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会遭受驱逐的沈涅发现林砚停下了动作,几秒钟的时间,他眼睁睁地看着林砚后退几步,唇瓣张合了两下,仿佛幻听似的听到了林砚的声音。
“进来。”
沈涅微怔,他顿了顿:“当年伤得很重吗?”
林砚没什么情绪道:“皮外伤。”
沈涅放下心,他受宠若惊地走进室内,心跳有些加快,还没回过神,就瞧见林砚开了火,略微泄露的火光照亮林砚大半张侧脸,他略长的睫毛蒲扇了下。
沈涅移不开目光。
林砚没抬起眼睛,淡声道:“你的外衣上沾了层薄冰。”
室内温度较高,薄冰化成了雪水,顺着沈涅的手臂下坠,他垂下脑袋,喉结耸动了下,脱下外衣时,林砚给他塞了个热水袋。
林砚靠坐椅凳上,淡声道:“室外温度很低,你们为什么总是围在室外?”
沈涅的指腹摩擦了下热水袋,微不可查地笑了笑,解释道:“室内空间太小了,又不想去训练营,只能跑到室外,大家比较抗冻,坐在地面上都没什么关系。”
林砚虽然不太理解,但好歹搞清了游隼队员挤在室外的原因。他不再冷着脸,黑眼睛注视着沈涅,声音轻轻,讽道:“确实比不上你的教堂大。”
沈涅微怔,反应过来,笑道:“你又在取笑我吗?殿下。”
林砚抬起眼睛,认真道:“我在说实话。”
“我当年没想去陆军军事学院,”沈涅收起笑,眼睛依旧落在林砚的身上,温声道:“我小姨以前给我定得目标就是去联邦政法大学镀层光。反正去哪儿都一样,我也没有反驳。但后来,我想跟你去同一个大学,殿下。”
但蒙特家族那两条疯狗追着他们咬,沈涅没能报考空军大,只好报考了陆军大,他也不是软柿子,自然也给其他人添了不少乱子。
沈涅没给林砚说这些事情。他们私底下怎么疯是他们的事情,但摆在林砚的面前,就容易给林砚添堵。
沈涅顿了顿,垂眼笑道:“在战区呆久了,我发现,有些纸媒的坚持是有道理的。”
林砚抬起眼睛,目光落在沈涅的身上。
基地里突然响起象征着敌方入侵的爆鸣声。两人迅速对视一眼,训练有素地走出室内,前往各自的训练营。这注定不是平静的晚上,敌军反扑,硝烟四起,耳边是爆炸的轰鸣声,分不清是身边人的血还是天边垂下的雪花,纷纷扬扬,避无可避。
铅灰色的机身掠过高空,提前遮掩着南区猎豹的行动。沈涅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红十字提前锁定目标,伴随着耳边擦过的子弹,他冷静地按动扳机。
“砰”得一声。
林砚握动总拒杆,桨叶飞速旋转,冲出黑烟范围,他动了动眼睛,踩动踏板,窜出包围圈,掠过高空,冷静地望向镜面里身后相撞的直升机,单手按动通讯录,平静出声:
“北纬二十八度,尼尔,出击。”
又是相撞的声响。
硝烟弥漫到整个战区,后方的总指挥部快速下发主动出击的命令,林砚握动总拒杆,浓墨似的眼睛冷静沉稳,声线平直:
“编号9087,收到指令。”
天边隐约露出青白色的光晕,C区大获全胜,浓重的血腥气被冰雪覆盖,没了爆破声和怒吼声,战后的区域呈现出难以形容的空旷和寂寥。
挡风玻璃上溅落了血花,林砚隔着玻璃,望向世界时,世界都像是蒙了层朦胧的血雾。林砚扯了扯领口,以手覆面,肩颈微松,精疲力尽地躺在驾驶座上。
他刚开始执着来特利安州,是想寻找朗洛小镇的痕迹。但现在,林砚忽然意识到,联邦的人或许并不是像奥罗拉一样公然的以教导来欺凌他人,讽刺的是,更多的平民也在为家国而奋斗。
好长一段时间,林砚走出机舱,他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短暂地取下了军帽,额发凌乱,他身上出了层汗,面上恍若落了些水,面部宛如湿透了、模糊着的水墨画。
“林砚。”
林砚下意识望了过去。
沈涅没什么形象地靠坐着,他的眼睛很亮,温声道:“别难过,应该恭喜我们,又一次取得胜利。”
旁边的士兵突然爆发出了力气,高声着,似哭似笑:“沈队长说错了,应该恭喜我们,又活了下来。”
年轻人总是会因为一些小事变得咋咋呼呼,逐渐演变成兴高采烈,最后变成手舞足蹈。战地记者跋山涉水,千幸万苦来过战区,采访了好几位军人,又看到了这一幕,抗着摄像机,哒哒地跑了过来,怼在唯一站着的林砚面前。
林砚猝不及防地眨了下眼睛。
晶莹剔透的汗珠重重滑落他的睫毛,林砚抖动了睫毛,水光要落不落地缀在眼尾,这幅宛如融化的水墨画依旧是白得分明,黑如浓墨,分界清晰,给人一种震撼的、夺人眼球的美感。
战地记者微怔,神色郑重,又询问了刚才的问题。
青白色的天空掠过几只雀鸟,空气中浮动着冰冷的雪花,年轻的军官望了镜头,很轻地弯了弯眼睛,认真道:
“春天没有埋进坟墓。”
——又像是在回答几年前那个问题。
那非救援的时候,黑木笑得乐不可支,又生怕小朋友不高兴,偷偷躲在了机舱里。小朋友拽着林砚的衣角,苦恼道:“那我长大后,不嫁给你了。”
她苦思冥想,高兴道:“你能做我的妈妈吗?”
年轻军人微怔,不知道如何应对小朋友。
好在小朋友又意识到年轻军人的性别,又苦恼地皱起眉头,好半响,忧心忡忡道:“哥哥,我听其他人说,联邦要打架了吗?我爸爸妈妈去年得病了,没有撑过春天,进了坟墓。如果联邦打架的话,我们是不是也没有下一个春天啊?”
她的大眼睛浮了层泪水,偷偷看了眼林砚,小声道:“妈妈。”
年轻军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可始终没有回答,也无法解决她的问题,只好安抚道:“宝宝。”
当年,三个问题,他都沉默不语。
可时隔四年半,最后一个问题终于得到了跨时空的回复。
宝宝,请不要哭泣,春天不会埋进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