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村民们有些疑惑不解,但见许易水坚持,看上去也确实没什么事,于是也都纷纷继续往前了。
许易水坠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走后面,苏拂苓大概就不会那么窘迫了。
虽然看她窘迫羞怯的样子也很有意思。
怪可爱的。
但……过犹不及。
身上少了很多视线和目光,苏拂苓心里那最后一丝隐晦的不悦也消失了。
脑袋趴在许易水的背上,只需要微微仰起头,就能看见许易水挂着水珠的侧脸,看见她微微驼峰的鼻子,看见她沉静的眉眼。
苏拂苓的心里忽然涌现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从心底里发散开来,席卷全身,鼓动着她一定要去实现!
犹豫了很久,又似乎只犹豫了片刻,苏拂苓微微抬起头。
风一吹,让本就带着些凉意的雨水胡乱地拍打了起来,饶是许易水再熟悉路,此时此刻,也有点睁不开眼睛,看不清视线了。
偏偏这个时候,背上的人还不安分,忽然晃动了起来。
“别动!”许易水神色一凌!
“啾-”
粉白的唇轻轻地印在了许易水沉静的侧脸之上。
不属于自己的体温。
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的暖意。
软软的。
许易水:“……”
“好吧,”许易水顿了顿,“你想动也不是不行,我会注意着脚下的。”
苏拂苓:“……”
“许易水,”女孩儿压低了毛茸茸的脑袋,也压低了娇俏的声音,可那话音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可爱到想让人据为己有。
一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
都不放手。
这么好的东西,合该是她的。
夜色里,没人看见低垂着眉眼的女孩儿眼里闪过的晦涩暗芒。
“嘎吱——!”
“什么声音?!”走在前面的季翠翠猛然警觉,抓着蕊香的手收紧,一边抬起头四下张望,“不会是树要倒了吧?!”
“吹风吧?”
“可能是树枝。”
“这样吗?”
谈论声飘到树梢之上,借着夜色与茂盛树叶的掩盖,一身黑衣的梅坞忍不住抬手抚了抚额。
在她的脚下,正是因为力道控制失误而被踩得断裂开的树枝。
殿下啊殿下。
梅坞的视线落在那道背着人,走得稳当的身影之上。
原来你迟迟留在这么个破落村子,这么久都不愿意回去,是为了她么?
“怎么了?”
察觉到蕊香情绪不对,季翠翠低声询问。
蕊香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垂下眼时,却默默深处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轻功和风,可截然不同。
上河村,好像有了不得的大人物光顾了……-
“这边!这边!”
“注意脚下!”
狸山上的临时避难所,是在一个相对平缓些的坡上,靠着剃了下半截树枝的几十根直挺挺的柏树搭建起来的,用上了竹子,顶上再铺油布和稻草。
因为有坡度,大部分的雨水都能够直接流到边上去。
至于漏网之鱼的小部分,经历了这样大的雨和泄洪这样大的事情,已经没几个人关心那点儿连汗水都比不过的小雨滴了。
而山上的主要负责人,竟然是这几年在村子里甚少见到的孟寒雁,此时正戴着斗笠,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安抚村民,同时也给刚上山的人指引方向。
孟书吏的能耐,上河村不少人都是知道的,这会儿看见她在,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许易水?”
孟寒雁一眼就看见了缓坡下边的许易水,以及她身上背着的苏拂苓。
“到了。”到地方了,苏拂苓赶紧示意许易水将她放下来。
“你们在那边。”抬起手中的火把,孟寒雁指了个方向。
眼观鼻,鼻观心,孟寒雁是难得的看见许易水背着苏拂苓没有调侃或者露出什么暧昧的笑容的人。
她们的火把在路上被雨浇透而熄灭了,好在路上人多,总有还**着发着光的火把。
许易水点了点头:“谢谢。”
避难的这个棚子搭建的时候,许易水也来帮忙过,对这里还算熟悉。
大体上的位置划分都是以家庭为主的,同一家人会住在一圈相对比较近的地方,若是那些家里只剩一个了的,就集中在西边的位置一起,也好互相照应着。
“那边儿还有干的稻草。”
孟寒雁看了看苏拂苓淌水的蓑衣,又看了看许易水已经湿透了的整个人。
稻草的用处很大,比如铺床,比如隔开湿漉漉的地面,让自己这段时间能稍微睡个安稳些的觉。
“修整完了之后,许易水你记得过来找我一下。”
“嗯?”许易水看见了孟寒雁脸上严肃的神情,“好的孟书吏。”
许易水领着苏拂苓往定好的安置点去。
“饿了没?”
走了好久了。
“这还是晚上呢,”苏拂苓摇了摇头,疑惑地看向许易水,“你晚饭没吃饱?”
那倒没有,两个人今天晚上吃了不少东西,还都是带油水的。
“许易水?!!!”
黑乎乎的林子里忽然蹿出来个人,许易水下意识后退着伸出手挡了一下,将苏拂苓护在自己的身后。
雨棚里,火把的光恍恍惚惚的照在来人脸上,许易水终于看清了是谁:
“黄静思?”
“你怎么在这儿???”
黄静思的目光却径直落在了许易水的身后,歪着脑袋去打招呼:“嗨~小嫂子~”
“你还记得我不?”
打完招呼,黄静思才想起来:“噢!”
“我忘记了,你眼睛看不见!”
黄静思正有些懊恼。
“记得。”
“昧了我一个斗笠和吃了我八个馒头的茶馆老板。”
苏拂苓莞尔一笑。
“我的眼睛已经恢复了。”
许易水:“……”
她果然对那个馒头有执念。
听到苏拂苓的话,黄静思也挠了挠头,笑得颇为不好意思。
“啪!”
下一瞬,裤腿上又挨了许易水一脚。
“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报信儿呀!”黄静思又将先前跟鲁林讲的,关于孙黛青和里长还有衙役的那些事情,给许易水复述了一遍。
“这帮混账!”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音,正是刚才还见过的王蔓红。
“那个衙役怕是到现在都还没来!”季丽蓉也气愤得不行,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一边说,季丽蓉一巴掌拍在了雨棚中间的柏树上。
紧接着,整个避难所都抖了抖。
“哎你!”王蔓红赶忙去打她,“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
“拿这儿当家里啊?”
“我看你待会儿弄垮了怎么修!”
