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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替罪

在长久的沉思之后,尾崎红叶做出了决定,眼里的悲伤渐渐褪去,最后变成了无法动摇的坚定。

她的声音稍显低沉,仿佛已经做好了克服一切困难的准备:“妾身知道了,阿一就交给你们了。”

或许是察觉到恋人即将离开,失血过多的间贯一用气音呢喃了几句,眉头也拧出一个小小的结。

尾崎红叶缓步靠近,匍匐在间贯一的身上,静静聆听了一会对方的呼吸与心跳声,最后闭着眼在黑发男人的眉心印下一个克制的吻。

“阿一,一定要好好活着。”说完这句告别的话后,尾崎红叶带走了间贯一的外衣和身份证明,独自离开了极乐教。

童磨召出一个结晶御子,远远缀在尾崎红叶的身后观察动向。

透过冰质人偶的眼睛,童磨看到她在擂钵街碰瓷了一位和间贯一身形相仿的劫匪。在同样的位置给劫匪开了一枪后,尾崎红叶给那人换上了间贯一沾着血的羽织,步履匆忙地带着替罪羊转移阵地。

靠着两人在经过棚户区时留下的血迹,负责大范围搜查的港口黑手党成员从擂钵街外围一点点找到了尾崎红叶的藏身之所,并在入口处和尾崎红叶的异能力发生冲突。情急之下,几名突击队员放弃了手里的枪,利用尾崎红叶的防守漏洞将手.雷扔进了棚屋,正好扔在了“间贯一”的身边。

伴着尾崎红叶绝望的哭喊声,火光冲天而起,爆炸的冲击波震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庇护所,将男人破碎的身躯彻底掩埋在废墟之下。

局势峰回路转,顺利得让队长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看到尾崎红叶难以掩饰的悲痛与绝望,他选择相信间贯一已经在刚才死去的事实,站在一片狼藉中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先带尾崎红叶回总部复命,留下一小队人马负责清理现场。

尾崎红叶彻底失去了反抗的理由,仿佛灵魂也被一起抽空,眼里塞满了化不开的绝望与恨意。这个在几天前还充满生命力的妙龄少女终于感到无法抑制的疲累,眼泪也逐渐消失,顺从地被黑手党带回了黑黢黢的高楼。

擂钵街内,住在周边的流民们透过缝隙悄悄观察黑手党的扫尾工作。

黑西装们从废墟中挖出无法拼凑的遗骸,在混着血肉的污泥里找到变形的珠钗,以及一小块勉强辨认出原有纹样的昂贵布料。

按照惯例,港口黑手党需要把叛徒间贯一的遗体挂在门口示众七日,之后再葬入专用的墓园。但间贯一已经被炸成碎块,根本没办法带回总部,因此他们只能将仅存的两样物件放进手提箱,作为间贯一的死亡作证,对着遗骸拍了几张照片后便一把火将现场烧得干干净净,顶着呼啸的寒风离开了擂钵街。

火焰在寒风的吹拂下渐渐变成零散的火星,最后连黑色的烟雾也消失了。几片雪花悠悠飘转着落在焦黑的废墟上,被地表的余温融化成水滴,仿佛是少女临别时流下的一滴泪。

下了大半天的雪,终于停了下来。

在大众认知中,间贯一终于还是死在了黑手党的追捕中。而在极乐教里,从此多了一位常年戴着狐狸面具的男青年。

青年名叫德太郎,因为被同僚陷害破了相,从此戴上面具防止吓到周围的人。德太郎舍弃了原本的姓氏,只安心待在极乐教里教导孩子们认字算术。

德太郎性格温和有礼,对待孩子们也温柔耐心,非常受大家的欢迎,和几位成年人相处得也很融洽。条件允许的话,他偶尔会和同样照料孩子们的织田作之助一起喝上几杯小酒,对着月亮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而在港口黑手党总部,尾崎红叶第一时间就被关进了地下审讯室。她在审讯室里经历了将近一周的严苛审讯,最后还是将叛逃几日的经过交代得明明白白。

或许是她的演技骗过了所有的同僚,最后递交的文书报告让顶层的老首领非常满意。正好医生森鸥外在床边说了几句好话,老首领便大手一挥,让尾崎红叶回到了原本的岗位,继续待在情报部门将功折罪。

不久后的某一天,森鸥外在为老首领例行检查后离开了顶层的房间,在楼下偶遇了尾崎红叶。

森鸥外顺口问了尾崎红叶身上伤口的恢复状况,两人便顺势去医疗室换药包扎。在房间里,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负责送森鸥外回诊所的司机发现,这一天的森鸥外在走进诊所之前,遥遥看了一眼擂钵街,眼神莫测。

司机莫名其妙地顺这个方向看了看,只能捕捉到难得晴朗的天空,以及海平线上即将被浪潮淹没的夕阳。等他再回头去看森鸥外的时候,恰好和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今天的夕阳很美,不是吗?”森鸥外勾着唇感慨了一句,听得司机先生脊背发凉。

“是、是的。我还有任务,森先生快进去休息吧。”说完这句话后,司机毫不犹豫地开着车逃离了这里。

目送着车辆走远,留守在诊所里的人形异能体爱丽丝鼓着脸推开玻璃门,声音娇俏地抱怨了一句:“林太郎,我饿了!再不进来就把你吃掉!”

森鸥外眼里的诡谲彻底消失,像一个溺爱至极的家长那样举起双头表示投降:“这就来,我可爱的爱丽丝,我可不好吃啊,但是……”

有的人已经把他放在火上炙烤着了,随时随地都能将他吞噬殆尽。

“哪怕很清楚这是一招险棋,但最后的报酬真的很诱人,让我不得不心动。”

随着诊所大门缓缓阖上,森鸥外的呢喃也彻底消逝在空气里。

墙角处的三花猫从阴影中走出,抬头看了看漂亮的夕阳,朝着极乐教的方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在那场大范围的降雪后,整个年关的天气都还算晴朗。

一月十日这天,尾崎红叶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关系不错的同僚送了薄礼,森鸥外也送了一个小小的绢布包裹,表示这是小女爱丽丝亲手做的礼物,希望尾崎红叶能喜欢这份惊喜。

尾崎红叶笑着收下了,在回到属于自己的住处后终于忍不住眼泪,双手颤抖着打开了小小的包裹。

包裹里面躺着两对玳瑁材质的芳丁簪,边缘被打磨得圆滑,仿佛被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温柔抚摸过——这根本不是爱丽丝做的东西,而是恋人间贯一送出的礼物。

这份礼物便是一个无声的讯号,既代表间贯一好好活着,也代表森鸥外答应了童磨的提议,让尾崎红叶归入他的派系,成为将来继任时的见证者。

与此同时,要想成为森鸥外的见证者,尾崎红叶不仅会安全挺过老首领那一关,还会在森鸥外继任后拿到一面免死金牌,平平安安地和间贯一重聚。

第二天,尾崎红叶戴上了恋人悄悄送出的礼物,配套的和服也换成了更华贵艳丽的款式,将她妩媚又强势的一面彻底激发出来。在旁人看来,尾崎红叶在经历恋人去世的事件后彻底放弃挣扎,从此沉沦黑暗,长成了一朵扎根在淤泥里的花。

