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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是风动(2)

深秋, 宁远城,霜沉露重,草木凋零。

方才寅初, 夜色正浓,官道上已有早早赶路准备进城的行人。这人顶着寒风,将手拢在袖子里, 时不时拿鞭子催打一下赶路的黄牛。

东方渐渐露白, 路已能看得清, 车夫正想吹熄车头挂的一盏灯, 省省灯油,忽见路旁白色的一团影子一闪而过,车夫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夜间赶路, 最怕遇到脏东西, 大多时候,他们看见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只当没看见,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是今日不同,鬼使神差的, 他竟回头看了一眼。

是个女人!

那团白影在动,似乎还活着, 抬起头时, 能看见脸颊雪白, 颇有些秀美。双眼睛闭, 也不睁开, 不知是不是眼睛坏了。

她动作很慢, 这么冷的天, 也只穿一件单薄飘逸的白衣, 隔着夜色, 还能看见上头醒目的血迹。

车夫咽了咽口水,犹豫再三,还是拉停了牛车。

“喂,你还活着么?”

车夫小心翼翼靠近那人。

“师、师父??”女子抬起脸颊,双目空洞,果然是瞎的。

“谁是你师父?你师父在哪?”车夫奇道。

女子沉默,车夫道:“你你师父到底在什么地方?我正好要进城,要是不远,我帮你送过去?”

女子声音很清脆,但也很冷:“他……就在这里。”

车夫盯着只有树影山影的四周,打了个冷战:“……的勒,那你就在这待着。”

驾车远去后,他盯着从路边爬起来的怪女人,还在想:这不是个疯子,便是个傻子。

雪千里蹒跚着走到路中央,她双眼原本已经恢复不少,前几日和钟离非一场恶斗,却又震伤经脉,虽《江山不夜》吊着最后一丝灵力温补经脉,但也于事无补,现下眼睛情况恶化,身体也如风中之烛。

可就在日渐模糊的眼眶中,她却总能隐约捕捉到那一抹天青色微光站在面前,温润柔和,正如师父从小看她的目光。

此刻她又看见那抹微光,忍不住奔过去,向影子伸手:“师……父。”

可什么都没有,她扑了个空,又跌倒在地。

……

“唔……”

山洞里,顾易蓦地睁大眼睛,瞪着兰危,想不到他竟然来真的。

两人胸膛相贴,心跳声混在一起,——咚咚咚咚,鼓点般重,分不清这么杂乱的心跳中,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对方的,但跳的更快的那个显然是自己。

他又惊又恼,试图将兰危推开,却只换来更深的侵略。

他张开牙齿,恶狠狠想要咬向兰危嘴唇,兰危显然早有准备,松开了他,大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脸颊。

顾易嘴巴被他捏得嘟了起来,说话都说不出。

兰危知道他素有咬人的坏习惯,忍不住在他唇上警告一般轻咬了一下。

顾易还是头一次,只能自己吃亏而不能报复回去的,气得脑子都热了,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将身形变小,也不顾外头寒风刺骨,埋头便飞了出去。

他此时心跳加速,浑身热的厉害,飞到寒风之中,也不觉得冷,只想离兰危远点。

方才心跳的样子,让他都担心自己心脏从喉咙里蹦出来。

被冷风一吹,他才渐渐冷静下来,唇上还留着方才温热的触感,最后那一下轻咬带来的的微弱痛感。

被一个同性强吻,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觉得恶心。

他飞到雪地后,很快变大落下去站定——风实在太大了,不变大只会被风吹到不知道哪里去。

头发被狂风刮得肆意飞舞,走路之时,脚竟还是软的,像踩在了棉花上。

他顶着风雪,辛苦往前走,方才冲动之下跑出来,要去哪里,却是不知道的。

只是方才脑中一片乱麻,换做以前,他绝料不到兰危会这么主动直接、甚至极具侵略性地挑明情感。他还以为他心如古井无波,谁也撩不起涟漪呢。

……这下玩过头了,虽然正合了他的初心,但他竟不觉得快意。

他算不上一个好人,但这时竟也共情了兰危。

精灵这个身份迟早要离开,他便迟早要伤心,为一个虚情假意、从未说过几句真话的假精灵伤心,并不值得。

他走着走着,睫毛冻出了冰花,脸色也全白了,再没有力气往前,只能抱着胳膊坐下来。

精灵这个身躯必定挡不住这等严寒,少不得最后只能换作自己的身体。但眼下还有个问题他得思考——到底何去何从。

要么回头找兰危,去拿剩下两卷书;要么现在就走,剩下两卷书不拿也罢,正好去看看顾然到底去哪了。

他想到这点,站起来,又继续往前走。

他脚上没有力气,脚步也轻,没走几步,竟听见远处似有若无的交谈声。

风大雪大,他的脚步声对方尚未听见,但被风声从远处送来的,确凿是人声无疑。

他知道钟离非此刻正在找他们,心中一凛,忙躲到一旁去。

第92章 是风动(3)

“教主既然就在这雪山里, 我们只要靠近,他老人家必有感应,怎么会找不到他?他在山中找人, 孤掌难鸣,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们不赶快上去帮忙, 还想着在外面守株待兔么?”