数落着,这边儿的气氛就这么热闹了起来。
季家的安置点就在许易水和苏拂苓边上,两家关系本来就好,这会儿在一处,都满意得不行。尤其是季翠翠,见到了黄静思后,更高兴了。
她们三也很久没有聚齐过了。
“行了,”王蔓红喊停,“先把东西收拾好,叙旧有的是时间呢。”
“对对对,”黄静思点头,“待会儿还得去找孟书吏,她特地叮嘱过的。”
季翠翠:“是吗?”
许易水也点了点头。
季翠翠会想了一下:“那她怎么没有叫我?”
“嗷!”下一瞬,来自王蔓红的一个爆栗就敲在了季翠翠的脑门儿上,疼得季翠翠一下子就叫了出来。
“蕊香怀着孕呢,叫你什么就叫你?!”
倒是边上的蕊香,只看着自己妻主被驯得哭唧唧的,直笑。
“嘶——”黄静思摸着下巴,“这都说一孕傻三年。”
“我怎么看这蕊香小嫂子怀孕,傻得反而是老季呢?”
王蔓红欺负她,那是因为是她阿娘,季翠翠可不会任黄静思揶揄她,当即就要打闹起来。
“老许,快帮我揍她!”季翠翠先前上山就走累了,哪儿比得过已经歇息好的黄静思,立马就喊许易水帮忙。
苏拂苓看向许易水,正在猜测她会帮谁。
就见自家妻主两只手环在胸前,不语,只默默深处了脚。
“噗——”
好家伙,给两人一人一脚摔了个大马趴!
季家因为蕊香的缘故,布置得要更柔软一些,也更复杂一些。
许易水这边就要简单得多了,稻草一铺,席子再一垫上,怎么也够凑合过今晚了。
“你这就好了?”黄静思只有一个人,甚至上河村也没准备她的安置点,但她脸皮够厚,也够自来熟啊,硬是在许易水和季家这片儿挤了个地方打地铺,“果然还是年轻人方便。”
许易水倒是有点儿见不惯黄静思这副欠儿登的模样,她们太熟了:“说得好像你马上就要老死了。”
一边说着,许易水还在一边铺稻草。
“上去踩踩。”许易水对苏拂苓道。
苏拂苓正羡慕着许易水在黄静思面前的放松,冷不丁就听见她说了这么句话。
“哇,”黄静思也在倒腾自己接下来这段时间要浅住一下的窝,没往许易水那边看,“姐妹你真的,上嘴唇舔下嘴唇的时候,不会被自己毒死吗?”
“这种时候了,对我这个功臣能不能有好一点?”
毕竟是黄静思跑马送来的消息,她这次的确是整个上河村都得感谢的功臣。
“你积德积德呢姐妹?”
王蔓红守着阿母阿娘,季翠翠又得顾着蕊香,季家主要动作的是季丽蓉,听着小年轻们互相调侃着说笑,也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季丽蓉难得语调比较轻缓:“行啦!”
“走吧,走吧,孟书吏还找我们呢。”
是的,季家季翠翠没有被邀请,但季丽蓉有被邀请。
孟寒雁也不止找她们几人,村子里但凡有把子力气的,能够走得开身的,都被孟寒雁叮嘱过,召集了起来。
“大家都是村里的顶梁柱,”见人来了,孟寒雁摘下斗笠,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到她的脸和表情,“事情紧急,我就不绕弯子了。”
“我让大家过来,也是想组织大家一起做点事情,泄洪已经开始,我们能做的无非就是救人、救物资以及打捞……”
孟书吏沉静的面容上,满是真挚的神情。
“救人救东西我能理解,”有人疑惑,“这个打捞是什么?”
“这个事情有点危险,”孟寒雁解释道,“就是在泄洪的洪水边去捞东西。”
“捞东西……鱼吗?”
沉吟片刻,孟寒雁点头:“也可以有,这个到时候算加餐。”
“更多的是打捞一些你觉得有用的东西。”
“这次泄洪来得并不算突兀,但……这么说有点残忍,可的确是总会有人来不及跑,也总有人固执而没有防备。”
“总会有一些东西从上游被冲下来。”
“如果合适的话,我们就捞上来。”
不是所有的村子都能想到像她们一样,将箱子那些物品锁进祠堂,也不是所有村子都有这么个相对而言地势比较高,可以拿来房东西的地方。
捡漏的这个做法可能不太地道,但特殊时期只能特殊处理。
“不愧是读书人呢,脑子就是会算计。”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人群里忽而传出一个声音,刺了一句。
“呵。”
黄静思不乐意了:“要不是读书人算计,你现在在哪儿呢?”
“早掉河里去了,还能站在这儿张嘴喷粪吗?!”
许易水顿了顿。
果然,玩笑是玩笑,真的骂起人来,她还是比不过黄静思。
“我清点了一下,还有李家娘子…几个人没有下落。”
孟寒雁没说话,只抬眼扫视了众人一番,等到都安静下来,规规矩矩站定后,这才继续有条不紊地继续安排:
“许易水黄静思,你们几个腿脚快的小年轻,去看一下她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能找到就找,以自身安全为主明白吗?”
“好!”
“明白的。”
孟寒雁点了点头。
“张大娘子您行事比较稳妥,就不跟着她们去找人了,我有另一项事情要交给您……”
避难所按部就班,主心骨们有事情做,秩序飞快的稳定了下来。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许易水不在,苏拂苓睡不着,也不想打扰季翠翠给蕊香肚子里的季嘤嘤讲故事,想了想,走到了孟寒雁身边。
七殿下文韬武略,在这样的时候,能做的事情自然非常之多。
但孟寒雁只是侧了侧身,示意苏拂苓往棚子西边靠东的地方瞧。
昏昏暗暗的潮湿之地,女人戴着黄褐色的帽子,耷拉地拖着一条腿,一歪一扭的正在抱稻草。
不是贾真,还能有谁。
第87章 敢不敢往上一点?
夜雨里,倾泄而下的洪水来势汹汹,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混浊的浪尖上裹挟着衣物、箱匣、树枝残叶,甚至还有某些骇人的房屋碎片,随着水流急速翻滚,拍在早已被大雨泡软的山崖土坡之上,哗啦啦的碎石泥块儿争相掉入河水里,却连水花都不曾溅起。
准确的说是,溅起的那点儿水花和滔天的洪水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身强体健的青壮年们被组织起来,举着摇摇欲坠明明灭灭的火把穿梭在洪水边缘,架起所有人对于未来的希望。
待在庇护棚里的其他人也几乎没有闲着,这样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单独做饭太过麻烦了,于是孟寒雁带着人按照每家的人头收了七天的粮食。
“收粮?”一开始苏拂苓有些诧异,“她们会给么?”
