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叫明熙十分意外。
她上回特意单独叫温舒月叫出后才告知那萤石之事,就是怕一旦叫外人知道,恐会影响温家的名声。
没想到如今太后及几位王妃都在的情形下,温舒月居然自己说了出来?
而随着温舒月话音落下,就见其母永安宫夫人立时一脸紧张起来。
很显然,并不知其女此时会如此。
但不知实情的太后及其他人已经好奇起来,纷纷看向明熙。
“贵妃这是做了什么好事?哀家竟然一点也没听说?”
却听太后问道。
明熙回神,忙轻描淡写道,“上回温姑娘不小心被商人蒙骗,买到了一件对身体有害的首饰,臣妾见后不过提醒了一句,只是举手之劳,是温姑娘太客气了。”
说着,便叫凌霜将温舒月扶了起来。
见此情景,永安宫夫人也松了口气,向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太后看在眼中,却不由思虑了起来。
首饰?
她记得上回舒月的确戴了只发簪,当时说的是家中亲眷送的。
难道……
正欲深想,却见胡尚宫来到殿中道,“柔仪殿寿宴已经备好,陛下率群臣在殿中恭迎太后。”
太后只得敛起思绪,颔首应好,而后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去往柔仪殿。
等到了地方,果然就见一身龙袍的萧元彻正率领群臣在等候。
眼见太后来到殿中,众人立时行礼,并齐声道,“恭迎太后,祝太后娘娘千岁万福!”
太后笑着允众人平身。
萧元彻率领众人站直身子,而后又亲自扶着太后在主座上坐好。
而后,却又悄悄朝一旁的明熙投去目光——
自那夜被他赶走,已是一连五日没能见她。
但见她双颊消瘦了些,想来是这些日子没能睡好吃好?
他在心间不由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叫她想起来……
又不知今日过后,她的气可会小一些?
……
正一片杂乱的想着,却见众人都已入了坐,有礼官上前对太后行礼道,“太常寺敬献麻姑贺寿图,恭祝太后娘娘福寿无疆。”
语罢,便有官员将一副卷轴缓缓打开。
众人随太后一道望去,但见画中乃是一片琼林仙境,仙袂飘飘的寿仙麻姑正捧着一碟仙桃向众人微笑。
其画工精美,着色浓郁,尤其是将那寿仙麻姑画的栩栩如生,直叫人眼前一亮。
一时间众人无不赞叹。
然就在一片赞叹声中,却听有妇人开口道,“咦,这寿仙怎么与贵妃娘娘如此神似?”
这话一出,众人忍不住都看向上座的明熙,而后都纷纷附和起来——
“何止是神似,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贵妃犹如天仙下凡,可与寿仙媲美!”
“这画,莫非是照着娘娘画的不成?”
……
此时,众人大抵只想拍拍明熙的马屁,却并未意识到,今日的寿星太后,已经疑心四起。
只见太后看向明熙道,“这是怎么回事?太常
寺的画师,怎么把贵妃给画上去了?”
声音里已经明显带了不高兴的意味,只见正大拍马屁的众人不得不纷纷停住话语。
一时间,大殿中鸦雀无声。
一切正在预料之中,明熙只垂首道,“请太后明鉴,臣妾今日也是第一次见此画,事先并不知情,不知为何会如此。”
话音落下,却听不远处的小公主萧玉容嘀咕道,“又不是贵妃叫人画的,此事不是应该问作画的画师吗?”
便见上座的君王颔首道,“不错,做此画的画师何在?”
话音落下,便见太常卿领着一年轻男子上前道,“启禀陛下,画师在此。”
萧元彻便问那画师道,“为何要将寿仙画得如同贵妃一样?是否有人指使?”
却见那画师忙道,“请陛下明鉴,草民先前从未得见贵妃真容,并非有意将寿仙画成贵妃的模样,只是在作画时毫无灵光,只好参考了一幅旧画。”
哦?
这话一出,太后忙又问道,“是什么样的旧画?难不成那画中人也如贵妃一样?”
画师不敢多言,只得忙将那幅画拿了出来。
随着宫人将烫金的画轴缓缓打开,众人只见画中出现了一位装扮华贵的明媚少女,正坐在一处奢华的庭院中,拨弄箜篌。
明熙抬目望去,脑中已经浮现画中的情景——
那是她十七岁那年,逢父皇寿辰之际,她为父皇献曲贺寿。
而不出她所料,这幅画才是出自顾秋长之手。
只是不知,这人是此人何时所作……
而就在她思忖之际,人群中已经纷纷惊呼起来——
“同方才那副相较,这副画上的美人才更像贵妃!”
“是啊,这眉目间的神采,简直与贵妃一模一样。”
……
的确,连明熙也不得不承认,顾秋长画得十分传神,就如同当年情景再现一般。
只是这幅画显然已经有些年岁,此时的她与画中人相较,明显多了风韵。
只是如此一来,太后却愈发不解道,“这幅画看起来已经有些时候了,却不知又是谁画的?画中人又是谁?”
却见那画师道,“请太后娘娘恕罪,小的是在城中一画舍中寻到的此画,并不知这画出自何处。”
不知出自何处?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正在此时,却听人群中有一身材壮硕的武将道,“看这幅画的场景,似乎是在建业那南齐的故宫之中。”
南齐故宫?
这话一出,众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而正在此时,却听又有人开口道,“请母后恕儿臣多言,儿臣曾在年初南下时见过此画,当时听人说,画中女子乃是那南齐的长公主,魏明熙。”
明熙抬目看去,见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惠王萧元任。
很好,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狗贼开口了。
第46章 丧心病狂
而此时,听萧元任这样说,殿中众人却无不陷入震惊之中——
什么?这画中之人竟是南齐长公主?
那,那那,却又为何与贵妃如此相像?
难不成,其中有什么隐情……
一时间,众人纷纷看向了明熙,在心间纷纷猜测起来。
太后的心间亦是疑惑再起——
方才南征归来的威远将军说那画中的布景是南齐故宫……
此时惠王又说,画中人乃南齐长公主……
她一直就觉得,这许念贞气质不俗,长得又不像许家人……
难道,果真……
正在暗忖间,却听人群中也传来轻语——
“这世上果真会有如此相像的人么?”
“早就觉得贵妃与县侯夫妇并不像,该不会真的有什么隐情吧?”
“怪道一下就封上了贵妃,这若是公主出身,就说得通了……”
“别忘了南齐可是咱们的死敌,陛下又在建业待过,若贵妃果真是那南齐长公主,陛下岂会认不出来?”
……
各种猜测齐齐涌入太后的耳中,直叫其心间疑惑越来越盛。
哪知就在此时,却见温舒月起身上前道,“请陛下太后恕小女多言,其实画是可以做旧的,无论是至于烟熏的室内,或是用赭石,藤黄等颜料兑水之后描涂,不用一日,纵使才完工的画作也可呈现出泛黄的景象,未准是有人故意用此方法将这副画做成这样,来扰乱人心,生出事端。”
这样吗?
就算旁人的话不可信,舒月这孩子总是不会说谎的。太后想了想,又看向明熙道,“贵妃近来可是叫人画过画像?”
明熙道,“请太后明鉴,臣妾只在入宫前曾在洛州县衙由画师描过像,后来那画像应是交由司籍处存放,除此之外,臣妾并未再画过什么画像。”
话音落下,却见静太妃道,“莫非有人从司籍处拿走了贵妃的画像作出此画,再以此生事?”
