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猪油蒸蛋。”
当然,那些话也只能在心里发泄,苏拂苓即使再想,此时此刻,也没办法当着许易水的面直接说出来。
“好。”居然是这个答案。
梦里的苏拂苓,就很喜欢猪油蒸蛋。
许易水顿了顿,还是答了好。
“别生气了。”看着皱着脸气鼓鼓的苏拂苓,许易水将背篓里的东西拎了出来。
手里忽然被放上了一个毛绒绒的,还带着温度的东西,还会动,苏拂苓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这…这是什么?”
“兔子。”
“兔子?”
“嗯,”许易水点头,“山里的陷阱里捡来的。”
“还生了两只小兔子。”
“你可以养它们。”
苏拂苓的手已经摸上了兔子的脑袋和脊背。
“这是红糖水。”
许易水在兔子的后腿上套了绳子,确保不会被它跑掉,又兑了红糖水,将碗递到苏拂苓的手里。
“这只母兔子刚生产过,可以喂一喂。”
说话就说话,手怎么就落在了她脑袋上?
还揉!
“噢!”苏拂苓回道。
兔子大概也确实口渴了,只蹲在苏拂苓的膝盖上,埋头猛猛喝嘴边碗里的红糖水。
先前季翠翠她们带来家里的鸡蛋已经没了,现在的还是许易水找祝玛买的鸡蛋,祝玛不养鸡,但作为村里唯一的巫医,她那儿的鸡蛋就没断过。
若是蒸蛋的话,主食就还是配干饭比较好,或者馒头也可以,许易水想着。
身后传来点动静,是苏拂苓站起身在往门外走。
这几日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苏拂苓可能是想在门口的檐下坐着,反正门开着,许易水便也没有太在意。
蒸好了米饭,许易水想着再去摘点藤藤菜,那几株藤藤菜经过掐茎和重复栽种,现在已经小有规模,正是可以吃第一茬儿尝新的时候。
“我去摘藤——”只是刚走出门,正要和苏拂苓打招呼,许易水的声音却忽然顿住。
苏拂苓常呆的檐下,空无一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许易水挪动脚步走到屋边往后又看,还是没有人。
“苏柒?”许易水走进屋里,草棚一览无余,后头的茅房也没有人。
“苏柒?!!!”
恐惧好似鬼魅,忽地蹿上心头,许易水顿时慌乱了起来:“苏柒!”
“苏柒!!!”
天地黯淡,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梦里画面从心底积压的某个角落翻涌了出来,也是这样,寻常的一天,突然的消失。
许易水甚至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找人!
“苏拂苓!!!”
“苏——”
“谁?”地坝边忽然冒出一个清甜的声音。
“许易水?”
像是一阵热风急速刮过,许易水一把拽住苏拂苓的手腕:“你去哪儿了?!!!”
“就……祠堂,”苏拂苓被许易水攥得手腕一痛,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我去找了一趟祝玛……”
“天都黑了,你去找祝玛干什么?!”
啪得一声,苏拂苓的手打在许易水的手背上。
“嗯…”许易水当即闷哼一声。
“你还知道疼啊,”苏拂苓没好气,一边将手里的半截竹子做成的瓶子塞进许易水怀里,“我还以为你神仙,水火不侵,金刚不坏呢!”
“擦药!”
“治蜜蜂蛰的。”
山里情况危急,几乎都是生死关头,蜜蜂那点儿蜇人,许易水和季翠翠都没当回事。
就连回到家后,也忽视掉了。
只是虽然不严重,却也一直在痛着。
“谢谢。”
苏拂苓没理她,只是往屋子里走去。
“……我饿了,我要吃饭!”
许易水莞尔:“好~!”
“苏七。”
“嗯?”
