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猎尸(2)
夜深了, 四周静悄悄的。
兰危坐在离篝火最远的地方,靠着一颗大树,安静打坐。
漫天星斗璀璨, 闪个不停,所有人都在睡觉或是打坐,连马都伏在地上打瞌睡, 只有柴火燃烧, 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忽然, 有什么东西趴上了他的脖子, 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那人抱住他脖子摇个不停,在他脸颊边蹭来蹭去, 就差打个滚了。
他自然知道是谁, 伸手将对方从肩膀上捉上来,顾易挣脱他的手,又飞到了右边肩膀,这回真的在他肩膀上一躺, 打了个滚。
“哥哥哥哥,终于见到你了, 我好开心。”
兰危只好又将人捉下来, 淡淡道:“别闹。”
顾易耍赖道:“就闹就闹, 我最喜欢和哥哥玩了, 好久不见, 我快想死你了。”
兰危将他抓下来, 放在手里:“都好了么?”
顾易笑嘻嘻道:“好了一半, 还没有好全, 见到哥哥, 才算好全了,你就是我的药。”
兰危依旧面无表情,将人放到了一旁。
顾易心想,自己老是变得小小的也不是事,这样只会引起父爱而不是爱情,于是变成正常体型,在月光下,碧绿的身形轻灵纤细,他带着面具,分不清是少年还是少女,声音却很甜蜜,语气永远有两分撒娇的意味。
他捧着脸道:“这里好黑啊。”
兰危:“嗯。”
他又抱了抱胳膊:“有点冷。”
兰危:“有吗?”
顾易:“有啊,冷死我了。”
兰危:“我带了衣服。”
顾易磨牙:“我穿的下吗?”
兰危沉默了,顾易想了想,将手贴在他的手心,然后抬头,清脆笑道:“你的手好暖和。”
兰危看了看手掌,似乎有些疑惑。
顾易在他的掌心划着玩:“我闷了半个多月了,差点闷死了,今天终于见到了人。特别想说说话,哥哥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然后眼巴巴地盯着他的眼睛,兰危总算没说出“没有”两个字,向他道:“你好些没。”
顾易笑道:“好巧啊,我想问你的也是这个,你说我们两是不是心有灵犀?”
兰危:“?”
顾易:“其实也不一定是心有灵犀,反正我一直想你,每天担心你过得好不好,你和我心情一样,所以也和我有一样的问题。”
兰危已经被他绕晕了,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便点头。
顾易话锋一转:“那你的意思是,你也想我了?”
兰危:“想?”
顾易:“见到我的时候会开心,就是想我,你开心么?”
兰危思索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想不出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顾易抱着膝盖,坐到兰危旁边去,半靠着他:“不管你怎么样,反正我很高兴……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你见到我,就会有这种心情了。”
顾易今天出门的时候其实没怎么注意兰危,这会儿靠近才发觉,他身上的气质似乎冷了许多,倒不是对他的态度冷,而是周身的气场,越来越冷淡内敛,也越来越有气势。
方才说他手掌暖和,也是瞎扯,他身上的温度明显比正常低一些。
相反的是,这段时间里,他时常觉得体温升高,脾气也愈发活跃热情。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变化,他还能理解成自己只是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性格大变,现在兰危和他有截然相反的变化,由不得他不往《朝暮春秋卷》上想了。
大概就是日月行和千秋寂两者的区别,原本的兰危性格并不像原著后期那样冷酷无情,只是比常人稍微冷淡一点,只是日月行越练越深入,让他性情也日复一日,变得越来越冷酷。
现在他还肯将自己一个来路不明的精灵留在身边,开开玩笑,要是后期的兰危,那真是铁板一块,他削尖了脑袋恐怕都钻不进他的世界。
顾易靠在兰危身上,渐渐越靠越近,后来干脆抱着他的手臂,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打了哈欠:“借你肩膀靠一下啊,哥哥。”
兰危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有人靠着,他也没办法再打坐修炼。
但他没有将他推开。
顾易肯定不会就这样睡着,迷迷糊糊地和他闲聊:“哥哥今天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想什么东西吗?”
兰危竟然真的回答了:“在想……我一个师兄。”
顾易心想,你坑爹师兄多了去了,不过能让你上心,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便漫不经心:“是吗,是谁啊。”
兰危语气平淡:“你应该也见过,就是你上次在洞穴遇到那个。”
“他?”顾易声音几乎都变了样:“你想他做什么?”
