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没有神职的新人。我先看看说几句,要是有人还有动作你再开枪。”
“嗯。”
本堂町反手拍了拍枥木的手背,示意她听清楚了。
稍微调整轮椅的方向,枥木与那几个新人面对面直视着。
她没有开口,带着压迫力的审视视线逐一扫过面前还称得上是青涩的面庞。不知道为什么,枥木的脑海里倏地闪过高专内虎杖伏黑还有钉崎的面庞。
都是差不多的年龄啊……
怀念高专助教生活的思绪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们,开口问道:
“你们是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出于自己的意愿拦在这里的吗?”
见枥木并不与预想般的那样冲上来就动手,这些见习新人气势顿时因为一瞬间的犹豫而低了半分。但是很快,似乎是领头的一个少年跨多几步,从众人中走了出来。
从动作上来看倒是学到了神官那套繁琐的礼仪,隔着稍远的距离,他对着枥木高声喊道:
“我不清楚您的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我们接到命令不能让您从这里过去。如果您和这位巫女再往前走的话,我们可能会使用一些暴力来停止您的步伐。”
“如果不清楚我的问题的意义,那你们是不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咒术师的。”
清晨过后,太阳光逐渐强烈,许久没有被太阳照射过,枥木感到眼睛出现了稍微的不适感。特别是眼前的见习新人都身穿白色的衣服,在太阳下晃得她眼睛都有些疼。她不由得眯起眼睛,这样才能看清眼前的情况。
“成为一名咒术师之后,你们可能会面临非常多的生死之间的抉择,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作出抉择时,可以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只会一味地听从他人的命令,你们可能甚至都活不到第一个任务结束。”
枥木再次扫过眼前少年们的面庞,确认出了他们与高专学生之间的差距。
他们不是主动选择成为咒术师,而是被动地被推着成为咒术师。
一边在心里暗骂着神社为了填补人手空缺把什么人都招进来,只会让这些内心没有下定决定的人成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炮灰,一边又在为这些人的挡道和毫无自知之明而感到无奈,枥木伸开自己的双臂,看上去就像是要给予他们一个拥抱似的:
“正如你们所见,论身份,我也姓佐伯,只不过你们可能并不知道神社里面还有我这个人了,因为我三年前就被登记死亡,但不管怎么样,我也是完全有资格进入本社;论威胁,你们也看到了,我愿意和你们好好谈话,说明我完全是理智的,并且本意是不愿意伤害他人的——这样子你们能做出判断了吗?”
然而事与愿违,枥木的这一番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这些新人们开始四散开,隐隐形成了对枥木的包围圈。
“唉……”
在只有本堂町能听到的距离,枥木轻声叹了一口气。
仿佛这声叹气是某个信号,枥木手扶着轮椅自己往前上前了半步,与此同时,为首的那个少年也抬起了手对准了枥木——
嘭——
最终响起的是震耳的枪声。
是本堂町先扣动了扳机。
刚才还抬起手的少年瞬间捂住自己的手臂,蜷缩成一团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像是落地的铅球一样,甚至还撞到了他身边的同伴们。正要形成包围圈拿下枥木的少年们顿时全都愣住了,被吓到一般呆在原地不得动弹。
弹口造成的伤害在白色衣服的衬托下显得尤其瞩目,子弹穿过的地方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汩汩鲜血从伤口出涌出,少年来回滚动的动作擦得地面上都是血液。有些人开始反应过来,围拢在受伤领头人的身旁。
拦路众人的包围圈瞬间溃散。
只有在这一个瞬间,这群新人才知道,原来甚至不用咒灵,仅仅是凭借着再普通不过的武器,也能对人产生如此的伤害。
人是很脆弱的。会受伤,也会死。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枥木和本堂町,但是这群甚至称不上是踏入咒术界的少年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阻止她们的意图了。
自觉这一枪效果良好,本堂町把枪重新收拢在了袖口里,检查完毕手枪里的弹药后,重新握住了刚刚往前几步的枥木的轮椅扶手,扶着她从围拢在伤者的小圈子继续往本社的方向前进。
路过那群少年时,枥木转头对他们抛下一句。
“见习期结束了,新人们。如果要退出要趁早,有手枪只有面对三级咒灵才能勉强放心。”
顺利摆脱掉第一批阻拦的人员后,走出一会儿之后,推着轮椅继续前进时,本堂町俯到枥木耳旁,小声地说道:
“想不到你还挺温柔的嘛。”
“故意激怒他们,自己不动手,让你对着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开枪也算是温柔的表现吗?”
听到本堂町对自己的评价,枥木忍不住笑出了声,似乎她说的是什么很荒谬的事情一样。
“你不动手,难道不是因为你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吗?”
本堂町歪了歪头,左额前的粉色花型发夹随着她的摆头微微摇晃,看上去有点天真烂漫的样子。
“连自己的四肢力量尚且不能完全掌握,我想就算你能使用咒力,估计也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吧,而且我来之前恶补了很多知识,关于你的知识我也有恶补——咒灵的时候,你当时被评定为特级。”
“而且对于没有正确认知到咒灵危险的他们来说,被我这一枪吓退,总比让他们真正面对咒灵之后丧命要好。”本堂町一边列出证据一边分析着,“明明无视掉他们,以去本社为目的行事更加高效率,但是你还是为劝导他们多停留了一会儿,在我看来这就是温柔的行为——虽说我也不讨厌就是了——但如果是我的话,肯定选择直接开枪恐吓他们离开。”
枥木捻住自己落到前额上的头发,来回揉搓了几下,忽然冒出来一句:
“有人说过你的洞察力和直言不讳会让人难堪吗?”
本堂町睁大了眼睛,随后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呀哈哈哈,作为一名侦探来讲,这真是令我感到荣幸的夸奖啊。”
“虽说我也不讨厌就是了——这也是我对你的感觉。”
枥木停住了揉搓碎发的动作,把头发别回耳后,用本堂町刚才的话作为对她的回复。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继续往前走一段路之后,视野内终于能看到因年代久远像是被藓类植物覆盖的深色神社屋顶。
枥木再次按住本堂町的手,本堂町瞬间下压扶手,停住了轮椅。
“接下来的是真咒术师了。”
对往这边接近的咒力有所感应,枥木提醒着本堂町。
“一会儿你别动手,贸然开枪可能反而会伤到你自己,你站在我身后,等我给信号才动手。”
本堂町迅速应下:“明白。”
遥遥地看到了几位神官淡紫色的衣袂,静默在原地的枥木没有转头,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几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对身后的本堂町问道:
“会害怕吗?”