“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许易水还是炒了藤藤菜,新鲜现掐的带叶嫩茎,用指头压一压,再破开,而后掐成合适的长度。
栽种在水里的藤藤菜容易长猪儿虫和蚂蟥,所以需要反复淘洗,冲去泥沙和叶片底可能会存在的虫子。
锅里加上点猪油,生姜蒜末,再加入处理好的藤藤菜,将灶台里的柴火扒拉开一层,猛火一爆,这加入足量的盐,便是一份最脆嫩爽口的爆炒藤藤菜。
用来配米饭乃是素菜里的一绝!
“房子?”
苏拂苓正在扒拉着饭菜,嚼嚼嚼,再用勺子舀一勺蒸鸡蛋,嚼嚼嚼:“什么房子?”
“就住的房子,”许易水道,“当然砖瓦房是最好的,但是现在的砖价太贵了。”
“二十块砖就得一文钱。”
“就算是砌最简单的一八墙,每方丈就得用至少二百八十八块儿青砖,这就是14文。”
“四排三间的话,至少得一百方丈的墙面才行,那就是一千四百文,一两四百钱。”
“这还只是买砖的钱,不算瓦、泥沙、还有匠人那些。”
她拢共的存款就只有二两八贯,这一下就去了一半,哪儿还能修得出来。
“如果是半砖房的话就要好一点,外面用青砖挡风,屋里就用土墙,只是可能也有些紧。”
“我个人的倾向是就修土墙房,黄黏土就在狸山脚下,可以自己挖了运回来,稻草也有提前攒的,只是自己倒模会累些,时间也要用得久些。”
“土房肯定比我们现在的草棚要好很多的。”
“你想要平层的还是带一点小阁楼的?”
“我感觉就像季翠翠她们家那样,弄一个小隔层出来堆柴也不错,这样不容易潮……”
提起修房子,许易水罕见地滔滔不绝,语气里都带着憧憬与雀跃。
听得苏拂苓一愣一愣的:
“你,要修房子吗?”
“嗯。”许易水回答的非常肯定,也非常坚决。
静默了一瞬,苏拂苓舀了一勺蒸鸡蛋放进嘴里。
香嫩爽滑的鸡蛋一抿就化,咽下喉,苏拂苓这才轻声询问:
“地方找好了吗?修在哪儿?”
“茅草河往上走,就我们年初开荒的那片地,上面有个斑竹林,靠着斑竹林那边上。”
许易水一边说着,看见了苏拂苓茫然的神情:“我这样说你可能也不太清楚,反正那块儿地方还不错,就是离咱们这有一点远,在偏村西的方向了。”
“茅草河?”苏拂苓皱眉,“河边吗?”
“不是,”许易水摇头,“山腰上。”
“哦哦哦,”苏拂苓似乎松了一口气,“那是不是挺高的?”
“嗯,”许易水回想起自己先前站在斑竹林边上时的眺望,“视线很开阔,站在房间门口的话,大概能够看到祠堂的扶桑树。”
“背山面水,祝玛也说那个地方风水很好。”
“那就好。”苏拂苓点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咱房子还是位置选高一点。”
“河边,万一夏天暴雨,涨水给淹了怎么办。”
“那不至——”许易水正想说不至于,四年前暴雨,山洪暴发,多地出龙走蛟,易水河决堤,那之后朝廷派人赈灾,又特地拓宽了河道,加固了河堤,这几年即使是汛期,易水河的水位也从未高出过河堤的三分之二。
可是,许家被山洪席卷的画面一下子浮现,许易水便哽住了。
“好。”
这次村长给她的地基,是狸山阳面,远离易水河。
不会有山洪,也不会被淹的。
暴雨……涨水……
等等!
啪嗒一声,许易水手里的筷子掉落在桌上。
暴雨……
许易水闭上眼,努力地想要抓住刚才脑海里闪过的画面。
那应该是她曾经在梦境里见到过的画面。
很混沌,想不起来。
许易水开始在脑海里描摹苏拂苓的脸,她那些梦境的主体几乎都是苏拂苓,她的视线焦点几乎一直是在苏拂苓身上的。
苏拂苓……暴雨……
找到了!
