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大汉两手尽是血淋淋的粘稠液体,他看了一眼赵瞿,见赵瞿面上波澜不惊,便又狠了狠心,随即掏出了另外的两只眼珠。
这一幕将刘珺雁险些吓晕,身形一晃脚下便踉踉跄跄向后倒去,谢昭昭赶忙扶住了母亲,又扯了扯谢父:“这些人恐怕是吃醉了酒,竟开始自相残杀,阿爹先带着阿母进去,我这便随公公报官去。”
谢父也被眼前血腥的画面骇住,被谢昭昭推搡两下,呆怔着搀扶刘珺雁进了院子。
等两人离开,谢昭昭脸色一沉,抬眸看向赵瞿:“陛下,你吓坏了我阿母和阿爹。”
赵瞿不满道:“朕在帮你出气,他们方才用那种眼神盯着你看!”
“出气的方式有千万种,陛下偏要选这血腥残忍的方式?何况你们既然认识,叫他带人离开便是。”谢昭昭忍不住道,“我阿母有心疾,从未见过这般骇人的场面,若是吓出个好歹来该如何?难道叫他们抵命吗?”
她自是不在意那两个喽啰的眼珠子,若方才赵瞿不出现,她将他们引去别处免不得一场腥风血雨,说不准将他们手脚剁下来也是有的。
她只是不明白赵瞿为何毫不避讳,非要当着她父母的面逼着那魁梧大汉动手。
便是扣出了他们的眼珠子又如何,赵瞿这样做,她感觉不到丝毫的尊重,只觉得他行事乖张暴戾,全然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赵瞿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谴责之意,顿时冷了脸。
他好心帮她,她竟还教训起他了?
“好好好,都是朕的错!”赵瞿抿紧了唇,面无表情道,“朕再不管你了!”
说罢,他甩袖离去,径直走向巷子的另一端,背影渐渐融合进夜色之中,像是一团晕开的浓墨。
谢昭昭见赵瞿扭头就走,心底也是堵了口气,她抬脚猛踹了两下倒地翻滚哀嚎的喽啰:“吵死了,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不然我给你耳朵和舌头全割下来!”
魁梧大汉心头一颤,想不到面前这女子也是毫无同情之心,那两个喽啰都这样惨了,她竟下得去脚踹人,又放出如此狠话,比起赵瞿的心狠手辣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你!”谢昭昭像是想起什么,瞪了大汉一眼,“把地上的脏东西清干净,别让我明日看到门口有一滴血迹。”
大汉额上冒出冷汗,连连点头:“是,是!”
谢昭昭一甩门,哐当一声将院门合上。
待她回到堂屋里,刘珺雁情绪已经平复下来,见她回来,连忙询问:“怎么样,官府来人了吗?”
谢昭昭扶住母亲:“阿母不必担忧,他们本就是醉酒闹事,不会牵连到咱们家,此事交给那位公公处置便是。”
谢父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那位公公可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他今日忙里忙外甚是操劳,还不知他尊姓大名?”
“……”谢昭昭一时间哪里能编出什么名字,脑袋一抽,想起赵瞿的瞿字上有两个目字,便随口道,“二眼,这位公公叫张二眼。”
“这名字还真是独特。”谢父想起赵瞿眉心的朱砂,疑惑道,“听闻陛下额上有一点朱砂红,二眼公公也是如此,这难道是当下什么时兴的打扮?”
谢昭昭尬笑了两声:“对,宫里就时兴这个,便如阿爹腰间坠香包般,乃君子所好。”
谢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公公去官府了,咱们先吃,不用等他。”
谢昭昭拿起筷子和碗,脑子里不断闪现出方才在巷子里,他独自离去的寂寥背影。大抵是有些心不在焉,手下一滑,瓷碗应声坠落,摔在地上碎成了数片。
她忙不迭蹲下去捡碎碗,指尖刚触到那锋利的瓷片边缘,鲜红的血点子便洇了出来。
可谢昭昭浑然不觉,手上不停地将碎瓷拢在掌心,直到谢彰彰喊了一声:“阿姐,你手流血了!”
她急得嗓音都变调了,谢昭昭恍然回神,看向鲜血淋漓的手掌心。
这碎瓷甚是锋利,割得她手上四处是细口子。
刘珺雁赶紧取来了药箱,一脸心疼地执起谢昭昭的手腕:“你这丫头,脑子里想什么呢?这么多伤口,得多疼啊!”
谢父也忍不住唠叨起她:“昭昭啊,不过是一只碗,摔碎就摔碎了,咱家里还没穷到这种地步,你怎么用手捡去了?”
谢昭昭听他提起“穷”字,忽然想起什么:“阿爹,为何
这院子的香积钱还未还清?太子殿下给了不少聘礼,那些足够你们换个更大的新院子,你们又何必在此委屈自己?”
刘珺雁一边细细包扎,一边道:“阿母不会动你的聘礼,若是有一日你离开了太子殿下,这满箱的聘礼便是你的退路。你想要经商也好,喜欢游山玩水也罢,或是隐归山林作画写诗,凭着这些财物总能有个安稳的起始。”
谢昭昭抿紧了唇,却是沉默起来。
她从未想过离开赵晛的生活要怎样过,想不到阿母已是为她早早打算了清楚。
如今畅想未来,她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
只是眼前不合时宜地闪过赵瞿的脸,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怎么会想起赵瞿呢?
谢昭昭想不通,便索性腾空了大脑,再不去想以后的事情。
用过晚饭后,谢昭昭回了出嫁前的闺房。
房间整洁如新,依旧是原本的陈设,她躺在榻上嗅着熟悉的气息,却迟迟没有睡意。
谢昭昭辗转难寐,睁着眼睛到了深更半夜。
天亮之前,那窗户忽然吱呀轻响了一声,她凝神望去,正对上翻窗而来的赵瞿。
第36章 三十六个女主陛下,你别走(二更合一……
赵瞿背对着她,衣袂在晨风中鼓鼓作响,他翻窗的动作矫捷似轻燕,转瞬间便已是落下脚,站稳在了她的闺房中。
谢昭昭睡觉习惯燃着一盏烛灯,那火烛融化只剩下小半截,忽明忽暗地跳动着,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细长又扭曲。
赵瞿怎么回来了?
谢昭昭眼皮一跳,见他转过身,连忙收回视线,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目装睡。
屋子里很静,静到她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呼吸声,也可以听清楚自己的心跳声。
那脚步声倏而止住,停在了床榻边。
紧接着,谢昭昭感觉到赵瞿拉起了她的手。
他指尖勾在她的掌心里,轻轻抬高了她的手臂,似是对着她受伤的右手端详了片刻,幽幽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蠢得要死。”
谢昭昭:“……”
赵瞿回来,便是为了骂她一句吗?
不,不对。她摔碎了碗被扎伤手时,赵瞿并不在身旁,他又是如何知道她的手受了伤,翻窗进来后便直奔着她受伤的手而来?
难道他派人监视了她?可赵瞿有必要浪费精力监视她吗?
谢昭昭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键,却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譬如当初在别苑里,她将赵瞿误认成赵晛后,赵瞿忽然翻看她身上的伤口,从左右手臂到后颈,甚至准备解开她的衣襟,查看她腰腹上被白玉戒尺抽出的淤痕。
那处伤痕隐蔽,连雾面和哑光两个贴身侍候的丫头都不知晓。
如今又是这样,赵瞿明明不在她身边,却好似对她身上的伤势了如指掌般。
谢昭昭越想越觉得古怪,索性睁开了眼。
她直勾勾盯了赵瞿半秒,他很快便察觉到她的视线,低眸看向她的脸。
四目相对,空气似是被凝结在这一瞬。
赵瞿嗓声微冷:“你装睡?”
谢昭昭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自顾自道:“陛下怎么回来了?”
赵瞿沉着脸不理她。
他本来是要直接回宫的,但没走出多远,手上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细微的痛感一抽一抽,沿着掌心的纹理向四周蔓延,随即化作火辣辣的灼烧感。说不上有多疼,就是有些磨人,像是有团看不见的闷火在血肉里无声地煨着。
赵瞿知道谢昭昭又受伤了。
他想不通她在自己家里怎么还会受伤,左右伤口算不得疼,便打算置之不理。向前走出不到百米,赵瞿忍不住想,难不成是那两个喽啰在他走后又欺负了她?
这想法刚浮现出来,便被赵瞿打消。
谢昭昭那个性子哪里是吃亏的人,别说是他们欺负她了,她不反过来踩他们几脚已是仁慈。
再者说,便是她真被他们欺负了也是活该,干他屁事?
谢昭昭不是嫌他血腥残忍,他往后再也不会管她了,就让她被人欺负死。
想是这样想,赵瞿在通往皇宫的承天门外溜达了将近两个时辰,硬是掉头回了谢家那偏僻的小院。
魁梧大汉正趴在门口,用抹布仔细擦洗地上的血迹,赵瞿朝着他臀上踢了一脚:“朕走之后,你们可是又欺负她了?”
他语气不耐烦,嗓声凉飕飕的,大汉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小的哪敢再招惹……”他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称呼,只能道:“那位主子。”
赵瞿没好气道:“那你还在这赖着不走?”