倒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太后便对身旁的碧书道,“去司籍处找找,看看贵妃当初的画像可还在?”
碧书应是,立时去了司籍处,一阵以后又返回禀报道,“启禀太后,司籍处的人说前几天存放画像的木柜受潮,其中画像皆已经被毁,已经无法确认贵妃的画像是否还在其中了。”
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又纷纷议论起来。
先是画像被毁,接着就生出这样的风波,这一切,会是巧合吗?
却听静太妃又道,“莫不是有心之人先是偷走贵妃的画像,再叫人作出此画,以扰乱人心?”
小公主萧玉容也敢忙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贵妃对我们这么好,怎么可能是敌国奸细?”
这话说得明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当然,她虽是敌国奸细,也的确人很好。
然眼看众人纷纷为她说话,却叫那后贼萧元任有些坐不住了,再度开口道,“这画并非做旧,否则怎么会连南国宫殿景象都画了出来?”
温舒月却又道,“惠王殿下有所不知,其实自打南齐皇室南逃,建业战乱以来,应是有不少平民百姓都曾进过那南齐的故宫,小女就曾在上京的许多家画店之中看到过类似布景的画作,多以宫廷侍女,及花鸟鱼虫为主,故而这样的布景,并不为奇。”
话音落下,却见先前那位说话的威远将军也再度佐证道,“这话倒也没错,当初我们到达建业之时,那南齐故宫早已宫门大开,内里一片凌乱,不知被洗劫过多少次了,我等奉陛下之命,光是收拾修缮,就用了足足月余,其中的布景,早已不足为奇了。”
闻言众人纷纷颔首,对温舒月所言越发相信,明熙却忍不住心间骤疼。
她曾想过,自他们离开建业,宫中必会遭遇不幸,但今日听人如此用言语描述,才知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究竟遭遇了什么……
母后,父皇,兄长,还有宫中的那些曾陪伴她多年的草木生灵……都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努力忍了又忍,才没叫眼圈泛红,露出异样。
然眼前的殿中,眼见随着温舒月与威远将军话音落下,众人愈发怀疑那副画的真实性,那狗贼萧元任却愈发着急,再度开口道,“诸位还是不要被假象所蒙蔽,本王南下时曾结交过一位建业的才子,恰巧正是此画的作者,正逢前些日子他来上京投奔了本王,眼下不妨叫他来说说,这画究竟何时所作?那画中人,究竟是不是南齐长公主。”
说着他便立时拍手,就见殿中又进来了一人。
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灰色深衣,五官本是与北周男子不同的清秀,只是眉目间却满是沧桑。
待来到近前,便顿足向上座的太后萧元彻,及明熙施了一个南人的礼,道,“建业顾秋长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参见贵妃娘娘。”
明熙垂目看去,忍不住在心间唏嘘。
曾经闻名南齐的才子,建业城中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顾家三郎顾秋长,如今竟沦落为这般模样。
“这画可是你
作的?”
太后率先发问道。
就见顾秋长应了声是。
太后又问道,“那这幅画是何时所作?画中人是否就在殿中?”
却见顾秋长道,“此画乃是草民前几日新作,草民并不知,画中人是否在殿中。”
这话一出,就见萧元任一愣,“你……”
一个“你”字才出,却被上座君王的声音压了下去——
“你又是因何而做此画?是否有人指使?”
便见那顾秋长道,“回陛下,今年初,草民在临江遇见惠王,惠王得知臣会作画,就将草民带来上京,安置在惠王府的别院中,前些日子,惠王又拿了张画像给草民,叫草民做出此画。”
“顾秋长,你简直一派胡言!”
萧元任急的又要说话,萧元彻却又冷声问他,“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是你偷了司籍处贵妃的画像,叫此人做出此画,再设计叫太常寺画师来临摹,再在今日展示给众人。
若非太后及群臣心如明镜,莫不是就要被你给朕扣上通敌的罪名?”
“你母妃害人在先,朕念及与你手足之情,并未对你计较,就连你南下违规敛财之事,也准备从宽处置,没想到你竟因此恨上了朕及贵妃,使出百般手段妄图蛊惑人心。如此下去,朝中还不知要被你搅成如何?”
话音落下,立时有大臣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今日乃是太后娘娘的寿辰,惠王此时生事,既不忠又不孝,简直罪不可恕!”
“惠王私自将南国世家之子带回上京,密谋此事,却要反诬贵妃娘娘的身世,如此手段,简直太过可耻!”
“是啊,作为淑太妃之子,不替母思过也就罢了,居然做出如此歹毒之事,简直匪夷所思,料想先帝在天之灵,也无法容忍!”
……
眼见殿中陡然形势逆转,还被众人群起攻之,萧元任再也忍不住,指着众人怒骂道,“你们这帮蠢货,怎么能仅凭顾秋长一言就被这昏君蒙蔽?”
“此女根本不是什么花农的女儿许念贞,分明就是南齐长公主!真正的许念贞早已经死了!她的尸骨就埋在洛州的许家的祖坟中……”
“请惠王殿下慎言!”
就在萧元任声嘶力竭之际,明熙只见,许家父亲忽然上前跪在了萧元彻面前道,“微臣着实不知惠王殿下为何要如此歪曲贵妃娘娘的身世,就在昨日,微臣才收到家乡急信,说是有人深夜潜入我许家祖坟妄图破坏,幸而被族人发现才未能得逞,微臣原以为是贼子,如今看来,莫非是惠王殿下派去的人?”
“请陛下太后明鉴,微臣虽则出身寒微,但自认祖宗世代清清白白,并无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实在不该遭受如此无妄之灾啊!还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面露惊骇,惠王居然派了人要去刨了许家的祖坟?这哪里是人能干的事!!!
“简直丧心病狂,非人所为。”
立时又有官员出来道,“惠王为了搅乱朝政,竟然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简直骇人听闻!还请陛下严惩,务必还贵妃及平阴县侯一家公道。”
“是啊,此举简直太过分,还请陛下务必严惩,还贵妃及平阴县侯公道。”
“请陛下严惩!”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站出谴责,叫这场寿宴已然变成了公堂,被千夫所指的萧元任再度气急怒骂道,“你们这群傻子,被他耍得团团转!他色令智昏,只顾着与这南齐妖女谈情说爱,早已忘了祖宗大业跟自己当年在建业为质子的屈辱!若不是为了此女,他为何久久不令大军南下?有朝一日,他连国仇也会抛下,将建业双手奉还……”
“还不快住口!”
太后再也忍不住,对一旁的侍卫发话道,“还不快将此人拉下去!岂能容忍其如此污蔑君王?”
立时有侍卫应是,将萧元任从殿中押走。
大臣们也纷纷对萧元彻歌功颂德——
“自陛下登基至今,我大周风调雨顺,四海升平,百姓们无不赞颂陛下英明,惠王仅凭此卑劣招数,妄图撼动民心,简直痴心妄想。”
“是啊,如今江南战乱平息,百姓们也早已归顺我大周,这都是陛下君恩浩荡,民心所向!”
那位威远将军也道,“是啊,想我大军本次换防归京之时,沿途百姓无不相送,更不乏向我们的兵士们赠送粮食瓜果的,分明与我大周百姓无异!如此境况,就算陛下有意归还,那南齐皇室可还能留住民心?”