“那倒也不是, 不过山脉太广, 就怕我们一左一右, 或者一右一左,阴差阳错,正好岔开了, 那岂不是踏破铁鞋也找不到?再或者, 万一他老人家没找到那两人,负气离开,我们还不知道,依旧在这苦苦寻觅, 那更是白费功夫……”

“难道找不到,咱们还会一直找下去么?”那年轻声音朗然道, “咱们尽心去做, 最后找不到离开, 也算尽力了, 教主手眼通天, 难道还不知道你们的苦劳?”

“……况且, 教主所为的, 既然是那人手上的神书, 万一叫我们先碰上了那两个人, 我们想想办法,替教主将神书要来,教主一高兴,难道还不会重重奖赏你们?”

一些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你说的倒也不错……可你不知道,那个人棘手得很,别说是你,咱们三个加起来……恐怕也碰不到他一根汗毛……这可如何是好!”

这人的话说的丧气,所以显得底气不足,另一人帮腔道:“倒不是我们长他人志气别自己威风,神书既然是连教主都要的宝贝,威力自然不用我说……这人修了两卷神书,除了教主他们,世上还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那人低低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们只要将人找到,剩下的我来想办法就是。”

顾易听这三道声音,竟然都是耳熟得厉害,心中纳罕,悄悄探出头去。

夜色之中,风雪之下,只隐约能看见三个身影横穿风雪,勉力走来,其中一个高胖,一个矮瘦,这倒好辨认,定是黄毛鬼与胖子。

至于另一个,身形清瘦,不高不矮,走路的姿势同样十分眼熟,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已然浮现出来。

——是钟渝。

这三人不知为何勾结到了一起,他又不知道为何追着钟离非到了此处。

他呵着冰冷的手,又往山丘后躲去。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钟渝虽然功力被废,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仍旧比钟离非更加棘手。

以他这样奸诈狡猾的性格,又有《轮回千面》傍身,不知道兰危能不能应付得了。

他心底担忧,垂下睫毛,犹豫要不要回去提醒一下兰危。

这时又听外面道:“你带来的那个娘们和那个尸怪,怎么不带进来跟我们一起?有那个尸怪在,我们岂不是更有胜算?”

钟渝淡淡道:“她没有修为,跟来只会冻死。那尸怪也是一样,这里用不上他,让他在外面等着就行。”

黄毛鬼与胖子两人不置可否,沉默下来,两人还担心另一问题,低声议论起来:“兰危在,那精灵一定也在……他娘的,这精灵当着我们的那个啥……岂不是他不许我们动手,我们就得照做?”

“不会吧,这都多少天了?没有解毒,他说不定早毒发身亡了?”

“希望如此,否则他在的话,勒令我们不许动手,我们岂非只想照办?”

“到时候再说……若他侥幸还活着,就请这个钟渝小兄弟,先将他解决。”

“你们说的是谁?”钟渝奇道。

胖子讪讪道:“好教小兄弟知道,兰危身边素来有个精灵,形影不离,这个精灵狡猾,上次使炸,让我们两个认了他做师父。我们俩兄弟,需得乖乖听他的话,届时若交手起来时,他叫我们不许动手的话……”

钟渝闻弦音而知雅意:“所以你们希望,到时候我能第一是我先杀了那个精灵,免得左右为难?”

黄毛鬼连连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钟渝笑道:“好说,到时小弟帮两位办了就是。”

顾易暗算,不知道他这会儿出手去将这几人杀了,胜算如何,会不会将兰危引来?会不会将钟离非引来?

他在迟疑,外面胖子两人和钟渝显然熟络起来,开口道:“钟兄弟不远千里来找教主,诚意可见一斑!那个尸怪确实不错,不过我看你身边怎样还带那样娇滴滴一个累赘。看样貌,你们也不像一家人,不知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她非跟着我罢了。”钟渝说得漫不经心,“她认识那个尸怪,就想跟着,我看她善解人意,体贴周到,跟在身边,勉强做个消遣……”

“那便不是弟妹了,哈哈,钟兄弟一表人才,谁家女子看了不会心动?轻轻招手,便有人自荐枕席……长途寂寞,不用白不用!”

这话说得下流,钟渝笑笑,权解释道:“我不过看她同是蜀地的人,有几分缘分罢了,她想投靠亲戚,却糊里糊涂,连亲戚在什么地方也找不到。笨成这样,好在路上乖觉,不会给我惹什么麻烦。”

“钟兄弟果真古道热肠,那女子若识相最好,要是不乖,等回去了,有教众帮你调教一番,保管百依百顺……”

顾易听他们说这些东西,十分不耐,只想立即出去打断他们,这时听到他们说到这个女子,心中却是一动,蜀地到凤安的女子,本就不多,又认识谢忘归的,除了顾然,便不作其他人想。

顾然竟然在钟渝手里!

顾易听到此处,心潮澎湃,恨不能立即出去找钟渝质问,可转念一想,钟渝如今还不知道顾然身份,那她便是安全的,若自己冒昧开口,让他猜到顾然和自己的关系,必定第一时间杀顾然泄愤。

除非有万全之策,否则不宜打草惊蛇。

现在出去杀钟渝不难,难点却在,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附近兰危或是钟离非的注意。

——所以,现在到底是回去提醒兰危,还是先出去救出顾然?