毕竟是天灾面前,粮食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会给,”孟寒雁却十分笃定,“边陲的小地方,大家都没读过什么书,土地的春耕夏种秋收冬藏,都是家家户户彼此帮衬着过来的。”
“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在大灾大难面前,个人的力量有多渺小。”
“只有当族群的数量足够大,人数足够多的时候,抵御风险的能力才会足够强。”
“而且七天的粮并不算多。”
大家都饿过肚子,知道粮食的重要性,因此哪怕是最穷的人户家里,也想办法至少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月的存粮。
加上提前搬上来的祠堂里的公粮存粮,差不多凑够了前十天的公共粮。
“如果这十天里水有下降的趋势,那么大家手里剩下的粮也就够了,不会引起恐慌。”
“如果第五天或者第七天的时候,雨还没停的话,剩下的三天也足够让人进山先找一批粮回来了。”
孟寒雁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这话也不止是说给苏拂苓听的,更是说给帮忙收粮的大家听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这一层,她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利害关系和安排最清楚的传达给所有人,这样能够省去很多麻烦。
虽然收粮,但只要每个人手里还有一些存粮,自己也表明态度不去打那部分粮食的主意,在有活下去的底气的前提下,庇护棚的绝大部分人都会愿意听安排。
愿意听她们的安排,那么秩序就不会太乱。
因为预言的关系,祝玛在上河村里的地位直线上升,公共粮便搬到了祝玛身边,和她的那些草药放在一处。
又拿了防水布。
“粮食和药最精贵,可不能打湿了。”
这样的情形,又是第一个晚上,几乎没有人能睡得着。
张大娘子领着人正在给卖力气的青壮年们煮粥。
“快快快,生姜也放进去!”
“待会儿大家也都喝一点,去去寒!”
“这境况,可不能病了!”
听了她的话,庇护棚又是一阵骚乱,好些人都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先褪下来,找干些的地方生了火,一边烤,一边也自己多穿两件其他衣物。
苏拂苓默默地混在人群里,感受着在认知里没什么决定性力量的群体,在天灾面前展现出的惊人的韧性。
心中顿感五味杂陈。
以许易水的性子,有可能会抛却这样一群人,跟她一起生活在尔虞我诈的金銮殿吗?
答案很明晰,苏拂苓却果断打住了念头,不愿再继续深想下去。
“怎么还没睡?”
水性最好的,许易水这一波年轻人,跟着鲁林一起去救人救物,回来得是最晚的。
天色已经透着股幽蓝,估摸着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要亮了。许易水将扛着的东西放进庇护棚,一转身,便看见苏拂苓立在自己身后。
看着她的目光幽幽的,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
棚里有些安静,只剩下些柴火燃烧和偶尔的鸡鸣狗吠,鸭畜叫唤。
“还愣着干什么?”
许易水身上的薄衣早已湿了个透,还在往地上淌着水,看得苏拂苓心疼得不行,赶忙将帕子递给她:
“烤一烤火,赶紧换身干爽的衣服。”
“嗯。”许易水接过帕子,一边往火堆走去,一边胡乱地揉擦着头发。
都说灯下看美人。
隔着庇护棚子里明明灭灭的火把和紧紧裹在身上的湿衣,苏拂苓再一次对许易水的身材有了实感。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许易水的身材也是极好的,胸腰臀,她有的许易水都有。
只是许易水这样的人,很难会让人过多注意到她的身材。
许易水的气质太沉,个头又高挑,肩宽背阔,穿着有余量方便行动的衣衫,一看就是穷苦农民的打扮。
脸上还带着些许脏泥,许易水看着又沉默又坚韧,像厚重的大地。
这样的人,没有人会第一眼去评判她的身材如何,臀翘不翘,腰细不细,胸软不软。
只会看这个人的胳膊粗不粗,腿有不有力,肩膀厚不厚实,能否搬得起重物,伺候得了田地,撑得起自己的家。
样貌身材,是在找媳妇儿娘子,拿这个人当情人瞧的时候,才会分心去注意的。
就像苏拂苓现在这样。
情人眼里,许易水才分外婀娜,引人欲望泉涌,依赖丛生。
“张大娘子她们熬了姜粥,你喝一些再休息。”
苏拂苓特地去拿了碗盛了粥,端到烤衣服的火堆边递给许易水。
许易水:“嗯?”
白天才是主战场,先前估摸了一下时间,孟寒雁让大家都早点休息着。
折腾了大半宿,见庇护棚没乱,有吃有暖,村民们也就安心了下来。
这人一安心,疲惫也就涌了上来,抗灾又是个持久战,于是也都听从安排回到各自分配的位置上去休息了。
大部分人都在休息,苏拂苓轻手轻脚,声音压得很低。
这会儿许易水没听见她的话,她也不可能再高声喧哗,吵人清净,只能往许易水靠近些:
“喝粥。”
“嗯。”这回许易水听见了。
庇护棚里光线不好,但依稀可以看见一团又一团蜷缩在位置上的人影,烤衣服的火堆这边倒是就她和苏拂苓两个人。
头发也差不多没滴水了,许易水应着苏拂苓,一边直接抬手将身上的湿衣服掀了。
苏拂苓:!
淋了雨,动着的时候没事儿,这一停,才觉出些寒凉来,粥里的姜味儿十分浓郁,带着股霸道的暖意,许易水三两口喝了,就着棚边檐的雨水将碗涮了涮,洗干净。
收拾妥当了,才发现苏拂苓还呆愣在原地:
“怎么了?”
“没…”一边摇头一边转身,苏拂苓抬起右手去摸自己充血的脑袋和热乎乎的鼻头,“没怎么……”
许易水身上还有一个她曾经有,现在已经没有了的东西*——人鱼线。
极有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勾在许易水的腰侧,隐没进浅褐色的裤腰里。
配在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若隐若现的麦色肌肤上,色气得没边儿了。
就,忽然很想……摸一摸。
反正,许易水的就是她的,摸一摸也不妨事吧?
苏拂苓喉咙泛着痒,只能滚着咽了咽口水。
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天为被地为席的,连个隔着的布帘子都没有,不合适不合适……
“别乱动。”
骨节分明的大掌在察觉到腰腹处的痒意时,一把将人作乱的手钳制住。
四周还能听见隐约的鼾声,许易水声音压得极低,只可惜晃悠的昏黄火光暴露了她耳骨上的红。
从耳尖烧到耳根。
使得她的警告毫无威慑力。
“冷。”
苏拂苓委屈地嘟囔着:“许易水,你冷不冷?”