话到此处,却见君王立时开口道,“惠王鬼迷心窍,险些酿造大祸,此事就交由宗正,都察院及刑部处理,务必查清事实,还贵妃及平阴县侯一家公道。”
语罢又同太后道,“今日本是母后的大日子,没想到竟出了这等扫兴之事,这都是朕这个兄长对惠王管教不严所致,还请母后降罪。”
太后则道,“惠王贪心不足生出今日之事,与陛下本无关,陛下无需自责。自陛下登基至今,海清河晏,民心稳固,方才在那等谣言面前,更是君臣一心,令哀家甚是欣慰。”
说着又吩咐礼官道,“方才耽误了功夫,宾客们也都饿了,快些上菜吧。”
——虚惊一场,无事便好。
只是她原本打算要趁众人贺寿之际,向永安公府下聘,眼下倒是不适合说了。
只能等会儿再找时机了。
……
第47章 陛下心中只有娘娘
随着众宾客入座,宫人们将美味佳肴一一呈上,寿宴总算开始了。
殿中乐舞纷呈,宴间觥筹交错,终于叫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太后心间牵挂着要事,一面应和着向她敬酒的宾客,一面寻找合适时机,好将立后之事摆到萧元彻面前。
眼看一阵乐舞之后,宴间稍稍安静下来,却见温舒月捧着一副卷轴来到她面前道,“这些日子小女承蒙太后厚爱,心间感激不尽,趁今日娘娘寿辰,特奉上一幅小女亲手绘制的江山行旅图。”
这叫太后惊喜起来,“你不是已经同玉容做了群芳谱献给哀家,怎的又给哀家准备了画?”
“江山无限,就如同娘娘福寿无疆,”
却见温舒月又垂首道,“小女并无其他专长,仅仅一幅画,无法回报娘娘对小女的照拂。”
“难为你有此心意。”
太后颔首,便叫近前的碧书与琴韵将画接下,并叫众人一同欣赏。
随着画轴缓缓展开,只见一副壮阔的山水画景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平麓云林,烟波浩渺,雄伟深远,浑然不似常人之作。
立时有大臣赞叹道,“画思入神,这山水云峰,非常人者所能及也。姑娘真是好功底!”
“是啊,单看这画工,俨然大成之作,若是不说,谁能想到是年纪轻轻的姑娘所做。”
“温姑娘真乃大才!着实令我等汗颜!”
……
夸赞声不断涌来,直叫方才那因惠王生出的风波荡然无存,也令太后心间愈发满意——
这不正是立后的好时机?
遂又对温舒月道,“你也没有辜负哀家的信任,方才为贵妃仗义执言,也令哀家甚是欣慰。”
说着便要对萧元彻开口。
哪知正却见温舒月又向她行礼道,“小女还想向您求个恩典。”
哦?
这叫太后愣了愣,便颔首道,“有什么想求的,直说便是。”
只见那姑娘道,“小女素来向往天下大好河山,无奈一直困与深宅不得往之,如今天下太平,也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南下临江,一路领略江南美景,接下来的时日,只怕不能常来探望太后,还望娘娘见谅。”
什么?
这话一出,不只太后,满殿众人都惊讶起来。
明熙也十分意外,
她一直以为,温舒月是这北周高门贵女的楷模,会如其他人一样平稳的嫁入世家高门做当家主母,尤其她还是太后一心看中的皇后人选,怎的如今竟忽然要南下?
……是因为她吗?
是因为她这个“贵妃”挡在宫中,所以才逼得对方要远走?
眼见席间的永安宫夫人也一脸诧异及惊慌,显然这是温舒月自己的主意,她便打算开口说些什么。
哪知太后却抢先对温舒月道,“你已到婚配年纪,就算你父母不操心,哀家也会在朝中替你寻一位如意郎君,如今却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温舒月又垂首道,“小女愚钝,恐辜负娘娘的信任,小女以为,婚嫁并非女子此生奋斗的终点。小女饱读诗书,不该困于内宅之中,以至于勾心斗角,扭曲面目,做出违背良心之事。小女觉得,正值大好年华,更应该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什么?
这话令众人又是一惊。
要知道,这可是在规矩严苛的北周,温舒月此言,无异于一道惊雷劈在殿中,直叫方才还纷纷夸赞她的大臣们立时瞠目结舌。
其父母更是惊慌失措,永安宫及夫人连忙从各自座位上起身来到女儿身边,向太后及君王行礼道,“都是臣管教无妨,由得小女在此胡言乱语,叫贵人们见笑了,今后臣一定严加管教。还请陛下太后恕罪。”
说着永安公又赶忙向女儿温舒月道,“还不快快向陛下太后请罪?”
见此情景,不等温舒月再说什么,太后立时又问道,“舒月,你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倘若有,不必害怕,尽管告诉哀家,哀家自会给你做主,今日哀家在此,不必顾虑任何人。”
说着还瞥了一眼一旁的明熙。
明熙不是没有收到太后的眼神,但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温舒月身上,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
却见温舒月道,“多谢太后娘娘关怀,舒月今日所言皆出自肺腑,无关他人。实则是近来家中发生了一些事,叫小女重新思虑了一番今后该走的道路,方才所言乃是小女毕生所愿,还望太后成全。”
说着又朝太后磕了一个头。
这却急坏了一旁的永安宫夫人,忙忍不住道了一声,“舒月……”
然那原本自小温顺的姑娘却忽然变成了倔驴一般,竟是丝毫面不改色,拉也拉不住。
见此情景,太后不由叹道,“便是你果真打定主意要南下,那也是你们温家的事,哀家岂能做主?”
——她又岂会不知,这丫头哪是执意要南下,而是要拒绝她的赐婚!
枉费她这些日子与温家筹备一场,谁能料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正在此时,却见身旁的萧元彻开口道,“温姑娘方才所言,着实令人刮目相看。试问天下有几人能有如你一般超脱世俗的勇气与胸襟?料想今日殿中大多数人都自愧不如。念你方才勇于为贵妃执言,这些日子又时常入宫陪伴太后,朕便封你广平县君,赐府邸良田食俸。
至于南下游历之事,毕竟关乎贵府,待与亲人商议后,再决定吧。”
什么?赐封温舒月县君?
要知道,自本朝开国一来,只有宗室之女才能获此殊荣,对于皇室之外的人家来说,这可是无上的荣誉!
温家夫妇赶紧带着女儿一道谢恩,“叩谢陛下隆恩!”
太后看在眼中,还是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能说出口,只能目送那姑娘谢恩过后,又随父母回到了席间。
然明熙却再也坐不住,寻了更衣的机会离开殿中,又叫人将温舒月请到了面前。
“温姑娘可是因为我才要南下?我帮你,并不是想让你有愧于我,而是不忍心看一个好姑娘遭毒手而已。你着实无需如此。”
然话音落下,却见温舒月只是笑道,“既然娘娘直言,小女便也直言,小女方才的决定,的确与娘娘有关,却也并不全因娘娘。”
这叫明熙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温舒月道,“的确,自打年初,小女幸得太后娘娘青睐,他们都说这大周的皇后非小女莫属,小女也曾期待过,但自打浴佛节那日,您向陛下扑去之时,小女便知道,比起娘娘,小女对陛下的感情,根本称不上爱意。倘若小女置身那时,小女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根本不会想去保护任何人。”
这话一出,直叫明熙一噎,“那时我也……”
那时她也没想过要对萧元彻舍身相救,那全是她有意安排的呀!
