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星煜身体微僵,回头见崔萑让冷风吹得脸色难看,关了窗户道:“徐家与我无关,徐家的外戚我更不关心。”
“皇室之中知道你存在的人并不多,你来救我,大皇子和永安公主都看见了你,还有宁王……会不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崔萑问。
“还真是考虑周全善解人意啊。难怪对永安也能以德报怨。”浮星煜深深看崔萑一眼,“是会多一些事,但那些蠢货还不配做我的麻烦。宁王设局,自身未必不在局中。皇帝隔岸观火,不仅是因为懦弱畏惧,不敢和宁王当面抗衡,他还想看我的立场。皇帝和宁王之争,不过是狗咬狗落得一地狼藉,我本不想插手的,但宁王太蠢了,蠢得令我生气。”
浮星煜情绪内敛,真实的喜怒都藏得很深,这是他头一次用到“生气”这样严重的字眼。
崔萑脸又有些红,他不敢和浮星煜对视,目光下移落在他胸口的血手印上,瞬间连耳朵都发烫了。
“很热?”浮星煜要开窗。
崔萑快速摇头:“不……是有点冷……我……”
浮星煜当作看不懂他的局促:“外用的药敷过了,内服的药也喝了,睡吧,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崔萑乖乖回竹榻上躺卧,蜷缩手脚,还是冷。
或许不是冷,只是心跳太乱。
浮星煜默然在竹榻边坐下。
崔萑感觉整个竹屋都暖和起来了。
这个年过得不算好,也没有太糟糕。崔萑不去回想蓬莱殿先前发生的事,也不猜想此时皇宫内是何局面,皇室众人如何心态。
过了子时就算守了岁,大年初一没有很热闹,但至少不是独身一人。
有浮星煜在,他是安全的。崔萑半梦半醒间不自觉向着温热的地方挪动,直至贴上。
屋外攒了半夜的积雪如雪山崩塌般纷纷从竹梢坠落,压弯了腰脊的紫竹劲韧地回弹,碰撞击打间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在大年初一的暗夜里如心跳般轰鸣。
“爆竹……新年快乐……”崔萑喃喃梦呓。
浮星煜在榻边坐了一夜,充当崔萑的人形火炉。
天亮之后,他让商玄送崔萑回了崔家,在大慈恩寺和皇帝见了面。
“布局已久,不该收网太快,万一功亏一篑,后悔都来不及。虽然宁王那样的蠢货看不出来,但你也不该这样大意。”浮星煜与皇帝对弈,落子道,“也就是崔萑现在受伤,头脑不清,等过几天,他会觉察出不对来。宁王做的局太烂,你将计就计也并不高明。”
皇帝目光没有落在棋盘上,面色深沉地盯着浮星煜:“崔萑现在如何?”
“伤口寸长,皮肉翻卷,若不是及时止血,活不到天明。”
“谁问你他的伤势!”皇帝拍案,震乱了棋盘上零星的几颗棋子,“他死于宁王之手难道不是你我早就商量好的?”
浮星煜二指捻着棋子,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与常人迥然不同的眸子提示了眼前之人与生俱来的妖性,皇帝油然生惧,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不是你说的,受够了这副身体五内如焚之痛,想要换一具年轻健康的身体,哪怕不能长生,只过几十年普通人的生活都好吗?难道你后悔了?”
浮星煜道:“你放心,我从来不是徐家的血脉,我对皇位不感兴趣,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皇帝被戳中心事,面色有些僵硬,和缓了语气道:“昨夜之局,宁王是想给永安加罪,所以联合贵妃,给祯儿用了安神之药,并买通了太医,要查不出病症往巫蛊之事攀扯。他们以为朕蒙在鼓里,却不知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计就计,让祯儿病得更真。宁王是做局之人,当然知道永安无辜,局势骤然变化,他又忧心祯儿的生死,所以便认定是崔萑做了手脚。其人残暴莽撞,若不是你出面,昨夜崔萑已经死在他剑下。”
浮星煜面无表情。
皇帝继续道:“崔萑死后,你我都可得利。他是梁复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师弟,他一死,梁复必不甘休,势必要向宁王讨要说法。得罪梁复,就是得罪天下文人,纵然不能真刀真枪斩杀宁王,口诛笔伐也足以让他遗臭万年。”
浮星煜轻声一笑:“你是惯于借刀杀人的,也会物尽其用。”
皇帝一哂:“至于你,你主管判罚奖赏妖类功过,虽得长生,但一年四季躯体脏腑如受火焚,形容憔悴病骨难支。难为你将这样的痛苦捱了多年,也是时候有个了结了。你看中崔萑,对他的皮囊家世都很满意,刻意接近,不就是为了借机夺舍,换一副躯体,以他的身份过你想要的生活。你怕他防备,也怕担因果,所以朕来做这个恶人,引宁王去杀他,你只需要坐享其成就是了。朕不忍看你饱受煎熬,诚心助你,并不图你回报分毫。可昨夜分明宁王已经下手,你却将崔萑又救了回来!”
皇帝痛心疾首道:“如此一来,不仅你不能如愿,连朕要剿灭宁王逆党也更加艰难!究竟是为什么!难不成你反悔了,真对他动了情,不要他的身体,想要他的心?!”
说到激愤之处,年老体衰的皇帝倾身质问,竟生生拍碎了一颗白棋。
浮星煜坦然面对帝王之怒,漠然抬眼:“徐敷,你是在指责我,还是在教我做事?”
普天之下,敢当面连名带姓称呼皇帝的只此一人。
皇帝瞬间就蔫了,颓然坐回原位,塌着肩膀垂头丧气,只是个皱巴巴的老头:“朕有些失态了……或许是你舍不得放弃长生,若是为此,朕倒也能理解,若是能得长生,付出什么代价朕都愿意……但若真是动情,为了区区一个世俗男人,而放弃心中执念,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大慈恩寺乃佛门重地,空了大师曾在此诚心礼佛,也曾在此开导崔萑。
而此时,有人在大言不惭地商量谋害其爱徒。
浮星煜没换衣裳,还穿着染血的那一身。他不反驳皇帝的猜疑,也不想解释昨夜行为的动机,直接给出答案:“我不会后悔。你没有受过脏腑烧成焦炭又重新生长接着再成灰烬的煎熬,你渴望的长生于我而言,只不过是永劫无尽。”
皇帝道:“既然如此,为何昨夜贸然出手!险些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浮星煜道:“我要崔萑,但不是现在。我喜欢他皮囊好看,容不得旁人半点损伤。”
皇帝小声嘟囔:“一点皮外伤,你治好了连疤痕都不会有,不是和新的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浮星煜置若罔闻:“你不用再试探我。无论我是何身份,都不会染指赵国江山。本来你和宁王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家散人亡都不关我的事,但他动了我的人,就该千刀万剐。”
有浮星煜襄助,扳倒宁王只是迟早问题。皇帝舒了一口气。
“至于崔萑。”浮星煜起身,衣摆将棋盘上散乱的棋子拂得更乱,他想到昨夜睡得不安稳的人不知不觉将头枕在了自己腿上,闭了闭眼,“等他再长高些。”
也不知是说给皇帝听,还是自己需要一个解释,浮星煜喃喃道:“没别的原因,只是不想越活越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