本堂町先是摇摇头,意识到枥木看不见自己的摇头后,又补充道:
“怎么说呢……心跳还算正常,但是有点激动的感觉。”
“那我比你夸张一些,我感觉我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物理意义上的沸腾。”
枥木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鼻子,看到手上并没有血迹之后才安心地放下手。她还没忘记和五条一起调查,在实验室遇到自己被炼作咒具的血液时,血管中血液奔流涌动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她再次感到了同样的感觉。这说明,利用她血液的人造咒术师离她不远了。
海边的海风呼呼从枥木的耳畔刮过,将要入冬的海风带着丝丝寒意,稍许冷却了她心中的那份无法控制的燥意。
终于,要见面了。
第107章
嘭——
从不远处传来的巨大声响打断了五条和宫司两人之间的僵持。
两人同时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等到再次对视时,五条和宫司之间的气氛已经如同那声巨响一样带上了隐隐的火药味。
五条和跳上舞台时一样无视栏杆, 直接跨过它跃了下来。举起双手一副无害的模样,笑容温和,仿佛他和宫司只是路上偶遇的陌生人之间不小心摩擦了一下的那种程度,让人看了反而觉得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啊呀,发生了什么,怎么入口那边传来那么大的声响。”
挂着笑容的五条语气夸张在宫司面前地喊出声。
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再往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步伐也是稳稳地站立在原地,直视着宫司,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如果到这时候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家主也算是白做了。宫司放下了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恭敬的神色如同面具一般从他的脸上脱落下来,冷眼看着气定神闲的五条。
他先是平静得近乎诡异,随后神情一滞,勾起了自己的嘴角,以一种看透的语气说道:
“是秀甫那孩子和你说了什么吧。”
“说了什么呢?”
五条伸出一只手比出“请讲”的手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把问题抛回给了宫司。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你到了这地步还那么亲昵的称呼他的名字,你难道不会觉得恶心吗?”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从我们佐伯家出去的人,我也曾经把他当做是继承人来悉心栽培……”
面对五条的挖苦,宫司并没有表现出被激怒的神色,仍是一脸淡然,似乎他和五条又是在讨论某处无关紧要的景色。
“只是没想到悉心过头了, 一开始没让他接触过多作为家主应该担当的必要阴暗事务,才会让他被外人忽悠,跑去所谓的主持正义。”
说到这里,宫司很没有姿态的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开口:
“但是不管怎么样,赢家都是佐伯家罢了。”
“你的这种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五条忍不住皱了皱眉。
对于现在还在自称自己是赢家,他很难不觉得面前的人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看到五条皱眉的动作,宫司仿佛像在这一场对峙中取得了胜利,脸上层层叠叠的褶子也掩不住他神色中透出的快意:
“如果秀甫他能够搭上御三家,借此机会以受害者的身份除掉我们,那也就证明,他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继承人了——不惧生死的胆识,躲避追捕的能力,还有能在御三家和咒术界最强者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脉资源。哪怕他可能还有些天真,但我想这些等他成为家主后也可以再继续锻炼,反正站在我这边的人也已经被你们清除干净,留剩下给秀甫的也是一个干净的神社。”
“不管怎么样,如果你们能够联合起来成功打败我们,那么秀甫他就会成为比我更加优秀的家主——对于一心想振兴严岛神社的我来说,这怎么会是输呢?”
宫司舒展表情,也学着五条先前那样转身面向着海面,眺望着不远处在海面上沉浮的巨大鸟居。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冲五条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我想,五条家的家主不会连一名向你投靠的受害者、帮助你解决旧案的助力都要赶尽杀绝吧。”
然而那份恶意并没有浸染到五条的情绪。他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挠了挠脸颊,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出声:
“我算是听明白了。对于你来说,不管是你们的命,还是佐伯秀甫的命,全部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严岛神社和佐伯家族的这两个名头。”
按照宫司的说法,不管是以他们获胜,还是联合了五条的佐伯秀甫获胜,留下来的佐伯家的人都能从中获利,所以不管怎样的结局,对于他来说他都是赢家。
而与此相对的,栃木和麻奈那样的受害者始终都是其中的输家。
原本的家主和神社高层赢了,她们就是牺牲的代价。
佐伯秀甫赢了,她们就是用来建立名望和与五条搭上关系的垫脚石。
从枪声传来的方向 ,海水开始逐渐被淡淡的红色晕染,洒在海面上的阳光被折射到红漆漆刷过的建筑表面,衬得那红漆仿佛是要沿着栏杆和房柱流淌下来。
五条往脚下看了一眼,被水流流动冲刷着,舞台下的海面也开始逐渐漂浮过血迹。他朝着宫司开口问道:
“即便是你和你的人全部都死光也没有关系?”
“如果秀甫能够有能力把他们全杀了,我只会赞叹在外漂泊的这三年历练,让他的能力长进了许多。”
宫司面色不变,漠不关心地答道,仿佛五条在谈论的人命并不是他自己。
“你们这些老家伙……”
五条深吸了一口,抬起头,仰望着天。
他没有表现出怒火,此时他只是想起了一些同样麻木不仁的双眼——他见过许多次,绝不会忘记。
“虽然见多了差不多快习惯了,但是你还是恶心到我了。哦呀,等等,似乎是有人来了——”
话还没说完,五条的注意力瞬间被出现在视线里的其他人吸引住了,他微微踮起脚做了一个远望的动作,转头看向自己刚刚来时走过的长廊,宫司被他的动作引导着一并往来者的方向看去。
然而,等看清了来者时,一贯淡定从容的宫司突然脸色骤变,本就不多的血色从他脸上迅速褪去,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咒灵一样,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半天才吐出一个字:
“你、你你你……”
海浪不断翻滚拍打着舞台下的架空木桩,顺带把鲜血的红色像泼墨一般染了上去,海面上越发清晰的血迹让吹拂过的海风都带上隐约的铁锈味。
出现在五条和宫司视野中的两个人一站一坐,身上都很干净,就连裤脚处都没有沾染上一滴血点,只有坐着的那人身下轮椅的轮子滚动时在身后蜿蜒出了一条细长的血迹。
坐在轮椅上的栃木对宫司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笑眯眯地问好:
“家主大人,好久不见。”
“需要我做自我介绍吗?”