“因为……想不通,我看不透他。”兰危声音缥缈。
顾易做贼心虚,一下坐直起来,总感觉现在的兰危烫人。
“有什么看不透的,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看不出来吗?我看他脾气暴躁,眼高于顶,肯定就是个不可一世的混账。”
兰危:“不,他品行高洁,含霜履雪,和别人都不一样,是真正的君子。”
顾易:“????啊?”哪来这么深的误会。
顾易:“你怎么看出了的?我看他从头到脚都一股傲慢气,高高在上像别人欠他八百万似的,你怎么从这里面看出了品行的?”
兰危:“他救了我,却不承认;不想让我为他涉险,宁愿贬低自己;看似不假辞色,背地却……他对我很好,和那些心口不一,口蜜腹剑的人比,不是一等一的君子,又是什么?”
顾易目瞪口呆:“你说清楚,背地却,什么?”
兰危皱起眉头:“他背地说……若是女子,必会……”说到这,脸上竟有些宠溺的意味,摇了摇头,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
顾易看着他的笑容,整个人都裂开了,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那天信口胡说,兰危竟然听到的,他还做不做人了!!!
他心虚太甚,默默将自己缩得很小很小,趴到了一边的叶子上去。
兰危看他趴在叶子上,道:“你不是冷么?”
顾易自暴自弃:“别管了,冷死我算了。”
没过一会儿,身上一重,睁眼一看,竟然多了片叶子盖在身上。
他像虫子一样缩进了叶片中心,看,这叶子绿油油的,多像他的裹尸布。
……
次日,继续往前行进。
顾易告诉兰危,自己白天偷偷跟在他们队伍后面,晚上没人了,再来找他。
然后,他回到了自己身体里,坐在马车之上。
他抱了一方靠枕,左思右想,都觉得丢人,丢人就算了,还丢到了兰危面前去了,他以后面子往哪里搁。
他懊恼极了,连病弱的样子都演的敷衍。
陆文行见顾易心情不好,越发不敢在他面前晃悠,偷偷摸到了马车外面,认真驾车。
到了晚上,顾易还是兢兢业业地去兰危面前刷存在感,陪他聊聊天,说说俏皮话,逗逗他笑,但是肢体接触是万万不敢了,乖得像个鹌鹑。
没过几天,就到了齐国,正常普通人步行至少十多天的路程,由他们来走,也就三四天功夫。
入了齐国境内,顾易便拿出了猎尸图录,为了更好完成任务,师门特地做了这个图录给他们参考,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横行乡里的大怪,是猎尸的重要目标,图录省去他们寻找的功夫,只要跟着地图走,挨个刷怪就行。
刷怪自然用不着四十个人一起上,分成小队效率更高,他自然点了钟渝和他的死党,再加上陆文行,他们十人一组。
他演了三天的病弱模样,中间引起了钟渝的屡次侧目,但偏偏他和陆文行嘴巴极紧,一点风声也不敢透露,但越是这样神神秘秘的,钟渝越是好奇。
晚饭的时候,他将被血包染红的手帕丢出来窗外,特意挑在了钟渝会看到的方向。
没过多久,染血的帕子就被钟渝捡到了手里。
他盯着帕子上的鲜血,若有所思,很快,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得意笑容。
晚上,到了一个地缚灵地界,正常人只要进入这片地方,就会迷路,然后像撞上蛛网的昆虫,在里面被地缚灵慢慢吸取掉生命,作为养分。
要勾它出来,自然需要有人做引子,顾易坐在马车车板上,同大家商议:“大家觉得,这个引子应该由谁去做呢?”
钟渝想也没想:“我们笨手笨脚的,一个不小心,恐怕反而会坏事,除了顾师兄,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呢?”
顾易故意叹气:“若是平时,还用问你们么?可我现在有伤在身,若是像上次彩林,你们一哄而散,留我一个人,岂不是危险?”
众人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唯独钟渝面不改色:“上次尸王实在太凶残,我们可没有师兄勇猛,一见那么个庞然大物,吓得剑都举不动了,除了逃,还能做什么?这次不一样,地缚灵怎么也不会有尸怪凶残。”
其余的人面色平复下来,也跟着他地劝道:“就是,我们这次肯定不会再逃。”
“地缚灵一现身,我们就立刻出手!”
“师兄放心,有危险我们挡着,绝不会让你受半点伤!!”