一边喃喃,苏拂苓颤抖着身子,自然而然地往许易水怀里缩。
“我给你暖暖吧~”
雨势丝毫不见减缓,山间的湿气异常浓重,丝丝缕缕的凉意被晨夜的风一吹,就能透进人的骨髓里去。
她可能是真的冷。
许易水想着,侧过身将人半揽进怀里,又直了直脊背挡风。
然后,腰腹便放上了一只手。
虽说的确带着些凉意,但这动作……
许易水:“……”
暖呼呼的肌肉不自主的绷紧,登时线条轮廓就更加清晰了,细腻光滑的触感,像是温玉,指尖轻轻压下,能够充分的感受到带有力度和韧性的软肉的下陷和回弹。
比自己的好摸很多。
苏拂苓的手在许易水的衣服里,不自觉地上下划动,又捏了捏。
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她真的很想再放肆一些。
她们应该紧紧的挨在一起,贴在一起,交缠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模仿是动物的天性,人类也是动物的一种。
而僵硬,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不同于许易水的愣住,僵硬,然后难为情的紧绷和克制,反而勾得人愈发想要“欺负”。
苏拂苓的僵硬只有片刻,然后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虽然场合不大合适,但许易水主动的话,那可又不一样了!
挪了挪,苏拂苓把自己往许易水身上再贴了贴。
“你别光摸中间啊。”
低低的气音,又娇又媚,偏偏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敢不敢往上一点?”
顿了顿,苏拂苓又道:
“或者往下一点也行……”
这已经不是勾得人想要欺负了!
冷静,理智。
苏拂苓:动动动。
许易水闭了闭眼。
苏拂苓:挪挪挪。
某一个瞬间,许易水再睁开眼时,眼眶已经红了。
恶从胆边生。
第88章 树犹如此,人亦该如何自处呢?
不要总是高估一个泥腿子粗人的底线和自制力。
“嘤~”
堪称安静的庇护棚里兀得响起一声猫叫似得嘤咛。
“……”
瞬间,周遭似乎更安静了。
“……还来吗?”
理智归位,许易水也顿住了。
悔意浮上心头,嘴却还强硬着,不能让人,至少不能让苏拂苓看出她的心虚来。
作恶的手紧了紧,上头似乎还裹满了挥之不去的暖梅香。
苏拂苓老实了。
只这一下,苏拂苓就彻底老实了。
不老实能怎么办,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可能真的和许易水天为被地为床,上演什么扶桑礼时,花烛夜前的图册上才有的场面。
睡吧睡吧。
右手默默拍了拍自己的腰腹,苏拂苓紧紧地闭上眼。
不能再撩拨了,不然就真的要毁了-
大概是太累了,不少人竟然真的在某些时刻睡熟了。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亮堂了起来。
耳畔有轰隆隆的声音,不算多响亮,但也并不低沉,并且持续不断,连绵不绝。
好似她们的庇护棚并非在山里,而是在雷公庙前。
“淹了……”
老人,年轻人,一个又一个,立在坡上能够瞧见村子的那处,视野稍开阔些的地方。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站在这里的。
但慢慢的,这里站上了很多人。
很多人,却并不吵闹欢腾。
反而有某种无声的寂静沉默蔓延开来。
“都淹了……”
上河村地形崎岖,算不得多好,易水河边的田地,肥水沃土,堪称良田,家家户户,哪怕边边角角,能种的都种上了。
现在这一淹,便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那些河边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榕树,有的还顽强立在原地,却也是东倒西歪的一片,枝叶在狂风暴雨中仓皇逃窜,有的更是被连根拔起,像无助的浮萍一般漂浮在浑浊的洪水之中。
树犹如此,人亦该如何自处呢?
所有人都在担心,都在怀疑,都在考量。
却没有人知道答案。
“吃饭啦!”
张大娘子爽利的声音打破了半山的沉默,也蛮横地将人从低落里打搅起来。
见没有人即刻应声,张大娘子直接一脚踹在了身边张朝芙的小腿上。
“都愣着干嘛呢?”张朝芙是张朝芳的三妹,人年纪稍小些,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又因着经商的缘故,性格便活泼爱笑,“我的肚子都敲鼓敲得开始唱戏了。”
“吃饭不积极,这思想可就有问题!”
“就是就是。”
黄静思附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就算明天愁死,也不能在今天饿死!”
一边说着,一边拎着自己的碗小跑到了大铁锅边,对着张大娘子就是一顿谄媚:“张婶子,好手艺啊!”
“快快快,给我来碗锅边的。”
也是为了宽慰大家,鲁林特地叮嘱过,早饭不要吝啬粮食。
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每一天,都还有许多的体力活儿。
这样的光景里,只要还有吃食,最不能亏的便是肚子,哪怕只是吃糠咽菜,也得吃饱。
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才有力气再找到更多的食物。
因此虽然只是煮的粥,却也是稠得能立住筷子的那种粥。
而这样的粥,最好吃的,便是锅边和锅底,已经结成焦黄的类似锅巴但又十分软弹的米粥糯团子。
悲伤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大家纷纷回到安置点拿自己的碗具,然后去锅边打饭!
“哎哟哟!祖宗哎你慢着点儿!”
“待会儿翻了可都没得吃了!”
雨天湿漉漉的地本来就滑,李二丫几个小孩儿已经裹了满身泥,这会儿捧着碗,一走一个出溜,险些摔进锅里!
幸好被边上的李家娘子一把给拎住了。
“打翻了,”有人恐吓,“没得吃,就把李二丫弄来吃!”
“好不好?李二丫?”
一边笑着,还有人附和着一边追问:“如果把锅打翻了,就拿你的肉来补齐。”
“你说嘛,”李家娘子扯了扯自家闺女刚才乱掉了的衣服,“就说刘婆婆我还小,赔不起嘞。”
李二丫扭拧着,一边瞧开玩笑的人,一边往自家娘亲身后躲。
可爱的动作引得周围其他打饭的人频频大笑起来。
许易水不喜欢跟小孩子说这些粗思也恐,细思更是极恐的玩笑。
“尝尝张婶儿腌的白萝卜?”
她反应快,看着黄静思动了,许易水便也赶紧拿碗,给自己和苏拂苓都打了慢慢的一碗粥。
张婶儿做的腌白萝卜,是把从大家手里收来的圆白萝卜切成小薄片,只加了些盐和几株恰好长在庇护棚边上的野葱,拌拌均匀。
虽然佐料和做法都极为简单,可张婶儿将盐掌握的极好,萝卜片半点水土的腥涩味儿都没有,只剩下脆甜脆甜的好滋味,十分的爽口!