老首领听到手下人提及尾崎红叶的形象转变,意味不明地沉吟了一会,下命将尾崎红叶召到顶层,打算亲自和她聊一聊。

正在旁边输液的森鸥外仿佛什么也没听到,面色坦然地调整着点滴的速率,在尾崎红叶走进室内的时候也只是礼貌性地点头问好。

谁也没有注意到,尾崎红叶头上的发簪悄悄散逸着看不见的寒霜,被室内的暖风挟裹着吹拂到老首领的面前,顺着他急促的呼吸进入体内。

老首领只感觉自己身体稍微轻松了一些,还以为是药物起了作用,心情也变得晴朗几分。

趁着精神状态还不错,他随口和尾崎红叶聊了几句,发现对方的回答滴水不漏之后又觉得没意思,挥挥手让尾崎红叶离开了。

尾崎红叶关上了房门,将空间再次留给森鸥外和老首领。森鸥外状似恭敬地守在床边,毫无意外地和老首领对上了视线。

几个月的病痛折磨让本就步入暮年的老人迅速憔悴,眼窝深陷,显得眼神更加凶恶。

“首领,怎么了?请问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森鸥外不疑有他,毕竟老首领经常用可怕的眼神盯着自己,他早就习惯了时不时的眼神压迫,完全不会感到紧张。

老首领没有说话,只是像是看腻了似的,缓缓闭上了眼。

极乐教内,童磨确认自己附着在发簪上的冰霜已经被老首领彻底吸收,感官中增添了对另一个生命体的掌控能力,让她既觉得舒畅又觉得有些恶心。

这项能力其实算是治愈力的进阶版本。

当初在实验室里,童磨靠着血液治愈了中原中也身上的创伤,从此能够清楚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波动。但童磨知道,这并不是终点,如果增大血液用量,她很可能彻底获得对中原中也的掌控权,靠着自己的想法左右中原中也的意志。

她不会对中原中也做出这样的事情,却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把控老首领的言行,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老首领应该退位的时候。她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在老首领的威望见底的时候再让森鸥外取而代之。

不知是不是初次尝试的后遗症,童磨感觉浑身都不太自在,小腹传来一丝奇妙的坠胀感,四肢也变得酸软无力。

等等……小腹坠胀?

童磨像是想到了什么,满脸空白地冲进了卫生间。

两分钟后,嘴平琴叶敲响了童磨的房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笑容,但手里并没有童磨期盼的物件。

“恭喜你,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嘴平琴叶轻轻推着童磨的肩膀,让她平躺下来,“我这里只有棉条,不太适合发育期的你使用,你可以先尝试卫生巾。”

童磨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听到嘴平琴叶的话之后缓缓眨眼,瞬间理解了她的未尽之意:“看来我需要一个便捷高效的代购员。”

中原中也原本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被童磨一通电话打断了手里的操作,屏幕上的小人瞬间倒地不起。他一脸莫名地扔下手柄,转去隔壁童磨的房间,正好看到笑得温柔的嘴平琴叶,以及刚吃完晚餐就躺在被褥里的童磨。

“你怎么回事?”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到童磨过于苍白的脸色,还以为她是突然生病了,不免感到有些紧张,“哪里不舒服?”

童磨满脸平静地做出了科学性的阐述:“是这样的,在下丘脑、垂体、卵巢轴分泌的激素作用下,我的子宫内膜发生了周期性的剥脱。”

猝不及防被一堆专业词汇糊了一脸,中原中也没能在短时间内想清楚原委,但已经被“剥脱”这个可怕的词汇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子、子宫内膜?剥脱?”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看着童磨的眼神像在看一块很容易碎掉的嫩豆腐,语气里是不自觉的焦急与紧张。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过了几秒钟,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童磨需要尽快送医,仿佛躺在床上的少女下一秒就能撒手人寰。

嘴平琴叶忍不住掩唇咳嗽了一声,暗示童磨不要继续逗弄可怜的中原中也了。

“噗,”童磨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抓着中原中也的手把他拽得更近,“我不需要去医院,因为这不是病,只是生理期。”

生理期……

理期……

期……

中原中也被这个词砸得晕头转向,傻愣愣地被童磨牵着手,仿佛一块风干的木头。

“只是生理期?”中原中也沙哑着声音重复了一句,看到童磨乖巧点头后彻底炸毛,“那你干嘛形容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死掉?!”

发育期的少年少女对这类词汇最为敏感。在反应过来生理期代表的含义后,中原中也根本无法控制羞红的脸色,更不敢和童磨对上视线,声音也掺满了羞意。

童磨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中原中也的崩溃,一本正经地科普道:“我刚才只是向你解释了生理期的成因,并不是在骗人。”

赭发少年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周身控制不住地涌起异能力的红光,但比异能力更红的是他的脸颊。

他说得咬牙切齿:“既然是生理期,那你叫我过来是……”

后面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紧张什么?又不是你遭遇生理期了,”童磨淡定得仿佛需要帮助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我需要你帮我买不同尺寸的卫生巾。我现在不方便走动,琴叶在傍晚出门采购也不安全,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中原中也五官皱成一团,气急败坏地捂住自己的脸,连脖子也涨成了红色,头顶开始冒出白烟。

过了一会,他才隔着手掌发出瓮瓮的声音:“说吧……到底需要我买什么样的?”

“中也你真好,”童磨笑眯眯地夸了一句,随即毫不客气地报出一长串在网络上查到的结果,“我需要XXX品牌的棉柔日用,一包加长夜用,还需要一些卫生湿巾。”

记下童磨的订单内容后,中原中也游魂似地操控着异能力飞走,甚至忘记走门,而是直接从窗户钻了出去。

看着大开的窗户,以及逐渐深沉的天色下迅速远离的红色身影,嘴平琴叶温声安抚道:“明天可以吃红豆饭了。我们还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石川夫人。”

童磨顺着杆子往上爬:“我还想吃红豆年糕。”

第52章 醉酒

中原中也拎着购物袋走出便利店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道路两侧的住房都亮着暖黄的灯,偶尔能看到穿着黑西装的人在街头快步走过,预示着属于黑手党的夜晚正式开始。

中原中也想要避开这一片居民区再调动异能力,于是特意绕了一点路,去了山下公园边缘罕有人烟的桥下。就着头顶快速路的照明,他用余光捕捉到桥墩上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再想要仔细辨认的时候,便听到明显的入水声,吓得他扔下购物袋就往那边飞了过去。

夜色下的水面本就漆黑难辨,更何况这里正好在桥面的正下方,连船只也不会经过。中原中也悬停在水面上辨认了一会,这才勉强通过浮起的气泡捕捉到水中随波逐流的纤瘦身影,憋了一大口气后埋头扎了进去。

谢天谢地,中原中也的水性不错,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抓住了自己的目标。可刚想要调动异能力钻出水面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异能力突然消失了。准确地说,是他的异能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暂时阻隔,根本无法释放出来。

顾不得多想,中原中也连忙拨动四肢游出水面,牢牢拽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倒霉鬼,把人拖上了一个可以暂时借力的石墩,再一点点把人挪回了地面。

长长的水痕从堤边延续到平整的砖石地面上,在中原中也和黑发少年停留的位置汇聚成一大摊水渍,并且波及范围还在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扩大。

看着面前仿佛彻底死去的少年,中原中也探了探对方的脉搏,发现已经停止了鼓动,有些烦躁地捋了一把不断淌水的头发。

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首先拨开黑色的碎发,让口鼻不受阻碍,然后是抬高下颔,使呼吸道舒展伸直,最后是双手交叠按压胸腹,通过外力帮助恢复呼吸……

中原中也手劲不小,多按几下可能就会让这个少年肋骨骨折。在他有规律地尝试了几次后,或许是急救手段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肋骨的挤压感让人感到尖锐的痛苦,黑发少年皱着眉咳出一大口水,肺部拉风箱一般开始了运作。

看着纤瘦的少年蜷缩在地上,因为长时间呛咳不断颤抖着,中原中也紧皱着眉:“你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吗?这里不安全,醒了就赶快回去。”

透过再次黏在脸上的微卷的发丝,少年睁着形状漂亮却黑沉如水的眼睛,沙哑着声音抱怨道:“真是倒霉。”

中原中也正准备脱掉身上因为吸饱了水格外沉重的外套,闻言偏头看了过来,在对上少年照不进光的眼睛时动作一顿:“哪里倒霉了?”