——————————————
紫色的衣诀由远及近,当一众神官与栃木面对面直视时,为首的那名神官露出稍显诧异的神色。他先是盯着手持着□□本堂町看了几眼,略微皱起眉毛,像是老师面对顽皮的学生那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巫女和辅助人员那边的管理混乱成这个样子,居然什么人都能混得进去。”
不过,说完这句之后,他就没再看本堂町,对她手中的□□威胁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把目光转移到了栃木身上,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如果不来的话,会是更好的选择。”
显然,和先前那批出来当炮灰的新人,对面为首的神官知道栃木的身份。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就是当事人之一。
看清那位开口神官的面庞,栃木瞬间从大脑深处挖掘出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她弯了弯嘴角,反问道:
“为什么祢宜大人这么说?我觉得我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祢宜,虽说是辅助神社代表人的宫司而设置的职位,然而栃木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在神社中的地位并不低于宫司。
掌管严岛神社的古籍管理和术式传承,也是主持实验进行的负责人,栃木和他不可谓不熟悉。
她甚至还记得眼前的这个人是怎么摆出一副良师的姿态,传授给自己咒术相关的知识,又是怎么对她循循善诱引导她捐献出血液的。
祢宜抬手止住了身后要上前的神官,自己上前几步,往栃木和本堂町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他的语气仍像是往日教导栃木那般,声音如同平稳不见波澜的河流,每一丝水流都严丝缝合地钻进听者的耳内:
“三年前我就劝说过你,如果你为那些死者鸣不平的话,不妨换个角度看问题,一名死者背后可以让数人拥有咒力,而数名咒术师又可以拯救远比一个人多的生命。从整体来看,这无疑是一单划算的买卖。”
听到这一番话,栃木先是睁大了眼睛,仿佛她听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随后捂着嘴笑出了声,笑得眉眼弯弯:
“我还以为你要怎么劝我呢,没想到只是把三年前老掉牙的套路又说一遍,真是无聊啊。”
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栃木居然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声,后面神官神色肉眼可见得变得越发紧张。如果不是有祢宜拦在最前面,他们此时可能就已经动手了。
栃木往后抬手,把手按在了本堂町举着的枪上:
“没事啦,看来是我高估了他们的实力,这么看起来他们比起三年前一点长进都没有。”
本堂町微愣一下,但很快她就听从栃木的指示把枪收好,双手重新扶住轮椅的把手,做好一个尽职尽责的推轮椅工具人。
尽管是坐在轮椅上,但是栃木看人的眼神却无端地带着一种从上往下的俯视感。她和祢宜身后的神官一一对视过去,而接到她视线的神官无一移开了目光,不敢与她直视。
视线巡视完一圈后,栃木单手握拳,用食指的关节轻触下巴摆出若有所思状。思考了片刻之后,她结束了思考的姿势,抬起一只手,手指在人群中随意点了一下:
“你,你,你……还有你。”
被她点到的神官像是课堂上开小差时被点起来的学生一样,面色看起来难看极了,但此时此刻他们又不敢贸贸然动手,只能干站着等栃木的下一句话。
点完几人之后,栃木的手臂保持着举着的姿势没有放下,她对着祢宜微微一笑。
祢宜突然在栃木的微笑里面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笑容底下有什么东西变质了,至少是与善意完全相反的东西,本能促使他瞬间退后一步,他刚想转头高喊让身后的神官散开,可栃木又继续开口了,高度紧绷的神经无法做出接连反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勾起的柔软嘴唇一张一合地继续吐出话语。
“谁说我是要来为那些受害者讨公道了?”
栃木缓缓展开其余的四根手指,挂在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伸展的手掌在空中猛得一握拳——
毫无征兆,刚才被栃木点到的那几名神官如同人偶般骤然倒地,血液以一种违背物理常理的轨迹从他们的身体中炸出,像是线绳突然断裂的珍珠项链,血滴滴溜滚动着散落满地,顺着地面木板之间的缝隙掉入海中。
“我是来拿回我的东西的。”
做完握拳的动作之后,栃木再次笑着伸出手指,指尖直直指向祢宜,语气温柔地提醒道。
“借了我的东西,就要有借有还呀。”
第108章
炸开血液四处飞溅,没有被栃木指到的神官衣襟上不同程度地被染上了血点。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怔愣在原地,等意识反应过来想要动手时,却发现有人挡在了他们与栃木之间。
刚才还血流如注瘫倒在地上的神官以木偶般地姿态站立自己同伴的面前,脸上交杂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神情,显得面目狰狞。身体违背他们的意愿从地上爬起来,以诡异而扭曲的姿态守护在栃木和本堂町面前。
注意到挡在面前的神官血液顺着袴流淌到地面上,滴落出几洼小小的红色浅坑,本堂町十分贴心地扶着栃木的轮椅往后退了几步,避免自己和栃木的衣服也沾上血迹。
目睹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切,祢宜错愕地睁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栃木居然会主动动手。他看了一眼被栃木所驱使的神官,又看了一眼她仍挂在脸上的笑容,嘴唇颤抖着,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
“你怎么敢这么干!”
“我为什么不敢这么干,既然是你们先利用我在先,我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你们,难道当初还是我逼你们输血的吗?”
栃木笑着反问。她隔空勾动了几下手指,一名人造咒术师走到她的正前方,举起手中作为武器的御币,对准了站在最前方的祢宜。
“祢……祢宜大人……”
那人显然大脑还有自己意识,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磕磕绊绊地吐出一句呼喊。脸上痛苦的神色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的伤口而痛苦,还是在为即将对自己人出手而痛苦。
不过,以栃木对于这些神官本性的了解,她猜大概率是前者。
往旁边一侧稍弯身体,栃木从守在自己面前的神官身后探出头来,满意地看到剩下神官眼中出现的动摇之色。
她把双手交叠在双膝上, 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提高了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清她说的话:
“神社内部有部分人利用我的体质进行人体实验,对于这一件事情的发生,我感到十分的愤怒和痛苦,但我同时也知道,不应该把怒火牵连到其他不知情的无辜神官身上。”
意识到栃木的话是想要做什么,刚才还是诧异的祢宜神色猛然变为恐惧,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神官,对着他们怒吼:
“你们别信!即便她现在说放过你们一时,难道她以后不会继续算账吗?还不快动——”
“现在,实验的领头者和部分参与者都已经被我控制住了,相关证据也在正在收集中。”
不等祢宜说完“动手”两个字,栃木轻轻摆了摆手,另外两名被控制的神官一个闪身就到了祢宜面前,两人合力把他制住。这一用力,两个被控制神官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汩汩流血,地上的血洼越积越深。
“不知道剩下的大家是否了解此事呢?”