“主子吩咐小的将门外清理干净,不许见一滴血迹。”
大汉解释罢,迟迟不听见赵瞿再说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看,却见赵瞿正在爬谢家的墙头。
“……”
赵瞿蹭了一身的灰土,在院子里左转右转,嗅着谢昭昭的气息寻到了她的闺房。
他站定在门外,右手仍在隐隐灼痛,那细碎的疼痛感像是燎原之火,烧得他有些头脑不清,竟是催生出想要见她的冲动。
当真是荒谬。
他才放过狠话,说以后不再管她了。
若是进了这道门,岂不是自打耳光?
但如今这个时辰,谢昭昭定是已经熟睡了,便是他悄悄潜进她的房间看上一眼,她也不会知道。
不知道就等于没发生,这自欺欺人的念头在脑子里翻滚了两圈,等赵瞿反应过来时,他已是翻身打开了窗。
现下看来,这或许是赵瞿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之一。
谢昭昭见赵瞿沉默不语,便又追问了一遍:“陛下怎么回来了?”
这对于赵瞿而言,无异于反复鞭尸。
他素来冷白的脸庞洇上一抹红,恼羞成怒似的抛下她的手,转身便要离开。
谢昭昭反应速度极快,在赵瞿转身的瞬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葛布衣料渗进皮肤,激得他呼吸一颤。
“陛下,你别走。”
她的嗓声略显沙哑,又带着一丝颤音,像晚秋时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在落地前最后一刻仍固执地攀着枝头。
赵瞿不动了。
可他也不愿回头看她。
谢昭昭缓缓起身,跪坐在榻上,指尖一寸寸扯回他的衣袖,她将额头轻抵在他腰脊上,轻声喃呢:“我先前太着急了,对陛下说了许多重话,陛下可是生我的气了?”
“我知道陛下对我好,比太子殿下对我好上百倍,在我被欺负时总站在我身后替我撑腰,是我说错了话……”
赵瞿从前最讨厌异性的触碰,更厌恶后宫嫔妃温软撒娇的模样。
那些娇嗔的语调,柔情的姿态,又或是一颦一笑,在他看来皆是矫揉造作。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心实意,她们大多数是抱有目的而来,总要在他身上贪图些什么才是。
唯独谢昭昭,她没有假仁假义,几乎将算计写在了脸上。
譬如此时,赵瞿知道她态度软下来,不过是后面回宫了还需要用到他。他应该为此感到愤怒或不满,像是昨晚那般甩开袖子离开,却偏偏被她三言两语拴在了原地,动也动弹不得。
他倒要听听她还要诡辩些什么。
“阿母是除了陛下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从小是个药罐子,刚出生时便被云游来的道士批了命,言我福薄命薄活不过二十岁。阿母偏不信这命数,卖光了自己所有的嫁妆,只为我逆天改命。”
“我隔三差五便要起热高烧,阿母守在我榻边夜夜不眠,为我擦身煮药,抄经祈福。十几年间,阿母翻遍了越国医书,可以将每一味药方倒背如流,熟知每一种草药的药性。”
“她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有了
我之后便什么脏活累活都做了。前两年我病得越发严重,阿母为了我的买药钱,瞒着阿爹去寻了份浆洗的活计,冬日里两手长满了冻疮,手指头肿得变了形状,疼得夜里整宿睡不着觉。”
谢昭昭嗓声低哑:“我三天两头便要请郎中来看病,但阿母出去拾柴火时不慎被钉子扎伤了脚,却舍不得去医馆包扎,只忍痛将钉子拔出,倒出一盆盆的血水。”
“她素来患有心疾,难受时也不肯说,便自己咬着牙硬撑过去,好像自己是铁人一般。”
“我的命是阿母给的,她便是我的一切。我不求陛下原谅我的失言,我愿承担任何责罚,只盼陛下不要因此迁怒我的家人。”
谢昭昭止住了声,攥住他衣袖的手轻颤着。
像是在等他降罪。
片刻沉默后,赵瞿转过了身。
“谢昭昭,在你心里……”他眉梢一压,嗓音发冷,“朕就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谢昭昭在心里应了声是。
若非是小心眼,赵瞿怎会因为一个屁就把王郡守满门抄斩,还将王郡守一家子臀骨挖出来烧制成茶杯?
她昨晚上见阿母惊吓险些晕厥,瞬时怒火攻心,跟赵瞿说话时便也没有顾忌轻重。事后想起来只觉得心神不宁,生怕赵瞿反应过来报复她们一家。
不管赵瞿翻窗回来是因为什么,这都是一个她寻求破冰的好机会。毕竟等到回了皇宫去,她还需要倚靠赵瞿,总不好将他得罪死。
再者说,赵瞿本来也没什么坏心思,不过是他的价值观与她不同,在他看来的小事却是她眼中极重要的事。
那毕竟是她的阿母,而不是赵瞿的阿母。她不能强求他考虑她的感受,更不能奢望他会因为她的在意而有所动容。
但谢昭昭还是试探着打了一手感情牌。
她压下众多心绪,轻声道:“陛下说笑了,您在我心里胸怀天下,海纳百川,乃是绝世明君。”
赵瞿哼了声。
真是虚伪得令人发指。
她分明就是怕他事后报复,这才与他虚与委蛇。
若是旁的人在他面前口蜜腹剑,早就人头落地了,也就是他如今还杀不了她。
罢了,总归是谢昭昭先低了头,又可怜兮兮地长篇大论了这么久,想一想她小时候过得也挺惨的,他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赵瞿抬手抽出了自己的袖子,打了个哈欠:“朕睡哪里?”
谢昭昭一愣。
她还想了许多说辞堆砌在腹中,便是为了应对赵瞿的各种刁难,哪想到他竟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她。
赵瞿还真是……怪好哄的。
她愣神的功夫,赵瞿已是坐在了她榻上,自顾自寻了一片空地睡了下去。
“陛下,那厢房还空着一间,原是我两个婢子的住处……”
没等她说完,赵瞿便冷笑着打断:“你让朕睡下人房?”
谢昭昭:“我去睡那间厢房也可以。”
说罢,她便要起身穿衣。
这次轮到赵瞿攥住谢昭昭的手臂了。
他没用多大力气就轻松将她扯了回来,手臂一捞,圈在她腰上便带着她躺回了榻上。
谢昭昭倒不是有意拿乔,先前她也与他同榻而眠过,只是这次是在她家里,若是翌日被她爹娘看到,便是再长十张嘴都解释不清。
赵瞿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信誓旦旦道:“朕睡得浅,一到寅时便准时醒来,定不会让旁人瞧见。”
谢昭昭想了想,她之前梦游了那么多次,却毫无察觉自己进过立政殿,如此看来,赵瞿的确醒得很早。
寅时大概是三点到五点的样子,而她未出阁时都是睡到辰时,也就是早上八九点,想来阿母今日不会喊她太早,便是跟他睡在一起也不妨事。
说来也怪,谢昭昭方才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如今床榻上多了个人,她反倒生出些许困倦之意,眼皮沉沉耷下,不多时便睡熟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窗外已是大亮,养在牲棚里的公鸡发出阵阵嘹亮的啼鸣,不知叫到了第几声,房门外响起叩门声。
“阿姐,你醒了吗?我进去了?”
谢彰彰清脆的嗓音穿透门窗,谢昭昭揉了揉眼,懒洋洋应了声好,话音未落下,她猛地惊觉身侧还躺着一人。
赵瞿竟然还在睡!
真是见了鬼了,他不是寅时就会准时醒吗?
那房门已被谢彰彰推开了半扇,谢昭昭心跳几乎骤停,下意识掀起被褥,将赵瞿从头到脚完完整整裹在了褥子里。
又掩耳盗铃般盖住了自己的下半身,微微屈起双腿,为赵瞿撑出来些呼吸的空间。
她动作幅度太大,吵醒了赵瞿。
他睁开眼就看见黑乎乎一片,没等搞清楚怎么回事,便听见谢彰彰的声音:“阿姐,阿母叫你起床吃饭呢。”
“我这就去,你先去吃。”
谢昭昭嗓音明显有些仓皇,隐有微微颤音。
赵瞿顿时明白了此刻的状况。
他俩都睡过了头。
谢昭昭怕被妹妹当场抓包,便慌慌张张将他裹在了被褥下。
赵瞿不像谢昭昭一样无措,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被褥看了一会,微微仰首,凑上去轻嗅了一下。
这被褥上的味道,跟她身上的气息竟是一模一样。
她的被褥似乎格外松软,盖在身上不觉得厚重,虚虚拢在脸上竟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心安。
他缓缓侧身,仗着被褥的遮掩,涌动了两下,顺势将脑袋贴靠在了她腿上。
谢昭昭僵住,恨不得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赵瞿不安分,那边谢彰彰也不叫人省心,她一屁股坐在了床榻边,拉着自家阿姐的手臂晃了两下:“阿姐,你吃过饭是不是要走了?”
“等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谢昭昭催促道,“你快去吃饭,我马上就来。”
谢彰彰问:“那冬狩我可以跟去吗?”