黑发少年勉强调整好呼吸,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脚步摇摇晃晃,语气也是虚无缥缈的:“明明已经找到了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入水宝地,结果还是被某个烂好心的路人拽了回来,真是让人感到不爽啊……”

好心救人结果被当成驴肝肺,中原中也顿时怒上心头:“哈?搞半天你是故意跳下去的?”

少年勾起一个苍白又毫无意义的微笑:“难道不可以吗?”

“啧,随便你!””中原中也越想越烦躁,再次把滴着水的头发顺到脑后,不想再关注少年的反应,拎起购物袋就打算离开。

“等等,”黑发少年突然开口,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期待,“我闻到蟹肉的味道了。”

中原中也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少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所以?”

少年没继续说话,而是眼巴巴地看着中原中也……手里的购物袋。

两人在原地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中原中也率先投降:“你的鼻子也太灵敏了吧……行吧,看在你瘦成竹竿的份上,分你一个蟹肉饭团。”

见惯了极乐教里闹腾又调皮的孩子,中原中也对黑发少年的行为反差接受良好。虽然在一开始确实有点生气,但听到少年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看到少年脸上的期待,中原中也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一瞬。

顾忌着袋子里还有童磨急需的个人用品,中原中也没有敞开袋口任由少年自己挑选,而是主动把仅有的一个蟹肉饭团塞到少年的手中,顺便还加了一罐热乎乎的罐装红豆汤。

一边把食物递出去,中原中也嘴上还忍不住唠叨着:“吃完了就快点回去换衣服。走了。”

中原中也并没有贸然邀请少年去极乐教留宿,其中一个原因是少年身份不明,他不能因为一时心软铤而走险,另一个原因是,少年看起来瘦弱又可怜,但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昂贵的面料,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负担的,从侧面证明少年身份的不普通。

中原中也的确容易心软,但他不会毫无保留地对任何人都心软。他的心里始终有一杆秤,这杆秤的支点就是童磨和极乐教的人。

说完了这些叮嘱,中原中也快步离开了这片区域,在视线死角处操纵重力飞回了极乐教。

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走门,而是直接敲响了童磨房间的窗户:“童磨?睡了吗?”

几秒钟后,童磨拉开窗帘,将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中也,你……咦?你的衣服怎么全都湿了?”

中原中也将购物袋递了过去,扒在窗边和童磨分享刚才的经历:“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投水的笨蛋,把他从水里面捞了出来。”

“居然是主动投水吗?”童磨拉开购物袋,意外在卫生巾的松软包装下发现了一听啤酒,“等等,中也,你是不是拿错了?”

浑身湿透,被冷风吹得忘记自己买了什么东西的中原中也:“……可能?”

童磨抬眼瞟向表情不太自然的中原中也,带着笑意调侃道:“别骗我了,中也。你是不是想偷偷喝酒?”

中原中也沉默着摸了摸鼻尖,显然很心虚:“唔。”

这一声肯定轻得像风中漂浮的蒲公英,如果不是两人距离够近,童磨说不定还真的听不到中原中也的回答。

虽然有未成年人禁止饮酒的法规,但在横滨,这样的规章很难阻挡有心尝试的孩子。而且看到中原中也的购物篮里还有女性的卫生用品,店员会下意识认为中原中也是在帮家里的大人出门采购,自然会对那一听啤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不能吃独食!我也要喝,”赶在中原中也没反应过来之前,童磨将那一听啤酒藏在背后,半强迫地下了指令,“你快点去洗澡换衣服吧,等会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分享。”

中原中也很想反抗,但看到童磨坚持的态度,最后还是无奈点头:“给我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各自洗漱完毕的两人再度聚集在房间里。

童磨招呼着中原中也在地毯上盘腿坐下,天蓝色的小方巾上摆满了便利店搜刮回来的零食和饮料,以及那一听悄悄捎带的啤酒。

如果不看周围的环境,中原中也甚至觉得他们这是在某个风景区野餐。

便利店购买的炸鸡被童磨放进烤箱加热过,不仅将炸物特有的香味激发出来,还让表皮恢复了原有的酥脆。那一听被中原中也偷渡回来的罐装啤酒正安安稳稳地躺在C位,被一众小吃和饮料包围着,呈现出众星拱月的姿态。

童磨用筷子夹了一块炸鸡递了过去,忙于拆开零食包装的中原中也下意识偏头咬了下去,嚼着嚼着突然感觉不对劲,抬头一看,正好看到童磨用同一双筷子夹着炸鸡送入口中。

童磨其中一侧的脸颊鼓着:“怎么了?”

中原中也差点被炸鸡噎到,连忙摇头否认:“没什么。”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空调,发现空调并没有在运行,但就是觉得室内有点热,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零食包装,率先脱掉了顺手穿出门的外套,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卫衣。

童磨似乎对中原中也的小小别扭一无所觉,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捏着筷子,时不时端起饮料喝上一口。不同于中原中也盘起腿的豪放坐姿,她曲腿侧坐在地毯上。身上穿着新换的毛茸茸的睡裙,腿上套着同款的毛绒长袜,裙摆下刚好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腿。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的童磨看起来比以前更脆弱了一些。

中原中也感觉耳朵渐渐发烫,只能强行挪开自己的视线,伸手拿起了那一听啤酒,单靠食指就拨开了拉环。

麦芽发酵的独特味道充盈鼻尖,勾起了中原中也的探索欲。他忍不住凑近闻了闻,又感受到了明显的酒气,鼻尖还有大两气泡破裂时的湿润感。

“真的要试?”看到童磨也双手撑着膝盖,眼巴巴地等着,中原中也在最后关头再次确认道,“你今天真的可以喝吗?”

童磨用拇指和食指比出小小的一截:“就喝一小口。”

中原中也拗不过童磨,任命地把啤酒递了过去:“你先来。”

童磨也不推辞,高高仰起头,小心倾倒啤酒,在不接触嘴唇的情况下抿了一口。

她白皙修长的脖颈被柔软的长发半掩着,捏着易拉罐的手指指尖呈现出淡淡的粉色,透亮的七彩眼眸微微低垂,长而翘的睫毛被灯光照映成淡淡的暖金色。

看着白炽灯下的少女,中原中也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感受到中原中也突然起伏的微妙情绪,童磨手一抖,差点将啤酒洒出来。她连忙收手低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中原中也,耐心用舌尖感受着啤酒的独特风味。

“唔……有特殊的麦香味,”小口小口地将液体吞咽下肚,童磨认真组织着语言,“啤酒沫的口感很神奇,像在吃啤酒味的沐浴泡泡。”

中原中也正仰头喝下一口啤酒,结果被童磨的形容逗笑了,忍不住咳了起来,根本顾不上回味啤酒的滋味:“咳咳,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啤酒味的浴泡?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是不是情绪过于激动,中原中也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和童磨因为生理期持续苍白的面色形成鲜明对比。

童磨仔细观察了一会中原中也的表现,觉得暂时不需要实施阻拦,便放任他继续喝着,自己则拆开了便利店售卖的蛋糕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童磨后悔了。

看着中原中也红扑扑的脸蛋,还有他晕晕乎乎的动作,童磨深知对方这是不小心喝醉了。

“中也,你的酒量有待提升啊,”童磨的语气颇为复杂,将一转眼就被喝空了的易拉罐夺了过来,避免中原中也继续用门牙和罐口死磕到底,“我给你兑一杯蜂蜜水?”