栃木措辞礼貌,似乎她只是在普通地进行询问一样,语调轻缓。
“如果不清楚的话也不要紧,以后回忆起了什么情报和消息,也可以来告诉我。不过,现在我还有其他事情要调查,能不能请让一下路呢?”
现场陷入了沉寂之中,栃木仍然是笑眯眯地等着他们的回复,看起来没有半分焦躁。
终于,第一个人开始低下头,往后退几步让出道路。他身旁的一个人见到同伴的动作,又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渗入木板缝隙中的血液,犹豫片刻过后也沉默不语着做出同样的动作,剩余的神官纷纷效仿。
栃木和本堂町面前被空出一条笔直的过道,直直地通向神社本社。她把双手举过头顶,在空中轻拍几下手掌,掌声在只有海浪声的沉默中格外清脆:
“我们走吧。”
本堂町手握扶手稍加用力,轮椅前轮稍微翘起,跨上了比地面略高的木质台阶:
“让一让,佐伯园子大人要前进了。”
停止了许久的轮子开始咕继续滚动,趟过地面上的血洼,轮椅在地面上留下了细细的血迹。本堂町稳稳地扶住轮椅,不偏不倚地推着栃木走在神官让出道路的正中间。
海浪继续拍打着木质长廊下的支柱,迎面而来的海风把铁锈般的血腥味留在了身后,让栃木有种回到自己第一次来到严岛神社的恍然。
越往里走,记忆越发清晰起来。
不能用脚丈量地面,栃木还是盯着眼前的地面静静地在心中数着。
五百步……四百步……一百步……
九十步……五十步……
一步。
走出长廊,阳光重新从头顶泄下。
栃木身后传来解除操控、人体落地的声音。
波光粼粼的海面反射撒在海面上的金光,木质的舞台仍然和栃木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有半分变化,清爽的空气让一切都格外清晰,只站在远远的长廊底下,就能看到漆红的鸟居遥遥相对。
舞台中央,两人同时转头往栃木的方向看来,刺目的阳光让人影的轮廓都描上白色的高光,毫无阻碍地反射在栃木的视网膜底。
“家主大人,好久不见。”
栃木勾起嘴角,与宫司的问好声与三年前别无二致,问完好之后,她才把视线和五条对上,表情中露出稍许惊讶。
“啊呀,原来您今天还有客人,需要我作自我介绍吗?”
无视掉宫司仿佛要置人于死地的目光,本堂町继续推动轮椅,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五条和宫司跟前。
五条走上前,微笑着先伸出手:
“怎么能让女士先自我介绍呢?我是今天负责解送诅咒师佐伯秀甫、顺路拜访神社的五条悟。”
“居然是五条先生,久仰大名呀。没想到这么凑巧,我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栃木握上五条递来的手,两人像是任何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那样,客气地握了握手。
五条露出好奇的神色,和之前对待宫司的态度截然不同,出奇的耐心:
“噢,凑巧?是什么事情?”
“既然您是为解送秀甫而来,那么这件事情说起来就简单了——我先自我介绍吧,我是佐伯园子。”
五条一愣,重复了一遍:
“佐伯园子?”
他满脸不可置信。
显然,解送佐伯秀甫的他肯定看过案件资料,对于其中唯一的死者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五条不可能对此不感到难以相信。
“是的,佐伯园子,我是被诅咒师佐伯秀甫杀害的死者。”
栃木转头看向宫司,对上宫司愤恨怨毒的目光也保持着一脸柔和的笑容。
“宫司大人,恕我直言,我的死亡报告实在是夸大其词了。”
没有理会五条和栃木的一唱一和,自栃木出现之后,宫司的目光就钉死在了她的身上,不管是谁都能看出,他此刻已经不想掩盖自己对于栃木这个披着“佐伯”姓氏的外人的厌恶。
然而,此时现在他想要把栃木赶走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看着她一句句地讲下去。
栃木转身看向本堂町,本堂町心领神会地从袖口中拿出几页薄薄的纸张,递给栃木。
接过报告书,栃木把纸张铺开在自己的双膝上,坐直身体,把笑容稍微敛起:
“这份报告,我想五条先生您既然是为解送秀甫而来,那么内容肯定是看过的。”
她抬头看着宫司,一贯的笑容终于消失,变为讥讽的表情,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里面所报告的内容,与事实截然相反。”
栃木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继续说话,语气比最开始郑重了很多:
“五条先生,正如您所见,我不是死者。佐伯秀甫也不是凶手,要说是谁导致数名咒术师受伤,失去咒力,那造成这个结果的人是我,但是我并不能被称为凶手——因为我只是收回了我的东西。”
没有观众的舞台没有任何趣味,没有趣味的演出,演出者也不愿继续进行下去。
站在现场的四个人没有人不知道真相,到了现在,面对栃木把一条条事实娓娓道来,反倒是再没有人显露出诧异或者惊讶的表情了。
宫司终于知道,原来这是一场面对他的审判。
栃木的话语还在继续:
“我被邀请加入神社,是因为神社发现我的体质特殊,会无意识之中吸收周围咒力。神社以研究我体质来帮助和保护他人的名义,邀请我加入严岛神社佐伯家。”
她把写有自己个人资料的纸张放下,拿起另一张记述案件的纸,海风把举在空中的纸张吹得沙沙作响。
“加入神社后,我配合神官进行一系列研究,并定期配合抽血以供研究。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神社将我的血液经过处理后输送给他人,赋予他人咒力,从而创造出了人造的咒术师。同时他们还将这种输血会带来不幸的副作用转移到无辜的普通人身上,造成数人的意外死亡。”
“因此,三年前觉察到实验背后的真相之后,我让秀甫只身前往东京,想向咒术高层揭发这件事。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和意外,在尝试剥离人造咒术师能力的过程中,我遭到能力反噬,身受重伤。这件事情被神社压下来——我的存活被死亡报告隐瞒,罪名被安到秀甫的身上,导致他成为被通缉的诅咒师,不得不得放弃前往东京。事情的真相也就这样被掩埋了下来。”
说完这些之后,栃木放下了手中举起的报告,把纸张放到自己的腿上用手压住,防止它们被海风吹走。
她看向宫司,眼神很平静,像是宣读审判结果的法官:
“以上,您有什么需要反驳的吗?”