顾易一笑,爽快收起了图录:“既然如此,你们可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啊。”
说罢藏起了佩剑,一个人架着马车,长驱直入,奔进了那一片树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兰危:师兄真好
第28章 猎尸(3)
树林之中, 古木参天,茂盛的枝叶将湛蓝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
马车闯进树林之后,惊飞了停靠的飞鸟, 在稀疏的树干之间奔驰,没过多久,忽然, 平地受惊, 高高扬起前蹄, 然后, 原地打转。
顾易从马车中下去,像任何一个误闯进来的普通凡人一样,对着眼前的一幕不知所措。
马儿丧失了辨别方向的能力, 再也没办法向前走出一步, 在原地转来转去。四周寂静无声,虫鸣声,鸟飞声,和树叶拂动声, 似乎一息之间,全都凭空消失了。
耳畔只有风声, 十分微弱, 从四面八方刮来。
风声掩盖下, 一个影子在地面飞速移动, 目标正是顾易所在的位置, 但就在阴影移到脚下的刹那, 顾易忽然起身, 飞到树干之上。
影子随着顾易的动作, 往树干上追来, 这便是那个地缚灵了,顾易高声道:“钟师弟,可以出来了!”
没有人回答。
阴影化作五指模样,准备伸手过来抓他,顾易立刻又飞往别的树上,叫道:“钟师弟,张师弟,周师弟,李师弟!”
依旧没有人回答。
似乎这个树林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手上没剑,只能闪避,地缚灵穷追不舍,见他游鱼一样滑手,顿了一顿,而后,竟将阴影分散成无数份,从空中扬起,向他飞来。
这下避不开了,他被一块阴影粘上,脸色变得煞白,动作也迟缓,这下其余的阴影一哄而上,顿时将他的身体彻底吞噬。
……
不远处,有人目睹了这一切。
“咱们真的不过去吗?不是只说让他吃吃苦头……”
“就是,我们去晚一点,日后和他说是失误,再捧捧他就行,他那么好糊弄……若是受伤严重了……”
“受伤严重了,我们必定吃不了兜着走!不说师父要生气,锦城顾家发起火来……”
钟渝靠在树上,咬着一截狗尾巴草,神态自若,嘴角还挂着一抹悠闲的笑容,似乎此刻不是怪物当前,而是少年们出门郊游。
他笑道:“原本我也想教训教训他就得了,免得他整天不可一世,真当没人比得上他。但是后来……”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天真,说出的话却恶毒无比:“后来我却想到一个更好玩的主意,你们想想,那么骄傲的顾师兄,整个玄尘山排名第一的顾师兄,若是就此残了伤了,变成废人了……是不是很有意思?届时你,我,我们,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将他当灰尘一样踩到脚底下,他那时候的表情,一定有意思极了。”
陆文行嘴里被塞了布条,身上五花大绑,扔在离他们极远的地方,此时正着急的“唔唔”出声,挣扎不已。
钟渝的死党,自然与他臭味相投,十分认同这番观念,但还是有些犹豫。
“顾师兄真会对付不了这个地缚灵?若是像上次尸王那样,他好端端的回来,那我们岂不是惨了……”
“就是,这次我们可都打过包票要及时去出手,要是他事后就这个问题发难,我们肯定会被处置……”
钟渝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这个嘛,就要问我们的陆师兄了。”
说罢走到陆文行面前,拔下塞他嘴里的布条:“陆师兄,这两天你与顾师兄朝夕相处,想必他的秘密,你是清楚得很了。”
陆文行摸不清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打着哈哈道:“能有什么秘密,我没注意啊,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事?”
钟渝将那方染血的帕子拿出来,心满意足地欣赏他瞬间变化的脸色,拍了拍他的脸颊。
“看到没有,你不说我也知道,少管我们的事,否则只会给自己惹火烧身。”
他将布条重新塞回去,回身向众人道:“这是顾逸车上落下的帕子,他受伤比我们想象的重得多,偏偏自己逞强,一直遮遮掩掩不肯说出来,由此,在猎尸中失败,沦为废人,也是他咎由自取,可怪不得我们了。”
人群里有人脸色变了变,钟渝敏锐地注意到了,点出他的名字:“周师弟,你想说什么?”
那名弟子眼神闪烁,片刻后,压低了声音:“钟师兄,现在只有我们自己人……你老实说,不会是想让顾师兄死在这里吧?”
与其这样得罪顾易,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他死了,更加干脆……
钟渝却疑惑道:“让他死?”