易拉罐被夺,手里一空,中原中也睁着一双染上迷离的钴蓝色眼睛,语气里是明显的不满:“为什么抢走我的啤酒?”

童磨动作利落地将空掉的食物包装收拾干净,另一手抵住中原中也不断凑近的热乎乎的脸颊:“你已经把它喝完了。我只是帮你把易拉罐扔掉,并没有抢走你的啤酒。”

她的手指微凉,让中原中也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把那一块颊肉蹭得更红:“真的……没骗我?”

童磨叹了口气:“没骗你。”

中原中也却不依不饶了,语气里充满了控诉:“不,你经常骗我!”

顶着小伙伴谴责的目光,童磨一点也不觉得心虚:“我没有经常骗你,只是努力用语言说服你。”

现在的中原中也才不会思考童磨语言中的陷阱,只顾着发泄被酒意放大的不满:“你真的经常骗我,但是我总是找不到证据。”

“噗,”童磨忍不住偏头忍笑,肩膀都跟着微微颤抖,“如果你没有证据,我是不会承认的,那就代表你的猜测不成立。”

隐隐约约觉得童磨是在狡辩,中原中也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你这个笨蛋!”

“好的好的,我是笨蛋,中也你不要生气了,”童磨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试图让中原中也放弃使用重力异能,借此保全房间里的陈设,“我送你回房间洗漱,好不好?你应该已经觉得有点困了吧?”

中原中也满脸写着苦恼,直到童磨故意用冰霜吹了吹他的脸,这才勉强唤醒一丝理智:“……好。我要睡觉。”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一下子站了起来,埋着头冲进童磨的浴室,过了一会又满脸迷茫地探出头:“你给我换了新的牙刷?”

童磨忍不住捂脸偷笑:“那是我的牙刷,这里也是我的房间。中也,你的房间在隔壁。”

“啊,这样啊……”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就想往外面跳。

“等等,中也!”童磨又匆忙把中原中也从窗框上拽了下来,“给我走正门!”

第53章 讯息

中原中也人生中第一次的酒水品鉴活动以失败告终。

第二天早上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在童磨房间里的经历彻底褪去了表面的薄纱,如潮水般冲刷着中原中也的意识,也将他心里的窘迫淘洗得明明白白。

他居然被一小罐啤酒放倒了!被放倒了还不算,他居然还主动给童磨送了不少黑历史!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像一条脱了水的鱼,和空气无声搏斗了很长时间。

等他调整好心态走下楼的时候,嘴平伊之助已经睡了一个回笼觉。吃饱喝足的伊之助正被童磨和琴叶一人一只手牵着满院子逛,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墙头的鸟雀,稚嫩又清澈的眼睛里是纯然的好奇。

童磨对牵着小婴儿散步这件事表现得非常积极,也是除了母亲琴叶之外,嘴平伊之助最亲近的那个人。

作为长时间相处的回馈,嘴平伊之助在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第一个学会的词是“妈妈”,第二个词是童磨名字的前半个读音“豆豆”,第三个词是尾音“磨磨”。

因为“磨磨”和“妈妈”的发音极其相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不太能分辨出伊之助叫“mama”的到底是谁。直到伊之助学会发出不太标准的“豆磨”,这才没有再次出现叫一声“mama”结果有两个人同时应答的窘境。

一场大雪后,天气已经放晴。各处虽然还有不少积雪,但积雪已经开始融化。虽然有阳光照耀,温度却是比下雪的时候更冷。哪怕是童磨这类因为异能力本来就不怕冷的人,都在嘴平琴叶的叮嘱下换了一件更保暖的外套。

唔……确实应该多穿一点。

想到裕子奶奶经常向他们科普两国女孩子保暖意识的差异,中原中也忍不住赞许地点头,一股养女儿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猝不及防对上中原中也带着点慈祥意味的视线,童磨忍不住冒出一个问号,选择简单粗暴地转移中原中也的注意力:“早餐吃了吗,中也?”

“还没有。”

中原中也刚洗漱完毕,直接顺着声音找了过来,现在当然是什么也没吃。

嘴平琴叶笑着叮嘱道:“红豆饭还温在电饭煲里,配菜在冰箱里,记得用微波炉热一热。”

“好的,谢谢。”中原中也摸了摸伊之助软乎乎的头毛,无法抑制地露出摸到小狗勾时才有的幸福表情,结果中途又反应过来,声调微微提高,“红豆饭?”

嘴平琴叶笑而不语,童磨则露出标准的即将骗人的微笑,吓得中原中也什么也不敢问,直接调头逃走了。

嘴平琴叶之所以突然煮一顿红豆饭,当然是为了庆祝童磨长大了。

中原中也走进餐厅才彻底想通原委,红着脸将香喷喷的红豆饭盛进小碗。昨晚看到的童磨的形象在脑海中闪现,被他一个激灵大力抛开了。

同样吃了一顿红豆饭的织田作之助、兰波和魏尔伦似乎得到了无声的讯号,吃完早餐后纷纷离开了极乐教,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陆陆续续回来。

等童磨去中华街见完了裕子奶奶后,三份来自兄长的礼物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们虽然没有一起行动,想法却不约而同地撞在了一起。

魏尔伦仿照自己使用的手套款式,买了一黑一白两双丝质手套,刚好符合童磨手掌的尺寸;织田作之助从黑市上买了一把适合女性使用的Glock26式手.枪,性能优秀、方便携带;兰波则送了一柄SAS突击队匕首,非常贴心地配了黑色的武装带,可以直接将武器绑在大腿上,完全不会影响日常活动。

看着桌上一个比一个凶残的礼物,童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把玩着手里的枪,对着空气做出非常标准的射击动作,一看就是耗了兰波不少的武器库存练出来的。

织田作之助最先开口:“横滨治安不太好,带一把枪可以防身。”

这个理由让童磨深以为然,非常感动地向织田作之助道谢:“谢谢你,这把枪手感很好。”

织田作之助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跟着和缓下来,再也看不到刚才陈述理由时的严肃。

魏尔伦姿态优雅地晃了晃自己还戴着手套的手,哪怕被柔滑的面料包裹,也掩饰不住他手指的修长:“戴手套可以避免留下线索,方便你处理现场,如果遇到了不怀好意的人就直接动手,不要犹豫。”

因为好奇选择旁听的中原中也默默捂脸。

兰波很快接过话头:“保尔给你准备了手套,我就把以前用过的匕首送给你了,以防万一,可以把它当成你最后的武器。”

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认真的表情,童磨心下感动,态度诚恳地将礼物全部收好,终于忍不住调侃道:“看不出来,你们都悄悄有了老父亲的心态。”

“啊……因为真的很担心你的个人安全。”织田作之助依然选择实话实说。

兰波似乎察觉到了童磨语气里的哭笑不得,跟着看起了魏尔伦的热闹。

“热武器和冷兵器都很实用。如果有人想要对你下手,不要犹豫。”魏尔伦伸手摸了摸童磨的头顶,“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准备的贺礼代表了我最基本的诉求。”

他们都没有对待小女孩的经验,只能按照过往的经历与自身习惯,从提升童磨的安全系数这一方面入手,为她配备合适的枪械、冷兵器,以及保护自己的其他道具,而不是大多数女孩子喜欢的珠宝首饰、衣服鞋包。

这正是童磨深深感动的原因——

他们不是不信任童磨,而是不信任那些心怀恶意的人,只希望真心呵护的小少女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不管童磨的异能力有多么强大,他们都会忍不住未雨绸缪,做出一个又一个关于最坏情况的假设,从各个方面帮助提升童磨的战力。