“我算是看明白了。”宫司喉咙嘶哑,他看着面前的栃木和五条,神色狼狈,“你们全部都是串通好的。”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已经搭上御三家的佐伯秀甫在背后联手五条,两人想共同上演一出好戏给他看。
但直到栃木的出现,宫司才发现自己猜错了演员。
另一位演员不是他心心念念曾经培养出的继承人,而是被他视为道具的外人。
栃木到底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和五条认识,没有人能帮这位佐伯家的前任家主解答了。
当然,对于他来说,知道这个谜题的答案,也没有任何意义。
五条随意地把手一摊,耸耸肩:
“嘛,随你怎么看。我还没嫌你给我增加工作量呢。”
该有的证据都有了,该有的理由也有了。
就算是栃木和五条这一出全都是演的,栃木所说的本身也都是确凿的事实。剩下仍然不明确的部分,也会随着案件的推翻重查而水落石出。
在五条押着宫司准备离开之前,栃木对着宫司突然开口:
“您真该感谢五条先生的造访。”
“为什么?”
面对她冷不丁地这么一句,宫司一愣,下意识反问道。
“如果不是他在场,我可能就选择家族内事务家族内解决了——正如你们之前所做的那样。请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会如实撰写你们所有人的死亡报告。”
栃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歪头笑笑。
“所以,请感谢五条先生吧。”
像是舞台的幕布落下,演员逐一离场,建立在海面上的舞台只剩下两人。永不停歇的海风畅通无阻地从本社神殿内穿堂而过,奔向海中矗立的鸟居。海面在风的抚动推出波澜,周而复始的洋流顺着海岸线一路北上,滔滔浪花中总会有一滴海水从广岛出发,捎着神社内袅袅的香火气息拜访东京。
“啊,今天的阳光太刺眼了,照得我眼睛都痛”
目送着五条和宫司离开之后,栃木仰头,对着头顶的天空眨了眨眼睛,随后又迅速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声音含含糊糊。
“小春,我们也走吧。”
“好。”
本堂町心领神会地没有去看栃木的脸庞,只是快速地应答一声,再次推动轮椅。
在阳光的暴晒之下,来时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轮子和木板连接处的缝隙在磕碰中发出轻响,不再留下蜿蜒的血液痕迹。
第109章
因为五条本人就在严岛, 东京只来了一名辅助人员。
不过,除了辅助人员以外, 还来了一个人。
“锵锵锵——”
遮遮掩掩地走到栃木面前后,五条向旁边一平移,把藏在他身后的人露了出来。
“木记!”
正在整理资料的栃木见到了熟悉的面容后,兴奋地从桌后站起身,冲上去给飞鸟井一个大大的拥抱,语速飞快地抛出好几个问题。
“你怎么来了?高专那边的学业还顺利吗?对了,伏黑虎杖还有钉崎他们怎么样了?”
飞鸟井抬手回抱住栃木,把脸轻轻靠在她的肩上,说话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轻柔平缓,逐一回答着她的问题:
“我是来这边帮忙的。咒力控制方面我也有了很多进步,夜蛾校长说我可以把这次机会当成修学旅行。高专那边大家都很好,他们本来还想跟着我一起来呢。”
当然, 一年级生们的原话肯定不是这样子了, 只是善解人意的飞鸟井只挑选了部分说出来。
虎杖:旅行!我也想去修学旅行!
伏黑:如果缺课太多,换个班主任怎么样?
钉崎:附议——
两人结束拥抱之后, 本堂町不知道从那个角落冒了出来,笑眯眯地补充道:
“不过这次木记姐是以仓的身份来的噢。”
栃木这才注意到本堂町的手里还拿着某种仪器。本堂町伸出手抚摸着仪器的表面,一脸怀念地介绍:
“这个是用来检测思想粒子的仪器。啊——好久没拿到手了,有点怀念的感觉呢。”
“仪器可以重新使用了?”栃木转头看向飞鸟井, “难道木记你……?”
“仓”是围绕着飞鸟井的术式而建立的,用来侦破案件的各式仪器自然也离不开飞鸟井的咒力支持。而自鸣瓢引起的案件后,飞鸟井离开了“仓”去往高专学习咒术相关知识, “仓”的运转也暂时被搁置。
而现在本堂町说仪器可以继续使用了,那也就意味着……
飞鸟井微笑着点点头:
“对,我已经重新回归仓了。”
“虽然在仓的时候,确实有些令人感到糟糕的回忆,但是也有不少想要来救我的人。”飞鸟井笑意盎然的绿眼睛同栃木对望,“所以我想,或许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说不定也能帮助到他人呢。”
五条竖起一根手指:
“还有还有,鸣瓢也要结束休假,准备回仓继续担任局长了,以后你们又是同事啦——就是可惜我这任短暂而伟大的局长要就此卸任。”
他抬起两只手,同时拍了拍飞鸟井和本堂町的肩膀,一脸“我理解你们对我的不舍”表情:
“不用太怀念我,即使是鸣瓢局长,也要好好地听他的指令啊。”
本堂町唰地举起手:
“五条局长。”
“在,请讲!”
“您离职前,别忘了吩咐财务那边给我加工资。”
“……”
听到“加工资”这三个字从本堂町里说出来,五条周身一震,浑身猛得颤抖一下之后僵在了原地,过了好半晌才敢颤颤悠悠地把视线看向栃木那边。
对上五条心虚的表情,栃木笑得异常灿烂:
“是啊,这次可要给我们的功臣,分析官本堂町小春女士,加工资啊。毕竟,做领导的一定要言而有信,你说是不是啊,五条?”
“很有道理!”