过不了多久便是冬狩节,天子会率领文武百官一同前往罗浮山围猎十日,但谢父品阶太低,往年是没有资格同去狩猎的。
如今谢昭昭嫁给了太子,身边多带一人前去并非难事。
她看着小妹亮晶晶的双眸,抿了抿唇:“此事待我回宫与太子殿下商议一番。”
这种小事,谢昭昭其实根本不用跟赵晛商量。
只不过是她不想带小妹去冬狩,又不忍直接拒绝罢了。
她记得原文中冬狩是一个重要的剧情转折点:赵瞿在罗浮山狩猎时出了意外,身受重伤,吸入不少瘴气。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因此引发瘴疟,终日昏沉谵语,赵晛便趁此机会接管了朝政大权。
在此期间,赵晛大力整顿吏治,严惩贪污腐败之徒,又减免了相邻几城的赋税,兴修水利改善农田灌溉,做了不少利国利民之事,仅用了数月时间便成了民心所向。
相比起赵晛,那赵瞿的名声就可以说是臭名昭著了。
谁人不知当今天子行径疯癫,喜怒无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昏聩暴君。但其实真要论起来,赵瞿未曾欺压伤害过百姓,他手上沾过的人命也没有几个是完全无辜。
赵瞿在位期间的这些年,百姓的日子虽谈不上富足安乐,却家家户户都能吃饱肚子,从未有过中原那般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
反观赵晛,他在原文中篡位后扮演了一段时间的好皇帝,人人称赞他是圣人明君,只有被铁链锁住囚在冷宫里怀着身孕的谢昭昭知道,他是恶鬼。
他日日磋磨她,一边说着恨她,一边在她身上狠狠发泄。
哪怕她怀有身孕,他仍是无动于衷。
他变着花样在她身上留下伤口,每日的割肉放血更像是他宣泄情绪的恶趣味,胸.乳,腰背,后臀,就连她日渐隆起的小腹都不放过。
等到赵晛将她硬生生逼死,他又开始上演痴情的戏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大肆为她修建陵寝墓穴,还挑了上千名未及笄的年轻女子为她陪葬,美名其曰怕她死后孤单。
谢昭昭单是想起原文中的剧情就觉得恶心。
昨日赵瞿当众落了橙家的颜面,太后只怕会借着此次冬狩暗中筹谋报复,这般危机四伏,她自是不愿谢彰彰跟去。
谢昭昭好不容易将小妹哄了出去,见房门重新关上,她紧绷的身体总算是微微松垮。
她怕憋坏了赵瞿,赶忙掀开被褥:“陛下,委屈你……”
话音未落,便见依偎在她腿上的赵瞿双目微阖,呼吸悠长,俨然已是睡熟。
第37章 三十七个
女主陛下想让太子妃开心
回宫路上,赵瞿一边喝着胥椰果壳里的薯蓣羹,一边盯着谢昭昭鬓间那支步摇看了许久,直将她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问:“陛下,我脸上有什么吗?”
他抬手摘下了她鬓上的凤衔珠牡丹步摇:“这个不好看。”
夜郎国除盛产香料以外,还产珠宝玉石,往年上贡的各色珍品种类繁多,且品质绝佳。
赵瞿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贡品一股脑堆进了国库里,再余些边角料,按照位份发到后宫分一分。
赵引璋是长公主,往日分到的首饰香料皆是上乘品,这步摇既然是出自她府中,凤喙中衔着的珠子便不该有裂纹。
想必是赵引璋猜到了赵晛的心思,故意毁坏了这步摇上的玉珠,想要借此在宴上当众羞辱谢昭昭,让所有人都知道赵晛将残次品送给了她,而讨要来的其他珍贵首饰却不知送给了何人。
赵瞿昨日踏进甘露殿之前,其实已经听到了赵引璋说的那些话,他那时十分好奇谢昭昭的反应,一进宫殿便四处寻找起她来。
但她似乎并不因此动容,便是到了此时,还将这残次品戴在头上,倒当成什么宝贝似的。
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丫头。
赵瞿随手将步摇扔进了街边乞讨的乞丐碗里,吸了两口薯蓣羹,嗓声含糊道:“朕那里有更好看的。”
谢昭昭:“……”
败家子!那步摇若是拿去当铺里卖了,许是可以换五十两金,足够她阿爹在京城换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
她忍不住心疼地回望,眼珠子都盯红了,赵瞿却毫无知觉,还咂了咂嘴:“这粥糯香甘甜,朕在宫中怎么从未喝到过?”
谢昭昭闷声道:“这是薯蓣羹,穷人吃的东西,陛下乃金尊玉贵之躯,在宫里自然吃不到了。”
薯蓣就是山药,百姓们吃不起稻米,平日都是以薯蓣为食。
她阿母做的薯蓣羹加入了粳米和糯米,再以水牛奶调味,黄糊糊的羹粥入口即化,口感绵软细腻,与现代的美龄粥颇有些相似。
赵瞿将盛在胥椰果壳里的薯蓣羹喝了干净,满足地擦了擦嘴:“味道不错,朕下次再来喝。”
“……”
谢昭昭又是一阵沉默。
还有下次?
两人进宫后,各自回了寝殿,谢昭昭一进门就撞见了赵晛。
他面色不佳,似乎在大吉殿内等候了许久,见她回来,忍不住问:“阿昭,你去了哪里?”
谢昭昭也不瞒他:“我跟陛下讨了出宫令牌,回母家去了。”
赵晛闻言却是一怔。
谢昭昭似乎很讨他父皇欢心?
先前在祖祠里便是父皇救了她,昨日在甘露殿内父皇又当众为她撑腰。这便罢了,她大晚上竟还跟父皇讨要了出宫的令牌,父皇也允了她?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父皇是这样好说话的人?
赵晛正失神,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向外看去,见一众太监宫女整整齐齐位列在大吉殿院中,手中捧着各式的紫檀木匣。
重喜走至谢昭昭面前,躬身笑道:“陛下口,口谕,太子妃在祖祠祭祖之时,险遭毒,毒蛇侵袭,此乃太常失察之过,今特赐珠宝首饰若干,以表慰藉。”
说罢,重喜手一抬,那些宫女太监便掀开了木匣。
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堆满了匣子,在日光映照下流淌着五彩斑斓的光。各个匣子里装着不同的首饰,有簪子,有耳珰,有项圈,还有整整十套款式各异的华美步摇。
此处每一件首饰都价值连城,与赵晛所赠的那支带着瑕疵的凤衔珠牡丹步摇相比,便是云泥之别。
赵瞿此举,无异于当众打自己儿子的脸。
赵晛脸色难看极了,这些珍品并不全然来自于夜郎国,还有些是从中原进献来的华贵之物。其中有一套头面,赵晛惦记已久,本是想在薛蔓生辰当日送出,却废了许多功夫也未能如愿向父皇讨来。
便是谢昭昭受了委屈,父皇有必要送这么多珠宝首饰给她吗?
赵晛忍不住看向谢昭昭。
她面上并未露出喜色,反而有些忧愁似的,从一排排木匣子前走过,随意摆弄了两下便失去兴趣。
这么多首饰,加在一起都能买下半个京城了吧?
但这是赵瞿赏的御赐之物,又不能拿去当铺卖了,便也只能摆在房间里好端端供着,若是丢了少了就成了抄家灭族的罪名。
早知如此,她便应该从乞丐碗里抢回那支步摇。
重喜送完赏赐回去复命,赵瞿正伏在地上翻书,见重喜回来,懒洋洋地问:“太子妃看见那些首饰什么表情?”
重喜小心翼翼道:“太子妃,叹,叹了口气……”
赵瞿翻书的动作一顿:“叹气?她就叹了一口气?”
重喜点头:“是。”
赵瞿:“……”
赵瞿:“去把任羡之召来。”
不多时,任羡之匆匆赶来。
他一进立政殿,下意识地摊开了药箱,从中取出一卷细长的银针:“陛下可是头疾又加重了?”
“什么头疾?”赵瞿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朕现在好得很。”
任羡之温声道:“那您召臣入宫是所为何事?”
赵瞿一脸正色:“你帮朕分析分析,为何朕送了太子妃许多首饰,她却唉声叹气?”
任羡之:“……”
“你怎么不说话?你跟她不是旧相识吗?”赵瞿斜睨着他,“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她喜欢过你?还是你喜欢过她?那耳珰是怎么回事?”
任羡之自少时与赵瞿相识,便从未见过赵瞿这般滔滔不绝的样子,他一向惜字如金,有如厌世般对任何事都置之不理。
如今赵瞿一脚踏进红尘,倒让任羡之有些不习惯了。
“陛下,臣与太子妃素不相识,但微臣的继妹薛蔓与太子妃乃是表亲。那东珠是微臣游学时赠于继妹之物,许是继妹将东珠制成了耳珰转送给了太子妃。”
说罢,任羡之又道:“或许太子妃不喜首饰珠宝,又忧心御赐之物不能妥善保管,招惹来杀人之祸,这才叹气。”
赵瞿追问道:“那朕要怎么做,她才会开心?”
任羡之忍不住惊讶。
若说赵瞿接近谢昭昭是因为她能帮他止痛,任羡之便勉强可以将赵瞿近日所为理解成收买人心,可事情似乎并没有这样简单,赵瞿如今竟是开始关心起谢昭昭的感受?
任羡之唇畔颤了颤,不可置信道:“陛下想让太子妃开心?”
赵瞿被这样一问,顿时沉下了脸。
他想让谢昭昭开心怎么了?
何至于表现得如此夸张?