有些模糊的场景里,许易水穿着褐色的短衣,露出了半截胳膊,脚下的裤腿也高高挽起,苏拂苓乖巧地蜷缩成一小团,搂着她的脖子,被她背在背上。
脚下,她为什么是卷着裤腿的,脚下是什么?
许易水看不清,只能看见大概是黄褐色,大片大片的黄褐色……洪水?
雨!下雨!
许易水从脑海里还剩下的那些清晰的画面里一一翻找,那些梦里和苏拂苓相处的瞬间,那些没有在草棚屋子里的画面。
那些苏拂苓穿着薄衫短袖的时候,周围的天气,似乎总是阴沉沉的,在下雨。
下雨,阴天,晴天,阴天,雨天,雨天……
雨雨雨,一直在下雨……
怎么会?
【“河边,万一夏天暴雨,涨水给淹了怎么办。”】
许易水看向苏拂苓。
女子正在小口小口地舀着蒸鸡蛋,时不时再扒拉两筷子藤藤菜裹米饭,吃得很香,甚至嘴角都沾上了饭粒子,腮帮子鼓鼓的,像松鼠似得,一直在嚼嚼嚼。
所以,她为什么会特地这样说?
是巧合吗?
……
“笃笃笃——”
翠绿的稻谷已经长成片,黄泥小路在稻田里曲折蜿蜒,朦胧的薄雾里,缕缕青烟从一栋又一栋小房子的烟囱口里冒出。
又是一个鸡犬相闻的晨明天。
“谁?”许易水听到门口的响动,拉开门。
是村长鲁林,戴了顶黄色的冠帽,前后一圈贴了黄纸,脸上用红色的朱砂画了某些蛇形缠绕的纹样,手里还提着一个黄色的布袋子:“伏望天地,龙神显灵,请赐五谷!”
鲁林严肃着声音,拖长语调唱道。
许易水面色一凛。
夏满节,到了。
第52章 “肇始吾祖,降于煌明!”
许易水躬身一拜。
而后转身进屋,打开了装粮食的柜子,从里面装着粮食的几个布袋子里,分别抓出一把稻谷、一把麦子、一把玉米、一把黄豆以及一把花生放进碗里,再倒入村长手里拎着的袋子里。
“五谷至——!”村长嘴里念叨着,手伸向朱砂碗,沾了红艳的朱砂,在躬身下拜的许易水额心一点。
“苏七。”夏满节拜龙神是个大日子,村里的每个人都得走这些流程,许易水唤苏拂苓过来。
“怎么了?”苏拂苓一脸茫然的靠近。
许易水:“你行一下拜礼。”
苏拂苓一脸茫然地行了拜礼。
额心一凉,下意识的,苏拂苓就想伸手去碰,被许易水抓住了手:“是点朱砂。”
许易水向她解释:“这是拜龙神的习俗。”
“噢!”苏拂苓点了点头,努力忽视那点儿凉意带来的异物感。
“夏满节,拜龙神,除了这个朱砂,还有什么其他的流程和习俗吗?”
苏拂苓脸上带着些许好奇,询问道。
“当然有。”
许易水从锅里盛了粥起来。
“每年夏满这天,卯时起到巳时前,都会由村长假扮龙神的手下,到家家户户,收集五谷。”
“五谷?”苏拂苓刚才听见了,“稻、黍、稷、麦、菽?”
“是,”许易水点头又摇头,“也不是。”
“以前是,但现在的五谷已经没有什么定式了,只要是家里的五种粮食就行。”
所以许易水才会拿的是稻谷、麦子、玉米、黄豆以及花生。
“我们的话只要在正午之前穿戴整齐去祠堂就行。”
“到时候大家要一起祭拜列祖列宗和请龙神,下午还得游龙。”
吃过早饭,许易水给苏拂苓束发,自己也简单的换了身干净衣裳,两个人都收拾得体体面面。
草棚离祠堂近,有什么动静就能听见,陆陆续续的,外面你来了不少人。
“赵三娘!”
“孙家主!”