兰波看够了热闹,慢条斯理地做出总结:“当然,我希望你始终用不到这些武器,说明你一直都是安全的。”

“我知道了,”童磨将枪收进枪.袋,又拔.出兰波准备的匕首,对着光挽了几个刀花,“你们的礼物都很实用,我很喜欢。”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中原中也就觉得,童磨被这三个人激发出了腹黑又凶残的一面。

不,童磨其实一直都很腹黑,也一直都很有杀伤力。

在这一刻,中原中也心中五味杂陈,觉得自己才是这个房间里最柔弱的那一个。

自从获得了新的武器,童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对日常训练的热情,连带着对芥川龙之介的指点也更加严格。

与此同时,擂钵街相关的建设并没有落下。

继三森出版社之后,童磨将与之相关的新闻社、印刷厂都买了下来,还用另一部分流动资金买下不少不动产。产业位置基本都在擂钵街周边,因为环境原因价格低廉,但是从发展前景来看,这些产业的性价比非常之高。

将产业一一登记落户后,童磨开始了下一阶段的计划——将整个擂钵街的所有权收入囊中。

只不过这件事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更替一样,都是不能操之过急的。

天气刚刚转暖,院子里的紫藤花又在枝头绽开的时候,中原中也满十三岁了。只不过有些扫兴的是,刚庆祝完赭发少年的生日,兰波和魏尔伦就查到了一条让人心情不太美妙的情报——当初负责开展荒霸吐实验的另一位研究员“N”,其实并没有在那场爆炸中死去。

顺藤摸瓜查到N的行踪时,兰波和魏尔伦相顾无言。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潜入军方实验室的那个晚上,以及本以为逐渐黯淡、实则从未忘记的种种细节。一起在院子里沉思了很长时间后,他们最后还是做出决定,打算将一切发现都完完整整地告诉童磨和中原中也。

“童磨,N还活着。”

在兰波说出这个堪比核.弹的消息时,童磨正在中原中也的房间里和他联机打游戏。在将N与记忆里那个疯狂的研究员划上等号后,童磨觉得那些欢快的游戏背景音都彻底远离,耳边似乎回荡起那个人重复了很多次的嘲讽话语,以及他对广濑医生表面上好心、实则不怀好意的各种规劝。

意识到话题的严肃性,中原中也眼疾手快地退出了游戏的待机界面,让房间被越来越凝滞的空气占据。

“N?是当年实验室的研究员吗?”中原中也的语气充满了疑惑,像是想不通为什么还能有人在那场爆炸中活下来。

“你们没有听错,”魏尔伦双手抱臂,轻轻倚靠在书桌边缘,凹陷的布料掐出他利落的腰线,“我和阿蒂尔找到了他在加贺町警察署工作的兄弟,发现他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络,电话信号定位到郊区,那里也是军方的秘密实验室。”

“加贺町……不就是离擂钵街最近的警察署吗?”童磨开始快速思考,“难道N是特意把家人安排在那里,为的就是近距离掌握我和中也的动向?”

兰波轻轻颔首:“有这个原因存在。”

接下来,他们将调查的始末仔仔细细解释了一遍。

从刚来到横滨、恰好遭遇福地樱痴起,兰波和魏尔伦便对福地樱痴当时的态度心生疑虑。

让他们感到怀疑的不是福地樱痴的立场,而是福地樱痴在面对童磨和中原中也时的侧重点——明明在那个实验计划里,身为荒霸吐安全装置的中原中也才是实验主体,但军方明显更关注童磨的状态,背后的动机肯定不单纯。

结合童磨亲口解释的,关于研究员利用她的血液治疗中原中也身上的创伤的情况,可以大胆推测,军方可能并没有就此终止荒霸吐的实验计划,而是在悄悄继续着类似的实验,并且渴望得到童磨的血液样本,再次提升实验体的存活率。

军方必定不会轻易放弃,很可能委派内部人员在擂钵街及其周边地带暗中监视。顺着这个思路,兰波和魏尔伦针对这一整个片区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只为找到那个负责监视并传达消息的人。

联想到与军方关系密切的是横滨本地的警务系统,兰波和魏尔伦将调查的重点放在擂钵街附近的警察署和交番所上,最终盯上了在两年前从基层抽调进加贺町警察署的村濑警官。

村濑警官在档案上显示有一个已经去世的哥哥,仅有的合照也被销毁。兰波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了兄弟二人在少年时期的合照,发现照片上另一个人的面貌和N极其相似。

从在擂钵街建立极乐教起,童磨和中原中也时不时会把穷凶极恶的罪犯以及犯罪组织绑去警察局。村濑警官正好是在那一段时间被调派过来的基层警员,并在短短两年内获得晋升,从小小的巡查变成警部补,在町内警署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村濑警官在被招入警务系统之前是军方辖下机构的保全人员,过往工作地点与军方实验基地的地址十分接近,职务变动也和擂钵街爆炸的时间点相吻合。

作为N布置在童磨和中原中也身边的眼线,每当他们送来一批罪犯,村濑警官都会通过专用的联络手机拨打一个秘密号码。针对号码进行一段时间的监听与定位,兰波和魏尔伦最终找到了信号来源,也就是郊区的另一个军方实验基地,并且确认了N的存活状态。

“所以,要和我们一起去那里看看吗?”兰波向童磨和中原中也发出了邀请。

中原中也眼神略显复杂,但回答的语气分外坚定:“我要去。”

“当然要去,”童磨轻轻勾住了中原中也的手指,唇角微弯,眼里却闪烁着寒芒,“已经让N多活了五年,不能再像这样继续下去了。”

第54章 错误(含加更)

N所在的另一个实验室坐落在横滨北郊的山林里。

密林掩映下,地表破旧的钢铁设施像是早已被人类遗弃,但缝隙中的摄像头在夜色下发出微弱的红光,代表着从未停歇的监控行为。

按照擂钵街地下实验室的布局,掩体下方必然隐藏着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世界。

遵循出发前的分工,四个人兵分两路。童磨和中原中也率先进入实验基地,找到N,并且确认基地内是否有新的实验受害者存在。兰波和魏尔伦殿后,负责清扫基地内的军方成员,找到并销毁所有的实验数据,彻底斩除所有的后患。

顺着摄像头的分布位置和视角倾向,童磨很快找到了掩藏在铁网后的真正入口。

驻守在基地内部的人像是早就发现了他们的靠近,非常爽快地打开了闸门,将通往地下的阶梯大方展现出来。

空气里充满了大量钢铁堆积出的铁锈味,以及常年不见阳光积攒出的阴冷潮气,让童磨下意识以为自己正行走在擂钵街的那栋地下建筑里。只不过现在和她并肩行走的不再是穿着白大褂的广濑医生,而是和自己一般大的中原中也。

童磨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中原中也,被他用余光捕捉到,很快回望过来。

“怎么了?”中原中也语气平和,但身体是紧绷的,显然一直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童磨刚想摇头否认,指尖就感受到皮肤特有的温热,低头一看,是中原中也主动握住了自己的手。

中原中也的蓝眸在昏暗环境下显得有些幽深,但童磨还是能清楚辨认出里面不变的温柔与坚定。

“怕什么?有问题直接动手,”中原中也咧嘴一笑,显得有些桀骜,“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的家伙,就应该有做老鼠的自觉。”

悄悄将N的形象与老鼠联系在一起,童磨发出轻笑声,表情浮动却没那么明显:“你说得很有道理。”

说话间,他们来到与楼梯连通的走廊尽头。

被金属网覆盖的电梯井前站着两个身材高大守卫人员,听到中原中也将他们一股脑描述成“老鼠”,他们仍旧保持着超出常人的冷漠,从托盘里拿起空置的针管,语气也是板正冷硬的:“进入之前必须先采集血样。”

中原中也愣了一会,有些犹豫地抬起手臂,却被童磨伸手摁了回去。

“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规定,我怎么没听过?”童磨微眯着眼睛看向那人手里的针管,“没有包装,没有标记,难道是在针头里藏了什么毒素?”