亲疏有别,本该显而易见的抉择,这会儿竟让他陷入两难。

不过,此处离兰危更近,还是先去提醒一下兰危好了。

他扭头准备原路回去,这一抬脚,忍不住“啊”了一声。

原来脚一直深陷在积雪中,他驻足许久,不敢稍动,脚竟和地面冻上了,这时一拔腿没能拔出,忍不住便发出了声音。

那三人耳力都不算差,都听到这道声音,齐齐停下脚步,向此处走来。

顾易已将脚拔了出来,但全身冻得半僵,这时要逃也难了。

“好巧,许久不见,你们怎么也来这里啦。”三人走到面前,顾易来不及思索,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又看向黄毛鬼,道,“好徒儿,我要摘你身旁那朵雪莲花,你帮我取来,好不好?”

他往黄毛鬼身旁那个山丘上一指,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有朵雪莲开在石峰之上,被积雪半掩着。

他如此轻松,大家反而拿不准深浅,三人之间,隐隐以钟渝为首,他不说话,黄毛鬼也不敢擅自动作。

钟渝负着手看他,轻轻一笑:“你哪里不适?我身上有药,一定比这雪莲花疗效更好。”

顾易轻哼一声,语气清脆,却不理他,自言自语般叹道:“花儿啊花儿,你生的这么漂亮,我才会摘你下来好好赏玩。可有的人又丑又坏,那药一定也又臭又苦的,却想和你比,唉,当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钟渝被他骂成这样,依旧面不改色,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探究地打量他。

他虽然语气轻松自然,毫无惧色,似乎底气十足,但长睫凝冰,脸色雪白,显然不胜严寒。

“你想摘花而已,兰危也不肯陪你么?你俩既然婚约在身,他竟然这么不体贴你……小心所托非人呀!”

顾易知晓他在打探情况,依旧笑吟吟的:“他在和钟离教主探讨那劳什子神书的细节,我听也听不懂,呆着没意思极了,就自己溜出来玩儿。……你们现在是准备去找钟离教主么?他现在恐怕没功夫理会你们呀。”

胖子奇道:“教主和你们在一起?他不是你们不听话,要来捉你们处死么?”

顾易大摇其头:“我小命都被教主捏着,怎么可能逃跑?教主见到我们,就解开了里面误会,你看,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并没有毒发身亡,不是教主帮忙,还会是什么原因?”

胖子无黄毛鬼原本将信将疑,这会儿也全信了,他说得不错,他未服解药,却没有毒发身亡,反而还活蹦乱跳的,除了教主帮他续命,还能有谁?

黄毛鬼信了这番话,伸手用力去够,将那株雪莲摘下,上前送给顾易。

顾易拿着把玩一下,抬头笑道:“谢啦,好徒弟!下次再找你玩儿!”

“慢着!”

他扭头要走,钟渝忽然喝了一声,顾易只好停下脚步,钟渝盯着他的背影,缓步上前:“既然教主和你们在一起,我这里有重要的事要请示教主,你带我们去见他。”

“带路可以啊……”顾易缓缓转过身,眉头一挑,“可我不想给你带。”

“耽误教主的事,你负责得起么?”钟渝声调严厉。

“好大的威风。”顾易并不上当,皱眉反驳,“可我不是你们瑤山的人,没有给你带路的义务,耽误了事情,是你自己无能,要问责,也问不到我头上!”

说罢,继续又往前走。

“我知你不敢带路。”钟渝朗声道,“因为你说的都是假的!所以你不敢让我们去,你巧言令色,装模作样,说这么多,不过是让为了自己能顺利脱身。”

他又追到顾易身旁:“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就因为我说了你坏话,便挟私报复,造谣污蔑。”顾易转头看着头,冷笑一声,又看向一旁的黄毛鬼胖子二人,“我要带人过去,也不会带你——我只带他们两个,你们同意便去,不同意,也可以不去!”

黄毛鬼和胖子心底的天平又偏向了他,上前劝道:“不然我们先过去?见了教主,再和他说你的事。”

顾易催促道:“你快些决定好。我怕冷,要早些回去。”

钟渝上前两步,到他身侧,压低了声音:“……你怕冷,这么冷的天,不怕冻死在雪地里?”

顾易作出一副甜蜜的神色:“外人黏人,我也只能出来玩上一会儿,若不快些回去,他定要出来找我了。”

钟渝好整以暇:“那好,我们就在这等他找来。”

顾易心中一冷,反问道:“他在为教主讲解神书,敢耽误教主的事,你就不怕死?”

钟渝却好奇起来:“神书当真就这么神奇?”