“好吃?”
看着苏拂苓捧着碗,吃相精致又好看,速度却并不慢。
许易水也不由自主多扒拉了两口饭,又问道。
“嗯!”苏拂苓点了点头。
“等雨停了,”许易水道,“水退了,回去给你做。”
“嗯嗯!”顿了顿,苏拂苓用力地点了点头。
动作快的好处就是,她们已经吃完了,就着棚檐子落的雨水洗碗的时候,还有人没吃上,正在排着队的打饭。
干瘦又有些邋遢的女人裹着件藏蓝色的布袄子,头上戴着顶褐色的小圆帽,一步一步,一瘸一拐,一高一低地坠在队伍的最后面。
垂下眼,许易水专注地看向土碗里的雨水,将干净的碗里里外外再次冲刷。
“这个萝卜真的还蛮好吃的。”苏拂苓顿了顿,也继续洗碗。
自从出了苏拂苓的事情,本来就在村子里不受待见的贾真,愈发无人问津了。
几乎没有什么人主动跟她来往,但也有一些必要的情形,就比如这次泄洪。
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小世界,里里外外,世世代代也都牵连着。
再不待见一个人,也不会就想让这个人去死。
说到底,事情也不是出在自家身上,不是自己遭殃-
“……许易水、黄静思……”
刚放下碗没几时,鲁林就在扯着嗓子吆喝了。
“叫到名儿的小年轻,跟我过来一趟!”
许易水看向苏拂苓。
“快去吧。”苏拂苓摆了摆手,目送许易水一行人消失在眼前。
贾真。
苏拂苓在脑海里品味着这个名字。
但伴随着这个名字,浮现在苏拂苓脑海里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殿下,你怕了?”
春日明媚的阳光里,京郊桃花马场,少女穿着身淡粉色的鎏金马褂,身姿轻盈的翻身,骑上一匹枣红色的千里骏马。
正是二八的年华,一笑起来,眉目舒展,眼如弯月,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仅用一根粉绳干净利落地束在脑后,整个人说不出的娇俏灵动。
“表姐这样的气势,谁人不怕?”
苏拂苓稳稳坐在自己的小白驹上,一派矜贵,也坦然承认。
毕竟眼前的人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神箭手,挑遍禁军无敌手,单论箭术,只怕唯有边疆弓箭手能出其右。
“笑面狐狸……”少女不满地埋怨着,抬手拉开长弓,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贴身的衣袖下若隐若现。
一松一送,利剑离弦,带着呼啸的破空风声,稳稳立在靶心正中央,顿时引起满堂喝彩。
少女仰着头,坦然地接受周围人的称赞,一身傲气竟然硬是将三月的漫山桃花灼灼都压了下去。
这便是苏拂苓的表姐,京城岳氏最骄矜的小辈——岳岚月。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最后竟然死在了贾真那样的人手里。
两世!
要苏拂苓如何释怀。
前世,因为失忆的原因,她不曾和孟寒雁有过多的交集,后来孟寒雁更是去了与她敌对的阵营,苏拂苓无从得知岚月表姐的死。
现在,她有了记忆,也知道了真相。
只是一切好像都晚了。
又好像,还不晚……
苏拂苓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仁君。
大夏也不需要仁君。
以杀止杀,以战止戈。
大夏的仇,她的仇,都将由她来亲手抹平。
现在为表姐。
以后,便为外祖家,姑姑家……
至于许易水……
她到底是上河村的人,和贾真认识了这么多年,还叫一句婶。
不让她知道就是了。
山雨寒凉,正吃着饭的贾真总觉得冷幽幽的。
缩了缩,将头上用来遮丑的帽子捂得更紧实了几分-
“这路也太难走了。”
两步一个出溜的黄静思拽着许易水的胳膊,斗笠歪斜蓑衣松垮,跟在鲁林身后。
其他人都分了事情,鲁林则带着许易水还有她往深山里走,探路,也摸点。
如果后面实在没有办法,也好组织更多人一起,进山找吃食。
就是没想到黄静思如此不靠谱,脚底抹油了似得,路都走不稳当。
“下了雨的山路怎么会这么滑?”黄静思不信邪,试着松开许易水的胳膊自己走,“我再试一试,你看着我点儿哈,别让我摔了,我相信你——”
“哎!哎哎哎!”
无助的手臂在半空中胡乱地挥舞,试图寻找平衡。
“救命——!啊啊啊!”
“啪!”
挣扎着,黄静思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大马趴!
黄静思:“……”
看着对面三两步之遥,在她心目中一直很靠谱,这会儿却纹丝不动望着山下,都不来扶她的许易水,黄静思佯怒:“你干嘛呢!”
“猪。”
“你还骂我?!!!”黄静思是真怒了!
却见一向沉稳的许易水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猪!”
“村长!有猪!!!”
黄静思:???
“哪儿呢?!”前头打草探路的鲁林猛地一个顿步,转过身看向许易水!
“那儿!”许易水干脆一把掀了斗笠,再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抬起手,山下蜿蜒和混浊水面之上,一个木斗仓跌跌撞撞,起起伏伏地漂着,上面依稀能看见一个粉色的小点,还有些什么黑的褐的白的东西。
鲁林:!!!
“快快快!”赶紧掉头,鲁林也是直接摘了蓑衣和斗笠,露出身上背着的有备无患的绳子,“走!”
这可是猪啊!还是只家猪。
也不知道是谁家作孽的,猪都被洪水冲跑了,反正她们看见了,那就是她们的!
简直是天降馅儿饼!
还是肉馅儿的!
连脚踩不稳的黄静思这会儿都精神了,伴随着出溜往山下滑,竟也有了些健步如飞的既视感。
“怎么是你们?”
“许易水!”
本来许易水还在思索,要怎么才能把斗仓和猪在洪水里捞到岸边,结果一到位置,就傻眼了。
两拨人,两道声音。
前者有到嘴的馅儿饼飞走了的遗憾。
后者,雀跃地仿佛遇到了救星。
潘师傅,以及潘洁-
“许易水,”浑身湿漉漉,还带着泥泞的潘洁趴在许易水的背上,“谢谢你!”
她就知道,许易水心里还是有她的。
这么危险的时候,还能来救她。
还背她!
