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厌明白她的顾虑,坚定道:“我不走。你的罪过就是我的罪过,正是因为我伤了你的心,你才会纠缠皇帝甚至起了杀心。都是我的错,一切后果都该由我来承担!”
“不,是我的错,不关你的事!你快走!”
“我回来就不会再离开了!”
“不,你快走!”
眼看两妖为了彼此甘愿牺牲自己,崔萑叹息一声站起来:“趁着还没酿成大错,及时补过,或许还来得及。让皇帝摆脱梦魇,我会在浮星煜面前为你们争取公正处置。”
“你求情尊上会放过我们吗?”辟胥擦着眼泪将信将疑,未等崔萑回答,她先自我安慰起来,“应当是有用的吧。从前只要我好声好气地求莫厌,他什么都答应我,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除了双修的时候……”
莫厌扯了扯辟胥:“这样的事就别跟主君讲了。”
崔萑听着“主君”二字瞬间警惕,别是叫我吧。
莫厌转身看着他道:“主君,若你真能让尊上饶我们性命,我们愿为主君效力报答你的恩情!”
崔萑摆摆手:“先救皇帝。”
两妖同时点头。
让皇帝摆脱梦魇要从女皇处下手。
只要在梦里得到女皇册封他为太子的旨意,保住他的皇位,他就能安心。
辟胥忙说她有办法,反正是在她创设的梦境里,她可以随意操控。现在就能调动千军万马围了女皇,不怕她不放权。
崔萑不同意:“虽然梦是假的,但梦里的情绪是真的。即使今天皇帝因此脱离了你编织的噩梦,但不是通过正当途径获得皇位,他的心结还是不会解开。不如先试试你将对梦境的控制解除,放任梦境按照真实历史走向进行,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再进行干预。”
崔萑如今是两妖的救星,他的话自然要听。
于是辟胥放开了所有控制,让梦境自由发展。
女皇责骂过宁王之后回了行宫,关起书房来,谁也不见。
洛州官员都悬着心,不明皇帝动怒的缘由又都怕受牵连,抱团打探消息。
忽有人报空了大师云游至此,去拜见皇帝,皇帝放了人进去。
崔萑跟上师父的脚步进入行宫,对上了记忆中的时间线——
沈万山为了儿子的前途,将崔萑养在崔家,好几年都难得见上一面。后来实在是想念得很,食不下咽寝不安枕,人都病了。
于是崔萑九岁时以养病为由离开京城去和生父同住,离京前去大慈恩寺拜别师父。师父正在收拾行李,说要去一趟洛州,祝崔萑一路平安。
因为记性太好的缘故,崔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对话和师父凝重的神情。
一晃神,记忆和眼前重叠。
刚过花甲之年的师父胡须斑白,身披袈裟手持禅杖,对皇帝行礼道:“陛下,久违了。”
女皇身着常服,但气势不减,坐在书桌之后,右手支着眉心,语气中有些疲惫:“你来得正好,帮朕拿个主意。”
空了知道女皇的心事,道:“事关国本,贫僧不敢妄言。”
女皇笑道:“那两个不成器的货色算什么国本。”
“可陛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若是上天再给朕百十年寿命该有多好。”
“即便上天为陛下添寿,百十年后,陛下还是要选择。到那时,连这两个选项都没有了。”
事关生死后嗣,难免多有忌讳,但女皇闻言不怒反而大笑:“你这小和尚惯会说笑!”
空了年过花甲,不苟言笑端方持重,是世人敬畏的高僧。但和女皇这位饱经沧桑的八旬老人比起来,确实是个小和尚。
女皇笑过之后叹息:“世人说朕牝鸡司晨,是心月狐下凡作乱。朝堂里的老臣指望恢复徐家江山,见缝插针地要朕立老三为太子。朕偏不遂他们的意!”
空了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老三平庸胆怯,和他的哥哥们不一样,他不敢挑战朕的权威,留在眼前或是外放,身为皇帝朕都很放心。但作为母亲,又恨他那副窝囊德行,朕怎么会生出这么无用的儿子!分明下了决心要夺嫡,用的竟是那样窝囊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朕觉得他不配做皇帝,在这个位子上坐不稳。”
空了接话道:“所以陛下未重罚宁王,是还对他寄予厚望?”
女皇神色凝重:“酒色之徒,难当大任。死一个莫氏无足轻重,但宁王竟会上这样的蠢当,遇事慌乱无头脑,足见是不堪用的。”
空了道:“可是陛下总要有个决断。”
女皇问:“若是你,你选哪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空了默然。
女皇抬手道:“但说无妨,只当是故人闲谈,朕不怪罪。”
空了这才道:“若是母丧,子要为母守孝三年,终生为妣供奉香火。律法里却没有约束侄儿为姑姑尽孝的。”
女皇笑道:“朕生前恶名已担了不少,死后成空,还有什么值得顾忌的?香火何足挂念,靠着凡人供奉过活的不是真神。哪怕无人为朕树碑立传又有何妨,朕走过的路,经历过的荣辱成败都只为自己,不是史书几笔能够说清的,更轮不到庸人评点。世人道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可朕打理好的天下,那些男人未必接得稳。为了身后香火,讨好朕看不上的窝囊废,朕不甘心。”
空了双手合十,由衷感叹:“陛下胸怀,亘古绝有。”
“可是朕老了。”女皇眯起眼,难掩失意和落寞,“朕斗败了后宫妃嫔,斗败了桀骜朝臣,斗败了自己的丈夫,斗败了自己的儿子,甚至斗败了自己身上所有软弱之处。可朕斗不过岁月,世上没人能与天争寿……只有,只有……”
书房的门推开一线亮缝。
站在女皇身后的崔萑看见白衣如辉的浮星煜走了进来。
空了对他见礼,喊了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