顾易冷冷道:“不知道,你去问问呗。”

钟渝低声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他们不会说,可你会,神书你定也见过……你只要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第93章 是风动(4)

顾易听到他这番话, 竟不觉得离奇,世上或有人能甘居人下,但绝不是钟渝。

他笑得更真诚了:“这你算盘便打错了, 那些内容晦涩难明,佶屈聱牙,让我记我都记不住。你还指望我告诉你。”

钟渝咬住牙齿, 面上却是带着笑的:“我不信你一点都没背过。记得住, 便活, 记不住, 便死。”

看来他是绝不肯轻易放他离开了,顾易心中发冷,并没有去问他难道不怕兰危的报复。

他会说出这种话, 就是打定主意, 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就像他说的,天这么冷,他冻死在这,也是常理之中。

顾易只能面色凛然, 冷然道:“我一句也没记过,你就算杀了我, 依旧如此……只要你真敢动手。”

“你猜猜, 我会不会不敢?”钟渝勾起唇角, “我说过了, 你死在这里, 谁也不知道凶手……就算知道, 他还真有能力替你报仇么?”

顾易心知他说的确是事实, 缓缓向后退步, 想远离他再飞走。

但钟渝显然知晓他的打算, 在他试图飞走时,伸手一下抓住了他的翅膀。

……

一夜过去,这汪高山湖泊上已结了厚厚一层冰,冰上又落满积雪,琉璃世界,澄澈皓白。

冰层虽厚,但也并未冻实,只打了几下,便露出一个寒气逼人的水窟窿来。

钟渝按住顾易的脖子,让他看向这个窟窿,看着他被塞了白布的嘴巴,恶魔般低语。

“我记得你不会水,这水够深,够冷,你只要下去,手脚就会像被刀子缠住一样动不了。不知道你会先失温冻死,还是被水淹死?”

“……等你死了,我就变成你的样子,面对伴侣,只要我开口,他就一定会将神书的内容坦诚相告,你说是不是?”

顾易气愤起来,狠狠瞪向他。

他果然存着这种坏心。

钟渝见他生气,反而大笑:“生气了?生气就对了,要怪只怪你这个精灵,回回与我作对,今日有机会,我难道还会放过你?还有,你说话的语气,很像我一个故人。”

他语气阴森森的,咬着牙道:“我杀不了这个故人,只能先送你上黄泉路了,下辈子记得,少管闲事,少惹不该惹的人。”

说罢用力一推,将他推了下去。

顾易闭上眼睛,远处还听到黄毛鬼与胖子的交谈。

“真就……这样让他死了?”

“哥,他死了咱俩便少了一个负担。不然他活着一日,咱们兄弟就一日抬不起头……”

“可是……”

“没有可是,咱们仨守口如瓶……谁也不会知道……”

钟渝的脚步声踏着积雪远去了,顾易在水中,正如钟渝方才所说,水寒如刀,一寸寸割在他的躯体四肢,上次那种眩晕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换回自己躯体,运功抵抗,才有活命机会。然而头晕目眩,加之全身失温、肌骨被冻得刺痛,他摸了几下,竟也掏不出那个人偶。

闭气已到了极限,四肢也已经木僵,难以动作。

他抬头看着透着白光的湖面,视线已经模糊到只剩下一片雪白。

他眨眨眼睛,终于无力行动,疲惫地闭上眼。

忽然,“噗通”一声。

有人跳进了水中。

顾易勉力将眼皮张开一条缝,只看见一条黑影,速度极快,两三下游到他面前,见到他之后,伸手取下他口中的白布,毫不犹豫低下头给他渡去一口气。

他睁开疲惫的眼睛,水波下,兰危的瞳孔也如冰雪琉璃,明静温柔,爱怜缱绻深藏其中。

“……”他第一次直视这样的眼神,躲也躲不开,只能任由这种温热的目光将自己包围,兰危动作很轻,双手轻揽住他的腰,将空气传递给他。

顾易在这濒死未成的关头,盯着他的眼眉,鼻梁,冰凉的唇齿相贴中,竟察觉到另一种眩晕。

他想要开口叫他,此刻却无法说话。

两人出了水面,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但眩晕感依旧很重,顾易依旧轻飘飘的,似在梦中,不知为何,只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凉感浮上心头。

“兰危……”他道。

“我在。”兰危扶住他的腰,替他擦去脸颊的水,抱着他便往岸边游去,

“等下……”顾易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因为吐字艰难,所以声调很弱,配着苍白的面色,湿漉漉的眼神,兰危果然停了下来。

“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

顾易心乱如麻,虚弱道:“我、我想问你,假如……我、我有很多话是骗你的,你会不会生气?……假如你、你以前的猜测,是对的,我说的很多的都是假话……你还会……对我这么好么……还会,将那时婚约的话……当真么?”

