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蛇在一地纸团间穿行，爬上书桌。

他虽然没多少文化，却也看得出自家主人写字像鬼画符，和那个不要命的书呆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昧着良心吹捧了一阵，腾荼道：“主人，真的放任崔萑这么作死吗？虽说不会传染给主人，但要是他染了病，还得主人费心救他。”

浮星煜把崔萑的字和自己写的放在一处比对，完全是两模两样。

浮星煜想用崔萑的身体，就要适应他的生活。可是衣着打扮行为举止能有样学样，但字迹不是短期能够复刻的，就算克服了字迹这一关，崔萑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也学不来。

更学不来他不知死活逞强出头爱多管闲事。

真是可恶。

早知道他要送死，不如让宁王那一剑要了他的命。

浮星煜下笔越来越快，写一张揉一张，满地都是纸团：“染病就让他去死，凭什么你觉得我会救他？”

腾荼偏过脑袋躲开飞溅的墨点，他虽然打心底不想看到主人对凡人动心耽误正道，但瞧出了主人分明是口不对心，便主动递个台阶：“当然当然，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只不过，我看这场瘟病来得实在太厉害，到处都是发黑的尸体，天上落的血都带着腥臭味。崔萑死就死了，还得麻烦主人受累给他收尸。”

“收什么尸，让商玄一把火烧了。”浮星煜还在和笔墨纸砚较劲，下笔岂止力透纸背，简直入木三分，把书桌都戳个窟窿，“真以为我非他不可吗？”

反问语气给出了肯定答案，腾荼往后缩了缩，或许崔萑在主人心里的位置远比他想得要重。

他本来是不想看着主人耽搁在崔萑身上，毕竟主人功德圆满之后可脱去凡身位列上神。但现在看来，或许相比于成神，让主人做个快乐的人更有意义。

隆宝二十三年，主人丧父丧母，至今也走不出来。主人的生父，是其逆鳞，旁人触之则怒，但主人能心平气和地和崔萑谈起身世。

崔萑于主人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过去几十年，主人形单影只我行我素对一切都恹恹的提不起兴趣，遇见崔萑以后，增添了生机，看着像个活人了。

小白蛇没有手，就算有手也掰着指头数不清主人因为崔萑发自内心开怀笑了多少次。

或许崔萑能解开主人的心结呢？

凡人能活多久，主人就算在他身上耽搁几十年也碍不着什么吧？

腾荼清了清嗓子，扭到浮星煜面前：“没错，主人别管他，谁让他脚踏两条船来着，话本里这种人都要天打雷劈的，死了没人收尸也是活该。”

浮星煜抬眼看他。

腾荼心想主人果然是口是心非，把崔萑挂在钩上当饵料，主人怕旁人抢去了一准会主动来咬，不愧我看了那么多话本，练就一双慧眼。

小白蛇道：“我和商玄亲眼看见了，崔萑出去可不是为了救苦救难，是舍不得他那小表妹，那姑娘不在家里好好待着，早就出去放粮赈灾了。”

浮星煜没接话。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主人你是没看见，崔萑多心疼他妹妹，重活累活是碰也不让她碰，还说什么他的钱就是妹妹的钱，赈灾花费了的，将来加倍补偿。啧啧，崔萑真是不开眼不识货，放着主人这样超凡脱俗的天人之姿不亲近，豁出性命去巴结那个一身铜臭味的黄毛丫头。从头看到脚，也是我家主人更好啊，那丫头连主人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浮星煜冷哼：“说够了没？什么时候不看世俗话本，改看兵书了？激将法对我没用。崔萑和他表妹是近亲，他们成不了。”

“不是说凡人都喜欢亲上加亲么？”腾荼不明白主人哪来的底气，偏着脑袋想了想，肚子里坏水又往外冒，迂回道，“也是，崔萑要是对他表妹有意思，早就成亲了。那是为了什么他才会抛下天仙似的主人呢？”

小白蛇在书桌上来回滑动，言语刻意：“不是为了表妹，就是为了长公主了。我可亲眼看见了，不止那沈家姑娘拿出钱财来买粮放赈，长公主也在旁义诊，崔萑忙前忙后那叫一个殷勤。长公主身材高挑，模样又好，皇帝和胡姬生的混血公主，列朝历代数下来也就这么一位了，心地又善良，还有一身武艺，哪哪都好。这样说来，崔萑还是有眼光的。”

浮星煜皱眉，下一瞬笔杆在手中折断。

小白蛇见状赶紧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崔萑还真是天生的驸马命啊。不做永安公主的驸马，原来是想做人家姑父。长公主算是主人养大的，长兄如父，将来他们成婚还得请主人坐在高堂位置上，给主人敬茶呢——那也得崔萑能活到那个时候，外面的疫情那么严重，说不准他和长公主都熬不过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其实死了他也不可惜，谁让他一边是表妹，一边是长公主呢，脚踏两条船活该短命。”

话未说完，浮星煜已出门。

“主人去哪？”腾荼偷笑着跟上。

浮星煜道：“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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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萑刚把一车药材卸下来，又抱着柴火去后厨熬药，一抬眼见浮星煜出现在面前。

说不出有多惊喜，崔萑口鼻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你不是不来吗？”崔萑问。

浮星煜顾左右而言他：“养了多年的丫头，哪能轻易被你勾走了。寿阳在哪？”

崔萑不解地看着他和身后偷偷开溜的小白蛇：“你要找长公主？我听说，她和我表妹在平康坊赈灾啊。难道她们出事了？！”

浮星煜默了片刻，转身提着尾巴把腾荼抓起来：“亲眼看见？脚踏两条船？”

腾荼嬉皮笑脸：“这个是……善意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