然而没等她想好该如何解释,却见温舒月又道,“更何况陛下对娘娘的眼神,不会骗人,陛下心里只有娘娘,小女又何必要去抢一个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人及位子?就算人生有轮回,可这辈子还有很长的时间,小女为什么要过不快乐的日子?”
“所以,小女想去四处看看,看看上京以外的天地,听说江南美若天堂,小女想亲眼看看那是怎样一番美景,倘若能有幸遇见此生姻缘,那就最好不过,就算没有,小女自己也可过完一生,不为他人,只为自己而活。”
话音落下,明熙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温舒月的神色告诉她,这一番话皆是出自其肺腑。
原来看似端庄典范的姑娘,骨子里也竟是如此潇洒且从容。
她这一生,到底是在为自己而活,还是为别人?
……
接连出了两场“意外”,直叫太后没了过寿的心情,待到午宴过后,便起驾回了寿安宫。
众宾客纷纷告退,明熙也回了延福宫中。
熟料才换下衣装,就见赵怀一脸忐忑的进到殿中道,“娘娘,陛下驾到。”
那神色,就仿佛她会大发雷霆,要将那人赶走一般。
索性明熙正也有话要与萧元彻说,便颔了颔首,道,“请进来吧。”
赵怀松了口气,赶忙出去请人,须臾,就见萧元彻迈进了殿中。
自那夜被赶走,他已经五日未能踏足此处,此时那高大的身影乍一降临,竟叫人有些不习惯。
明熙不由别开视线。
赵怀及凌霜却急忙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殿门,叫殿中只剩了她与他两个人。
明熙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稍烧顿了顿后,便开口道,“阿真……”
不用想,也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明熙索性打断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就见萧元彻立时颔首,“你说。”
明熙便道,“我不知刑部与宗正会如何给萧元任定罪,想来,大约又会念其是你手足,是你们萧家的血脉而网开一面,最多判个幽禁。但这狗贼今日分明想置我于死地,且居然要去挖许家祖坟,我可不能放过他。”
话音落下,却见萧元彻轻咳一声,道,“反正他今日状似疯癫,神志不清,就算果真幽禁,难免会出些意外……何事都有可能。”
这便是答应她的意思了。
明熙心间稍稍舒服了些,又道,“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当初你向建业派兵之前,可曾收到过我的信?”
“信?”
萧元彻摇头道,“并没有,为何这样问?你那时曾给我写过信?”
是啊。
明熙颔首道,“那时我兄长中毒而亡,吴贼又逼近建业,那谢霁扬闯下大祸,惹得你们大兵压境,我曾亲手给你写了封信,叫我的近卫凌云带来给你,想叫你暂且不要出兵,等我们镇压那
吴贼之后,我自会将谢家狗贼送至你们手上,却不料凌云一去便失去了音信,而此后我也失去了记忆,直到如今,也没能找到凌云。”
这话一出,萧元彻才明白在他发兵之前曾发生过什么。
他立时道,“大周境内从未发现你派的人及密信,倘若有,我自会亲自到你身边。或许是其尚未到达大周便出了意外。”
却见明熙挑眉看他,“你没骗我?”
萧元彻立时正襟道,“倘若所言有虚,天打雷劈。”
那姑娘这才点了点头道,“姑且信你一回。”
语罢又皱眉道,“但若凌云是在南齐境内出了事,其身上带着我的腰牌,为何未见人禀报?”
且他武功高强且素来小心,又怎么会轻易在国境内遇险?
萧元彻道,“你或许想见一见顾秋长,前日找到他后,他曾向我交代过一件事,与四年前,建业的那场宫宴有关。”
第48章 有孕
明熙随萧元彻来到地牢之时,顾秋长正如惊弓之鸟,蜷缩在牢房一角。
待认出是她后,其立时扑到近前跪地道,“殿下,不,是贵妃,求贵妃娘娘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饶顾某一命吧。”
谁能想到,当初那般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如今竟沦落成这般模样?
明熙咽下唏嘘,只冷声道,“你也知与我相识一场,却又为何要与那萧元任联手,要置我于死地?”
却见顾秋长道,“草民也是被逼无奈,当初举家南下益都后,朝中整日争论不休,谢氏不思教训,依然把持朝政,稍有不同意见者,皆被其清算。草民又无施展之地,只好一路北上打算试试运气,没想到在临江遇见惠王后,却被其诓骗到了上京。他原是答应要举荐草民在上京谋求官职,却没想到是要来害公主您……”
这些借口,明熙其实已经料到,此时只哼笑一声道,“若非你主动向其呈上我的画像,又岂会落入其陷阱之中?”
语罢也不愿再与其多说,只道,“饶不饶你自有陛下说了算,如今我要问你一件事,四年前招待西平国王子的那场宫宴,究竟是谁在我酒中下的情丝绕?”
却见顾秋长忙道,“公主明鉴,下药的并不是草民,草民纵有心,也并无能力在宫宴上下药,是谢太后,是谢太后下的!谢太后说,那晚只要草民抓住机会,驸马之位就是草民的。可,可没想到您先离开了殿中……”
明熙脑中轰然一声。
竟然是嫂子。
她着实没想到,在那场宫宴上给自己下顶级情药的,竟然是那个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哥哥最爱的嫂子谢燕蘅。
那时西平国王子李卓贤带着使团亲自到建业向她求婚,那场宫宴就是哥哥为招待其一行人而办。
当时南齐国力已在衰退,满朝大臣都赞同两国联姻,要将她嫁去遥远的西平。
她心间烦闷,便在那场宫宴上多饮了几杯酒,却不料中了那顶级的情药,发现不对后,她立时叫扮做护卫的萧元彻将她带走。
后来便是别院中那缠绵的一晚……
当时她认定是朝中大臣为了促成她与西平国的联姻,而下的药,甚至一度怀疑哥哥是否知情而默许,也因而心间种下了芥蒂,自入深山之后,甚少回建业探望哥哥。
却没料到,竟然是谢燕蘅!
那个每每在父皇责备她之时,替她求情的嫂子;在朝中大臣参奏她荒唐之时,替她拦下的嫂子。
……
明熙不知是如何出的地牢。
试想,谢燕蘅既然能为了自家的势力给她下药,想叫她委身与顾秋长,那可有做过其他恶事?
凌云的失踪。
甚至哥哥的死。
还有哥哥下葬前夜的刺客。
是不是都与那女人有关?
……
地牢的台阶阴暗又陡,怕她跌倒,这一路萧元彻都紧紧牵着她。
等到终于来到地面,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却忍不住发冷起来。
萧元彻察觉她的不对,急忙道,“阿真,你可还好?怎么手有些发烫?”
说着又抬起手,想要触摸她的额头。
明熙摇了摇头,想说话,然而未等张口,却忽的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寿安宫。
从寿宴回来后,太后的心间就如同堵了一团巨大的棉花,直叫人坐也不是,立也不是,着实憋闷得难受。
眼看傍晚之际,终于见王嬷嬷从外头回来,太后立时问道,“可打听清楚了?温家是出了什么事?”