顾易已冷得牙齿交战,一番话说得嗑绊,他若是清醒状态,绝不会承认这些事,可此时鬼使神差,却全交代了。

他问题问出,心中便已知道了答案,头脑中的眩晕更重,腹中又升起上次那样的酸痛感。

兰危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可顾易只看见他嘴唇微动,说的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心中一着急,竟又昏迷了过去。

第94章 桃源(1)

耳畔响起了几声高亢的鸡鸣声, 不知道哪只狗先叫,引得四周的狗都不甘落后,此起彼伏叫了起来, 。

顾易被吵得头疼,伸手按住耳朵,但隔绝不了穿透力十足的声音, 想睡又睡不着, 要醒来, 却又睁不开眼。

半梦半醒中, 渐渐被梦魇住,似乎又回到那个冰窟窿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兰危倒是在他面前, 伸手却怎么也够不到他。

他梦境中也不知怎么想的,在水下便与兰危说了实话,他确凿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对兰危也全是虚情假意。

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交代完了, 他还劝兰危:“你肯定不会想娶一个骗子,从今往后前事休提, 咱们两个就翻过这篇, 权当没这回事了。”

兰危听了, 一声冷笑:“你骗了我, 不用你说, 也该如此。你此刻倒装好人了。”

说罢也不救他了, 转身就走了。

顾易傻眼了, 想追上去让他至少把自己救上岸再说, 结果又不会水, 不管怎么扑腾,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也无能为力。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觉得心脏都被人攥紧了,喘不上来气。伸手出去,用尽全力开口,也只发出一道微弱的声音:“……兰危。”

有人搭上了他的手:“我在。”

“别走!”

顾易救命稻草般抓住那只手,一下睁开眼睛。

兰危正站在他面前。

……

顾易看着他,他也看着顾易。

日光从背后透进,少年身姿如雪中青莲,洁净清冽,丰神俊貌。

顾易呆了片刻,然后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似乎确实和他说过些什么。

当时兰危怎么回答他的,他却没听清。

兰危当时说的话,大概对他们这段关系起着决定性的影响。

但他又没听见,此刻总不能再问一遍。

他张张嘴,却不知先说些什么是好,兰危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不知道从哪掏出一碗药,递到他唇边,向他喂去。

顾易下意识张口喝药,苦也没法吐,喝完舌根都麻了,皱眉道:“这、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苦?”

兰危收起碗:“你已经昏迷七天了。”

顾易咋舌。

兰危替他擦了擦嘴边水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顾易感受了一会儿,摇头:“并没有。”

兰危停住了动作,顾易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上前盯着他脸:“你怎么了?”

兰危回过神来,揉揉他的脑袋,笑了一下:“没事。”

顾易傻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拿起空碗,很快又出去了。

顾易躺不住,一醒来就迫不及待想要起床,房间内有兰危给他买的冬衣冬靴,还有一件防寒披风,都是也是绿色的,披风帽边上还镶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清新可爱。

他将衣服穿好,推开房门,这地方不是客店,竟然个独立的小院子。

昨夜又下了雪,院子里白茫茫的,有一片浅浅的白雪堆积

墙角有一棵蜡梅树,开得满树金黄,清香扑面而来。

这院子虽然不大,房屋也不算气派,四周还有许多邻居养的鸡鸭狗鹅,时常叫嚷,但胜在干净雅致,自有一番烟火气息。

他在四周看了一圈,西北荒僻,比不上南方繁华,和天府之国的蜀地比,也嫌恶劣苦寒,在这能找到这样一处小院,实在不错。

他活动一下,五感恢复,渐渐察觉到腹中空虚,实在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

另一个屋子上的烟囱正冒着炊烟,顾易心知兰危在做饭,忙溜过去,想看看有没有已经出锅的饭食,他先垫垫肚子。

从前兰危做饭,他都就在一旁陪着,一边帮倒忙,一边偷吃,兰危也惯着他。

这要是前世在家,这么没规矩,早挨骂了。

他跑到门口,见到兰危的身影,又迟疑了。

看兰危方才的态度,倒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而远离他,反而和从前一样亲近。

他有些摸不准,兰危应该很在意欺骗的事,为什么这次又不介意呢?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将手洗了,粥马上便好。”

兰危不用回头,也知道他过来了。

“嗯……”顾易到一旁洗了手脸,擦干净水,站在兰危身旁,好奇地侧过头看他。

难道真如当初的方星流一般,少年人一旦陷入爱恋中,总会一叶障目,所有理智、原则、底线通通抛之脑后,即便自欺欺人,一厢情愿,也不肯清醒抽离?

“小心,烫。”兰危将盛好的粥递到他手上,顾易顺手接过,低头一看,惊道:“……咱们已经穷得饭都吃不上了么?”

这粥清得都能照出他的影子了。

兰危:“久病初愈,先喝点汤养养胃。”

顾易磨磨蹭蹭:“还有没有别的?”

兰危不理他。

他叹口气。端着粥到桌子旁坐了下去,这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才刚坐下,兰危便端着一个盘子过来,放下便走。

上面赫然是一只硕大的鸡腿。

顾易喜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他两三下将粥喝完,拿起鸡腿,想起兰危吩咐他吃得慢点,于是慢条斯理地啃,一边吃,一边盯着兰危的背影。

平心而论,兰危是个各方面都极具魅力的人,看似冷漠强大,不近人情,但外冷内热。在外生人勿近,杀伐果断,在内温柔体贴,柔情蜜意,百炼钢也作绕指柔……出则天下无敌万众敬仰,入则体贴关怀厨艺绝佳,不怪他红颜知己众多,哪怕除去主角光环,这些素质也值得人倾慕追随。

唯一不好的是,喜欢的竟是他这个骗子。

他自己都替兰危可惜。

他吃完鸡腿的功夫,兰危已将一只整鸡砍好,放进砂锅中煨着。

顾易看他动作实在麻利,那样修长漂亮的手用来生火,取人性命的手法拿来杀鸡,高山雪莲般的清俊脸庞,囿于厨房烟火之中,忍不住一声叹息。

兰危抬头:“怎么了?”