许易水依稀听见外头在喊。
这赵家三娘,许易水得喊祖姥姥,今年九十六,上河村最年长的老人,这会儿也杵着拐杖,在自己五十多岁的孙女的搀扶下来了祠堂。
赶忙的就有人搬了凳子让赵三娘坐。
孙家主就更厉害了,虽然没有赵三娘年长,但她先前生了一场病,之后便一直不良于行,经常需要卧床静养,今日孙家的女儿娘子们,也将她坐在椅子上抬了过来。
上到老人下到小孩儿,远一些的潘洁和潘师傅等,上河村可以说是活着的人都全员出动,通通来了祠堂。
也是看着人群里攒动的人头,许易水才清楚的感觉到,上河村原来有如此大,有这么多人。
有孤儿,亦有四代同堂之家。
许易水牵着苏拂苓,到的不算早,也不晚。
一路走一路打招呼,站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也还是免不了要和周围的人寒暄。
许许多多的目光落在苏拂苓身上,带着好奇与探究。
那娘子皮肤白,比起农家女来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清透干净,再加上额间那一点朱砂红,穿着个麻袋,都好似仙女下凡。
但比起上次在季翠翠和蕊香的婚宴上,却要隐秘和克制了许多,即使是笑着在说话,总体上大家都额外多带了几分肃穆之感。
“许阿姐!许姐姐!”
兀地,一个清脆的带着奶气的声音跑了过来,而后一把就抱住了两人的腿,正是季青青。
她穿着件小孩儿的粉色衣裳,整个人又嫩又可爱,连苏拂苓都忍不住在季青青圆滚滚的小肉脸上揉捏了几把。
在季青青之后,季翠翠扶着蕊香也到了,以及季丽蓉和王蔓红等人。
“这新娘子圆润了不少呀,看来季家伙食开的真不错!”
即使已经成婚,季翠翠和蕊香也依然是小辈,一路走一路打招呼,也难免有人调笑着寒暄。
“姑娘嘛,”王蔓红在后面也笑,“就是要多吃些,吃好些,长结实一点才好看的。”
“对对对,”也另有人点头附和,“珠圆玉润的多好看!”
队伍的最末端,一个熟悉的人影戴着顶小圆帽,杵着拐,走路拖着小半截腿,再一弓着背,看着比从前要矮了几分。
许易水抓紧了身边苏拂苓的手。
“怎么了?”苏拂苓看向许易水。
“没事。”对方却只低声道,一边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叮铃铃铃……”眼见着日晷快到正午了,外头忽然传来了铜铃铛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驾马的吁声。
这个时候会坐马车赶回来的应该就一个人——孟寒雁。
她每年都会如此。
果然,外面已经响起了打招呼的声音。
“孟书吏!”
“孟书吏!”
“梅姐,季姨……”
祠堂里的人越来越多,许易水将苏拂苓牵到了小辈们站的那一块儿地方,又比较靠边角落的位置:
“拜龙神仪式,各家都要出力。”
许易水对苏拂苓道:“基本上每次大家负责的东西都不一样,我今年得游龙神,待会儿我要走的时候,提前告诉你,你就蕊香还有季婶她们一起,可以吗?”
她之前已经和蕊香她们打过招呼了。
“你要走?”苏拂苓紧紧抓住许易水的手。
“不远,”许易水道,“也在祠堂。”
“只是要去前面抬龙神出来。”
周遭的气氛和场合都很肃穆,苏拂苓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好。”
知晓她不安,许易水伸手捋了捋苏拂苓的头发。
感受到她的气息,苏拂苓稍微放松了一些。
祠堂是上河村修得最好的房子,通体都是青砖垒砌的,还是三进二出的院子。
一进大门,看见的便是祠堂排位,列祖列宗碑林成山,再往后二进便是扶桑井和枝繁叶茂的扶桑树,扶桑树后另外有几间停棺停灵和做香蜡纸钱之类的屋子,再然后便是可以出祠堂的后门。
扶桑树,扶桑井,碑林牌位以及青铜的香炉鼎,四点成线。
此时,所有人便是站在一进大门后的地坝里,李家娘子等四人将点燃的香发到每个人手里,一人三柱,不多不少。
季青青还有李二丫这些小孩儿,站在香炉鼎的边上,将黄纸钱撒开,堆叠起来成一座小山。
日晷的影子慢慢指向正午的刻度。
“当当当——”
伴随着孟寒雁撞动祠堂里的铜钟,今年夏满节的拜龙神仪式,便正式开始了。
“敬奉先祖,瞻仰九泉!”