却见王嬷嬷道,“娘娘别急,奴婢已经问清楚了,原来是那永安公府的二房夫人嫉妒舒月姑娘得太后您的看重,妄图叫自己的女儿代替舒月姑娘嫁入宫中。便趁着前阵子回娘家省亲之际,叫人做了一根有毒的簪子,回来后送给了舒月姑娘,舒月姑娘起初并不知情,还是那日在宫中,被贵妃娘娘看出了玄机,悄悄提醒的她。”
“待温姑娘将簪子拿去外头查验过后,果然发现是有毒之物,告知了温家的长辈,这才惩戒了那二房夫人,如今,那罪魁祸首已经被遣送到了京郊得庄子上严加看管,对外说的是其养病去了。”
太后这才明白今日温舒月所提的家中之事是何事,又是为何特意向贵妃道谢。
想了想,又问道,“那,温家可是还有其他求亲者?是不是有入了舒月的眼的?”
王嬷嬷忙道,“早几年自是不乏求亲者,但自打今年太后将那株碧玉芙蓉赐予温家之后,京中各高门都已经心间有数,再无人去自讨没趣了,也未听说舒月姑娘与哪个男子有何交往。”
话音落下,太后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这傻孩子究竟是为何要拒绝哀家?难不成是因那簪子的事觉得欠了贵妃人情?纵使如此,也无需如此来报答!”
这可是她一眼就相中的儿媳!不媚不骄,端庄知礼,堪当中宫大任。
此番错过,她又要去何处找这般合适之人?
……
一旁,王嬷嬷将她这幅愁容看在眼中,却是欲言又止——
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那温姑娘再好,眼下却已经不可能再入宫门。
且最要紧的,君王也并喜欢。
眼下总归已经有位贵妃,除过出身低些,相貌与人品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别的不提,就说那温家毒簪的事,贵妃但有私心,将其曝于大众面前,温家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可她却只是悄悄告知了温舒月自己,此番若非太后派她去查,宫中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可见其既识大体又纯善。
后宫能有这样一位主子,已经很好了。
……
然而眼下太后正在心烦之处,她再帮贵妃说话,不知是否有些不好……
正在思忖间,却见殿外响起胡尚宫的声音,“启禀太后娘娘,奴婢有喜事禀报。”
王嬷嬷一愣,太后却兴致寥寥的应道,“能有什么喜事?进来吧。”
王嬷嬷便赶忙去开门,就见胡尚宫急匆匆迈进殿中,行礼道,“启禀太后,延福宫传来喜讯。贵妃有孕了。”
什么?
太后愣了愣,尚有些未反应过来,却见殿里殿外已经跪成了一片,众人齐声道,“恭喜太后娘娘,贵妃怀有龙嗣,您就要做祖母了。”
……
延福宫。
眼看已经诊出半个时辰了,明熙依然觉得像在做梦一般。
她怀孕了?
她肚子里有一个孩子?
她,要当娘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昏倒的那一下,叫她脑子反应有些慢,然殿中众人却都是一脸喜色。
尤其萧元彻,自将她抱回殿中直到现在,还在拉着御医问东问西——
“贵妃如今脑中淤血可已经清除?此时有孕,是否会对她的身体有何影响?”
却见御医道,“启禀陛下,娘娘既然恢复了记忆,且未出现头疼的征兆,说明淤血已经去除,怀孕之事,对娘娘并不会有何影响。”
萧元彻又问,“那贵妃方才晕倒,可是虚弱导致?该如何做才能叫她恢复健康?”
御医有道,“娘娘的确有些虚弱,但多与这几日睡眠减少,进食太少有关,接下来注意休息,多食用些
鱼肉,瓜果之类,自然就好会起来的,陛下放心,贵妃娘娘并不需要用药。”
萧元彻颔了颔首,却又道,“那……朕该如何做才是?”
御医顿了顿,“……陛下可以多来看望娘娘与龙嗣,让龙嗣熟悉您的声音,将来出生,之后,也会与您更加熟悉些。”
就见萧元彻颔了颔首,又道,“那个……”
想了想,又实在没有什么好说,只好道,“算了,朕暂时想不到,等想到再叫你。”
御医应了声是,便退出了殿中。
萧元彻则来到床边,拉住明熙的手,小心道,“阿真……”
如方才一样,叫了个名字后,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还是明熙主动道,“你很高兴吧?”
“高兴。”
只见他赶忙点头,而后,又小心觑她的脸色道,“你呢?”
明熙却是一脸茫然道,“我不知道。”
——她从来没想到,做母亲这种事会出现在她的人生之中。
尤其自打哥哥去世,家国骤变,她的人生,一度只剩下复仇二字。
可如今,仇人变成了曾经最相信的人,故国又是一片凌乱……
她真不知以后要如何。
这时候却又来了个孩子,还是他的……
难不成她以后要一直留在这北周?
“请恕奴才多嘴,”
一旁传来了赵怀的声音,道,“自先皇离世,公主您如今终于又有了骨肉至亲,这是好事啊!您腹中的这个孩子,不只是陛下的骨肉,更是您的骨肉。您从今往后不再是孤身一人,先太后与先帝天上有灵,也会为您欣慰的。”
“是啊,”
凌霜也忙上前道,“您有了小主子,往后在这宫里也不再是自己,以后有什么事,小主子一定会护在您身前!倘若您再多生几位小主子,往后就有更多的靠山!”
明熙,“……”
还多生几个,一个就已经叫她束手无策了。
萧元彻却赶忙点头道,“言之有理,念你们照顾贵妃有功,赏。”
话音落下,凌霜跟赵怀赶紧跪地道,“谢陛下隆恩。”
面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
眼见二人领赏后喜滋滋的退出了殿外,殿中又只剩了她与萧元彻两人,明熙瞥了一眼某人,道,“可看出你是高兴了,既然这么喜欢孩子,何不广开后宫,多找几个妃子给你生?”
却见萧元彻道,“我只喜欢你生的孩子,身上有你我二人的骨血,才不会与旁人生。”
说着又厚脸皮的伸手,从背后将她抱入怀中,道,“阿真,先前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杀你兄长之人,我会与你一起找,南齐的事,我也与你一起面对。”
明熙却叹了声气道,“杀我兄长的人,我已经差不多知道是谁了。她能为了自己娘家的势力给我下药,未必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侄子,向我兄长下毒手。”
是的,料想能指使人在兄长的饮食中投毒,反过来又能去诬陷萧妃的,还能是谁?
除过当时的皇后谢燕蘅,还有谁有这样的势力?