好几年的虚与委蛇,足够童磨摸清楚N的狡猾与自私。

她可从来不会忘记,为了给中原中也设置可以被操控的弱点,N特意控制了药物的种类和用量,为的就是降低中原中也对毒物和药物的耐受性。恐怕N的确想要自己的血样,但同时要求中原中也一起采样,怕不是想要利用他极低的抗毒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一部分战斗力。

守卫人员用沉默表达坚持的态度,但他们的耳机里似乎有人在说话,过了一会,他们放下针管,侧身让开了道路。

从听到童磨猜测针管内藏有毒素起,中原中也就沉浸于震惊夹杂着茫然的情绪中,似乎是在不断刷新对实验室和N的认知下限。

直到他们被电梯轿厢带着往更深的地下行进,中原中也这才用有些晦涩的语气询问道:“这些都是你经历过的事吗?”

童磨正抬头盯着楼层指示灯不断变换,看也不看网格外隐隐约约的房间轮廓:“不是我,是我们。这些都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你被强行催眠了,不会留下什么印象。”

“所以,如果N等会说出一些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话,不要相信。他的谎言都是为了达成同一个目的,那就是延续荒霸吐实验,创造出可以被他彻底掌控的人形武器。”

从进入地下实验室开始,童磨的声音就渐渐沾染上被金属感包裹的镇定,让中原中也感到有些陌生。

而在听到这句忠告后,中原中也终于意识到,这是童磨在面临长久存在的创伤来源时,下意识调整出的保护色——唯有冷漠与足够的冷静,才能保护自己不被N的言语所诱导,而不是成为他随意利用的工具。

中原中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安慰童磨,因为此刻的他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一些犹如幻灯片的画面迅速划过脑海,像是隔着水雾与玻璃模糊了现实与虚构的边界,将一切本该展露在天光下的晦涩回忆层层掩埋,变成味道奇怪的铁锈,手一抹就散了。

他只能沉默着,将童磨的手握得更紧。

电梯门缓缓打开,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有些陈旧却还算干净的走廊展现在眼前。走廊两侧是一扇又一扇紧闭的大门,半透明的玻璃嵌在门与门之间。因为没有调整出合适的透明度,一切内里都无法被捕捉。

童磨环顾四周:“这里的布局和擂钵街的非常相似。”

斜前方某个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门内,眼里是难以清晰分辨的冷光:“进来吧,我等你们很久了,童磨,还有……甲二五八号。”

“好久不见,N,”童磨帮助中原中也点出了男人的身份,隐晦提醒他保持警惕,领先半步走了进去,“你看起来变化不大。以及你说错了,他是中原中也,不是甲二五八号。”

“你的变化倒是非常大,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伪装成一个人类了,”N从操作台上拿起某份报告,目光却一直放在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身上,“对我来说,甲二五八号和中原中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我的孩子。”

“孩子”这个词被醉心研究的N说出口,真是莫大的讽刺。

“中也有自己的家人。你只是一个想要利用他的能力、随意夺走了他的时间和身体的窃贼,算不上什么父亲。”童磨说得不疾不徐,唇线平直,显然很不喜欢N这套说辞。

可N的逻辑已经形成多年,不是童磨三言两语就能修改的:“中原这个姓氏来源于我的代号N,身体是我克隆出来的,人格是我编写的代码,我同时赋予了灵魂和肉.体——我是‘中原中也’的创造者。”

N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中原中也。

照片上略显年轻的N一只手揽着年幼的中原中也,姿态看似亲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们关系的线索。

中原中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照片上的自己,然后随手把这张所谓的“证据”扔在桌上,用行为表达自己的怀疑:“喂,我说——你和童磨的说辞完全不一样。说谎的时候至少要能逻辑自洽,不然也太假了。”

“这张照片是把我带走的时候拍下来的吧?那个时候的我还有自己的意识,但是我现在没有那段记忆,应该是被你强行抹消了。”一想到自己曾经被这个人随意操纵,中原中也周身忍不住泛出红光,随时都可以操控着重力将N碾进地底。

听到中原中也针对N言语漏洞的剖析,童磨真切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中原中也的引导是切实有效的。

几年的时间足够童磨让中原中也懂得人心叵测。光是极乐教时不时登门拜访的教徒,也能靠着言语编织出一个又一个曲折离奇、充满欲.望与陷阱的故事,让旁听的中原中也意识到受欲.望驱使的人类可以做出怎样不可理喻的事情。

看多了谎言,便会对谎言的味道更加敏感。

中原中也是一个热血又好强的人,也是一个温柔又细心的好孩子。很多人只看到了他勇敢好斗的一面,却没察觉到他在冲动之下依旧正常运转的迷人思维。

靠着过往经历的支撑,他已经学会在维持战意的同时高效思考,让自己不被轻易欺骗,更不会为了旁人几句似是而非的挑拨,便对自己的存在和脚下的道路心生疑虑。

之前的谎言被戳穿,N又想出了一条支路:“既然你确认自己没有那一段记忆,你又是怎么断定,照片里的人是你,而不是‘中原中也’的本体?”

这句话可以说是很伤人,直接将克隆体的帽子扣在中原中也的身上,想要从根本上否定他作为自然人的可能。

中原中也咬紧牙关,愤怒的颜色点亮了他的眼眸:“你这个混蛋……不管是本体,还是克隆体,每一个‘中原中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N耸耸肩,仿佛只是在喝咖啡的时候和同事聊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八卦,眨眼就可以抛到脑后:“行吧,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真正的中原中也。”

说完,他摁下某个操纵按钮,房间里一直保持安静的黑色培养槽渐渐传出微小的动静。

黑色的液体表面出现小小的波澜,表明有某个特殊的存在正漂浮在不透光的液体之中。

记忆里的培养液是偏蓝色的液体,不知为什么,到这里就变成了污泥一般的黑色。就算是对荒霸吐实验颇有了解的童磨,也不能断定培养液里的添加物是什么功效,实验对象脱离这个环境后会遭遇怎样的后果。

中原中也有些迟疑地缓步靠近,仿佛被某个声音牵引着,将手轻轻附在培养槽冰凉的外壳上。他耐心等待着,而培养液中的存在像是察觉到他的靠近,没过一会也将自己的手附了上去。

这只手比中原中也的略小一圈,没有中原中也长期训练磨出的薄茧,皮肤也被黑色的培养液衬得惨白。

童磨知道,这是N在这间实验室里新获取的实验对象,也是中原中也的又一个克隆体。

按照中原中也的性格,他可以坚信自己身为人的存在,坚信自己是曾经拥有家庭的正常人,也会选择接受自己的克隆体,并且还会因为愧疚感和责任感的驱使,尽全力保下这个沉浮在培养液中的孩子。

N抑制不住地唇角微扬,像是在为自己终于抓到中原中也的把柄感到高兴,挪向手指第二个按钮的动作都透着股诡异的愉悦,仿佛即将按下的不是排空培养液的机关,而是豪华礼花的点火装置。

童磨一直都在提防N的后手,也猜到了他有恃无恐的依仗之一,正是这个刚被他强制唤醒的实验对象。

不需要太多的思考,童磨就能确认,在谈话不断推进的时候,N之所以选择排出培养液,为的就是逼迫中原中也主动投降,趁着他情绪起伏的时候控制住他,从而让自己的研究顺利进行下去。

N突然发现,他的手指刚有动弹,就被童磨强行控制住了。

转瞬之间,他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知觉,像是被丢进了零下几十度的冰原,直接陷入了永久的休眠。

在他还没察觉到极寒带来的痛苦时,冰霜还在往肩膀的方向蔓延,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覆盖到整个小臂。直到冰霜在手肘处停止蔓延,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寒冷才终于变成了神经传递出的极端痛苦,连着还没被冰冻的肩胛骨也发出无声的哀鸣。

N习惯了童磨的克制,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还直接废掉了自己的胳膊。

“说吧,你在里面额外添加了什么试剂?培养液排出后,他会遇到什么问题?”童磨伸手将控制器取了出来,根据经验开始推测,“是异能无法控制,还是身体无法承受?”