这样想着,潘洁搂着许易水脖子的手更紧了。
许易水不知道潘洁心里已经想了这么多弯弯绕绕。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背潘洁。
有人对预言深信不疑,就有人对语言毫不当事。
恰好,潘师傅就是那个毫不当事儿的人,鲁林通知她的时候,她就摆着手嫌弃根本没听,所以哪怕潘洁问起,潘师傅也没告诉潘洁。
泄洪的当口,潘师傅冒雨去另一个村收猪,潘洁不放心,自家阿娘从上次摔了之后,腰就没好利索过,总是疼得紧,于是也陪着潘师傅一起去了。
这下好嘛,晚上靠着个小山包的崖坡歇息,第二天一看,小山包已经成了洪水里的孤岛。
潘洁为了自救去捡洪水里的斗仓,也确实自救成功了一半,但伤了腿,没法走了。
大家都是邻居,潘师傅看见三人的神色,当即主动提出将猪分给大家。
这就是要以利换救的意思。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猪,她们也还是要救人的。
只是……想到之前在季家的时候,潘师傅有意把自己和潘洁凑对儿,还有季翠翠说什么自己喜欢潘洁,许易水有些不想引起多余的,且不必要的误会。
看了看身形魁梧圆坨的潘师傅,又看了看鲁林,目光落在黄静思身上。
一边冲她挤眉弄眼,黄静思一边一脚踩在泥上,直打出溜,如果不是边儿上有树,只怕要摔个狗吃屎了。
许易水:“……”
无奈之下,只能自己蹲下。
“走吧,我背你。”
苏拂苓想好了贾真的死法,再见到许易水,便是她救了人,还背着回来的消息。
潘洁。
那个在季家,娇滴滴脆生生,喊“易水妹妹~!”的女人。
第89章 没有公粮了。
刚把人放下,隔着人群、雨幕和斗笠上淌下的水帘,许易水精准的对上了苏拂苓的视线。
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直觉的危机意识,让许易水立马跑了过去:
“你听我解释。”
“嗯。”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被救上来的潘家母女和那头白花花的猪上,倒没有什么人注意边上的许易水和苏拂苓。
两只手环抱在胸前,苏拂苓面色看着倒挺缓和:“你说。”
“你不生气?”许易水惊讶。
“生什么气?”苏拂苓给了她一个白眼,“你都这么来找我解释了,我再生气,岂不是显得我好不讲道理。”
她可不是那种故意误会,不听人解释的人。
“怎么可能,”许易水笑,“谁敢说你不讲道理!”
“是去探路的时候,看见河里有个斗仓,”还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苏拂苓讲了一遍,“本来以为只是一只别人家的猪,谁承想潘家母女也在,潘洁脚又伤了……”
苏拂苓理解了许易水的做法,潘师傅背不了潘洁,有小辈在,让鲁林背也不合适,至于黄静思,就更别提了,她自己走路都打出溜。
正这样想着,旁边的人群又发出了一阵哄笑。
“哎呀哎呀,你慢着点儿!”
“果然是城里人啊,这乡下的路踩着就是容易摔哈!”
有人揶揄着。
原来是黄静思又摔了。
“易水!人呢?跑哪儿去了?!”
“刚刚不是还在这儿么?”
虽然苏拂苓说她没生气,看着也没生气,但许易水还是觉得她似乎有些介意,本想着再陪着赖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喊她。
“在!”
许易水看向苏拂苓。
有人叫她,苏拂苓也不能拦着,点点头让她去了。
她确实不生气,因为她知道许易水对潘洁没什么,许易水的做法也没错。
但她也确实在看见许易水背着潘洁的第一眼,感到了不舒服。
这和许易水为什么背潘洁,以及许易水和潘洁之间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情愫没有丝毫关系。
纯粹是因为她的独占欲在作祟。
她希望许易水的背,许易水的怀抱,乃至许易水这个人,都只是她一个人的。
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另说。
但她就是这样希望的。
“来来来,把猪按住,绑好。”
“张大娘子呢?厨房那边儿能烧热水不?”
“这猪直接杀了最好,不能养着。”
“那确实,这样的光景,到时候越养越瘦。”
众人七嘴八舌的张罗着,要把潘师傅的那头猪宰杀了来吃。
潘师傅不大同意,和潘洁争执了几句,又同意了。
许易水作为年轻劳力,先前又在季家杀过猪,自然就被人记了起来,赶忙喊了过去。
“我也来!”
杀猪黄静思见过,但还没亲自按过猪,立马跃跃欲试!
“欸欸欸!”
下一瞬就踩上了稀泥,整个人开始晃起来,而后抱住了旁边的季翠翠稳住身形!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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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带着黄静思走了一天,鲁林显然也知道了她的尿性,“你先顾着自己吧。”
倒是边上的孟寒雁,视线拐了个弯儿,从黄静思身上转到了苏拂苓身上,忽然想起来:
“黄静思你识字儿,是吧?”
“对,”黄静思好不容易站稳,点了点头,“勉强认得。”
好歹在镇上的时候她也代写书信,勉强认得是谦虚,这样说会不会太过谦虚了?
想着,黄静思又补了一句:“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
“不用,”孟寒雁觉得好笑,“我只需要一种写法就够了。”
“我有一件更加重要,也更加困难的事情要交给你。”
听起来就很厉害!
黄静思眼前一亮:“好啊好啊!”
“看到这些小孩儿了吗?”
潘师傅亲自操刀,指挥着众人将猪抬到旁边放血的地方,胆小的孩子缩在一边,胆子大的,蹿在人群里拍着手一边看杀猪,一边玩儿抓人的游戏。
“看见了。”黄静思点了点头,“但是这和重要且困难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看到那个角落了吗?”孟寒雁又指着众人杀猪的地方边上的另一块儿树木相对茂密,雨也相对小些的地方。
“看见了。”黄静思再次点头,“所以这和重要且困难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孟寒雁:“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就是上河村私塾教授了,在那个地方,教大家认字。”
“?”黄静思明白了,“你让我带小孩儿???”