被栃木笑得仿佛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五条扔下一句话之后,瞬间闪身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之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赶着去联系财务给本堂町加工资了。
后来,当飞鸟井也投入到工作时,栃木才发现,或许安排飞鸟井来,不仅仅是为了锻炼她的能力,同时也是因为她的能力确实很有用。
经过不断地学习和练习控制自己的术式之后,检测仪器已经可以通过飞鸟井的能力收集到所有的思想粒子,只要加以筛选,就是比监控摄像头还要精准地情景回放。
再加上本堂町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和前期五条和栃木一起收集的证据,很快,三年前严岛神社诅咒案的真相终于公之于众。
在正式的报告和判决出来之前,结束调查的五条和本堂町一起回了东京,只有还没有结束修学旅行的飞鸟井留下来陪着栃木。当然,飞鸟井本人也很愿意留下来,据她所说,她很喜欢严岛的海景。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和能让人扰乱的心绪平静下的力量。
飞鸟井是这么说的。
当把最后一项与三年前诅咒案有关的事物处理完之后,季节已经进入了深冬。
站在整理一新的绘马架前,抬头望向自头顶落下的皑皑白雪,栃木把最后一个绘马挂上去,举起手机,对着最后一个绘马按下拍照键。
【希望演出一切顺利!还有把所有想要传达到的感情都传达出去! 】
绘马的右下角标注着写下这个绘马主人的名字——
长濑麻奈。
滑动手机屏幕,找到了备注为“牧野”的号码,栃木把刚拍好的照片上传上去。看着空白的文字栏后,她思考了片刻,又加上了一句:
“麻奈的绘马我已经好好地处理好挂回去了。”
按下发送键后,栃木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往后退了几步,站在稍远处欣赏着重新整理好的绘马板。
从今往后,它又将回归它本来的用途。
将每一个美好的许愿和祈祷传达到神明处。
等看到牧野的回信时,已经是晚上入睡前了。
栃木一边心想着牧野还真是事务繁忙啊,一边点开了回信。
“谢谢你。麻奈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下面配图是两个穿着打歌服的女孩在舞台上露出灿烂笑容,舞台下是如同夜空般星星点点的橙蓝两色应援棒。
是长濑麻奈的妹妹长濑琴乃,和接受了长濑麻奈心脏移植的川咲樱。
把手机贴在胸口,望着床上的天花板发呆了好一会儿,栃木翻身而起,走到书桌旁打开电脑,在社交账号上搜索到“星见事务所”后,按下了账号名称旁的关注键。
除了“星见事务所”以外,栃木的社交账号里还关注了另外一个偶像团体。
腐烂秀秀,一个名字听起来像是僵尸片的七人偶像团体。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栃木突然开始成为偶像厨了,而是因为这个偶像团体的经纪人正是离开星见事务所,以振兴佐贺地方经济为目标的咒术师,巽幸太郎。
巽幸太郎是主动联系栃木的。
这些人能联系上栃木,还多亏五条的帮忙。有他在中间牵线搭桥,栃木在咒灵期间认识的人都被重新逐一联系上,和栃木互换了交换方式。
高专和“仓”的人自然不用说,全都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栃木的通讯录里,之前有过几次往来的诸如牧野和巽幸太郎也取得了联系方式,甚至连夜斗的联系方式也有。
栃木:等等,神明也用手机的吗?
不过,至于五条把栃木通讯录里自己联系方式的备注改成了什么……那个不提也罢。
最让栃木不可思议的是,五条居然把太宰的联系方式也给了她。
“你不会是被谁降灵了吧。”
栃木:居然能降灵五条,这到底是什么强者。
收到五条信息的栃木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她还记得五条和太宰之间互不对付。
五条再次发来信息的文字里都透露着怨念:
“嘛,毕竟他也算是帮了我们不少忙,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他存在我的通讯录里了。”
所以,当经历过兴冲冲打电话给她问好的一年级生和以前的同事之后,栃木接到巽幸太郎打来问候的电话也不意外了。唯一令她感到意外的就是在他们通话时,背景中传来熟悉的少年声音。
“噢,是狛枝啊,”巽幸太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是你介绍他来我这里的吗?虽说我能帮他解决他的幸运问题,不过似乎他还没有考虑好。再加上前段时间他刚把学校炸了,现在休学也不着急,所以他就在我这边帮我的忙了。”
栃木:……
把学校炸了,现在的高中生这么猛的吗?
于是,借着巽幸太郎,栃木也和在天际赌场遇到的那个表现奇怪但是脑子意外好使的少年重新联系上了。
“栃木小姐,能再次联系到您真是我的荣幸,听闻您现在成为了严岛神社的大人物,果然有才能的人不管在哪里都能发光啊。”
电话另一旁的少年说话的风格仍然没有发生变化,像是戏剧唱词一样抑扬顿挫的语调,配上夸张和过度恭敬的措词,让栃木脑子里直接蹦出了他说话时的动作姿态。
了解到他就是这个说话习惯,栃木直接把没有用的客套话在大脑里过滤掉,直入主题:
“巽先生说你还没考虑好解决你的幸运问题,是因为还有什么困惑吗?”
罕见的,对面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用夸张的赞叹逃避问题,而是认真思考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狛枝的声音轻轻的,少年特殊的音色中带着沙哑的感觉:
“不是的,我对你们的才能毫无困惑,所有的问题都是来源于我自身。虽然我厌恶着我的幸运,但当有能将它从我身上剥离的方法时,我本以为我会很兴奋的,可我并没有,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曾经为我的这份幸运而骄傲过。”
狛枝的语速很慢,像是这份来自自我的审视需要他仔细斟酌着每一个字词才能说出口,让他放慢了说话的速度。
“它已经跟着我太久了,说是成为我身体的一个器官也不奇怪,我本来以为,我的余生就是和这份幸运彼此折磨着直到死亡。但是现在突然冒出来了另一个选项……我不知道一旦摆脱了它,我该以怎样的姿态继续生活,能不能继续生活下去也说不定,所以,在得到这份幸运之于我到 底是什么的答案之前,我还暂时不能给予巽先生回复。 ”
说完这些之后,狛枝的语调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非常感谢您的介绍,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谢,谢谢。”
“而且我终于实现了养一只不会死掉的小狗的愿望呢!除了它的头上有奇怪的色差和缝合线,面色发青,有时候体型会突然发生改变以外,它还能称得上是可爱呢。”
“啊,狛枝同学,那个不要说啊——”
电话背景音传来了巽幸太郎的惨叫声。
今天的巽幸太郎也在为掩藏自己的偶像团体内全都是僵尸而努力呢。
结束通话之后,栃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心中隐隐抓不住的迷雾因为狛枝的一番话开始有了实体,终于要从其中显露出轮廓。
今后、未来、从今往后的打算……
栃木忽然想起来五条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第110章
第110章
三年前的严岛神社诅咒案最终正式翻案,家入硝子带着报告书和判决结果来到了严岛神社。
“身体恢复得不错,就是视力还是有点问题, ”家入稍稍往后退几步,把空间空出来让栃木坐起来,“不过也不要紧,等慢慢恢复就可以了。”
从床上坐起来,栃木一边重新穿好自己的外衣,一边略带歉意地对家入道谢:
“真是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了,明明就算真的需要有人送文件, 也可以让时间更加空闲的其他辅助人员来。”
家入玩笑说:
“那可不行,你都不知道五条在高专简直天天上我的医务室来找我,追问我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能来严岛给你做个检查。要不是我还是个大活人,我早就被他直接打包成快递邮寄到你这儿来了。”
对上家入揶揄和调侃意味的目光,栃木略微心虚地把目光移开,干巴巴地回应道:
“我过会儿就打电话说他一顿。”
骚扰同事是错误的行为!