让她开心,不过是顺手的事,他又不会少二两肉。
“问你也是白问。”赵瞿将手里的书扔飞了出去,喊来重喜,“朕要拟旨,给太子妃她爹升官,赏他爹一座宅院……对了,再封她阿母一个爵位,还有她阿妹,给她阿妹赏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良田商铺。”
当那圣旨传到谢家时,谢父正在写谏言批斗赵瞿。
赵瞿昨夜在长公主生辰宴上割下宫婢舌头,还将其煎成肉片赏赐给长公主食用,这般行径犹如纣王再世,简直令人发指!
此事已经传遍前朝后宫,虽不知前因,谢父却无法容忍这等残忍暴虐之举,当即便冒着大不讳,挥笔写下了痛斥天子暴行的奏章。
奏章写到一半,重喜赶至谢家宣了旨,谢父跪下接旨时听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重喜说什么“谢公忠直敢言,勤勉尽职,有匡扶社稷之功,今擢升为御史大夫,赐府邸一座,良田百顷,以彰其功”。
他不过是一个比八百石的谏大夫,除非天子特召,否则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而御史大夫却是三公之一,地位仅次于丞相,品秩中二千石,掌弹劾、律令、机要文书。
何况那圣旨中所言,不但连越数级,将他提拔为了御史大夫,还封了刘珺雁为苍梧君,享食邑八百。甚至连谢彰彰都有赏赐,十几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占满了整个院子。
这还不算完,竟是又给谢彰彰送了几间京城商铺的地契。
直到重喜将圣旨交到谢父手里,他还像个木头似的没有反应过来。
“恭,恭喜谢大人,大人此番擢升,日后定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咱家在此,给大人道喜了!”
谢父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圣旨,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这是在做梦吗?怎么一夜之间他们家就鸡犬升天了?
他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当下疼得叫出声来,这才反应过来升职是真的,暴富也是真的。
重喜见谢父的反应,不禁弯眉笑了起来:“咱家要回,回去复命,不便久留,陛下口谕,命咱家取回太子妃少时画作。”
谢父呆了呆:“少时画作?”
倒是谢彰彰反应了过来,小跑着进了堂屋,将挂在墙上的那副山水图取了下来,交到了重喜手中:“可是这一副阿姐三岁之作?”
重喜仔细打量了几眼,点头:“不错,该是此画。”
等拿到了画,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
只剩下谢父还在原地发愣,转过头问谢彰彰:“陛下要昭昭的山水图做什么?”
谢彰彰耸肩:“或许是仰慕阿姐画风。”
“可陛下怎么会知道咱家里有昭昭的画?”
谢彰彰答不上来了,只安慰谢父:“阿姐定是得陛下青睐,这是好事。”
不过短短一日,谢家升官发财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越国。
当谢昭昭得知此事时,后宫嫔妃们已是结了长队,带着贺礼来了大吉殿看望她。
前些日子因着祭祖之事嚼舌根的人是她们,如今见风使舵来送礼攀交情的还是她们,谢昭昭看着大吉殿里乌泱泱的嫔妃们,掩着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太香了,她快喘不过气了。
谢昭昭身侧挨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子,好像是吕丞相的嫡女,入宫后被封为昭仪。
谢父本就是北人,但先前人卑言轻,吕丞相瞧不上他们一家子,又觉得太后必定会变着花样废除谢昭昭太子妃之位,若是走太近了说不准会惹得一身臊,便从未生出过拉拢之心。
如今却是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想到空了许久的御史大夫之位,竟是会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谏大夫身上?
吕昭仪得了父亲之命,特意来试探谢昭昭:“臣妾前些日子新得了些香料,想着娘娘或许会喜欢,特来献与娘娘赏玩。”
谢昭昭明知这些人的心思,却又不好当众驳人面子,颔首谢道:“吕昭仪有心了。”
吕昭仪见她收下礼物,当即安了心,只要谢昭昭收下她送的香料,便证明此人可以拉拢,并未记恨先前冷落之仇。
可还没高兴片刻,便看见谢昭昭对着郑昭仪、宁昭仪、安婕妤、刘婕妤也说了同样的话。
“郑昭仪有心了。”
“宁昭仪有心了。”
“安婕妤有心了。”
而后将所有嫔妃送来的礼物照单全收。
吕昭仪:“……”
等谢昭昭应付走了一众嫔妃,天已经黑了下来,她正要舒一口气,却见大吉殿外还有一抹绿色身影。
这身影十分眼熟,似乎是上次千步廊宴会中输了比赛,险些被喂了老虎的绿裙嫔妃。
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在殿外徘徊许久,倏而抬头对上谢昭昭的视线,脸颊一红:“太子妃娘娘,上次的事情还未来得及感谢您,嫔妾自己做了些糕点,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这绿裙嫔妃是吕昭仪的妹妹,名唤吕自安。但两人身份却是千差万别,吕昭仪乃吕家嫡女,而吕自安是一个厨娘所生的庶女,进宫之后只得了一个良人的封号。
谢昭昭打量她的功夫,她已是满脸通红,仿佛受惊的兔子,两眼隐隐含泪。
吕自安不是第一次来大吉殿了。
千步廊宴会之后没多久,谢昭昭便去了祖祠祭祖,而后皇宫中谣言满天飞,那时候人人对谢昭昭避而远之,吕自安偷偷来过大吉殿两次,带着糕点想来看望谢昭昭。
但谢昭昭当时正憋着一股气跟长公主斗法,她日日闭门不出,吕自安也不好直接闯进殿内,只得作罢。
如今来看望谢昭昭的人太多,她们送的礼物无一不是贵重稀罕的物件,吕自安这一盒糕点便显得寒酸极了。
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吕自安埋下头,将食盒往回缩了缩。
她此时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正不知所措时,却听见谢昭昭道:“谢谢你,我刚好有些饿了。”
吕自安恍然抬首,谢昭昭已是走近了她,接过她手里的食盒:“你是特意在此处等我吗?”
谢昭昭打开了食盒,见食盒里装着各色精致的糕点,随手捻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
吕自安下意识地点头,又慌忙摇头:“嫔妾在等吕昭仪,她方才去立政殿了,她说若是半个时辰不出来就让嫔妾先回去。”
谢昭昭挑眉:“吕昭仪去立政殿做什么?”
吕自安顿了顿:“……侍寝。”
第38章 三十八个女主赵瞿疯了
吕昭仪入宫很多年了,却没赶上好时候,原本在赵晛出生之前,赵瞿还居在深宫后院的昭庆殿里。
后来赵晛生母难产而亡,赵瞿便搬到了立政殿,很少踏入后宫了。
偶尔会有嫔妃来到立政殿走动,借着送汤送点心的由头想见一面赵瞿,却连立政殿的殿门都进不去,只有在千秋殿给太后请安时才能有概率见到赵瞿。
时间久了,比她早入宫的嫔妃已是磋磨平了心气,再没心思争风吃醋,也不再奢求那虚无缥缈的帝王之爱。
她们三两成群抱团取暖,闲来无事便聚在一起煮茶论诗,投壶放鸢,听曲打牌,日子过得倒也不算乏味。
但吕昭仪跟她们不同,她生来便有不同寻常的抱负:她要成为整个越国最尊贵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大权在握。
如今的太后就是吕昭仪奋斗的终极目标,不过她跟太后不同,太后生不出儿子来,只能扶持别人的血脉登基即位,最后落得母不慈子不孝的尴尬处境。
而吕昭仪吸取了这个教训,她要自己生。
她在后宫蛰伏了许多年,却迟迟没有寻到机会,直到昨日长公主的生辰宴上,赵瞿为太子妃撑腰当众落了橙家颜面。
越国前朝后宫紧密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橙家受辱便相当于土人受辱。
先前由土著部落开化而来的家族足有百户,如今土人也不过是表面上团结罢了,实则各个家族都在暗中蓄力,只待橙家式微便取而代之。
土人人心浮动,北人也难免生出别样心思。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赵晛稳坐太子之位一日,吕丞相便不可能彻底扳倒橙家。
除非赵瞿能与北人再生下一个皇子,此事就有了转机。
吕昭仪作为吕丞相的嫡亲女儿,毋庸置疑是最好的怀孕人选,而吕昭仪本就有母仪天下的雄心壮志,自然要为父亲分忧解难,主动提出承宠侍寝。
但想要被赵瞿宠幸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吕昭仪已是为此暗中预谋了许多年,她今日去过大吉殿后,特意回去沐浴更衣,换了身太子妃同款服饰。
赵瞿如此宠信太子妃,必定是太子妃身上某种东西吸引了他。吕昭仪思来想去,将谢昭昭仔细分析了一遍,决定先从衣着服饰上下手,模仿她的言行举止和神态语调。
不止如此,吕昭仪还做了两手准备,她早就听闻内宫中传出风言风语,道是当今天子不好女色好男色,所以后宫嫔妃三千,他从来都是碰也不碰。
她认真钻研过此事的可能性,只觉得言之有理,中原那些国家的君王便有好男风的先例,不过有些君主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大多是私养男宠,偶尔也会宠幸后宫嫔妃,只为延续
子嗣。
赵瞿身边少见异性,近乎全是同性的太监、侍卫,再看他素来宠信的任太医,生得清癯如鹤,眉眼温润,举手投足透着股文雅的书卷气,又从来只听他一人的调遣。
种种迹象,难免引人遐想。
是以吕昭仪特意让父亲寻了一位容音相貌媲美任太医的清倌,扮上了太监服饰,跟随在她左右。
吕昭仪为确保此事能顺利进行,做足了功课,甚至还动用了夜郎国传来的秘制香料,据说此香料可以助情增欲——她不敢确定赵瞿到底是好男色还是肾虚不举,索性一起准备了,以备不时之需。
吕昭仪站在立政殿外,轻吐出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古籍医书,面上扬起嫣然笑意:“劳烦重喜公公通报一声,臣妾听闻陛下头疾时常发作,翻遍医书,寻得一卷失传已久的奇书典籍,或可治愈此疾。”
重喜看了一眼吕昭仪。
她今日穿得很是素净,摘去了鬓间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只着一支海棠珠花步摇,整个人像是褪去繁华的白釉花瓶,淡雅得恰到好处。
他方才远远见到身影,还以为是谢昭昭来了。
重喜朝吕昭仪笑了笑,快步走进了大殿内。
赵瞿正伏在地上翻书,他赤足披发,身旁摆满了被撕得粉碎的书卷,时不时翻书翻得急躁了,便顺手拾起一旁的木槌咚咚敲两下红木鱼。
重喜躬身将吕昭仪所言复述了一遍,赵瞿恹恹抬眸:“让她滚远点。”
重喜正要转身去回话,赵瞿却又倏而开口:“等等,叫她进来罢。”
赵瞿已经连着翻了许多天的古籍了,他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离奇古怪的事——他跟谢昭昭之间到底有什么羁绊,她的痛觉为什么会转移到他身上?