“怎么能这么说呢,”孟寒雁道,“上河村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黄静思:“……”
“当然,”孟寒雁笑,“也能正好解决这些小丫头片子到处跑的问题。”
“现在正是动荡的时候,村里基本上所有有行动力的人,都要听安排,拧成一股绳,一起做事情。”
“雨不知道会下多久,水也不知道会涨多高。”
“我们这个庇护棚,该修补的地方要修补,该加固的地方要加固,柴火、粮食还有清扫等等,每一处都需要人。”
“这些孩子,确实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照顾了。”
“但就让她们这么到处跑也不行,山里不比村子里,我们人多,气味重,又是雨天,猛禽应该不会靠近,但蛇虫鼠蚁还有之前补兽的陷阱之类的,也是个麻烦。”
交给黄静思,一举多得。
女人的仪态是小乡村里少见的端庄,说话的语调更是轻柔平顺,一条又一条的罗列出利害关系,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思考,难以拒绝-
雨倾泻在树叶上,层层翻滚下落,最后打在庇护棚的顶上,又滚进泥里。
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只有人,从悲苦,到苦中作乐,再到沉默。
如果说十天前她们还在因为一头猪的宰杀而开心,那么十天后的现在,整个庇护棚里,都弥漫着一股静。
就连小孩子都被感染地安静了下来。
孟寒雁清楚,这不是懂事,这是无望。
是绝望。
是死气沉沉。
但她没有什么办法了。
洪水流得很平静,不再像先前那样仿佛要吃人。
可上河村,还能看见的只剩下地势最高的祠堂了。
摆在孟寒雁面前的最直观的问题就是,没有公粮了。
大家已经在找粮了,可是不够。
再这样下去的话,就要收粮了。
可收粮,显然不会像第一次那样顺利了,收不上来或者只要有一户不给,那这里就要乱起来了。
若是不收,任由家家户户自给自足,半夜里偷东西的遏制不住,庇护棚还是得乱起来。
相比起其他愁容满面的人,许易水倒是显得要乐观得多。
干旱可能连年不下几滴雨,但洪水最多最多也是陆续几月。
狸山不可能被淹,只要狸山在,她就有把握在狸山上找到足够她和苏拂苓活下去的吃食。
只是真到那个份儿上的时候,人比其他一切都要可怕,就不能再和村里的人一起行动了。
“待在庇护棚等我。”
鲁林又在喊了。
“别乱跑,看好东西。”一边使眼色示意苏拂苓注意枕头,许易水一边叮嘱。
现在最金贵的就是粮食。
前两天,庇护棚发生了偷粮的事情,虽然被偷的是安置在西边那块儿的贾真的粮食,颇有些活该的意味在,但是没有人能保证小偷不会顶上自己。
家家户户都自觉地把粮食看得更紧了,一刻也不离人。
“你也注意安全,”这些天许易水每天都得跟着她们出去忙活,苏拂苓将蓑衣拿过来,给许易水披上,“早去早回。”
目送着庇护棚里身强力壮的人们离开。
苏拂苓耷拉着身子坐了一会儿,有风吹过,带着凉意,抬起手揉了揉肚子,苏拂苓猫下身体,拿了块儿不大起眼的布,将枕头包了进去,又放进小背篓里。
“小苏娘子?”她绕着走的,边角在地上写写画画的黄静思看见了,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我去找点儿柴回来。”苏拂苓道。
路过西边的时候,这里安置的都是孤寡有疾的“病弱”村人,大部分都是或躺或坐着,沉默和死气在这一片最为浓重。
带着毡帽的贾真也半靠着一棵用来支撑棚顶的树坐着。
清楚的看见了苏拂苓瑟缩的身形,以及,背篓里包袱敞开的一角,露出的米黄色的麦糠饼。
其实,贾真是个挺欺软怕硬,也挺识时务的人,有了许易水的教训和断腿的疼,她是不敢再招惹苏拂苓了的,至少在情色上,已经完全不敢再打苏拂苓的主意。
但自从她的粮食被人偷了之后,苏拂苓不知道是因为可怜还是害怕,给她分过点吃食。
三次。
第一次是在她发现粮食被偷的那个下午,吃完公粮的午饭后,贾真生无可恋地直接坐在雨里,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也是那个时候,怀里忽然多了小半块儿麦糠饼,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苏拂苓已经抱着装粮食的包袱后退着跑了。
说不出触动是假的,她还以为苏拂苓是整个上河村里,最希望她死的人。
之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
许易水不在的僻静角落,无人时刻。
吃着东西,贾真终于明白了,苏拂苓是一个天真无邪,又柔弱可欺的蠢蛋。
啊不对,城里人大概管这叫良善。
贾真站起身。
她饿了。
只是想要点儿粮食而已。
第90章 这两口子活该被人欺负!
“去哪儿?”
做完鲁林吩咐的锯树屯柴的事之后,许易水和几人告别。
显然是要自己做些什么。
许易水伸出手,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冷冰冰的雨水滴在手里,凉意席卷全身。
“我去找点儿芦苇杆。”
夜里苏拂苓总说冷,如果一开始只是撒娇调情的手段,那么伴随着持续的下雨和越长越高的洪水,狸山上的温度低下去好多,的确是越来越冷了。
山上的草木几乎都湿了个透,光铺茅草也没什么用。
芦苇就不一样了,它就像是极其细小的竹子,水再怎么浸,芦苇杆只需要晾一晾,便始终都是那副干干爽爽的样子。
还不知道会这样下去多久,若是能有个芦苇席子,隔绝一部分地上的凉意,夜里会好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雨好像小了很多,看上去也不像是先前那样,只是短暂歇息后,就又会卷土重来愈演愈烈的小。
更像是要放晴了的小。
这些天,每次看着雨稍微小一点儿,大家心里祈祷的都是放晴,但过不了一会儿,迎接的都是更为厚重的倾盆大雨。
芦苇荡都被淹了个透,好在山上还有芦苇的近亲——班茅。
比芦苇更粗更高一些,其他的基本都差不多的一种植物。
许易水穿梭在林间,往可能有班茅草的地方走去。
那是什么?
山坡下有簌簌的声音,许易水从高到低看过去,一个深蓝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背着背篓。
是个人。
苏拂苓?
许易水眉心紧皱,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毕竟苏拂苓没有理由出现在这儿,这里已经在后山了,离庇护棚说远不算太远,但说近也绝对不近,走路都得小半个时辰。
揉了揉眼睛,许易水心里有疑虑,但事关苏拂苓,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想了想,往刚才发现人影的那处走了过去。
脚踩在枯枝烂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救命……”
“救命!救救我——!”
什么声音?
“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
哗啦啦的水声里,许易水顿住脚步,这下是真真切切的听见了一个喑哑恐惧的声音在呼救,有些耳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汹涌的洪水裹挟着泥沙、树木等杂物,因着有落差,而狠狠地撞击着崖壁!