顾易觉得,自己实在很过分。

口中却道:“我在想,你这么厉害,是不是会显得我很没用?”

兰危:“为何这样想?”

顾易:“你什么都会,我却什么也不会,也帮不上你什么。”

兰危想了想,正色道:“会吃,你胃口很好。”

“你怪我吃的多么?”顾易佯怒,转到一旁去。

兰危等他气完,才道:“只是想起了你从前说的,你吃得不多……往后还能少吃一点。”

顾易偏头:“我那时担心你养不起我,不要我……你若真养不起,那……我往后想想法子给你赚钱。”

兰危有些兴趣,上前来:“你想怎样赚钱?”

顾易思索一番,也想不出自己这具身体能做什么事情:“实在不行,至少我的血包治百病。”

兰危:“……”

“不许。”他斩钉截铁。

“……那好像没有其他法子了。”顾易叹息一声,“不然我还是少吃一点吧。”

“……”

兰危没有说话,却从储物袋中,变戏法般摸出一双手套,抓起他的手,给他带上。

兰危体温太低,从前还好,现在却是滴水成冰的季节,顾易一靠近他,就像碰到一块寒冰,此时被他握住手,也下意识往后一缩。

兰危抓住他的手,牵到身前,将手套套好,然后双手握住。这下看他没有反应,便知道手套够厚,不会被他冰到了。

他替他将手套整理好,口中道:“自己的妻子,总还是养得起的。”

顾易不可置信看着他。

兰危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不信?”

顾易脸忽然有些红,盯着地面:“……信。”

他又看了看手套,兰危不会轻易做决定,想来决定的事,也不轻易转圜,他再多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一刻欢愉也算欢愉,谁说感情必须天长地久?

他本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决定好,也就欣然接受,最近正是多事之秋,兰危想必也不会着急成亲的事,此事能拖则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摇摇头,放下这些想法,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又道:“对了,你那天是怎样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冰湖里?”

兰危:“你的那个使巨斧的徒弟说的,钟渝本不承认见过你,好在他说了出来,我才知道你在哪里。”

顾易点头,想起那日的事,也有些唏嘘:“那要多谢黄毛鬼了,否则我现在早成了冰湖下一抹孤魂。”

“是钟渝推的你?”

顾易点头:“光凭他们两个,还没胆子动手,都是钟渝决定的。……我俩梁子结得太深,这事我日后必定还要找他算账。”

“不用你动手。”兰危捏捏他的手,“有我。”

顾易忍不住侧过头看着他,露出笑容。

兰危:“笑什么?”

顾易:“你真好。”

兰危被他一夸,竟有些腼腆,目光垂了一下,生硬地将话题转开:“我们以后都住在这间院子了,你喜欢这里么?”

顾易讶然:“一直住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兰危:“你几日前一直不醒,我便将此处买了下来,在这里住下,也免得奔波。”

顾易迟疑:“可是,你总要回师门的,许老伯他们也在凤安等你,这里总归太偏远了。”

兰危:“你身体孱弱,不好跟着我四处奔波,在此处长居也不错。我若有事,出去处理了也会尽快回来陪你。还有,第四卷 神书还在雪山里,等明年夏天,我还要进山一次。”

顾易想起是有这回事,只能点头:“那明年夏天之前,我们先住在这里。”

兰危摸摸他的脸颊:“等你身体养好,在这住腻了,我再带你回去。”

“嗯!”顾易这次答应得爽快,“第四卷 藏的位置呢,你已知道了么?”

“玄青赠书的时候便说了第四卷 的位置,神女已经先找了过去,玄青特意叮嘱,叫我们明年七月前找去正好。”

顾易点头,剧情确实如此,第四卷 藏书的地方,还要等布置妥当才能开启。

兰危却若有所思:“当日玄青说的那番话,你还记得么?”

顾易:“你说的哪句?”

“从此往后,世间再无玄青。”兰危看向他,“自从进幻境起,我便一直在想这句话。”

顾易想起后面的事,心中叹息一声,却假装也不知道,苦恼道:“他百年间未曾露面,难道……”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中。

“在幻境中,我看到的三次感悟,每一次都和一个人有关。”

顾易:“谁?”