看样子谢昭昭根本不知情此事,他只能翻阅乱七八糟的野史秘籍,八卦奇书,试图从中找寻到答案。
赵瞿总不能一直跟谢昭昭捆绑着,任羡之早便说过她脉象似有短命之兆,万一她哪天突然死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因此活活疼死。
他可不想给她陪葬。
便是她不死,谢昭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变数,赵瞿无法容忍这样如软肋般的存在,唯有解开两人间的羁绊,方可绝了后患。
吕昭仪施施然走进立政殿,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帝王的寝室,难免有些紧张无措,她指尖捏紧了衣袖,面上却看起来从容不迫:“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赵瞿懒洋洋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吕昭仪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起来,轻咬唇瓣:“这古籍是家父寻来,上面记载天文历史、医理道术与偏方奇术,嫔妃见其中有头疾之方,便想拿来献于陛下一试。”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抬首,却又不敢直视圣颜,只用双目余光望向天子陛下。
他穿了身黑袍,毫无形象可言地伏在地上,衣袂散乱,发丝垂落,与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模样大相径庭。
但赵瞿长得好看,身量清癯似雪中修竹,肤色白如薄瓷,生就一副宝相庄严的慈悲轮廓。
他身上有极强的威压,纵使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轻飘飘扫她一眼,便叫她浑身颤栗,恨不得跪伏在他脚下。
吕昭仪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心脏便如擂鼓般狂跳,鬓间细汗已是悄然渗出。
“拿过来罢。”
懒洋洋的嗓音落下,吕昭仪将手中古籍交给身侧太监打扮的小倌,同时给小倌使了个眼色。
赵瞿喜怒无常,又最痛恨旁人的算计,今日之举实属冒险。
既已有赵晛生母的前车之鉴,她不得不提前给自己想好退路,所以她没有在自己身上熏那助情香,而是在小倌身上和那古籍之中做了手脚。
吕昭仪素日喜香,更擅调香,她将夜郎国传来的助情香加以改动,增以提肾阳的滋补药物,又添了一味曼陀罗花粉,藏于古籍页面之间。
待到小倌上前翻动书页,便会飞起尘粉,如此赵瞿吸入曼陀罗花粉后,很快就会精神亢奋,目生幻觉。
再配合上小倌熏洗在头发和衣物上的助情香,赵瞿就算不举也要血脉贲张,情难自禁。
到那时小倌会借机离开,吕昭仪则安静等候赵瞿主动便是。
事后赵瞿若是追究此事,也难深究到她这里,毕竟她从始至终都未上前靠近过赵瞿,身上更是毫无破绽,玄妙全藏在书中,扬尘后便融于空气无色无味。
大不了将那小倌拿去抵命,总归赵瞿还要借着吕家平衡土人之势,即便他心里不爽,却也不会将此事闹得太难看就是了。
吕昭仪打定主意,双目忍不住跟随着小倌脚步,悄悄定在了赵瞿身上。
小倌跪伏在赵瞿身侧,先叩了一首,恭恭敬敬将手中古籍摆正到赵瞿面前,指尖轻颤着翻开了书页。
赵瞿斜睨着呼吸略显急促的小倌,见他面红耳赤,手指颤抖,不由眉梢一压:“你脸红什么?”
小倌自是有苦难言,他半柱香之前便换上这熏了助情香的衣裳,一头乌发从里到外浸透助情香的气息。如今面见圣颜,他紧张地忍不住频频吐气,还未完成吕昭仪交代的任务,已是吸入了不少助情香,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
他不知该如何回话,一张脸却是红得更厉害了。
“陛,陛下,奴婢,奴婢……”
赵瞿也不等小倌回应,见小倌动作慢吞吞的,顺手便将小倌手里的古籍抢了过来,随手翻开。
泛黄的书页上积满了飞尘,洇着发霉的潮湿气息,乍一翻开飞扬起斑驳尘雾,呛得赵瞿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嫌弃地将古籍拿远抖了抖,随手翻阅起吕昭仪所言的古籍奇书:“你可以走了。”
吕昭仪一愣,连忙给小倌打起眼色。
小倌硬着头皮,往前凑了凑:“陛下,那偏方在后面,奴婢给您找出来。”
先前他离赵瞿不算近,赵瞿便也没有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如今小倌靠得近了些,那熟悉的气息一股子往他鼻子里钻,赵瞿盯着小倌的脸看了片刻,倏而拊掌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橙家先前用助情香算计他,如今又来一个吕家,他们当他赵瞿是配种的牲口?
他先前有一瞬,竟还以为吕昭仪是真心关怀他的身体。
赵瞿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但那笑声像是从喉管里硬挤出来的,尖锐又带着几分扭曲,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他笑着笑着,便又哭了起来。
哭得十分伤心委屈,眼尾泛着一抹潮红,孩童般手脚并用着爬起了身,失魂落魄地往身后某个方向走去。
吕昭仪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和哭声吓得呆住。
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是她曼陀罗花粉加多了?
她还未缓过神,却听见身前不远处响起一道刺耳的惨叫。
那叫声痛苦而凄厉,伴着“嘶嘶”的倒气声。
吕昭仪下意识循着声音望了过去,便见赵瞿手中执着一柄沾染黏稠血色的长剑,另一手抓着小倌的头发,正在吃力地切割他的脖子。
赵瞿一会哭一会笑,脸上溅满了小倌的血,不过弹指之间已是将小倌的脖子割开了一半,摇摇欲坠耷拉在肩上。
小倌不再叫了,吕昭仪却忍不住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她手脚哆嗦地不成样子,想要起身逃跑,但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只能瘫坐在地上不住向后退着。
赵瞿疯了……
赵瞿会杀了她!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吕昭仪方才颊边的红晕还未褪去,此时脸色已是化作惨白,她胃里一阵翻滚,
酸液涌到了嗓子眼,却被求生欲支配着咽了回去,手脚并用向外爬去。
可惜没爬出多远,就被赵瞿抓住了头发。
他眼睫湿润,微微俯下身,一手攥着她的鬓发,歪着头缓缓靠近她。
赵瞿与她贴得很近,他握紧手中的长剑,用那张沾满鲜血的手掌轻抚吕昭仪的脸颊,动作亲昵又缱绻,一寸寸摩挲过她白皙的肌肤:“你为什么要跑?”
“你不是想要给朕生孩子吗?”
赵瞿抚过她的下颌,指尖向下滑过,倏而握紧,逼迫着她与他对视。
他血红的脸便猝不及防撞进了吕昭仪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眸仿若化作三尺寒潭,神态宛如恶鬼。
她浑身僵硬,抖如糠筛,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赵瞿见她不语,又折返回了小倌的尸体旁,像是对待珍宝一般,将小倌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吕昭仪面前。
“你闻闻他的脑袋香不香?”
话音落下,赵瞿便将小倌的脑袋怼到了她鼻子底下,那张满是惊恐死不瞑目的脸庞骤然贴近,吕昭仪再也忍不住呕了出来。
酸臭的黏液混着血腥味,在砖地上溅开一片污浊。
她蜷缩着身子,额角冷汗涔涔,素白的衣裙溅上斑斑血色,鬓间步摇颤个不停:“陛下,臣妾知错……求陛下看在臣妾父亲的情面上,饶臣妾一命……”
赵瞿摇摇头,轻轻环住她的胸颈,剑刃便贴在了吕昭仪的咽喉上:“你得跟他做个伴,不然他会孤独的。”
吕昭仪身体一瘫,只觉得绝望像是无尽无头的潮水,张牙舞爪化作会吃人的怪物,一点点将她湮没。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疾跑的脚步声。
吕昭仪在一瞬间燃起生的希望,又很快泯灭。
赵瞿是天子,他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掌管世人生杀予夺,若是他想杀了她,又有谁能救下她呢?
