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因果平摊到二人身上，意味着什么？

彼此是对方唯一至深的牵绊。

浮星煜默然良久，才笑得意味深长看向崔萑：“崔大圣人，滥发善心的恶果你吃不下去。”

“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崔萑道，“但我相信，善的果总不至于太恶。而且，有你在，我分的那一半也不至于太难吃。”

浮星煜看着崔萑，不知是不是蒙了许久面罩的缘故，肤色更白更细腻了，但他忙得脚不沾地，一定没顾得上休息喝水，嘴唇有些干，一张一合间又让人觉得格外柔软。

过分且过量的善心与信任为每个字、每句话写下脚注，让人不得不摒弃一切私欲，虔诚地用心去听、用心去信。

你我二字，从崔萑口中说出坦坦荡荡，但浮星煜不能泰然自若。

看也是邪念，听也是邪念。

不能自欺，只能将思绪按下不去深想——

到底是愧多一些，还是欲更占上风。

是想侵占他的躯体，或是仔细研究那颗赤子之心？

大慈恩寺人手本就不足，又接连有负责的官吏病倒，剩下的人恨不得一人掰成八瓣用。

看完病人，崔萑回厨房里，一个人守着十几个炉子的火。

浮星煜倚在门口，风雪的寒气扑打在身上，目光稍微一偏就能看见崔萑俯身往炉底添炭。

玄炭经手之后在掌心留下细腻的粉尘，白中黑不是污秽反显纯净。为方便干活卷起了袖口，线条分明的腕骨像暖玉雕刻的劲竹。目光攀到肩头，向上在伤口处逡巡，又向下掠过染了灰尘和雪痕的前襟。然后是腰，窄又韧，像峰回路转于山谷处下陷，紧接着山峦又起……

浮星煜被没来由的燥热扰得心烦：“别弄了。”

崔萑把劈成小块的木炭塞到陶罐底下，蹲着查看火势：“我看医书上写，熬药的火不能猛不能断，需要小火慢煨，才能更大程度发挥药效。”

浮星煜扯了扯唇角：“还真是崔神医。也不必准备科举考试了，半路出家去太医署做太医。反正你家里有门路，老爹做顶头上司，现在就当是岗前考核。”

崔萑不和浮星煜一般见识，只要能来赈灾，再怎么阴阳怪气他都听得下去，看着一排十几个药罐都坐在火苗上，火舌柔和地舔着罐底，崔萑手背擦了擦鼻尖的汗：“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你说教我医术我就学了——现在教应该也来得及，临阵磨枪多少也有点作用，但别再杜撰一些方子给我背。”

崔萑一抬头，浮星煜就看见个白脸黑鼻子的花猫，偏偏本人还毫无知觉，认真地求学，是只被戏耍了也不张牙舞爪的小花猫。

浮星煜忍不住一笑，指点道：“熬药的柴火最宜用干燥的草木，天地所生的草木之气是催发药效的关要。木炭徒生热力而无木气，是熬不出好药来的，做饭烹茶还差不多。”

崔萑睁大了眼，目光充满求知又惋惜：“那这些汤药岂不是都白白浪费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方子。”浮星煜都不用揭开药罐盖子，闻见药味就知道有哪几味药材，“白虎汤加玄参，以山药代粳米【2】，但石膏用量太重，却又不敢下手多放知母，二者相加，药性只是平平，喝了只饱肚子罢了。是寿阳开的方子？”

崔萑赧然摇头：“是我背的古方，太医署的大夫们在此基础上增减了几味药材。我听说寿阳长公主在平康坊开的义诊很有效果，不知道她那里用的什么方子。”

浮星煜双臂环抱在胸前，偏头看向崔萑：“想去看？是看方子，还是看人？”

“又来了。”崔萑把袖子往下放，“现成有你在，还看长公主开的方子做什么？你也看过病人了，开个治疗的方子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浮星煜眉梢微扬：“你是在求我么？”

语气里的得意藏不住，崔萑顺着这位祖宗：“是，求神医开个方子救治病患。”

“先前还对我疾言厉色，说什么就算熬野菜汤也要救人，好像你是君子舍身无畏我是小人冷心冷肺。”浮星煜越发摆上谱了，“如今语气一转就是求人了？没那么容易。”

崔萑哄孩子似的：“再加一个泥人，给你做三个。”

“我是这么好打发的？”浮星煜唇角微翘，哼声道，“你以为自己是女娲，捏的泥人能跑能跳？劳神费力地救成百上千人，给我建生祠立个金身都不过分，谁稀罕你那泥人。”

“那你要什么？”崔萑警惕地看着浮星煜，“再次申明，我是个直男。”

浮星煜明白他的意思，却不太理解直男这个称谓从何而来，难不成搞断袖的就是弯的？弯了哪还搞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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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看出有所图，却还是不退缩，与虎谋皮以为可以全身而退。有股子单纯的英勇，英勇得有些愚蠢，活该上当受骗。

话本里说，甜言蜜语能让人昏头降智，心甘情愿献出一切舍生忘死，一字蔽之为爱。浮星煜觉得是傻。他先前特意学了，起初用起来也得心应手，但渐渐张不开嘴了。

崔萑在等他开条件。

他心思很纯粹，让人能一眼看透，但同时又让人费解。

明明事不关己，崔萑却愿意因此有求必应。

是圣人，却又是活生生的，年轻俊美的。

浮星煜体热，所以饮食起居都喜冷贪凉，但此时厨房里的热气好像也并不难以忍受，药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时间淬出药效，也安抚焦躁，缓释举棋不定的犹疑。

时间过着真快啊。

去年冬月十五初见，明日是正月初五。

以后再说吧。

让他再长两寸。

慢慢长。

浮星煜看着崔萑笑，心里想的是哄他心甘情愿让自己夺舍，话到嘴边却改成了：“我想吃牢丸，要你亲手包的——三个泥人，也不许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