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萑从梦里醒来, 惊魂未定。
那一炉香还在燃,桃木香气飘荡在禅房内,皇帝未醒。
浮星煜在桃木板上雕刻, 吹去木屑, 凹痕显示出两列文字——
安能崔眉折腰事权贵,
使萑不得开心颜。
崔萑从这明晃晃的嘲讽和调戏中感受不到半点旖旎, 深吸一口气, 缓声对浮星煜道:“你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浮星煜置若罔闻,举起木板给他看:“这副春联你觉得好么?”
崔萑耐着性子道:“平仄尚且不说,上下联的字数都不一样。化用诗仙的诗句, 讲的是隐逸,和春节无关。这不能算是春联。挂在你的紫竹林里没问题, 但不能挂在我家门上。”
浮星煜不满意他的回答:“什么你的我的,我们不是一家么, 拜过堂的——”
话未说完, 崔萑俯身双手撑在桌案上,近距离面对面看着浮星煜, 几乎是咬着牙对他道:“我们家, 或者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有什么是你直接下手取不到的?非要这样大费周章。”
浓稠如牛乳的烟雾丝丝缕缕地在两人之间勾缠,温度霎时灼热起来了似的。
两双眼睛对望着,彼此都是人精,要说谎骗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浮星煜不假思索:“图谋你呀。我与你做交易, 自然是为了你。”
崔萑冷冷看着他:“我不信。如果你要的是我, 大可以像永安公主那样直接抢人。”
“她抢了, 你不是没从么?难道我抢你就愿意了?我们果然是两情相悦。”
“少歪曲我的意思。你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永安公主做不到的, 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不情不愿的有什么劲。”浮星煜勾唇一笑,“萑萑心甘情愿把身体交给我才好。”
“你做梦!”
“我不会做梦。”
崔萑生平第一次觉得怒火难消,再怎么发泄,对方都四两拨千斤地不正面接招。无论崔萑说什么,他总能吊儿郎当往歪处说,分明是质问,却又变成了崔萑被他调戏,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那样泄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前以为是一场公平互利的交易,如今看来完全是一场猫鼠游戏。崔萑落入陷阱中身居明处,而浮星煜在暗处布局,有足够的底气和耐性来纠缠,或许要将他敲骨吸髓吞吃干净才肯罢休,
崔萑有些后悔了,为了回家上了贼船。
“为了旁人伤了我们情分,至于么?别动气,情绪大起大落太伤身体。伤了你,我会心疼的。”浮星煜起身,衣袂的风带动烟雾,他走到窗前,望着桃树被砍伐后剩下的树桩,“找到魇妖了么?”
崔萑瞥一眼尚在沉睡中的皇帝,面色凝重道:“没有。”
“那你知道皇帝放不下的是什么吗?”浮星煜又问。
崔萑听见这个就来气:“你能观测梦境,难道不是明知故问?你让我看着皇帝被使唤也就罢了,还将帝后的秘辛揭露给我。先前或许只是我性命难保,现在恐怕是要株连九族。你是不是根本没想送我回家,或者说是想送我回老家?”
“你认为皇后的死是皇帝的心结?”
“难道不是?”
浮星煜轻笑一声,笑声里照常带着嘲讽:“若是心结在此,就不会容忍宁王这么多年。可耻之事想要深埋起来不为人知,斩草除根是最稳妥的法子,毕竟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但为了所谓的大局,皇帝对宁王再三忍让,为的就是等一个必胜的时机。在那之前,就算是揭开了不堪往事,对他有什么妨害?纵然戴了一顶绿帽子,但他还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皇帝是不会愧疚的。”
冷风从窗外涌进来,安抚了崔萑的怒气。
崔萑看着浮星煜背影,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秘密,每当崔萑觉得自己有些了解他时,又涌出许多关于他的谜团。
浮星煜性情无常所图非小,即使他时常笑着,崔萑也觉得他背负着沉重的情绪。
崔萑看不懂他,对他多有防备,但此时看着他萧瑟的背影又觉得他不像是会故意设计陷害自己的小人。
或许自己不应该过分怀疑猜度,和他好好做完这笔交易,以后就再无关联了。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皇帝至今还困在梦中?”崔萑虚心求教。
“萑萑,我喜欢聪明人。”浮星煜向窗外伸出手去,在朔风中他像桃枝一样舒展开来,像是渴水的鱼终于得到滋润,整个人都有了活力。
崔萑在禅房内踱步,这个问题又是浮星煜的考验,他得自己想出答案来。
帝后二人夫妻恩爱,却合谋豁出女方的清白和性命去拉宁王下水,为的当然是皇位。
只有周敷登上皇位,他们的独女才能成为尊贵的公主。
舐犊情深是真,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也不假,但这并不是这项牺牲重大的计划的全部目的。
周敷成为皇帝后,受惠的不仅有徐祎,还有莫氏一族,还有周敷的众儿女们,甚至还有整个徐姓宗室。
最最受惠的,当然是周敷本人。
皇帝不会愧疚,皇帝只会害怕自己做不了皇帝!
崔萑在禅房内走动着沉思,不觉撞上了浮星煜后背,一抬头对上他碧绿幽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