她又道,“当初谢霁扬惹出祸事之后,我兄长十分震怒,已经决定要处罚谢霁扬给你们交代,可偏偏在那时出了事,除过谢燕蘅,不会有第二个人。至于建业……”
她转向他道,看今日殿中众人的反应,已经恨透了我们魏家,就算你真的想把建业还给我,那些大臣也不会同意的。”
再说,若是将建业再送到那谢氏手里,她宁愿如现在这般。
“总会找到解决之道的,只要咱们在一起好好想办法。”
耳畔又传来萧元彻的声音,“阿真,这世上,从此多了一个由你我造出的生命,我与你,便是他的父与母,我们再也不可能分开。”
“我定会给你该有的。也绝不会叫我们的孩子受半点委屈。”
第49章 不是她想吃,是孩子想吃……
明熙的孕期就这样开始了。
在经历短暂的惊讶与无措之后,她也终于想通,赵怀说得对,孩子是她的骨肉至亲,从此在这世上,她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的人生在报仇与复国之外,也有了新的方向。
而要知道,这孩子不仅是她的骨肉,也是这北周的第一位皇嗣,是以消息送到寿安宫后,也叫太后心间的烦闷缓解了不少,当晚便派王嬷嬷送了许多补品给她,还特意叮嘱她要好好休息,不必急着去谢恩。
话虽如此,待到第二日起床后,明熙仍去到寿安宫给太后请安,以免落下话柄。
不过到底有孕后身体困乏,起的晚了些,等她到时,却见静太妃,纪王妃,安平王妃及常山王妃都已在殿中陪太后说话。
大约因她有孕的消息,太后的面色比昨日打寿宴上离开时好了许多,见她进殿行礼,赶忙叫她起身,又特意嘱咐宫人搬了舒服的椅子给她坐。
其余众人则纷纷向她道喜,纪王妃还特意关问道,“不知贵妃眼下身体如何,可有什么反应?”
头回怀孕的明熙无甚经验道,“眼下除过身体有些累,其他都还好。”
静太妃道,“想来是时日还浅,过些日子只怕就要受罪了,当初我怀玉容时,头三个月吃不下任何东西,每日只想睡觉,直到三个月以后才好转。”
“臣妇也是一样。”
常山王妃也道,“起先胃口不好,三个月一到,立时就想吃了,只是与先前的口味完全不同。”
太后在旁颔首道,“妇人有孕大多如此,不过就算胃口寡淡,也还是要尽量多吃些,以保证腹中孩儿康健无虞。”
明熙应了声是,却见安平王妃道,“贵妃有孕,太后也要做祖母了,此乃是大喜之事,只是我等今早才知道消息,没能准备贺礼,还望太后与贵妃见谅。”
太后便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待到来年皇嗣出生,必定还要再邀你们来京庆贺。”
安平王妃应是,却见太后又问道,“慧音,还是没有消息吗?”
慧音,既北周送去南齐和亲的那位萧妃。
这叫明熙心里悄悄一顿,却见安平王妃摇了摇头道,“没有,陛下及王爷都派了人去找,眼看几乎要把咱们大周境内及南边都找遍了,竟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都不知还在不在人世……”
说着又眼眶泛红起来。
太后便安慰道,“天佑我大周,必定也会保佑慧音平安,陛下还在派人去找,你们放宽心,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
便见安平王妃应是,又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向明熙致歉道,“大喜的日子,叫贵妃笑话了,还望娘娘莫要往心里去。”
这叫明熙心间有些复杂。
说起来,从前因着萧元彻的关系,她对北周并无什么敌意,且知道二人是堂兄妹,还在萧妃初到建业时,常常去看她。
萧慧音性情温和,大抵因孤身在异国的关系,对外人显得清冷,却在与她熟络之后,时常给她介绍北国的风俗。
所以,她与萧妃,也算有些交情。
明熙便也开口安慰安平王妃道,“有句俗话说‘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王妃且放宽心,或许郡主很快就会回来了。”
安平王妃便又颔首向她道谢。
接下来众人又同明熙传授了些孕期的经验,太后念她身子虚弱,先叫她回去歇息。
待明熙回到延福宫中,便对凌霜道,“叫人给安平王府送个信,就说在南诏国发现了箫慧音的踪迹,叫他们自己去找吧。”
这倒叫凌霜有些意外,道,“萧妃毕竟是先帝的嫔妃……她同别人私奔,您就不介怀?”
明熙叹道,“先帝从前一心对那谢燕蘅,根本从未留宿过萧妃宫中,二人根本没什么感情。更何况人死灯灭,又何必叫一个无辜之人受牵连?她也不过是两国之间的牺牲者,就如同当年那帮大臣要将我嫁去西平国一
样。”
只是那时父皇驾崩,又有哥哥相护,才叫那场婚事作罢,否则,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沦落如萧妃一样。
凌霜点头道,“自打有了小主子,您比从前看开了许多。”
“是吗?”
明熙不由挑眉。
她承认,自打来到北周经历过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后,她有许多想法,已与从前不同。
但是不是与肚子里的小生命有关,她自己也说不准。
毕竟自得知有孕的消息至今,才不过一日,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思及此,她不由伸手轻轻摸了摸小腹,又不由在心间好奇——
这个孩子,到底是男是女,长得会像她还是萧元彻?
……
几日过后,猝不及防的孕期反应叫明熙彻彻底底有了感觉。
慵懒困倦,整日在床上不想起来也就罢了,胃口也脆弱的离奇,连丁点儿的荤腥都闻不了,饭桌上但凡出现一点有油脂的菜式,就能叫她当场呕出来。
每日只能吃些白粥及瓜果度日。
这可愁坏了萧元彻,眼见她的脸颊一日小过一日,直叫他坐立难安,只能每日不停的去问御医,“贵妃胃口如此寡淡,眼看日益消瘦,这可如何是好?竟没有解决的法子吗?”
御医也很是无奈,只能道,“请陛下明鉴,自古妇人有孕,大多都是如此,只能撑到三个月过去,这些反应自然会消退,但若此时强制用药,有无效果暂且不说,只怕会对胎儿造成影响。”
“没关系……”
正瘫软在榻上的明熙勉强撑起身子道,“我能忍……不就三个月么,还有四十余天而已。”
萧元彻只能挥手叫御医退下,又来到床边将她抱住,叹道,“早知如此,当初知道你有孕时,我便不该那么高兴……阿真,是我对不起你。”
明熙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这笔账我先给你记着,倘若将来胆敢负我,我就……呕……”
话未说完,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叫萧元彻吓了一跳,赶忙给她拍背递水,又着急道,“这是怎么回事,此时并未有油烟荤腥……”
毕竟晚膳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且他还是与她一道用的白粥,饭桌上分明一点油水都未见。
哪知明熙一脸嫌弃的将他推开,“是你身上的,这是什么香,我闻不得,快起来……呕……”
萧元彻,“……”
竟然连衣袍上的熏香也闻不得了?
只好赶忙起身去沐浴一番,连有香味的澡豆都未敢用,洗好后,又换上了干净无香的寝衣,才终于得以近她的身。
……
就这般,眼看一日日过去,萧元彻陪着明熙吃白粥度日,自己也清减了许多之后,明熙的孕期终于进入了第四个月。
竟然果真如那几位太妃王妃说得一样,那些不适的症状自动消退,她的胃口终于回来了。
只是也的确与从前不同了许多,譬如她原本并不爱吃面食,如今竟然顿顿想吃大饼面条包子汤饺。
还有天晚上,因为忽然想起了萧元彻带她去逛街时遇见的那家食客满满的羊肉面而大流口水,辗转难眠。
所幸萧元彻体贴,待到第二日傍晚,便亲自带她去了宫外解馋。
距上回来时已经有几个月,上京也从春日到了夏末秋初之际,街上的行人却依旧熙熙攘攘,似乎比从前更多了些。
马车停稳,萧元彻先落地,再伸手将明熙从车上小心扶下,又牵着她的手去找那家羊肉面。
“是这个方向吗?”