“好啦,就算五条不说,我本来也打算过来的——你的体质这么有趣,我还想研究研究呢。反正你这儿也是旅游景点,作为报答,给我安排三天两夜的旅游怎么样?”
家入在栃木旁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唔,公费旅游,这么想还不错。”
见家入不再调侃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栃木马上给她保证道:
“没问题,我这就叫秀甫去给你安排。”
有了之前的经验,给家入安排住宿的流程再顺利不过。
至于那些经验是从哪里来的, 那就是令人痛苦的回忆了。
比如某位拖着自家神器在神社本殿里偷吃三女神贡品的五元神。
要不是三女神托梦给栃木,在她的梦里委婉提醒了她一下,她还不知道原来自家的神社里面居然还藏了个夜斗。
栃木把偷拿贡品的夜斗和他的神器抓出来时,夜斗还振振有词。
“我有在工作的!贡品是我的报酬!”
夜斗把旁边的雪音拉过来,用手肘捅了捅他,给他比了个眼色。
少年神器满脸屈辱,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和着夜斗的话:
“是的,我们在做工作的……”
雪音:如果说仗着游客看不到,在神社屋顶上拔草也算工作的话。
最终栃木还是给夜斗和雪音在神社里安排了工作和住处。
毕竟她也确实是暂时比较缺乏人手。能信得过的辅助人员那边,能力不足,处理不来咒术相关的事情;而有点能力的咒术师大多数也参与了三年前的案件,现在还在等待东京高层的处罚。
于是,身为新任佐伯家家主、严岛神社宫司,栃木现在能够放心交代工作的人十分凄惨地只剩下了两个——一个负责神社日常运营的佐伯秀甫,和一个临时来帮忙的飞鸟井木记。
尽管夜斗有时候是有点不靠谱,但总的来说,他的到来对于栃木还是一件好事的。
至于另一位客人,来的方式就比夜斗正常多了。
当负责神社日常运营的佐伯秀甫找到栃木,说他接待了一个来自横滨的旅游团体的时候,栃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栃木放下文件,看向特地过来和她报告的佐伯秀甫:
“横滨?怎么了吗,还特地来和我说一声?”
“是来自横滨的武装侦探社,他们来进行年末员工旅游。”看到栃木的表情仍然没有什么波澜,秀甫又加多了一句,“太宰先生在的那个武装侦探社。”
“噢,太宰先生……啊?等等!你说谁?”
栃木大惊失色。
秀甫点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是的,太宰,太宰治先生。因为之前太宰先生在案件里帮了我大忙,所以听说他们侦探社在为年末员工旅游烦恼的时候,我就邀请太宰先生来了。”
在东京的时候,比五条和失忆的栃木更先接触到佐伯秀甫的人正是太宰。太宰通过一系列调查取证和推理,先一步发现三年前案件的真相,并与佐伯秀甫接触。
对于当时背着诅咒师黑锅的佐伯秀甫而言,在其中周旋、帮他传话和揭露真相的太宰确实称得上是他的恩人了。
对于这些事情心知肚明,但是栃木还是对接待武装侦探社感到了一丝丝棘手。
毕竟,太宰先生真的很难搞啊……
栃木在心里吐槽了一秒之后,还是答应了佐伯秀甫的请求。
于是,现在继前来打临时工的夜斗和雪音,前来员工旅游的武装侦探社,栃木又要给家入硝子安排一个住处。
啊,既然都是女士,要不然就安排在与谢野小姐的房间旁边吧。
栃木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来似乎与谢野小姐还算是武装侦探社里的常识人,这样安排应该不会有问题。
至于后来由于她的这么安排,家入硝子和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意外相遇,两人甚至在结束严岛之旅后还保持着联系,最终发展出了让高专和武侦都摸不着头脑的友情,那就是后话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吩咐秀甫给家入硝子安排完房间后,栃木拨通了五条的电话。
对面的五条几乎是秒接。
“喂,小光,是想我了吗?是吧是吧肯定是的吧!”
五条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活力,接通的瞬间栃木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以保护自己的耳朵,等五条说完话之后才把手机靠近耳旁。
“硝子小姐今天来送资料,还顺便给我检查完了身体,一切正常。她说想在这边玩几天再回东京。”
栃木一五一十地和五条讲着自己这边的情况:
“还有,硝子和我说你老是去医务室骚扰她——我都说过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硝子她本身就忙,就不用麻烦她特地来严岛一趟了。”
“啧,你信她?”电话另一端的五条很不爽地咋舌一声,“她早就迫不及待想去严岛了,要不是还有其他事情没忙完,她跑得比谁都快!”
很快,五条又换了个声音,无理取闹地开始闹腾:
“可恶啊!我也想去严岛!为什么没有人帮我来处理事务给我放个假,我的年假去哪里了,还遵不遵守劳动法了!”
伊地知的声音在电话背景里幽幽响起:
“五条先生,如果不是您之前一直拖着不处理,也不会堆积到年底有这么多需要处理的事务……而且栃木小姐还在高专的时候就已经帮您处理不少了……”
栃木:……
在五条开始下一轮无理取闹的时候,栃木默默挂断了电话。
果然,选择给五条打电话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以后还是都发邮件好了!