她流着泪阖上了眼。
“陛下——”
一道带着哑意的女声远远响起。
赵瞿动作顿了顿,抬起湿润的眸,看向了殿外逆着月光狂奔而来的身影。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身影。
她越来越近,直至赵瞿看清了她的脸。
谢昭昭,是谢昭昭。
已是抵在吕昭仪颈上的长剑,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赵瞿哭着朝谢昭昭跑去。
第39章 三十九个女主原来赵瞿的好感不是无缘……
赵瞿披发赤足,浑身是血,手里还提着一颗圆滚滚的人头,一边哭一边向她跑来。
这一幕落在谢昭昭眼里实在算不上唯美。
幸而她上辈子做杀手时见识良多,这才不至于被他疯癫的行止吓得当场晕厥。
赵瞿几乎是爆冲到了她怀里。
他俯下身,将溅满血的脸埋在她颈间,紧紧圈住她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她,她们,她们要奸.淫朕……”
谢昭昭:“……”
方才她听吕自安说到“侍寝”二字时,便顿感不妙。
长公主在生辰宴上被赵瞿羞辱,此事必然会牵扯出众多后果:一是土人可能会因此内讧,试图将橙家取而代之;二是橙家恼羞成怒,恐怕会生出异心,筹谋报复赵瞿;三是北人动了心思,想要借着此次橙家受辱的好机会乘胜追击,寻个机会让赵瞿诞下北人子嗣,往后方可与土人抗衡。
问题来了,若赵瞿是个昏聩好色的君王,吕昭仪上赶着去侍寝也算是两相情愿,各取所需。
可赵瞿不近女色,已是多年未曾踏足后宫半步。
吕昭仪不像是个没脑子的人,她既然选在这种时候去“侍寝”,恐怕是已经做足了准备。
果然谢昭昭一问,吕自安便全盘说了出来。
她道吕昭仪身边跟了一个长相清隽的小太监,还说吕昭仪寻到了一本可以治疗头疾的古籍书要献给赵瞿。
什么小太监,分明是吕昭仪认为赵瞿不好女色好男色,便投其所好准备了一个男人给赵瞿。
若单单是如此便罢了,但吕昭仪此行目的并不是让小太监伺候赵瞿,而是要自己承欢受孕。
是以吕昭仪必定会对赵瞿下药,这样赵瞿神志不清时,她才有机可乘。
当年赵晛生母便是如此一举得孕,吕昭仪如今也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却不想想赵瞿是怎样的性子。
彼时赵瞿第一次被下药时,年纪尚幼,又有太后专权横行,土人独大,他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无法反抗。
而此时的赵瞿大权在握,不论土人还是北人都只能俯首帖耳,他早已无所顾忌,怎会任由吕昭仪为所欲为。
便是吕昭仪今日得逞,赵瞿会让她活着离开立政殿吗?
吕昭仪是吕丞相之女,吕丞相又是北人之首,若赵瞿杀了吕昭仪,岂不是相当于跟北人结仇为敌?
他昨天才刚得罪了橙家,今日要再与吕家结仇,恐怕不等到赵晛篡位,他便要被橙家和吕家联手搞死。
谢昭昭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多管闲事,却倏而听到立政殿传来惨叫声,再顾不得其他,当即便狂奔而去。
原先跑进大殿前,谢昭昭只担心吕昭仪被赵瞿杀了,可此时看见赵瞿浑身发抖地抱着她,哭着说她们要奸.淫他,她胸口莫名疼了一瞬,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穿过胸腔,细细拉扯着她的心脏。
因为赵瞿是男人,所有人便都觉得他被下药又如何,左右他也不吃亏。可从未有人想过,不论是赵晛生母当初的行为,还是吕昭仪今日对赵瞿下药之举,都是对赵瞿人身权利的极端侵.犯。
只要他不愿意,这就是胁迫,这就是强.奸。
谢昭昭迟疑了一瞬,缓缓抬手覆在他被汗水浸透的黑发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赵瞿身体僵了僵,近乎癫狂的戾气在此刻尽数退散。
他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手臂也不再抖了。
只是依旧如铁钳般紧紧箍抱着她,像是在万丈狂澜中攥住了一根摇摇欲坠的浮木。
瘫在大殿内的吕昭仪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满面涕泪,身体仍在控制不住地抽搐,只有一条无力的手臂虚虚撑在呕吐物中,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颤抖的齿关不停重复着几字。
“救救我,救我,求你救救我……”
谢昭昭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吕昭仪,朝着跟进来的重喜道:“先将吕昭仪送到我殿里去。”
重喜得了命令,下意识看向赵瞿,见赵瞿对此毫无反应,这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吕昭仪,连拖带拽将吕昭仪带离了立政殿。
宿卫十分熟稔地清理干净了地上的血迹脏污和尸体,谢昭昭从赵瞿手里夺过小倌的脑袋,面不改色地扔给了宿卫:“劳烦大人转告内监,请内监尽快召任太医入宫。”
宿卫应了声是,看向谢昭昭的眼神十分复杂,又有惊讶,又有敬畏,更掺杂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佩服。
他在此伺候赵瞿多年了,熟知赵瞿秉性:凡是赵瞿想杀的人,皆如蝼蚁般难逃一死。在君王眼中没有情分,没有顾忌,更没有心慈手软这几个字。
方才小倌被割喉时,宿卫早便听到声响赶至殿内,一看赵瞿平安无事,便又伏身退下。
他自然是听到了吕昭仪的求救,但身处皇宫最大的保命之策就是不要听不该听的,不要看不该看的,不要管不该管的。
便做个瞎子聋子,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宿卫以为吕昭仪今日难逃一死,却没想到谢昭昭会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立政殿。
他更没想到,她什么都没做,只喊了一声陛下,便让那又哭又笑濒近疯癫的赵瞿扔下了剑。
试问普天之下,还有人能做到如此?
恐怕就是太子殿下来了,也未必能救下吕昭仪一命。
宿卫在心底叹息,连忙抱着小倌的脑袋离开,将立政殿留给了谢昭昭和赵瞿两人。
赵瞿一动不动,身体硬得像块石头。
谢昭昭捉住他的手,将他紧紧环在她身上的手臂扒拉了下
来:“陛下,你如今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话音未落,赵瞿便倏而弓起腰来,脚下摇摇颤颤向后退了两步,俯下身呕吐起来。
他今日没怎么进食,呕出来的大部分都是早上喝的薯蓣羹,等吐完了黏糊糊的粥米,便又开始吐酸水。
赵瞿呕吐的动作幅度太大,身子晃悠两下,踉跄着摔在了地上。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他狼狈地蜷缩着身体,却还在止不住的呕吐。
等实在吐不出东西,赵瞿又开始说起胡话。
“阿弟,你今日还难受吗?再等一等,你撑住了,我去求他们,等太医来了你的病就会好了……”
“母妃不哭,阿弟没有死,你摸摸他,他的手还是热的!”
“母妃,你疼不疼?我要杀了他们,我以后一定杀了他们!”
他伸手在空气中胡乱抓着什么,惨白的脸上满是无措:“母妃,你别死,求你了,你不要寻死……”
谢昭昭见过赵瞿很多模样,傲慢的,冷漠的,残忍的,唯独没见过他这样脆弱不堪的一面。
像是被剥了壳的蜗牛,失去硬甲的庇护,便只能蜷缩在阴湿角落里等待着死亡到来。
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但这念头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无情按下。
谢昭昭觉得自己今天相当感性,毕竟面前这位刚刚割掉了一个人的脑袋,谁家蜗牛会杀人啊?
她绕过赵瞿的呕吐物,走到他背后,将他往后拽了拽。
等拽到了干净的区域,谢昭昭便松开手,顺势坐在了他身后。
任羡之不在皇宫,她等着也是等着,索性将系统面板调了出来。
赵晛的好感度停滞不前,而赵瞿好感度又上涨了五点,加上先前的十七点好感度,她今天一次可以兑换两条线索,兑换过后还余下两点好感度。
谢昭昭点了兑换按钮。
系统:【你曾在皇宫里见过他。】
系统:【他很年轻。】
谢昭昭:“……”
没了?这就没了?!
这完全可以合并成一条线索,为什么要占用她两条线索的名额?这什么狗系统,占她便宜?
谢昭昭气得往赵瞿身上锤了几拳。
赵瞿哼唧了两声,蜷着身子往她脚边贴了贴。
等任羡之匆匆赶到时,便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早就知道赵瞿跟谢昭昭的相处模式不同寻常,如今亲眼所见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任羡之从八九岁便跟着赵瞿了,从未见过赵瞿亲近过谁。
他敛住眸色,缓步上前:“微臣叩见太子妃。”
谢昭昭哪想到任羡之来得这样快,眼皮一抽,连忙收回了手:“任太医今日在太医院值夜?”
任羡之温声道:“微臣从东宫赶来。”
谢昭昭:“你去看我表姐了?”