“为什么要让他死?我们恨的不过是他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只要让他失去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变成自己最看不起的样子,就足够叫他痛苦了。他这个人又讨人厌又不够狠,只要我们道歉道得认真,他一定会认为是自己倒霉,而不会将我们怎么样的……这个笨蛋,注定给我们耍得团团转了!”
他说罢,又露出那种招牌式的天真笑容,将染血的帕子丢了下去,拿起一旁的武器:“好了,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去救他吧,别真让他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一行人快速飞到地缚灵的位置,八口宝剑明晃晃对准正在享用顾逸的地缚灵。
地缚灵察觉到危险,但不肯放弃到嘴的美食,拽着顾易东奔西逃,口诀从八方砸下来,剑光闪烁,将它逼得一会儿分散,一会儿聚拢,最终也无路可逃,化作一团,缩在剑圈之中。
收服了邪祟,树林里便只剩下顾易火红的身影,安静躺在地面。
地缚灵包裹住猎物之后,会从太阳穴开一个针孔似的小口,伸进触角,吸食人的脑髓,人脑之中的情况错综复杂,脑髓损伤需要把握一个度,多了就死了,少量的话,虽不致死,但是从从前在地缚灵口下抢救出的幸存者来看,大多都会智力下降,神志不清,甚至有的会忘记从前所学技艺,连简单的吃饭行走都做不到。
同样的情况放到修道之人身上,最直接影响的就是资质、修为和用剑。
脑子都坏了的人,还想做天才,想和以前一样正常修炼,实在痴人说梦。
众人对视了一圈,知道这会儿该去叫醒顾易了,但是不知道叫醒之后他会是什么状态,一时有些犹豫。
要是一点事没有,他们就倒霉了;但要是傻得太过,连人都不认识,他们也没什么看戏的乐趣了。
“顾师兄,醒醒。”最终,还是钟渝上前,蹲下去,拍了拍顾易的脸。
“顾师兄,你没事吧,快,醒醒。”他叫人不醒,干脆拿剑柄去拍,不过对上这么一张脸,倒真舍不得下手太狠。
他拍了一会儿,见人还是没醒,电光火石间,忽然升起一个不详的念头,缓缓伸出食指,探向了顾易鼻息。
随后,他被烫似的,猛地一下收了回来。
“死,死了……”
他抬头,艰难地看向这群同伙。
众人都不可置信,他们一下就从捉弄同门,变成了杀人犯,他们连忙上前检查,可是结果很明确,顾易确实是没有气了,
人死不能复生,死透了,也只有埋了,但是他们做贼心虚,哪敢面对顾易的遗体,找了个山坡往下一扔,便想赶紧逃走,走了一段时间,钟渝忽又想起什么,停步道:“不行!”
“顾师兄在执行任务途中死了,我们不带遗体回玄尘山,本就说不过去,就算天气炎热,不能停灵,也要给他准备棺椁,好好安葬,日后师门和顾家的人问起来,才好交代过去,否则就算糊弄过师父,顾家的人也会记恨我们。”
然后他点了几个名字,飞速道:“你们几个,随我回去抬他的尸体,其余的人,抓紧去镇上买口棺材,有什么样的买什么样的,今晚就给他下葬了!”
兵分两路,钟渝带着人回到刚才扔下尸体的山坡,等找下去时,却再一次脊背发凉。
山坡下面,早已没有人了。
尸体不翼而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诈尸
第29章 猎尸(4)
齐国的夜晚天气凉爽, 野外草地之上,蟋蟀在草丛之中歌唱,萤火虫提着绿灯笼飞舞, 明月照亮了这片大地,一行人趁着月色,匆匆赶路。
队伍一共八个人, 个个佩剑, 身后带着辆吱吱呀呀板车, 上面驮一口简陋的黄木棺材。
有人以为他们是为客死异乡的亲人收尸, 有人以为他们是带着死去的亲朋落叶归根。
——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棺材其实是空的。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让这口棺材, 装上应该要装的人, 发挥应该发挥的作用。
尸体不见了,陆文行不见了,马车不见了。
只有两种可能,顾易死而复活诈尸了, 带走了人;或者陆文行挣脱了绳子,带着尸体逃跑了。
钟渝到这时候才觉得后悔, 他忽然明白一个道理, 事情要么不做, 要么做绝, 若是当时发现顾易死了, 直接把陆文行杀了灭口, 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