他也有日子没来了,生怕找错了地方叫明熙失望。
却见明熙点头,“就是这个方向,我都闻到那个味道了。”
说着还拉着他快走几步,待来到一个路口,果然就见到了那家羊肉面摊,如上回一样,依然食客满满。
宽口大锅里正滚着浓浓的肉汤,一旁的案板上,虎背熊腰的摊主正用一根长长的擀面杖擀着一块面团。
只见其先几下将面团压成面饼,再用面杖卷起用力擀几下再展开,如此几番之后,那面团已经变得如桌面一样大,那摊主再将面饼叠起刀切,一阵之后,面饼终于变成了长长韧韧的面条,一瞧就好吃。
趁着此时正有空出的桌子,明熙立时拉着萧元彻坐下,一阵过后,热腾腾的羊肉面终于送到了她面前。
黄亮的面条浸在酱色的汤中,上铺几片红润的卤羊肉,再洒上蒜苗葱花,一瞧就好吃。
她也顾不上与萧元彻客气,先捞起一筷送入口中,心间立时满足了。
“如何?可是你想吃的味道?”
萧元彻急忙关问。
明熙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味,面条筋道,羊肉也咸香,你快也尝尝。”
萧元彻这才放下心来,便也尝了起来。
不错,面的确够筋道,羊肉亦是软烂入味,不怪会有这么多的食客,但叫他意外的是,上回明熙分明一脸嫌弃的连尝都不尝,如今竟然牵肠挂肚的主动拉他来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面前,明熙一边吃面一边道,“我也很奇怪胃口怎么变成这样,不过昨日听纪王妃说,这其实是腹中孩儿的口味,是他想尝,所以我才会想来吃,大约等生下来之后,我就恢复正常了。”
“原来如此。”
萧元彻颔了颔首,又笑道,“无妨,无论是你还是孩子,想吃什么,我们随时来便是。”
说着又主动问道,“可还要去尝尝那家馄饨?”
“馄饨是吃不下了,”
明熙莞尔一笑道,“不过可以去尝尝他们家的酥鱼。”
——这人好似她肚里的虫一般,天知道她前两天正想念那老夫妇俩做的酥鱼呢。
如此说好,待二人吃罢羊肉面,便又一同去了那家馄饨店。
依然是那老夫妇二人看店,见他们到来,立时热情的打招呼道,“客官娘子来了,今天想吃些什么?”
萧元彻道,“来一碟酥鱼就好。”
老夫妇应好,立时送了一碟酥鱼上来。
此时已过了晚饭时间,店中并不算忙碌,趁着明熙吃鱼的空当,那老翁又与萧元彻闲聊道,“看客官仪态不俗,想来应是官府中人,不知可方便打听一下,咱们大周与南边,今后是不是不会再打仗了?”
这叫明熙悄悄顿了顿,萧元彻也道,“老丈为何这样问?”
却见那老翁道,“有道是叶落归根,这人老了,就总想着再回家乡去,将来死了,也好埋在家乡。眼看着如今天下太平了,咱们上京的百姓都说那南边魏家气数已尽,不日就要归顺,不知我们老两口,可还能等到那一天。”
话到此处,未等萧元彻说什么,明熙却问道,“那你们觉得,是南边的魏家好,还是这大周的天子好?”
“那还用说,当然是咱们大周的陛下英明。”
老妇又忍不住插话道,“这几个月我们见了不少来上京做生意的同乡,他们说,自打大周接管江南,但凡有回乡的流民,只要没有作奸犯科,都能领回原本的土地,还帮着建房舍,免三年赋税,我们这不也起了念头,想去试试。”
明熙点了点头,道,“你们顾好身体,定能等到回到家乡那日的。”
说着,正好碟子里的鱼也已经吃完,她便叫萧元彻结了账,又一起出了小店。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走了几步,萧元彻正要说话,却见明熙又道,“下回要带凌霜一起来,叫她跟着这老两口学一学做菜,不然等他们回乡,就吃不到这味道了。”
萧元彻应好,眼见时候不早,便与她返回了宫中。
听闻勤政殿又来了公务,是以将明熙送回延福宫后,萧元彻又去了御书房。
而待明熙沐浴过后,正要上榻休息,却见凌霜上前道,“公主,方才您出去的时候,凌雪送了信来。”
明熙哦了一声,顿足道,“何事?”
却见凌霜道,“是那谢太后托凌风从益都给您带的消息,说是陛下在益都多有不适,请您务必想法子助她们尽快返回建业。”
第50章 回建业
谢燕蘅竟然给她送了信?
明熙不由冷笑,自打哥哥下葬前夜她受伤昏迷至今,这女人还是头一回给她来信。
凌霜也皱眉道,“自他们去了益都,这还是头回给您来信,却不知她又如何肯定,您有法子帮他们返回建业的?”
明熙道,“算算时间,先前萧元任在太后寿宴上闹的事也该传到益都了。”
“您是说,谢太后已经知道这大周的贵妃就是您了?”
凌霜依然不解道,“可仅凭些只言片语,她又如何能肯定此事?这件事我们连凌风也没有告诉。”
不错,此事毕竟关系重大,除过赵怀与凌霜在宫中一路陪她,宫外便只有凌雪知道这件事,便是在益都守护幼帝的凌风也并不知,她已经在上京当上了贵妃。
仅凭从上京传去的流言,那谢燕蘅又能如何肯定,她便是大周的贵妃?
“如此一来,只有一个可能。”
明熙道,“她当初应是看过我写给萧元彻的信,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而凌云,也必定是死在了她的手上。”
“她居然会对凌云动手?凌云可是被您派去救国的!”
凌霜不由咬牙道,“这个狠毒的女人,南齐真是毁在她手上了!”
语罢又忙对她道,“谢太后处处为自己和娘家着想,从不为大局考虑,您如今可要冷静,千万不要再中了她的计谋。”
“怎么会呢?”
明熙道,“已经搭上了凌云和先帝,还有南齐十余个州郡,我若是再中了她的计,岂不白活了?”
“不过,有些帐也是时候算了。”
她前阵子是身体不适实在没有精力,如今精神既已恢复,便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对凌霜道,“取纸和笔来,我要写几封信。”
凌霜应是。
……
四封密信连夜发出,约莫半个月之后,明熙便收到了凌风的回信,道是自接到她的密信后,益都的几位忠臣及皇亲皆已联合起来向谢燕蘅施压。
益都的气候不同于建业,历经漫长又潮湿的暑热之后,不论朝中大臣还是营中的将士,皆都思乡心切,在得知今次归乡有望后出乎意料的团结,料想谢燕蘅应该撑不了多久。
果然,又过了半个月,第二封求和信终于从益都送到了上京。
……
上京已经正式入秋,明熙的孕肚也开始显现,由于提前听取过几位太妃王妃的经验,她特意提前做好了润肤的香露,以预防孕肚上可能会出现的花纹。
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这晚沐浴过后,她正在榻上涂着香露,恰逢萧元彻迈进了殿中。
瞧见她后,他立时去净了手,而后挽起衣袖来到她身边,道,“我来。”
便给她涂了起来。
涂了几下后,还不忘问,“这手法如何?”
明熙满意的点了点头,“比昨日有进步,记得肚子上要多涂些,转圈抹匀,手法再轻柔一点……”
萧元彻便听话照做,一阵以后,却见明熙一顿。
他吓得立时停手,问道,“不舒服吗?可是我力道大了?”
