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秉持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的崔文应借古怀今说起对怀英太子的敬意，说先辈遗志后代自当传承，做个功在社稷泽被万民的纯臣。

这话明面上是对崔萑说的，却是希望浮星煜能听进去。

浮星煜面色不虞，却没有出言制止，反而是崔萑主动提起年后科考之事将话题岔了过去。

浮星煜抬眼看坐在身旁之人，崔萑夹菜给他：“再是山珍海味，不对胃口的，就不是好菜，吃不吃都是你的自由。”

说的是菜，实指是话。

吃不吃是他的自由，听不听也只随他自己心意。

旁人再说太子如何贤明，终究是局外人，浮星煜不想认这个老子，谁也不该逼他。

饭后沈银拉着沈氏回卧房，说是去剪窗花，可谁都知道是她有算不清的账目要请退隐商场多年的高手出马。

崔文应迎上妻子犹豫不决既欢喜又顾忌的目光，心底的愧疚到底是胜过了偏见，摆摆手装糊涂：“去吧。”

崔文应回了书房看书，走之前交代崔萑好生招待浮星煜。

又开始落雪了，不同于先前细碎的雪沫，鹅毛一样的大雪纷纷扬扬地往下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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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蒹葭馆，浮星煜立在檐下感受凉气，仰头阖眼周身舒泰：“从未见面，只在书上只言片语间读到他的仁义，就可以放弃原则对我如此宽和。就因为我这张脸，信我是个好人，妻子女儿也不用回避。”

崔萑知道浮星煜父子关系不睦，于是扯开话题：“想堆雪人吗？”

“雪人？雪做的人？”浮星煜听了个新奇玩意，“用来做傀儡吗？还是用来咒谁？”

“你那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就是堆着玩。”崔萑走下台阶，顺手拍落池边那丛芦苇头顶的积雪，从一人高的围墙上揭下一块厚厚的雪皮，卷成筒团成团，将小团子扔在地上滚几圈就是个大团子了，一大一小两个团子垒在一起就是个没五官四肢的雪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个雪葫芦。”浮星煜上前，手掌罩在雪球上。

崔萑捡起两颗小石子摁进去做眼睛，问浮星煜：“你的朱墨还有没有？”

浮星煜和雪人对望，这团雪好像安上眼睛就有了生机，他下意识点头：“还剩一些。”

“给他勾个嘴就不是雪葫芦了。”崔萑道，“你的血也不能全拿来降妖卫道。”

大雪落在肩头，在心脏跳动的节律里震碎。

浮星煜深深地看着崔萑，他白皙的脸上被寒气冻出红晕，眼里含着诚挚安慰的笑意。

崔萑是个理智识大局的人，但他也能把是非对错放下成全私心。

崔萑以真心实意对待亲朋。

而此时，他将自己视为互知秘密的好友。

浮星煜拿出朱墨，崔萑让他自己勾画，向来下笔流畅的人勾了个波澜起伏的歪嘴。

“好丑。”浮星煜别过头去。

崔萑又堆第二个雪人：“下一个就好看了。”

浮星煜将墨交到他手里：“你来。”

躲在屋檐下的小鸟小蛇头并头。

商玄感叹：“你说的对，主人应该找个伴。崔萑可以照顾好主人，有他在，主人是真的欢喜。”

腾荼凝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不对。”

“主人虽然没有笑，但分明是开心的。”商玄不解，“你说要让崔萑和主人好好过年，旁人不要干扰，那对魇妖和猫妖斑斓鸟我们都挪出崔家了。如今他们相处得很好，还有哪里不对？”

“我也说不清楚。”腾荼一改平常的戏谑，语气凝重，“我总感觉主人有什么心事瞒着我们。”

“主人的心事用不着和我们说，我们也左右不了主人的选择。从前主人身边只有我们陪着，现在有崔萑了。”商玄回忆从话本上学到的经验，“主人连自己的身世都告诉了崔萑，还把主宰众妖生死的朱墨给了他，活像成了家的男人上交全部家底。分明是动心了。”

“动心就糟了。”腾荼摇头，“原本以为主人只是逗他解闷，玩腻了丢开就是，碍不着什么，可主人要是真动了心，就反过来成了人家的玩意了。凡人能活多久，主人陷进去不能自拔，生离死别那天该多伤心。而且，我总觉得，主人的心事有关崔萑，却又不是为了崔萑。”

商玄听不懂：“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腾荼冷静中透露担忧：“真正喜欢一个人不是主人这样的。主人是动心了，但我不知道他动的是什么心。”

最近刚成为情爱话本忠实读者的商玄偏头啄去翅膀上的雪粒：“那你说喜欢一个人应当是什么样的？”

腾荼看向商玄，却又在对方回头看过来时移开目光：“商小鸡，你以后想当哪位神仙的坐骑啊？找个瘦点的，免得背不起。”

“你发癫，人家问地你答天。”商玄踹他一脚，“看来你脑子是真没睡醒。”

雪下了一下午，浮星煜越堆雪人越起劲，不仅蒹葭馆里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雪人排排站，连崔家门口他都堆了两个雪人站岗。

一转身背后还立了个雪人。

浮星煜视若无睹，就要进门。崔萑从厨房出来，拿了几颗山楂递到他手里：“我们堆个兔子试试？”

余光一瞥，看见了在门口安静等候之人，是二皇子徐祈。

彼此没有称呼，徐祈向浮星煜行礼身上的雪便往下落：“除夕家宴，家父有请。”

浮星煜正眼都没给，接了山楂往里走。

徐祈忙道：“请二位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