任羡之颔首:“天气转凉,家母托微臣转交些体己之物。”
他口中家母便是薛蔓改嫁到任家的生母了。
谢昭昭能看出任羡之对待薛蔓有所不同,但这毕竟是他们之间的私事,她并不感兴趣便没有多聊,指着赵瞿道:“陛下好像是中了什么迷药,方才呕吐过后就开始说胡话。”
任羡之轻按在赵瞿腕间,请脉过后:“陛下脉象紊乱,似有起烧之兆。微臣先煎一副药疏解陛下体内风热,服用后盖上薄被微微发汗,待陛下汗止,再辅以药浴擦身以便腠理通畅。”
他说着便放下药箱,亲自去了太医院抓药。
等任羡之回来,赵瞿已是不再胡言乱语,整个人陷入昏迷状态,面色潮红,呼吸短促,似有灼热之气在胸膈间翻涌。
任羡之跪坐在赵瞿身侧:“劳烦娘娘将陛下扶起,以便微臣哺药。”
谢昭昭也学着任羡之的样子跪坐下去,拖着赵瞿的身体靠在自己膝上,扶正了他的脑袋。
任羡之垂首,细细将汤匙中的褐色汤药吹得温凉,递到赵瞿唇边,像是哄孩子般温声道:“陛下,该喝药了,张嘴。”
赵瞿毫无反应,薄唇紧抿着。
任羡之尝试了几次,那汤匙都无法撬开赵瞿的唇齿,白白浪费了几勺子浓稠的汤药。
谢昭昭见状,伸手捏住了赵瞿的下颌。
只听见“咯嘣”一声响,她徒手卸掉了他的颞下颌关节。
谢昭昭:“好了,可以喂药了。”
任羡之:“……”
他沉默一瞬,抬手继续喂药。
汤药不时沿着唇畔淌落下来,任羡之便不急不躁地用帕子轻轻擦拭干净,再继续重复喂药的动作。
谢昭昭忍不住道:“任太医,你对陛下似乎很不一样。”
不但是任羡之对赵瞿不一样,赵瞿对任羡之也很不一样。
倒也难怪吕昭仪会误会。
任羡之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他听出了谢昭昭话语中的误解,便轻声解释道:“陛下于臣有恩,微臣这条命是陛下的,纵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他如今看起来声名显赫,誉满天下,却无人知晓他曾经过着怎样猪狗不如的日子。
任羡之并非任家嫡出,而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当年若不是赵瞿向他伸出援手,他早已是尸骨无存。
世人皆道天子横行暴虐,唯有任羡之知道,赵瞿并非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
任羡之垂眸:“娘娘可知陛下为何要提拔重喜公公为内监?”
谢昭昭摇头。
她一直很好奇这件事,赵瞿向来是个没耐心的脾性,却不知为何偏偏选了个说话不利索的重喜贴身侍候。
“那时陛下犯了头疾,夜里辗转难寐,便一路游荡至掖庭。他站在井边看到了井底的月亮,想要伸手捞月,却被重喜公公误以为要投井自尽,横冲直撞地跳了出来,硬是将陛下从井边拖了下来。”
“陛下便是这样的人,若你待他有一分真心,他就会回以十倍。”任羡之看向谢昭昭,眉眼带上了笑,“陛下常跟微臣提起娘娘,想必娘娘待陛下是极好的。”
谢昭昭沉默起来。
赵瞿与赵晛不同,每次增长好感度系统都不会及时播报,往往是她后知后觉查看系统面板时,才发现赵瞿的好感度又涨了。
她总觉得那好感度涨的莫名其妙。
如今让任羡之这么一说,谢昭昭好似明白了先前赵瞿的好感度都涨在了哪里。
许是别苑曲水亭中的那一碗姜丝枣汤和她口中哼唱的北谣;许是她陪着他一起淋雨又一同沐浴;许是她装作梦游时对他放肆的拥抱;又或许是她将他带回家同吃同睡的平凡一夜。
原来赵瞿的好感不是无缘无故。
原来他跟她一样,极度渴望着被爱。
就如重喜在曲水亭里所言的那般,赵瞿是个很好的人。
谢昭昭感觉心脏有些酸酸胀胀的疼,她看着昏迷不醒的赵瞿,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举目无亲,孑然一身。
可他又跟她不全然一样,他曾经得到过父母家人的爱,却不知是从未得到过爱和羁绊让人痛苦,还是得到了又失去更叫人痛彻心扉。
任羡之喂完汤药,收拾起药箱:“微臣家中还有些急事,便劳烦娘娘给陛下擦身药浴。”
谢昭昭答应下来:“哦好。”
随即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什么?擦什么身?”
第40章 四十个女主双重折磨
任羡之温声道:“汤药服毕后,盖上薄被微微发汗,待陛下汗止,再浸泡于药浴中以丝瓜络擦体。擦体之时,需遵循经络走向,由颈项起始,过腋窝、双臂、掌心、肩背、腹股沟、大腿根、腘窝与脚底,擦至皮肤微微发红即可。”
他十分有耐性地向她解释,似是怕她记不下来,转而从药箱中取出纸笔一一写了下来,递到了谢
昭昭面前。
谢昭昭眼皮一掀:“任太医不是说陛下于你有恩,纵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如今正是需要任太医报恩之时,任太医家中到底有什么急事,竟是比陛下还要重要?”
任羡之见她视线直勾勾看过来,心下不由苦笑。
他是个不太会撒谎的人。
正是因为他将赵瞿看得重要,才更要抓紧时间离开立政殿。
赵瞿吸入了不少致幻的曼陀罗花粉,再加上助情香佐力,药效便翻了数倍不止,此时恐怕是冷热交替,神智游离,承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仿若置身于炼狱。
任羡之便是陪在赵瞿身侧,对赵瞿而言亦是毫无益处。反倒是谢昭昭,倘若她能多多触碰赵瞿,或许可以减轻些赵瞿身体上的痛苦。
而且他留在这里,只会让谢昭昭有所顾忌,行事拘谨。还不如尽快离开,将后续药浴擦身的诸多事宜交托于谢昭昭,给两人制造出更多单独相处的空间。
虽然这离开的借口确实寻得拙劣,任羡之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托词。
他正哑口无言,试图绞尽脑汁再编造出一个合理说辞时,便听见谢昭昭道:“罢了,昨日多谢任太医在宴上出手相助,既然任太医有急事便先行离开,我会照顾好陛下。”
任羡之松了口气,道了声娘娘客气,将记好的擦身顺序交到谢昭昭手里,离开前不忘叮嘱:“陛下往日沐浴从不假手于他人,便是因为不喜外人触碰,还请娘娘亲力亲为,以免给内监等人招惹杀身之祸。”
这话完全是善意的提醒,听在谢昭昭耳朵里却有些莫名其妙。
不喜外人碰触?那她是什么人?内人?
任羡之似乎很信任她的样子,如今正是赵瞿需要人的时候,他便如此将赵瞿丢给她了?
真不知道任羡之的自信来自于何处。
也就是她和赵瞿没有仇怨,不然他这般浑身破绽的模样,她若是对他有杀心,只怕赵瞿已是死了千百遍了。
谢昭昭目送任羡之离开,先接回了赵瞿的颞下颌关节,而后起身从床榻上拖下来了一床被褥。
赵瞿方才呕吐时不慎迸溅到了衣袍上,她扯拽着褪下他的外袍,将被褥摊平在地上,像是卷寿司一样将他裹了进去。
任羡之说要等汤药起效,捂出汗才能药浴擦身。
谢昭昭便坐在赵瞿身侧等候,趁这间隙又打开了系统面板,盯着系统方才提供的两条新线索微微失神。
现在她得到的全部线索分别是:他们不是胎穿,弟弟是富家子弟,父母跟弟弟在一起;弟弟是北人;她曾在皇宫里见过弟弟;弟弟是个年轻人。
因为她之前怀疑过吕献,得到新线索自然是忍不住先往吕献身上套一套,如今将所得的线索挨个往吕献身上比对,却发现除了第一条胎穿和父母是否跟他在一起的线索,谢昭昭不能立刻确定之外,其他的线索几乎与吕献完美契合。
吕献是吕丞相的嫡长子,吕丞相又是北人之首,这一下便满足了弟弟是富家子弟和弟弟是北人这两条线索。
吕献二十多岁,满足年轻的这条线索。
吕献因出身高贵,经常出入越国宫宴,她昨日便刚在长公主生辰宴上见过他,满足她曾在皇宫见过弟弟这条线索。
但即便如此,若是单凭这些含糊不清的线索,谢昭昭还是无法确定吕献就是刘耀祖。
她只能尽快再多获得一些好感度,以此兑换更多的线索。
谢昭昭关闭了系统面板,垂首看向赵瞿。
他面色依旧潮红,却是滴汗未出。
想不到他那通体冰凉,身上不见一丝汗意的特殊体质,竟是在此时成了疏解药效的最大阻碍。
谢昭昭将手背抵在赵瞿额上试了试,仍是滚烫得吓人。
若是再这样烧下去,他会不会被烧成个傻子?
傻子会更好攻略一些吗?
不会阿巴阿巴地流口水吧?