“钟离非。”

顾易想了想,其中纠葛牵扯颇深,他也不好与兰危解释,便道:“他们本就是好友,因他而有感悟,大概说得过去。”

兰危知他定不会知道其中缘由,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顾易见他神采比之往昔,更锋利得多,眼神湛若雷电,清极利极,比之钟离非,已然毫不逊色。虽然与他交谈之时神采温和,但也如收在匣中的宝剑。

看来他参详了第三卷 后,功力已颇有精进。

他第三卷 到手,正愁没时间修炼,能在此处歇下,好好参详修炼下此卷也好。

至于别的事情,也只能等他明年将第四卷 神书拿了,再做谋算。

他心中最担心的,还是顾然,暗地里向她传过好几封信,虽然都顺利送达了,却始终没有收到回信。

……

兰危因为一旦有事,就会离开,担心走了没人照顾精灵,第一次出门前,特意去外面雇了个哑仆回来。

他修了三卷《日月行》,千里之距也来去自如,虽然时常出门,但好在去不了几日,很快便又回来。

顾易同他还有哑仆,虽然怀着无数忧虑,但也能暂时放下,姑且在这定远城的一角安然隐居下来。

兰危在的日子,每天都换着花样给他做饭,因担心他再次昏迷,总想将他养得壮一点。

每天亲自下厨,大鱼大肉,半温柔半强硬的向他投喂。

这样吃了两个月后,便是检验成果的时候,谁知顾易一量腰围,竟然一分没涨,衣带反而还宽松了。

顾易看着空出来的腰带,不无气恼,苦中作乐,叹气一番:“看来我是出不了栏的小猪,天生不长肉,想来只能砸手里了。”

兰危目光有些凝重,闻言却反过来安慰他:“恐怕是饲养员的错,我听人家说,驼峰最为滋补,下次给你试试。”

顾易却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皱眉道:“你又要出去么?”

兰危知道他是不舍,柔声道:“听说西边有座山,山上有很多美丽的宝石,等我回来了,带你去玩。”

顾易把玩着手中的带子,叹口气:“可我一点也不喜欢美丽的宝石。”

“你喜欢什么?我回来都带给你。”

“我喜欢的啊……”顾易抬头看着他,想了一下,忽然勾起唇角,狡黠道,“我写个锦囊给你,你出去之后再打开,帮我将上面写的东西带回来吧。”

兰危出了房门去等他,顾易拿起笔墨,写了个纸条,找个香囊装好,拿出去递给兰危:“你收好啦,也不要紧,等你忙完无事的时候再看也行。”

兰危将锦囊收好,叮嘱他:“我走后,你万事小心,不要出门。”

顾易虽听过好几遍了,还是耐心点头。

“你素来机灵,若遇到不对劲的人,见机行事,等我回来。”

顾易:“安心,我一定不会再被他们捉了去的。”

兰危:“许老伯年纪大了,我想,这次过去,劝他也住在这里,能有个修士陪着你,我也放心。”

顾易忙摆手:“恐怕不妥。”

兰危:“嗯?”

顾易总不能实说,若是他在,自己不好偷偷修炼,绞尽脑汁道:“咱俩住在这里,若是……有个长辈看着,岂非很别扭。平日想要温存一下……那也不好意思了……”

兰危好笑:“我们什么时候……有过温存?”

顾易抬头盯着他,脸一下红了,他虽然之前推进关系的时候十分强势,但两人当真确定下来后,他却反倒与顾易保持距离,平日连肢体接触都几乎没有。

他被这样一问,也有些尴尬,他这样说,倒显得在暗示他什么。

兰危见他害羞,心中一软,伸手握住他的腰,十分迅速地在脸颊落下一吻,又轻又快,像蝴蝶掠过,了无痕迹。

临别千般不舍,也只化作一句:“等我回来陪你过春节。”

……

刚在这住下的时候,顾易还经常盼着他出去,自己才好修炼,后面随着雪越来越厚,人迹越来越少,他每天开门,看着天地白成一片,一丝杂色也没有,自己住在这里,不像世外桃源,反倒像流放坐牢,又暗暗祈盼兰危快些回来,好陪着他玩会儿。

到现在,送走了他,更没有一丝雀跃。兰危一走,他每日除了用心修炼,偶尔偷跑到外面练剑,就是掰着手指头数,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转眼间,除夕已至。

顾易烧了个火盆守岁,心想,他说的要一起过春节,不知今日会不会回来。

外面在放烟火、打铁花、舞龙舞狮,锣鼓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看来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他守着火盆,穷极无聊,却也不能出去玩,心想,若不是兰危承诺今天一定回来,他就换回自己身体,也去看热闹了。

他上次不要解药而坚持去找神书导致昏迷,兰危嘴上不说,心中却颇有些自责,认为是为了他才落下这个病根。

虽然后来毒也没有发作,但不巧又落了次水,一口气昏迷了好几天,兰危肉眼可见的总是很紧张他身体。

他平日里也不让他乱走,不让他出门。

现在天寒地冻的,出去也没有乐子,顾易也就乐得猫冬,住了好几个月,连邻居都没见过两个。

等眼睛都快睁不开,哑仆都去睡觉了时,屋外忽然响起来敲门声。

顾易以为是兰危,一下跳起来,跑过去取下门闩。

看见来人时,他却愣住了。

门口不是兰危,而是个他恰好见过的两个邻居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碎了先,明天起床再检查

————已修,写得太赶的结果就是总是返工

————又修了一遍,九键错别字真多

第95章 桃源(2)

“你是哪位?有什么事么?”顾易看着来人, 目光审视。

这个邻居他只见过两次,一次是风筝扔到了他们院子里,他敲门来捡, 第二次是说外面红梅开得很好,给他剪了几只送来。

这人肉眼可见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今夜除夕, 你、你是一个人过节么?我看你似乎并未备年货。所以给你送一些干果, 是自己家做的, 你、你尝尝。”

顾易看着他手上, 果然提着些东西,不过他吃的实在吃太多了,婉言拒绝道:“多谢兄台, 好意心领了, 不过我们家年货着实不少了,我再借一个肚皮,也难以吃下,兄台还是提回去吧。”

“等下……”

他见顾易又关门, 又急忙叫住,“你真是一个人过节么?我看平日有个男子常出入院子, 不知道那位是?”

