪小,脸皮薄,嘴却硬。
浮星煜直起腰背,仰头像只骄傲的白天鹅:“本尊最是公正,因果必了恩怨必偿,行事依法有度,天道又能奈我如何?”
浮星煜掌管着妖精们的生死荣辱,众妖称之为尊上,崔萑倒是头一次听他自称本尊。
还说什么天道都对他无可奈何……话里的得意劲掩不住,崔萑心想,就凭你这么嘚瑟狂妄,天道也该好好修理你。
但浮星煜如此活泼是很罕见的,崔萑也愿意捧着这位祖宗,掌心托腮,睁着清润透亮的眼睛看他:“是是是,你是正义和公平的化身,你做什么都有理……许久没有见流光和履雪了,他们现在在哪?”
先前商玄从云隐寺救出流光,崔萑就将其安置在书房里。虽然保住她性命,但断舌拔羽之伤难以痊愈,心里的压抑和痛苦让流光始终缺乏求生的意志。若不是履雪一直陪着她,这只可怜的小鸟大概活不到新年。
“某人求过我治疗流光,虽然没什么诚意,本尊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浮星煜越发端上派头了,放缓了语速卖关子,“他们么,现在——”
正巧马车行过一处坑洼,自诩驾车技术娴熟的车夫却没有及时避开,车轮卡进坑里,车厢甩偏了大半,崔萑身子一晃竟向前扑进了浮星煜怀里,双唇又轻又快地擦过浮星煜耳廓。
直到下车回到紫竹林,两人从脸到耳朵还泛着红。
一猫一蛇两鸟等在紫竹林入口,相比于流光和履雪的惶恐紧张,腾荼放松得有点放诞。
小白蛇迎了主人回家,意味深长地盯着两人背影良久,偏头对小黑鸟咬耳朵:“我就说他俩一定会背着我们偷偷亲嘴来着。瞧,耳朵根都羞红了。呵呵,两个童子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