谢昭昭短暂脑补了一瞬,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将裹住赵瞿的被褥重新摊开,平躺在了他身侧,喊了重喜进来。
“劳烦重喜公公将我们裹在一起,再取来几层厚褥披在我们身上。”
重喜愣了一下,却没有多问,按照谢昭昭要求的那般,扯着被褥的两头将并排躺平的两人紧紧裹住,又取来了深冬时才会铺盖的厚被子,里三层外三层披得密不透风。
刚一裹上被褥,谢昭昭便开始止不住地冒汗。
岭南的秋末仍带着黏腻的暑气,即便入了夜,那股燥热也丝毫不减。身体像是被放进了蒸锅,偶尔从窗户吹进一丝风,也是湿的,热的,如同一股股翻滚的热浪,将人熏烤得面目模糊。
好热,好粘,好痒。
蚊子嗡嗡萦绕在耳畔,谢昭昭却分不出手去拍打一下,她贴紧了赵瞿,不多时额间碎发便被汗水打成了一缕一缕,吐出的呼吸也变得浑重灼人。
“你没有汗腺吗?”她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身上,颇有些咬牙切齿,“属狗的?”
往日赵瞿身上不出汗,冰冰凉凉抱着很是舒爽,而此时他通体滚烫,活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谢昭昭等了片刻,终于见他额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水,连忙喊来了重喜,将重重叠叠的被褥卸了下去。
她顾不得停歇,招呼着重喜和宿卫:“快帮我把陛下抬到汤池中去。”
只剩下药浴擦身这一项,谢昭昭今日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立政殿偏殿中专有沐浴更衣的汤池,重喜早已备好药浴,与宿卫大哥一同将赵瞿抬进池中,见谢昭昭满头大汗,重喜忍不住问:“娘娘,可需要奴,奴婢陪同伺候?”
谢昭昭下意识便想点头,但转念又想起了任羡之临走前的嘱咐,只得叹了口气:“不用。”
待两人退下,她将偏殿大门从内闩住,迫不及待地褪下了黏在身上的衣裙,光溜溜钻进了汤池中。
反正赵瞿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她何苦自己为难自己,非要穿着一身汗涔涔、血糊糊的衣裙泡在池子里。
谢昭昭先将自己身上的黏腻冲洗了干净,而后扶着汤池的边沿,淌着水慢悠悠走到了赵瞿面前。
他后背倚靠在汤池边缘的石阶上,脑袋无力地垂在肩侧,白瓷似的脸庞上血迹早已干涸,斑斑点点似是雪中红梅,竟有几分破碎凋零的美感。
她端详了他片刻,伸出手去,落在那单薄内裳的系带上,轻轻一扯,布料便松松垮垮垂落至腰间。
谢昭昭视线随之而动,止在他身前。
赵瞿赤着的胸膛平坦宽厚,明明穿着外袍时显得清减削痩,褪下衣物,该有的肌肉轮廓却一丝不少。
烛光错落映在水面,那流畅的线条一直沿着腰线向下,隐约没入悠悠晃动的药汤里,泛着盈盈灿灿的光泽。
当真是一副完美无缺的躯体。
谢昭昭轻啧了一声,伸手要去解他的内裳。
指尖刚触到内裳,她动作一顿,悬在半空的手臂倏而颤了颤。
越国人不似中原那般穿犊鼻裈,因岭南气候炎热潮湿,他们大多穿胫衣。
这种胫衣说白了就是两条分开的裤管,从小腿包裹到膝盖以上,裤管上连接两条系带,分别系在腰带上。
换而言之,脱掉赵瞿上面的内裳后,就可以看到开裆裤。
谢昭昭忽然觉得有些忐忑。
任羡之将擦身的顺序写了下来,基本就是从上到下擦个遍,其他地方还好说,唯独腹股沟和大腿根这两处属于相对隐蔽之地,需要格外谨慎。
任羡之说赵瞿不喜欢外人碰触,虽然赵瞿平日对待谢昭昭与旁人有所不同,可也不代表他会希望自己在昏迷不醒时被她触碰隐私。
不擦这两处应该也没事吧?
谢昭昭的手往回缩了缩,正要收回来,又倏而想起上次在别苑汤池中被他看光的窘迫画面,顿时改变了主意。
他都看了她,她看看他又能如何?
左右赵瞿昏迷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再说了,她只是按照医嘱行事罢了,赵瞿要怪就怪到任羡之头上,谁叫任羡之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了她?
谢昭昭不再纠结,伸手就扯下了赵瞿的内裳,利利索索地抛到了汤池之外。
她站在池水中,浮动的汤药几乎漫过她腰间,不知从何
处灌进一丝微风,激得她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谢昭昭下意识看了一眼赵瞿的脸,见他双眸紧紧阖着,这才安心地垂下眸,透过氤氲雾气望向了池水深处。
药浴颜色微微泛黄,但水质清透,很容易便能看到隐秘的轮廓。目光触及之前,谢昭昭还颇有雄心壮志,似是要将上次在别苑中被占去的便宜全都连本带息收回来,乍一撞见那物什,她吸了口气,却是慌慌张张错开了视线。
什么情况?赵瞿不是不行吗?
难道是吕昭仪下药下猛了?
明明她呼吸平稳,心脏却莫名跳得很快,眼前像是装了个放映仪,时不时回闪着那模模糊糊的轮廓。
谢昭昭忙不迭爬到了汤池边,捞了一件外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等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她才拾起池边的丝瓜络,深吸一口气,重新迈进了汤池中,一手托住赵瞿的后颈,另一手拿着丝瓜络在他前胸后背擦洗起来。
薄薄水雾将他冷白的皮肤熏成淡绯色,黑绸似的乌发浮在水面上摇曳不定,两道锁骨盛着盈盈水光,随着他呼吸起伏,不时有水珠顺着肌□□壑滑落。
为方便擦拭,赵瞿背靠在汤池边,整个人向后仰着身子,托在他颈后的手掌便成了他脑袋的唯一支撑。
丝瓜络擦洗过的皮肤泛起微微的红,谢昭昭指尖所触之地皆是一片燎原火灼,她看了觉得有趣,瞬时玩心大起,拿着纹理粗糙的丝瓜络在他胸膛上作起画来。
指腹用力擦两下,便是蜿蜒的绯色痕迹,远看似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若是轻轻一刮,浅痕便如晚霞般层层晕染开来,犹如山间雾气朦胧。
丝瓜络在她手中时而疾走如飞,时而迂回婉转,倒成了墨笔,将一道道红痕纵横交错,不多时便勾勒出一幅赤色山水图。
谢昭昭收手时最后一笔不慎刮到了凸起的红晕,赵瞿齿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没入汤池的身体似是动了动,惊得她身体僵了僵。
她将丝瓜络藏在背后,小声试探地唤了声:“陛下?”
赵瞿不动了。
谢昭昭又唤:“赵瞿?”
赵瞿没有反应,双目仍是紧紧闭着。
谢昭昭松了口气,却不敢再戏弄他了,拿起丝瓜络老老实实地擦起了他的后背。
他原本是背靠在汤池边沿,如今要擦洗后背,她便迎面将他搂抱在了怀里,以双肩抵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温热的池水在两人肌肤相贴处漾开细密的涟漪,谢昭昭放轻了手上的力度,只贴着脊椎向下寸寸擦拭,将要擦到尾巴骨时,她指背不慎擦过了腰后的皮肤,却触到一道凹凸不平的疤。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伸长了脖子往那处看去。
但那伤疤位处腰后以下,她托着他的上半身,实在不便张望,索性将赵瞿翻了个面,扳着他的身体让他俯趴在汤池边。
与身前完美无瑕的皮肤不同,赵瞿腰脊之下布满狰狞骇人的烫疤,褐红色的纹理一片连着一片,像是破掉的衣裳又打了补丁,看起来或许是被施过烙刑。
只是一般的铁烙都是方形或者圆形,赵瞿身上的烙印却如同一圈圈牙印似的。
谢昭昭记得纳粹时期有人发明了一种钳式烙铁,将圆柱形的钳嘴烧得火红,夹在受刑者的大腿或上臂部位。
用在赵瞿腰脊上的铁烙,恐怕就是类似的钳式烙铁。
赵瞿入狱时是九岁,也不知尚且年幼的他是如何忍受下这般酷刑折磨,硬是苦苦熬到了登基继位,涅槃重生的那一日。
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成常人所不能成。
谢昭昭不禁对赵瞿生出了些敬佩之心,擦身的动作也放柔了些,像是怕牵扯到他曾经的伤处。
等擦完了上半身,她对着趴在汤池边的赵瞿犯起了难。
到底要不要将他翻回来?
要是翻了面,她擦腹股沟时,难免目光不会偏移到某处。
要是不翻面,她怎么擦?难道要将他两条腿岔开,劈成芭比娃娃那样吗?
谢昭昭正犹豫着,偏殿外倏而传来重喜拔高的嗓声:“太子殿下,陛,陛下已经歇下了——”
“……”
太子殿下?赵晛怎么来了?
谢昭昭四处张望,这偏殿中仅有一座汤池,连扇屏风都没有,她想躲都没地方去躲。
要不翻窗逃出去?
这个想法刚刚从脑海中闪过,偏殿外几步之远处便响起了赵晛火急火燎的声音。
“孤有急事求见父皇,还请内监帮忙通传。”
重喜脸色发白,下意识往偏殿瞄了一眼,又极快地收回了目光:“陛下已就寝……请殿下,明、明日再来。”
赵晛捕捉到了重喜细微的表情动作,皱着眉也看向了偏殿。
赵瞿这偏殿不常用,平日沐浴更衣都是在正殿里,可如今偏殿里烛火通明,光影摇曳间,赵晛似乎隐约在门窗上看到了一道纤细的黑影。
偏殿里有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