村长鲁林还是早晨的那一身装扮,领头跪在最前方的蒲团之上。
“要跪拜。”许易水一手拿着香,一手扶着苏拂苓。
苏拂苓顿了顿,在许易水要问她的时候,才慢慢有了动作,弯了膝盖往下跪在地上。
她的身旁,许易水也跪了下去。
“香举至头顶。”许易水为苏拂苓讲解着动作。
最前方,鲁林也做着相同的动作:
“……狸山圣地,五千年古柏参天绿,神州易水,九万里春潮动地来。上河屹立其间,望风以颂之;吾祖轩辕,人神供养,福泽广被,惠我八方,千秋万代,地久天长!”
“肇始吾祖,降于煌明!”
女音带着中年人特有的沉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拜!”
祭文念完后,所有人一同双手将香举过头顶,而后三拜身三叩首。
“起!”
除了鲁林的声音,便再无其他说话声了,黄澄澄的纸钱在燃烧着,漫天飘起絮状的香灰,大家站起身,依照顺序排着队,一个一个,将手里的香插入香炉鼎内。
祭祖后还需往里再进,到扶桑井和扶桑树边。
刘家那边的几人早早的便将扶桑树下的枯枝败叶收捡起来,堆在了一起。
众人就这么围成圈,绕着扶桑树和扶桑井,还有这个柴火堆。
“我要去了,”许易水晃了晃苏拂苓的手,将她交到蕊香手里,“帮我照顾一下,拜托了。”
“知道的。”蕊香身边的王蔓红拉过苏拂苓,“你放心,半步都不会离开。”
今天可这么多人都在呢,包括那个死老赖头!
许易水和季翠翠都得去游龙神,还有村里好几个正值青壮年的小辈,进了后面停棺的房间。
龙神是一头纸扎出的巨龙,由小辈们举着关节的柱子,将整只龙撑起来。
“天清地灵,神明听祷!”
外头,鲁林还在唱词,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铃铛:“今我诚心,祈请降临!”
“请!龙神!”
伴随着鲁林的声音,房间门拉开,许易水举着龙头,敏捷地从屋子里跳出,其他人也紧随其后,跟着许易水,有节奏的晃动手里举着的杆子。
龙头有半个人身那么大,下面坠着一个脑袋大的圆形铁锅,许易水等人举着龙神绕着众人舞动,众人便拿火钳从燃烧的柴火堆里夹了扶桑枝的炭火丢进龙头的铁锅里。
轰的一声,铁锅里燃起火光。
“拜!龙神!”
鲁林指挥着大家躬身,而许易水则领着游龙神的几个人,举着龙神,往田间地头跑。
健硕的年轻人们,举着燃烧的巨龙,游走在绿稻瓜果之间,需要十足的体力,才能舞得灵动,走得迅速,又不踩伤谷物。
这是一项非常耗费体力的事情,而龙神身躯的灰烬会洒满整片土地,庇护风调雨顺,万物生灵。
许易水游完龙神后,已经有些力竭,季翠翠更是不行,已经坐在了地上。
两人都下意识往山坡上看去,村民们基本都在看她们游龙神,苏拂苓和蕊香也在那儿。
只是……许易水眯了眯眼,认出站在苏拂苓身侧的另一个人是孟寒雁。
两人似乎正在说话,还在笑。
村长的这位娘子有本事,所以大家是敬重的,但孟寒雁可并不是多么热心肠的人。
况且,许易水的目光落在了苏拂苓被挽着的手上,苏拂苓和孟书吏几时这般相熟了?