安排完各项事宜,栃木正要打算坐下来看家入带来的资料时,门外又匆匆跑来一名巫女。
巫女扶着门,气喘吁吁的样子看上去是一路跑来的。
她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呼吸后,连忙对栃木说:
“大人,有游客反应在海里看到了浮尸,您快去看看!”
等她匆忙赶到现场的时候,事情已经被旁人处理完毕。
看起来似乎是深谙如何从水里打捞人这一技术活的眼镜男子按着浑身湿哒哒像是一条青花鱼的高个男子的头给栃木道歉。
“你这家伙……一会儿没看住你就跑去入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会给游客带来多大的恐慌,会给神社的负责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因为这里的风景实在是太好了嘛……”
向栃木保证完侦探社绝对会看好太宰,并且等换完衣服之后绝对会让太宰上门亲自给栃木道歉,国木田拎着太宰匆匆离去。
刚从海里被打捞上来的太宰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海水,在地面的木板蜿蜒出长长的水迹。
目送着两人离开的栃木:……
这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历经一番波折,栃木终于有时间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翻看家入带来的报告书和判决书。
刚翻开文件夹的第一页,一个熟悉的信封从夹缝里面滑落。
栃木把掉在地上的信封捡起来,把它翻了过来。
信封上写着“田中园子”四个字。
她马上就想起来了。这是当时在学校里面她塞给五条当做信物的东西,以防她复活之后的失忆。
不过后面栃木并没有失忆,所以这封信也没有派上用场,一忙起来之后,她也忘了这封信的存在。
想来应该是物归原主吧。
这么想着,栃木把信封放到了书桌的一边,打算还是先看报告。
“……关于严岛神社诅咒一案,已根据被害人佐伯园子的指控成立相应调查组。经调查指控人所述情况属实,现撤销对于佐伯秀甫的诅咒师认定,并根据案件实际情况作出以下判决:
“……”
一目十行地扫完判决书后,栃木把身体往后一靠,背靠着椅背,仰起头盯着头顶天花板上的木梁。
她还是有种不真切的的模糊感,快到让她觉得一切仿佛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不过没等她多惆怅一会儿,门外再次传来破坏气氛的敲门声。
略有些孩子气的语调伴随着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佐伯小姐,佐伯小姐在吗?我带着太宰来道歉啦!”
匆匆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在椅子上坐好,栃木向门外喊道:
“请进。”
门外的两人推门而入。
走在前面的带着棕色帽子、西装马甲外面披着同色披风的侦探社成员拍了拍太宰的背,把人从门边一下子推到了栃木前面。
栃木想起来,这位似乎是……江户川乱步,江户川先生?
乱步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拿在手上晃了晃:
“我按照社长的吩咐把人带来啦!”
不过需要道歉的某人显然毫无自觉。被推到栃木的桌前后,太宰扫了眼她桌面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资料,伸手一捞,无比自然地就把资料拿到了手里。
“噢,都判了死刑了啊。”
太宰三两下就把报告翻完,挑了挑眉,对栃木祝贺道。
“这下神社内的势力就要大洗牌了——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园子小姐?要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嗯哼哼,说不定我能帮你出点主意解决掉。”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十分的遵纪守法,太宰又补充了一句:
“绝对是合法又有效的哟。”
“嗨嗨,我要向你们社长举报你私下接委托了噢。实不相瞒,我现在最想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挽救我们神社在旅客中的口碑——震惊!知名旅游景点海面竟漂浮无名尸体,真希望明天不要在新闻里看到这样的报道啊。”
栃木笑眯眯地问道:
“太宰先生有什么办法呢?”
栃木盯住太宰。
太宰移开了目光。
栃木继续盯住太宰。
太宰把手中的资料放回了桌上。
栃木锲而不舍地盯住太宰。
太宰往后退步到门边,像是螃蟹一样飞速平移着消失了。
“啊,道歉完了吗?那我也走啦,拜拜!”
见太宰跑走,乱步叼着棒棒糖也准备跟着离开,转身往门口走去。
临走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乱步又转过头来,指了指栃木桌上的信封,留下没头没脑的一句:
“记得看信。”
栃木:?
怎么话题突然又跳到了信上?
虽然对于乱步的话一头雾水,但想着他作为侦探社的一员,应该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栃木决定还是听他的建议看看信件。
不过里面信的内容都是我自己写的,也没有什么好看吧。
栃木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开了信封。
信纸从里面掉了出来,和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还是写着两段话,都是她自己的字迹。
什么嘛,果然刚才乱步只是随意一说。
正要把信纸重新塞回信封里,把信纸折叠起来的过程中,栃木忽然扫到信纸背面写有什么。
她把信纸翻了过来。
信纸背面的字迹……熟悉,但并不是栃木的字。
那里只有一行字:
【赞同!在严岛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啦! 】
那行字很奇怪,并不写在信纸空白背面的上方,也不写下方,甚至左右都不靠,只是突兀地写在某一处,如同一处空中楼阁一般奇怪。
栃木举起信,看着五条写的这句没头没脑的关心。
赞同?赞同什么?
头顶的灯光穿透举在空中信纸,并不算是很厚的信纸在灯光的照耀下,正面的字迹隐隐透过纸面印到了背面。
栃木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把信纸翻回到正面,来来回回翻了几次之后,她才搞懂了五条是怎么写了这样一句奇奇怪怪的话在一个奇奇怪怪的位置。
五条那句话的位置,翻过来正好对着栃木曾经写给自己的信中的某一句话:
【最后祝你一切平安,多加保重,让爱自己的人伤心可不太好,别让田中夫妻担心你。 】
保持着举着信纸的动作很久之后,栃木放下了信纸。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边,把室内通亮的照明灯关掉,慢慢地走出办公室。
接近冬季的神社逐渐被盖上一层白纱,游客仍然穿梭在拜殿内祈福。绘马架前,游客带着美好而幸福的笑容把写有心愿的绘马挂到支架上。步履匆匆的巫女偶尔停下脚步,为找不到路的游客指路。栃木甚至看到了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夜斗……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和神社供奉的三女神搭话,幸好夜斗的存在感低,不会惊吓到游客。
她可不想明天能在新闻里一次性看见两次严岛神社的名字。
终于走到了一处没有人的长廊,望着海面上飞舞的雪花,栃木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中最上面的那一条。
电话仍然是秒接。
自信满满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面蹦出来:
“才过这么一小会儿就又给我打电话,果然是想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