中原中也收回自己附在培养槽上的手,捏起拳头揍向N,哪怕没用重力也把男人凑翻在地。

N姿态僵硬地摔倒,被冰冻的右臂不小心磕上地砖,像是彻底承受不住似的碎裂成不规则的块状,露出红艳艳的切面。

明明整个小臂的神经都因为低温坏死,他仍然被难以抑制的痛苦包围,匍匐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中途还吐出一颗牙齿,冷汗与泪水糊了一脸,彻底失去了作为军方研究员的主导地位。

童磨不愿再看N狼狈又歇斯底里的模样,微微垂下眼睑,将视线定格在手里还残留着寒意的控制器上:“说吧,趁着你另一条手臂还是完好的。”

N痛苦抽泣着,脸上都是憋胀出的嫣红色,脖颈上青.筋暴起,看向童磨的眼睛里全是恐惧与恶意:“他……离不开这里,一分钟内……就会彻底崩坏。”

“除非我愿意救他。”童磨轻轻补全了后面半句话。

原来这就是N的计划——让中原中也主动配合实验分离荒霸吐,童磨主动提供血液修复创伤,他便能顺理成章地拥有一个崭新的“中原中也”。

该说是愚蠢还是天真,N居然会以为童磨和中原中也还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对象。一想到就是这个家伙肆意践踏着年幼异能者的生命,童磨只觉得当初的自己果然还是太仁慈、太软弱了。

或许是房间里的响动太大,原本被N顺手关好的房门被人从外打开。童磨和中原中也回头望去,看到是兰波和魏尔伦后才放松下来。

“你们来得正好,”童磨指了指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N,“他的身上还藏了不少的秘密。”

魏尔伦一眼就看到了被黑色液体填充的培养槽,露出吃到苍蝇般的表情:“实验还在继续么……”

兰波已经半蹲着查看N手臂上的断口,赞许地看向童磨:“看来交给你的刑讯手段没有忘。”

童磨眼睫微颤:“可我觉得还是不够。”

在习惯了被人关爱着的生活后,实验里里的那三年就成了炼狱般的存在。童磨不敢回忆到底有多少克隆体死在一次又一次的实验里,更不敢回忆那些被重力叠加造成的黑洞迅速吞噬的孩子,以及那些身体不断崩坏的孩子们脸上的表情。

房间门大开着,不知从哪里吹进来的风带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说明兰波和魏尔伦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那些知道实验机密的人都没了再次开口的机会。

只剩下一个人——N。

N渐渐适应了那股剧痛,双眼死死瞪着面前的兰波。

兰波逆着光,明明长着一张比明星还耀目的俊脸,说出来的话却像是火焰修罗的低语:“虽然很想再拷问你一段时间,但青春期的孩子不能睡得太晚,所以抱歉了。”

兰波将食指隔着一段距离抵在N的心脏处,对准那里释放了一个小小的亚空间。立方体旋转着穿过N的心脏,造成可怕的空腔,让这个男人瞬间就没了生息。

N死了,死在黎明来临之前。童磨却没有生出想象中的快活感,只觉得心中某个地方也跟着空了一块,就像那些突然空置的培养槽一样,再也无法被填满了。

中原中也有些担忧地看向童磨,觉得她现在虽然没有流泪,心里却早就下起了毛毛细雨。

兰波之所以如此果断地了结N的性命,是因为他的异能力【彩画集】可以读取人类遗体,操控躯体并获得所有的记忆。因此在N死去之后,他脑海中所有与荒霸吐实验有关的记忆都成了兰波的囊中之物,被他仔细筛选、排除,并按图索骥接连销毁。

兰波的决定是正确的,N绝对不能留——

当初从牧神的实验室带走魏尔伦的时候,兰波曾细致解读过魏尔伦能力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以人类姿态操纵重力异能;第二阶段是通过特定的指示式解开一部分的封印,可以操纵黑色的重力因子;第三阶段几乎是不可逆的,彻底解放的力量会吞噬周围的一切,包括魏尔伦自己,直到能量耗尽为止,已经属于毁灭性的天灾级别。

他原以为远东岛国研究特异点的时间较短,内容并不会有多么深入,却没想到N已经悄悄破译了第三道门的开启方式,也就是通过特殊的金属干扰魏尔伦的理智和意识,强制放出那个无法被彻底控制的魔兽。

他沉着脸在房间内翻找,从某个暗格里取出几枚特殊的子.弹,看也不看就将其扔进了某个不为人知的亚空间。

看到兰波的动作,魏尔伦瞳孔微缩:“是那个吗,阿蒂尔?”

兰波轻轻应了一声,开始着手清除电子设备上的文件:“嗯,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魏尔伦静默站立,在童磨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才缓缓开口:“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

“不会的,只要有我在。”兰波难得摒弃了礼仪,果断截住了魏尔伦的话,“我会把这个消息带进坟墓。”

确认所有的资料都已经被清除干净,兰波将N也塞进了亚空间,最后看向正中央的培养槽。

“中也,我从N的记忆里找到了答案——你是他从山口县带走的孩子。至于这一位,”他指了指培养槽,“他是你的克隆体,是N在逃离擂钵街的爆炸时带走的唯一一个样本。”

“你们想要救他吗?”兰波这句话是同时对着童磨和中原中也一起说的,他显然也已经通过N的记忆知道了童磨的修复能力,“你们要做好准备,就算可以用血液修补损伤,也不代表他一定可以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也可能随时崩溃,甚至没办法自由控制异能。”

中原中也和童磨安静对视,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我想试一试。”童磨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她将血液不断凝聚、压缩,靠着身体的快速修复力持续提供着新的血液,最终凝结成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晶体。

当初利用尾崎红叶的发簪给老首领下毒的时候,童磨用的就是这个新钻研出的方法,也就是将大量血液压缩成细碎的冰雾,均匀附着在发簪上。因此哪怕晶体看起来体积微小,实际上耗费了童磨极其可怕的血量,不然也不可能一次性建立牢不可破的控制关系。

而现在,为了保护克隆体随时都会崩坏的身体,童磨耗费的血液只多不少。

兰波没有再出言劝阻,而是摁下了控制器上的按钮,将黑色的培养液尽数排出。

和中原中也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异常瘦弱,穿着合成树脂外衣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他睁开了双眼,脸上逐渐凝聚出痛苦的表情。

童磨把透明的晶体塞进小男孩的口中,用异能操控着在他的体内散开,快速修复着不断崩坏的躯体。

男孩的眼皮和口腔之类的粘膜迅速充血,苍白的脸颊上泛出窒息特有的紫红色,仿佛肺部只是一个占位置的摆设。皮肤像是被空气腐蚀着寸寸碎裂,又被童磨的血液重新修补,从头到脚都没能幸免。