第53章 “我亲到你的脸了吗?”
“在聊什么?”
许易水走上坡,声音刚传过去,就看见苏拂苓兀地将手腕兀地从孟寒雁的手里抽了出来。
孟书吏在上河村声誉颇高,苏拂苓这动作可以说不客气了。
但孟寒雁非但没有生气,许易水走上前时,发现对方脸上反而还带着笑容。
“没什么,和……”孟寒雁的声音顿了一下。
边上的苏拂苓身体一僵。
“小七,”孟寒雁脸上的笑意加深,“说你舞龙舞得很好。”
“脚步错落,身姿辗转,眼神炯炯,发丝飞扬。”
“有风云腾行之势呢。”
夸她呢?
许易水迟疑地躬了下身:“孟书吏过誉了。”
“寒雁——”
孟寒雁笑着,正准备说什么,边上一道喊声传了过来。
在上河村,会这样称呼她的人只有一个。
——鲁林。
孟寒雁表情淡了淡,转过身跟苏拂苓点了点头,而后才跟着鲁林离开。
“庄周梦蝶,恩赐是劫。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一边走,还一边文绉绉的念白着什么,好像是诗。
听不懂。
“她走了?”大概是没听见动静,苏拂苓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又伸出手去。
“嗯,”许易水接住苏拂苓伸出来找人的手,“走了。”
“饿了吗?”
“还好,”苏拂苓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不过,也可以吃点东西的。”
若不是语气雀跃,还以为她真是勉为其难呢。
许易水:“那可以先喝一碗五谷粥。”
张大娘子她们正在祠堂煮粥,用的就是今天早上村长特地找她们挨家挨户要来的五谷,又在祠堂敬过祖,拜过龙神,这样的粥饭,据说是带有祖宗之念神仙之能,总归是可以保佑平安,无病无灾之类的。
只是人多粥少,平分下来后,每个人也大概只有小半碗。
“好喝吗?”
许易水看着苏拂苓小口喝粥,白净的脸因为动作又鼓起一小团,跟汤圆似的。
“嗯嗯嗯。”苏拂苓只点头。
“不够还有。”许易水将自己那碗也递给了苏拂苓。
边上传来窸窸窣窣的笑,一抬头,就发现张大娘子和两个相熟的婶子站在锅边,正盯着她们笑。
“好喝吗?”张大娘子看向身边的婶子。
身边的婶子也是心领神会,一把抓起她的手,将边上的碗放进她手里:“不够还有。”
许易水:“……”
羞死人了啊啊啊!(收)
“孟书吏,刚刚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五谷粥也只能垫垫肚子,祭典仪式最重要的环节已经结束了,后续的一些事情基本上就没什么需要她们这些小辈在场的了,许易水带着苏拂苓回了家。
已经是未时末申时初了。
翻了翻家里的吃食,许易水决定炒一个腊鱼来吃。
之前春汛,季翠翠的小姨王蔓青她们打了好多鱼,季翠翠也给许易水又送了些,吃不完怕坏了,许易水便将它们做成了腊鱼,放在梁上的竹笼里熏着,想吃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取下来。
蒜苗已经老得快枯萎了,过两天就可以挖嫩蒜出来,一些拿去放在泡菜坛子里,另一些便挂起来晒干,成为一年四季佐料的由来之一。
许易水扯了些蒜,将蒜头放起来,留下的蒜杆,外面老的剥开,摘出来的还能吃的嫩些的叶子,便能拿来炒腊鱼。
苏拂苓坐在灶边上,左手戴着许易水特地给她做的手套,慢悠悠地在架柴:
“谁?”