顾易恍然道:“原来你要找他, 你直说啊, 有事可以告诉我, 我转告给他。”

那人又连忙摇头:“不是找他不是找他, 我来找姑娘你的。”

顾易听他说的“姑娘”两字, 渐渐皱起了眉头。

“我看姑娘院子里一直冷冷清清, 那位……想必是姑娘兄长的人也不在, 大过年的, 姑娘若不嫌弃,可以来我家一起过节,也能热闹一些。”

顾易见他是好意,笑一笑道:“我不爱看热闹,请回吧。”

正要关门,那人又拦住,脸有些红,却显然有些开心:“那、那姑娘方才的话,是承认了平日常来的那男子,是姑娘兄长么?”

顾易:“??”

男子自顾自往下道:“那人神出鬼没,时常出现,住几日又走,不瞒姑娘说,附近已有流言……若是姑娘兄长,说明大家都误会了,这自然最好不过。”

顾易自然知道他们在猜测些什么,却懒得与这些人计较,冷冷一笑:“不错,那是我哥哥,满意了么?”

说罢用力就要关房门,那男子仗着力气比他大,竟用力抵着不让:“那请姑娘收下这些东西,改日、改日舍兄在时,我再登门拜访谈我们的事……明日城中有庙会,我明日再接姑娘一起去玩。”

“他不会和你去玩。”

身后忽然响起冷冷一道声音,声线冷淡,语调更凉得入骨。

虽然语气不重,但男子恍惚间总有被猛兽盯着的恐惧感。

他惊恐回头,发现那神出鬼没的人此时正站在自己背后,脸色冷峻,天生极白的皮肤,在月光雪色下,更显得无一丝血色,两人隔着半丈距离,他却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冷气飘来。

“兄、兄台好。”他回过神来,想给兰危留个好印象,连忙拱手行礼。

兰危却看也不看他,冷冷道:

“出去。”

“等等,兄台这么决绝拒绝我,为什么不问问你妹妹的意思……我想听姑娘自己的意见,你虽是他哥,也无法代她做决定。你这样做,也分明没考虑过你妹妹的名声……”那人还不死心,扒着门叫嚷。

顾易哭笑不得,心想流言蜚语当真可恶,他们要在这长住,要是日日被人议论也麻烦,干脆下剂猛药,绝处后患,上前笑道:“好没眼色的人,想要提亲,连对象是男是女都没分清便上门。我不过长得瘦弱点,你就将我当作女子,冒冒失失便跑来,真是个糊涂虫。”

那人嘴张得已能吞下个鸡蛋:“你、你是??”

顾易摊手:“男儿身,如假包换。再说,你连我模样都没见过,怎么就敢确信我是女子?”

那人已知自己闹了个大乌龙,黑夜之中,也能看见脸庞通红,赔了个礼,慌不择路地跑了。

他丢人丢的厉害,面红耳热,跑到一半,忍不住回头去看这两兄弟是不是还在看自己笑话。

回过头时,却看见令他惊掉下巴的一幕。

门没关严,依稀能看见个轮廓,那个哥哥似乎勾住了弟弟的腰,不知说了什么,便欺身压了过去,将弟弟压在墙上用力吻了下去。

掐腰的五指十分用力,修长的手指骨节根根泛白。

他怀疑自己正在做梦,才能目睹这样荒唐的场景,揉揉眼睛,还想再看仔细一点,忽然一阵妖风刮过,大门已重重关上。

……

又深又长的一吻,顾易毫无准备,被亲的险些缺氧,等兰危放开他时,还是眼神迷蒙,整个人请轻飘飘的。

兰危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哥哥?”

顾易被亲得五迷三道的,只轻轻“嗯”了一声。

兰危拂开他脸颊旁的发丝,声音更压抑了:“只是哥哥?”

顾易这才回过神来,想了一下,弱弱补充道:“……情哥哥。”

兰危想不到他会这样说,兴师问罪的气势顿时泄了,忍不住亲亲他的脸颊。

然后松开了他走远。

顾易有些晕头转向,却还是察觉似乎有些不应该,亲完就走,是不是有些过于冷漠?

不过这念头只一闪而过,在他心目中,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或许是兰危知道自己太冷,不适合抱着他。

他很快就这事抛之脑后,向他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回来了。”

兰危:“就算回不了,见到你的锦囊,也必定要回。”

他是今日才打开锦囊的,纸条上只写着,让他去最近的水泽处找找,找到第一个东西,便带回给他。

兰危去了最近的一处小河,心中纳罕,难道他会未卜先知,知道自己会在水边见到什么?不知他要找的是漂亮鹅卵石,还是珍稀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