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后半句在嗓音里款款消磨,不知是唇齿苛刻,未经雕琢,还是字句胆怯,不敢逃脱。
沈行琛的语调似笑非笑,一双灵动闪烁的黑曜石,比天上星辰更早落入裴郁眼眸:
“嗯?”
“你说。”裴郁费了好大力气,才收敛住漫天飞散的心神,眸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对方轻扶方向盘的手:
“情与法,哪个更重要?”
“问我?”沈行琛徐徐笑开,唇边弧度将花芯勾勒:
“小裴哥哥,我不信你心里没有答案。”
裴郁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睫处落下几分摇摇欲坠的迷茫:
“我一直自认凉薄无情,厌弃活人,可当真事到临头,又不知该如何抉择。”
他的语气里漂浮着一种苦涩的自嘲,却在沈行琛如春水盈荡的眼波里,像经冬的冰霜悄悄化解。
“你知道我对那个叫丁胜的做过什么。”沈行琛微笑莞然,一副对自己曾经残忍手段全不在意的模样,“可是你并没告发我。”
裴郁抿抿唇:
“你说过,他罪有应得,我信你。”
“小裴哥哥这么说,可太让我感动了。”沈行琛趁机飞来个眼风,一如既往地像流云魅惑,自天陲游过:
“我向来认为,情比法更重要。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一样。”
“是么?”裴郁轻声道,目光茫然而机械地扫过车窗之外的红男绿女,与其说是问对方,不如说是问自己。
沈行琛的声带仿佛沾染了丝丝烟雾,清朗中有着一分若隐若现的喑哑,为逐渐浓重的暮光,又添上一层令人迷醉的幻影之色:
“如果法律不能惩罚恶人,那就让恶人来惩罚恶人吧。”
话语里那种缥缈的沉重太过明显,裴郁不由得转头望向他。
那双黑曜石却若无其事地弯弯上挑,如柳梢头初升的新月,照亮如许晦暗的黄昏。
“我不知道。”裴郁收回视线,向后仰靠在座椅上,淡淡说道。
他没有撒谎,也并未故意将心绪模糊。
情感不容忽视,法律不可违背。
孰轻孰重,他一时间有些看不分明。
活人活着可真难啊,他暗暗想道。
明明已经苍凉寂寞如自己这般,飘荡于生命汪洋,一座孤岛勉强苟活,一叶扁舟游丝拉扯。
从天而降一个沈行琛,又不晓得什么时候玩腻了挑%逗他的游戏,起身走人。
通向毁灭的旅程这样艰难跋涉,途中却还要陷入情与法的选择里,进退两难,实在令他感到身心俱疲,形神麻木。
或许,该去见见师父严朗了。
这个念头甫一闪过他脑海,便默默停滞不前,生根发芽,再也拔除不去。
他微微垂眸,暗自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