“孟书吏,孟寒雁。”
为了防腐,腊鱼外头裹了一层炒过的盐巴,盐巴里还加了些花椒桂皮八角之类的香辛料,再这一熏,许易水将它拎下来的时候,已经是炭黑鱼一条。
要先用刀将外层的烟黑和腌料刮一下,然后放在锅里用热水洗干净。
“她啊,”苏拂苓眨了眨眼睛,“就是在跟我讲你舞龙的事情。”
“说去年你还在舞龙尾呢,没想到今年就能舞龙头了。”
“也没说什么其他的了——”
“啪——!”两个巴掌大的菜刀猛地剁下,许易水正在将洗干净的腊鱼砍成块儿。
没了表面的那层烟灰,腊鱼本身白嫩的肉在腌料、烟熏与时间的滋养下,已经变成了琥珀色。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腊鱼有些耐嚼,炒腊鱼前,许易水先在锅里加了一点油,将腊鱼块儿倒进去酥了酥:“火要小一点。”
“就是之前在蕊香家吧,”苏拂苓从灶膛里取出两根木柴,留下根半大不小的,“我们不是坐在一桌么。”
“你忘了?”
“这样啊。”许易水记起来了,当时似乎是说了几句话。
只是酥过的腊鱼,其实就已经非常好吃了。
许易水夹了一块儿只有大鱼刺几乎算是鱼骨头的鱼排肉给苏拂苓。
“对。”苏拂苓咬了一小口,腊鱼肉带着香酥,混着热气冒出来,弥留唇齿。
香迷糊了!
“先前贾真对我出言不逊,还是孟书吏制止的呢。”
“出言不逊?”许易水眉心一拧,“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也是在蕊香结婚的那天……”苏拂苓简单地将当时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煎完鱼,锅底还剩下一点薄油,加入豌豆酱和生姜丝,翻炒一下,再加入蒜苗,然后加入酥好的腊鱼,随便扒拉几下,一道蒜苗炒腊鱼便做好了!
酥香里带着肉香,又有酱香和生姜的辛味将鱼肉的土腥味道以及烟熏的涩口感完全盖住,只是因为重盐,咸味儿多少会有些冲,但也正因如此,无论是配米饭还是粥,又或者是馒头,它都是绝佳的下饭菜!
许易水看着苏拂苓的脸,见她提起贾真时,神色自然无异,略微松了口气。
她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造成太严重的心理阴影,那边是最好的。
“你……”苏拂苓语气迟疑,“怎么老问我孟书吏的事情?”
“许易水,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许易水:“?”
“哎呀,可是孟书吏她是鲁村长的娘子呀。”
“你怎么会这么想呀。”
对啊,她怎么会这么想。
许易水不太清楚苏拂苓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没——”
“你放心吧,”苏拂苓拉住了许易水的手,“我是许易水的娘子。”
“我很清楚的~!”
许易水:“……”
呃……好像跟苏拂苓解释她没吃醋不太对,解释她吃醋了更是大错特错。
许易水其实还真的没有吃醋,压根儿就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她只是觉得,当时看见的,孟寒雁说话的口型很奇怪。
总觉得,孟寒雁当时的那两个字,像是在喊……殿下。
可能是她敏感多心了吧。
就算孟寒雁真的知道了苏拂苓的身份,也不应该直接找失忆的苏拂苓求证啊,还是在拜龙神的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山坡上那么多人呢。
“你想放花灯吗?”许易水看向苏拂苓。
苏拂苓:“花灯?”
“对。”
放花灯也算是夏满节的习俗之一。
每年的夏满节,祠堂都会准备花纸,村里的年轻人,爱热闹些的,就可以去领,然后做成花灯,拿到易水河边放灯祈福。
农家的人靠天吃饭,因为见的多,所以从不会认为风调雨顺的良年是理所应当的,龙神游历完会回到河里,花灯也有提醒龙神,不要忘记约定的含义。
听起来是一件在村子里难得好玩儿的事情。
“我想!!!”