冲刷之间,伴随着震耳的轰隆声,那些或大或小的,被雨水泡软的泥块儿碎石轻易就滚进了洪水里,再也看不见踪迹。
这处崖坡许易水记得,原本算不得高,也算不得陡,但从边上新鲜的泥土来看,刚垮塌过,先前往下的坡坎,这会儿也全被洪水淹没了,立在外头的,只有一个内凹的还在不断往下掉细碎泥石的黄泥陡崖。
就是在这样的陡崖上,挂着一个衣衫褴褛,挣扎求生的女人。
又黑又白的头发挂了泥,雨水一淋又打着绺,坑坑巴巴,麻麻赖赖,像没剃干净毛的野猪脸。
贾真。
奋力的抓住不知是那棵树的小半根裸露的根茎,挂在崖壁上,听到声音的贾真拼了老命地呼救:
“救救我!”
“求——”
贾真仰起头,雨水和泥渣落在脸上,挣扎间,她还是看清了崖上的人的脸,求救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
许易水。
怎么就是许易水呢?!!!
她只是想找苏七再拿两块儿饼,怎么忽然就落到了如此境地?
反正,反正苏七都要给她的,一点一点给,不如她一次就拿了不是么?
她只是想要三分之一,只想要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都留给苏七和许易水。
苏七明明也是打算给她的!
贾真只觉得很奇怪,自己跟在苏七身后,这样的光景,要粮这种事情,得避着些其他人,所以就往僻静的后山走。
可走着走着,她脚下踩着的地忽然就被洪水冲垮了,苏七更是直接就跑了,她怎么唤也也没有回应。
山洪裹着一棵凄惨的大树,远远近近地冲过来,所过之处,刷下不知多少泥土石块儿,那样的力道,绝对会把贾真抽到水里。
被打断的右腿完全使不上力,雨水泡过后,从骨头里开始隐隐作痛。
贾真心中方寸大乱。
若是许易水的话,肯定就不会救她了!
闭上眼,贾真满脸绝望。
“手给我!”
头顶传来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与此同时,也伸下来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宽大的,骨节分明的手,小麦的颜色,指关节隆起,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
是上河村里,最有气力的年轻女人的手。
也是,打断她的腿的手。
没有犹豫的余地,咬着牙,贾真一把勾住了许易水的手。
也勾住了此时此刻,自己的救命稻草。
“啪啦啦!”
洪水握着大树的枝干,狠狠地抽在了贾真的背上,登时皮开肉绽!
“啊——!”贾真猛地惨叫一声,整个人又被一股大力扯着拽上了山崖!
疼痛已经是其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爬上山崖的贾真直接瘫软在地,在雨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全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许易水。
贾真的心里只有这个名字。
居然是许易水救了她,许易水居然肯救她……
为什么?
“易水啊,没想到,你会愿意救婶子……”
好半晌,缓过来的贾真艰难地支起身体,想说点儿什么,却只看见了许易水*匆匆离去的背影。
嘁。
救都救了。
这会儿又不愿意看见她了。
几个意思?
真善良。
这两口子活该被人欺负!
贾真又在心里暗骂-
“你这是弄的什么?”
回到庇护棚,许易水先遇上了黄静思,刚给小孩儿们布置了作业,让她们拿着树杈子在地上划拉着写功课。
看着许易水背回来的,比她还要高上许多的,小拇指粗细的班茅草,黄静思问了一嘴。
“弄个席子。”许易水也没瞒着。
“哦哦哦,”反倒是黄静思有些敷衍和心不在焉,“这样啊。”
四下望了望,黄静思拉住许易水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我有个事儿要跟你说。”
“什么东西?”黄静思像偷东西的贼一样,许易水皱眉,“神神秘秘的。”
“这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黄静思也很犹豫,“但这个事儿,我总觉得该让你知道。”
神情慢慢坚定起来,黄静思决定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前些天贾真的粮食不是被偷了吗?”
“昨天,”黄静思将声音压得更低,“我看见你娘子,偷偷的给贾真递了粮食贴补她。”
公粮的饭菜都是专门有人给打的,这就导致有些胃口更大的人,可能不够吃,好在自己有存粮,平时也私下里自己吃点自己的饱肚子,这在庇护棚是很正常的事情。
关于贾真的腿和苏拂苓之间的纠葛,黄静思在庇护棚待了这么久,也听到了一点儿风声。
所以苏拂苓接济贾真,着实诡异。
黄静思总觉得心里不大安生,还是要告诉许易水才行。
想到在崖边看见的人影和救上来的贾真,几乎是一瞬间,许易水就将这些事情串联了起来。
果然。
是苏拂苓要杀贾真。
“嗯。”喉咙滚乐又滚,许易水艰难吐出一个嗯字,表示自己知道了。
黄静思:?
她说了这么多就换来一个嗯?
可视线落在许易水脸上,调侃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黄静思抬起手,拍了拍许易水的肩膀,“好好问一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点了点头,许易水走向庇护棚里,她临时的“家”-
“你回来啦!”
听到声音,坐在席地铺设的床上的苏拂苓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背着班茅杆的许易水:
“这是什么?”
小跑着走到许易水的身边,苏拂苓帮许易水卸下班茅杆,一边明白了过来:“是要拿来做席子吗?”
许易水:“对。”
“太好了!”苏拂苓很高兴,“有软乎的班茅席子睡了!”
“晚上还会更暖和!”
“对。”
看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苏拂苓,许易水扯着嘴角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要试试编席子吗?”
“很简单的,我教你。”
……
贾真回到庇护棚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正好赶上晚饭的最末时候。
今天的晚饭是面片杂汤,太过惊险,端起碗贾真就猛地灌了好大几口。
热乎乎的汤下肚,贾真的心总算是沉了下去,落到实处。
苏拂苓的心却提了起来!
一双带水含情的眼眸,被惊疑笼罩,看上去多了些阴鸷。
贾真不是摔下山崖掉进洪水里了吗?!
怎么会又出现了?!!!
“在看什么?”
许易水心知肚明,纸本来也包不住火,犹豫着,还是开了口:“贾真吗?”
“你想杀她?”
“你救了她!”苏拂苓猛地回过头,望向一步之遥的许易水!
闭了闭眼,许易水道:“找班茅杆的时候,我在后山看见了一个人影,很像你。”
“走近之后,我看见了坠崖的贾真,正挂在崖壁上求救——”
“所以你就救了她?!”苏拂苓打断了许易水的话。
“……是。”
“她贾真是什么值得救的大好人吗?!!!”
苏拂苓不理解:
“她是欺负我的烂人!”
苏拂苓非常不理解:
“许易水。”
“所以你明知道我要杀她。”
“你还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