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妖喜欢大喜大悲情绪激动的梦境,会根据各人的恐惧与期待编造梦境。
崔萑还真想不到自己怕什么。
至于家人……
父亲刚直清廉连在皇帝面前都敢争辩,应该也没有什么畏惧。母亲大概梦里会记挂银银,而表妹则怕一直困在家里不能出去做生意。
因爱故生怖,无所挂碍故无有恐怖。
过了子时,崔家上下沉睡在寂静之中,连崔萑院子里的履雪和流光也头并头依偎在一起。
崔萑在床上睁着眼躺了一阵,心里总是不踏实。穿衣起来,喊了两声松烟桐墨,都没应声。
崔萑来到外间两个小厮睡觉的地方,轻推桐墨肩膀两下,依然是没有醒来的征兆。松烟也是这样。
崔萑心头一紧,出了蒹葭馆,先去管家那里,发现崔六九同样在昏睡。
上房的崔文应夫妇,还有东厢房的沈银都在睡梦中,或者说陷入了梦魇,无法被唤醒。
整个崔家安静得可怕。
商玄和腾荼也不在。
崔萑深吸一口气,压制住狂乱的心跳,打算驾车去紫竹林找浮星煜,但驾车的马原地踏步就是拉不动车,崔萑索性弃车奔跑。
身旁夜色飞速向后逝去,长街昏暗无人影,走过许多遍的路在崔萑眼前迷失了方向。
崔萑在天街上不停奔跑,却看不见尽头,也到不了目的地。
崔萑停下来深深地喘息,浓重的夜色将他包围,像是一张密织的巨网,无声地收拢,他就是落网的猎物,连呼吸也变得滞涩困难。
前路未知,只能原路返回。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崔萑回到崔家,却见门口张灯结彩,热闹得很。
管家崔六九腰系着一根红布迎出来:“少爷你怎么才回来,赶快换衣裳,免得误了吉时!”
崔萑被连拉带拽回到蒹葭馆,一头雾水地看着围上来给自己更衣的松烟桐墨:“什么吉时?你们这是做什么?父亲母亲在哪?”
崔六九看着崔萑一身大红,手背抹了抹眼睛:“老爷和太太在堂上等着少爷敬茶呢。今日是少爷成婚的大喜日子,老爷太太养儿育女辛苦多年,可算看着少爷成家了!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便是我们这些下人心里也高兴啊!”
“什么?”崔萑闻言一震,扫开给自己戴喜帽的松烟,“成婚?!和谁成婚?父亲明明跟我说过——”
崔萑快步奔向前厅,果然见父母端坐上位衣着喜庆,中间墙壁上贴着一张大红的双喜。
崔文应道:“朝晞,你虽未及冠,今日成婚便是真正长大成人了,以后要夫妻同心立身齐家,但牢记不可沉迷情爱缱绻误事,要以学业仕途为重。”
沈氏以帕拭泪:“小两口要和和美美,好好过日子。可惜哥哥没赶上进京亲眼看你成家,改日你们还要再敬他一杯喜茶。”
崔文应劝道:“大喜的日子不要掉眼泪。”
沈氏点头:“我实在是心里高兴。”
崔萑满是茫然,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是说好要取消和表妹的婚约吗?府里的装饰是一夜能完成的?
崔萑疑惑不解正要发问,却见沈银搀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新娘子走上堂前。
沈银笑出梨涡对崔萑道:“哥哥,祝你和嫂嫂新婚大喜,白头到老百年好合!”说着把新娘子的手交到崔萑手里,同时摊手向崔萑要红包。
崔萑更懵了:“银银,你在这……那么新娘子是……”
“不认识我了?”大红的盖头遮不住飘逸的银发,浮星煜留着指甲的长指从崔萑掌心抽走,划下微痒的触感。他撩起盖头,绿得发澈的眸子含着笑意看崔萑,“收了我的定情信物,想不认账么?我已经进了家门,撵是撵不走了。”
大红的喜裙量体合身,缀着流苏的盖头上绣鸳鸯戏水花样,浓艳的红色越发衬得浮星煜脸色欺霜赛雪。
好一个比新郎还高出一截的貌美新娘子。
崔萑下意识后仰想逃。
商玄和腾荼涂了红脸蛋,安上双环髻,乖巧立在浮星煜身后做陪嫁丫鬟,拦住了崔萑去路。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崔萑浑浑噩噩被鸟爪按着头蛇尾捆着腿走了流程,醒过神来已经是送入洞房了,龙凤红烛爆着灯花,比自己还高的新娘子在解裙子,指不定要捞出什么来——
“别!”崔萑惊呼一声,满头冷汗醒来,面前是浮星煜似笑非笑的面容。
“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浮星煜俯身用那只狼毫毛笔在他左腕画下朱红的圈,垂落的发丝拂在崔萑泛红的眼角和耳廓,“梦里有我吗?”
崔萑心脏跳得很快,胸膛剧烈起伏地呼吸。他惊魂甫定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躺在蒹葭馆卧房的床上,手腕上冰凉微痒,画了个朱砂的圆圈,手镯似的。
“没有!”崔萑急声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