明熙摇了摇头道,“不,不是,是我觉得,肚子里好像冒了个泡。”
“冒泡?”
萧元彻不明,只是紧张道,“可要传御医?”
却见明熙又摇头道,“不必传御医,我记得静太妃说过,孩子才开始动时,就像小鱼吐泡泡。”
“方才是孩子在动!”
“我们的孩子会动了?”
萧元彻怔楞过后立时也惊喜起来,忙将手覆在她的肚子上,问道,“是这里吗?”
明熙又将他的手往左侧挪了一下,“是这里,方才就是在这里吐泡泡的”
他的孩子就在这里!
萧元彻掩下心间激动,试着道,“孩……”
哦不,应该是“乖乖”,毕竟每晚明熙睡前就是这样叫小家伙的
重新开口道,“乖乖,我是爹,方才,是你在动吗”
然而话音落下,却并未感觉手下有什么反应。
却见明熙一笑道,“我听静太妃说,一开始几日才懂一次,等到后头才会多起来。”
说着又摸了摸他的手,安抚道,“不必失望,下回一定能感觉到。”
萧元彻只好颔首,继续手中的活计,忽的想起一事,又道,“今日朝中又收到了益都的求和信,比起上次,似乎多了些诚意。”
明熙哦了一声,“不知这次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愿意与我朝中和谈,且会将杀害秦州县令的凶手交由我朝处置。”萧元彻道。
“果然诚恳多了,”
明熙又道,“却不知今日朝堂上是什么反应?”
萧元彻道,“众人各持意见,不过总归都认为他们诚恳了些,有商谈的可能。”
明熙点了点头,“事情总要解决,不能再拖下去了。”
萧元彻抬眼看她,“你的意思……”
明熙又道,“下个月就是我兄长的冥诞了,我想回去看看。”
——侄儿年幼,那谢燕蘅又根本不可信,谢氏这个毒瘤,必须得她亲自前去铲除。
只是不知,萧元彻会不会同意。
哪知待她话音落下,他只顿了顿,便颔首道,“也好,那我们就回趟建业。”
这下意外的换成了明熙,她道,“我以为你会反对。”
毕竟如今她一个人担着两条性命。
萧元彻道,“既是你要紧的事,便也是我的,”
说着又将手覆在她微微隆起的孕肚之上,道,“也是他的。一家人,自是该一起面对。”
一家人……
明熙心间微动,将自己的手也覆于他的手上,道,“是啊,我们才是一家人。”
语罢又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道,“谢谢你,二郎。”
萧元彻也伸手将她拥入怀中,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
第二日,君王将亲自南下与南齐和谈的消息,便传遍了朝中。
与朝中大臣们纷纷支持不同,得知消息后,太后立时将萧元彻请到了寿安宫中。
“哀家听说,陛下要亲自南下,去与那南齐和谈?”
太后十分不可思议道,“如今我们大周占据上乘之势,便是要和谈,又何须陛下亲自出马?派几位心腹重臣前去不就好了?”
却见萧元彻道,“母后请勿着急,江南一带毕竟是南齐故土。虽则我大周的将士驻扎已有近一年,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眼看南齐诏帝冥诞将至,此时朕亲去祭拜,利于民心彻底归顺,与南齐和谈之时,亦会更有底气。”
“再者,如今益都以南还在南齐势力之内,若哪日他们再生事端,我们又要挪出精力应对,不如趁此机会朕亲自过去与他们商谈为好。”
“就算如此,陛下亲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贵妃同行?”
太后又道,“贵妃现下怀有龙嗣,岂能经得起颠簸?还是叫她留在宫中为好。”
萧元彻道,“贵妃眼下身孕已有近五个月了,朕问过御医,她胎像稳固,与其久困宫中,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再说此去以水路为主,七八日便能到建业,不会过多颠簸,母后无需太过担心。”
“再者,朕此次南行,带贵妃一起,也更能令百姓亲切。”
然太后却还是反对道,“哀家如何能不担心?陛下先前不立后宫,这个岁数才来了这么一个皇嗣,这个皇嗣对我大周有多重要,不必哀家多言,哀家也不能叫皇嗣冒一点风险。若陛下觉得这一路要有人陪,再找几位美人便是,上京高门如此之多,也不缺贵女。”
话中充满了埋怨,直叫殿中侍奉的王嬷嬷及碧书几个不无心间一紧。
悄悄觑去,却见君王果然也变了脸色。
“母后也说,朕已是这个年纪,请恕朕今次不能听母后的了。”
萧元彻叹道,“朕不是三岁稚童,登基至今近五年,历经种种大事,皆是深思熟虑后处之。今次南下之事关系重大,朕既然打定了主意,自会做好一切准备,贵妃在朕心间无人能比,朕也不会叫其与腹中骨肉出半点意外。母后就不必再操心了。待南齐之事彻底解决,朕与贵妃及皇嗣自会平安归京,母后只要保重身体就好,其余的事情,就不必再操心了。”
说着便起身,出了殿中。
众人只得赶紧跪地恭送,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君王素来孝顺,这却是最为强硬的一次。
而太后望着他的背影,也紧紧皱起了眉——
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惜
与自己对抗,也非要带贵妃去与南齐和谈?
难道……
先前萧元任说的,竟然是真的?
…………
约莫半月之后,一切准备就绪,明熙便与萧元彻踏上了南下的行船。
她与凌霜,赵怀几个都是自小在南国长大,坐船乃是家常便饭,并没有什么问题。
而萧元彻好歹在南国待过,加之体魄强健,也无甚反应。
同行的高寿可就惨了,作为北国的“旱鸭子”,他自打出发那天起便一直晕船,每日只能躺在榻上休息,连站都站不稳,也毫无胃口,不过三日,便明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尽管如此,高大总管还是坚持每日到御前请安,并向萧元彻及明熙致以歉意,“奴才着实不中用……不,不能侍奉陛下娘娘……”
明熙叹道,“高公公无需多礼,快些去歇着吧,再有三五日便能上岸,你且先忍着些。”
语罢又叫人给他拿了几个橘子道,“此物可以止吐,若是晕的难受,就剥了橘皮放在鼻子边闻一闻。”
萧元彻也颔首道,“回去歇着吧,这里还有旁人,不必操心。”
高寿应是,接下明熙赏赐得橘子,热泪盈眶的又回房中躺着去了。
历经过雨水丰盈的夏日,河道正处于丰水期,令航行十分顺利,约莫四日之后,便到了建业。
未等龙船靠岸,明熙已经忍不住迈出船舱向前头看去。
那个繁华的故城,她出生长大的地方,终于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而不只是在梦中。
回想去年她改名换姓,奔赴上京之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活着回来。
而眼下,不止她自己活着,肚子里还多了一个小生命。
这趟出来,小家伙很是争气,没叫她有半点不适,且眼看着胎动也越来越明显,每当她与旁人说话之际,小家伙便时不时的吐上几个泡泡,叫她很是惊喜。
譬如此时,眼见龙船靠岸,城中将士及百姓已纷纷在岸边相迎,她的耳边响起“恭迎陛下,恭迎贵妃娘娘”的呼声之时,肚子里的小家伙立时又动了起来。
明熙抚了抚肚子,轻轻道了声,“乖,咱们回来了。”
语罢,她便牵起萧元彻的手缓缓下船,踏上了故乡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