随着时间推移,小男孩的状态肉眼可见地转好。他的眼里渐渐有了稚嫩又清透的光彩,对着近在咫尺的童磨露出一个不染尘埃的纯真微笑,像是见到了母亲,展现出非同寻常的信任与依赖。

童磨还在垂眸修复着呼吸系统的机能,鬓角渗出细密的汗水。

快速失血多少会造成一定的副作用,就算是她也免不了面色惨白。而肌体的快速修复需要极其精细的操作,会在短时间内消耗大量的精力。她能够保持绝对的清醒,靠的全是强大的意志力。

但童磨并不后悔这个行为。

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同样面容的孩子死去,却没能让除中原中也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活下来。而现在的她,只想把眼前这一个孩子从崩坏的边缘救回来。

中原中也始终密切关注着童磨的情况,钴蓝色的眼眸里有名为痛苦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将手掌覆盖在童磨越来越冰凉的手背上,声音压抑:“童磨……”

他当然想要让这个仅存的孩子活下来,但不应该以童磨的健康作为代价。如果真的要做出选择,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首先确保童磨的安全,宁愿让一切后果都施加在自己的身上。

“很快就好,我没问题。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你不要想太多。”童磨的语气又轻又急,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只一点点将身体的重量转交给中原中也。

在她真的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小男孩终于像是从胎盘中呼吸到第一口空气的新生儿。单薄的胸膛有了急促却规律的起伏,呼吸音也是又急又深。原本泛着青紫的面色渐渐褪成粉红,粘膜充血情况也逐渐好转。

像是想要向拯救自己的人做出最直接的回应,男孩努力抬起无力的手,颤抖着摸向童磨的眼睑,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柔软细密的睫毛,像是在触碰一场美丽却易碎的梦境。

童磨长舒一口气,收回手,直接瘫倒在中原中也的怀里。

男孩紧接着闭上了眼睛,似是要靠着睡眠积攒能量,一点点适应几乎全新的身体。

中原中也拒绝了兰波的帮助,一手托住肩背,一手圈住腿弯,直接将童磨抱了起来。兰波也不再坚持,脱下风衣罩在童磨的身上,帮助她减少不必要的热量损失。

一行人接连离开了地下实验室,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向这一片被密林遮掩的罪恶坟茔。

伴着深夜的凉风,兰波黑色的长发在颊边温柔拂动,多情的眉眼里结出了淡漠的果实。

和五年前擂钵街爆炸时一样,兰波将整个地下基地都笼罩在亚空间的包围中,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只想做出防护,现在的他……

兰波对着亚空间张开的手虚握成拳,带着整个空间一起旋转、坍缩,将整个地下基地碾成了灰烬。

持续多年的错误,终于在此刻迎来了彻底的终结。

第55章 记忆

兰波和魏尔伦的动静或许看起来有些大,但无疑印证着最有效的宗旨——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只有让所有的知情人彻底封口,将来才不会有类似的实验存在。

在半路上,童磨因为过度消耗陷入深度睡眠的状态。回到极乐教以后,中原中也率先将童磨安置进她自己的房间,然后在房门外遇到了特意等候着的兰波。

兰波很清楚,如果不彻底弄清身世之谜,中原中也今晚肯定会睡不着觉。

中原中也把兰波带回自己的房间,让兰波在亚空间内召唤出N,由N亲口讲述他在军方实验室的所作所为。

从六年前开始,军方在关西一带秘密带走了将近三十名异能者,年龄从四岁到十五岁不等。这些异能者大多被军方在个人档案上做了手脚,纷纷因为“意外亡故”的标签被家人误以为已经死去。实际上这些异能者们都被强制抹消了记忆,连夜转移到横滨的地下实验室,从此开启惨无人道的异能研究。

中原中也在实验体招募行动的中后期才被N发现。

当时的N一眼看中了中原中也可以操纵重力的异能力【污浊了的忧伤之中】,认为他与荒霸吐的能量特性十分契合,是完美的融合对象。于是N借着战争的幌子,伪造出中原中也被战争波及、意外身亡的假象,将年幼的他强行带离了原生家庭。

与魏尔伦克隆人的出身不同,中原中也其实是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和人格的,N不可能直接照搬魏尔伦的格式代码。为了达成类似的效果,N率先用特殊手段抹消了中原中也过去几年的记忆,再通过深度催眠一类的变性意识手段完成人格的改写,进一步降低了他在休眠期的神经活跃度,借此避免荒霸吐的突然暴走。

“这就是我不会做梦的原因?”听到这里,中原中也忍不住用手遮住双眼,借以掩饰自己的表情,“原来真的和童磨说的一样……”

类似的事情,其实童磨在刚开始坦白身份的时候就告诉过中原中也,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中原中也还保有一丝疑虑。而现在,这些疑虑彻底被打消了。

过了一会,中原中也再次开口,语气莫测:“有办法恢复我以前的记忆吗?”

N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有一定的可能。前提是你在这之前没有开启‘污浊’状态,也就是念出特定的开启指令,否则指令会将所有的程序彻底格式化,顺便抹消记忆消除的痕迹。”

“开启指令?”中原中也倏地抬头,紧紧盯着N,“具体是什么指令?”

N停顿了一会,得到兰波的默认后才做出解答:“汝,容许阴郁之污浊,勿复吾之觉醒。在念出这句指令后,你会开启‘污浊’状态,逐渐向荒霸吐的方向靠近。”

兰波适时提醒道:“中也,‘污浊’状态对身体的损伤非常大。人的身体很难承受特异点的全部能量。超过界限后,你的身体会迅速崩溃。”

“就像刚才在实验室看到的那样?”想起童磨修复小男孩的身体时,他在旁边看到的皮肤接连破碎的场景,中原中也悄悄咬紧了牙关。

“相差不大。”N的回答中规中矩,充满了研究员特有的冷漠。

中原中也再次抬眼看向N,语带讥诮:“这就是你们想要掌控的荒霸吐。”

心知N会做出怎样惹人厌恶的回答,兰波截住了越来越危险的话题,避免中原中也当场暴揍N:“中也,可以了。为了自己的安全,我建议你尽量避免开启‘污浊’,就算童磨可以修复损伤,你也不知道临界点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欧洲方面很早就开启了针对异能特异点的研究,远东岛国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弥补十几年的空白。

兰波没有说的是,相比于当年实验技术趋于成熟的牧神,N的实验手法可以说是非常粗糙。自然而然的,融合了荒霸吐的中原中也的情况绝对不会像魏尔伦那样稳定。

如果说魏尔伦的弱点是特殊的金属粉末,会因此变回一心破坏的魔兽维吉尔,即“温柔森林的秘密”,中原中也的弱点就是他自己。

一旦开启了“污浊”状态,中原中也的消耗会远大于魏尔伦,付出的代价也会大幅度提升。这种损耗是精神与寿命兼具的。不管是肉.体还是神智,总有一个会率先崩溃,留下的就只有彻底解放的荒霸吐,一直毁灭到能量耗尽为止。

“我知道了。”中原中也拧着眉做出了回应,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再度提问,语气难掩迫切,“童磨呢?她也没有过去的记忆,她是和我一样的吗?”

童磨同样没有五岁前的记忆,被广濑医生从北部带回横滨,并且因为异能的特殊性得到重视,从头到尾都被迫参与了荒霸吐的研究。

中原中也或许不会将找到亲生父母的事情放在首位,但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弄清童磨的遭遇,帮她找回被遗失的过去。

兰波再度打断,直接将N收回了亚空间:“中也,今天就到这里吧。关于童磨的过去,明天等她起来了再让N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