今日的月亮并不圆满,可月光却十分的明亮,银白撒照在易水河上,夜风一吹,便是波光粼粼的一片。
虫鸣鸟叫伴着熙熙攘攘的人声,上河村的确难得有这样娱乐性的活动,很多年轻人都来了,大家又彼此认识,于是互相打着招呼,又看着彼此挽着爱人,心照不宣地祝福着。
“来,”许易水常年在易水河边混迹,对这一片比谁都熟,带着苏拂苓,挑了个人不多,但却非常好的位置,“小心脚下。”
拉住苏拂苓的手,许易水让她往下蹲,又帮她稳住重心别蹲歪了。
而后,才牵着苏拂苓的指尖,往身前的水面上放了放。
“感觉到了吗?”
河水带着舒爽的凉意。
“这就是易水河。”
“生养我的地方。”
无论是狸山,还是易水,乃至上河村,许易水都对它们有一种莫名的感情。
就好像这些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它们占据了她目前为止所有的人生,并且似乎还会长久地占据下去。
真奇怪。
明明这里也没有多好,山又陡峭又凶恶,水又宽阔也有急流时刻,土地也算不得多好多肥沃,甚至这里的人也没有多坏多好,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可她还是十分依恋这里的一切。
她也没有亲人可以向苏拂苓介绍了。
那边介绍生养她的山河吧。
“凉凉的,”苏拂苓的手晃悠着河水,“好像又有点暖暖的。”
“暖?”许易水松开了苏拂苓的手,自己认真感受了一下。
“你触觉坏了?”
“真的是暖的。”苏拂苓认真的说着,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晃荡着河水的手忽然一挥!
“不信你再感觉一下哈哈哈哈!!!”
被挥起的水花砸在许易水的脸上身上。
“胆儿肥了呀你,”许易水故作凶狠,一边开始卷袖子,“这就敢招我?”
“就招你,就招你,就招你!”
苏拂苓一边说,一边覆水,两只手一起用了起来,笑得开怀!
“哗啦——!”许易水也不是吃素的,两只手直接碰了水往苏拂苓脸上丢!
“啊!”
苏拂苓还在笑呢,脸上忽然被水拍了一巴掌似得,不由缩了缩脖子:“嘶——好凉!”
“许易水!你完蛋了!”
“呀呀呀!我和你拼了!!!”
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能量,许易水把握着分寸,不由往后退了退。
“嗷!”
下一瞬,踩着鹅卵石,脚下一滑的苏拂苓直接和许易水撞了个满怀!
身下是坚硬的,有些冷的河床,身上确实个软乎乎的,还在因为刚才的打闹而呼吸不均,喘气声明显的姑娘。
“许易水。”
她在娇滴滴的喊她。
许易水转了转有些干涩的喉咙,发出一点闷音:“嗯。”
苏拂苓:“我们去放河灯吧!”
许易水:“嗯?!”
“……这样就可以了吗?”苏拂苓任由许易水拉着自己的手,轻轻地将点着铜钱那么大一圆的蜡烛的花灯放入易水河。
这盏花灯是最常见的荷花样式,倒不是因为它格外好看,主要是许易水,只会做这一种……
“嗯,”许易水搅了搅水,利用水波,将花灯送得更远,“许愿吧。”
“好!”
苏拂苓闭上眼,双手合十交握着放在胸前。
“你也许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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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易水没回答,只是看着花灯飘远。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许过愿了。
“你许愿了吗?”可苏拂苓太执着了,不回答就会一直问。
“嗯。”许易水只好也闭上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我在许愿了。”
话音刚落的下一瞬。
脸颊的侧边多出了一个温凉的东西。
轻轻的,软软的,又暖暖的。
一触即离。
比苏拂苓的唇先到的,其实是她身上的味道。
那股明明有些冷,却又泛着丝丝缕缕甜意的梅香。
“我亲到你的脸了吗?”
偏生她还在问:“是你的脸吗?”
“我亲到了吧。”
此时此刻,缺月之下。
许易水很想很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拉住,抱进怀里。
然后。
亲死她。
第54章 辣椒熟了
“阿娘阿母!你们快来看!”
忽然,边上传来了一个小女孩儿奶声奶气但又十分兴奋的声音。
“这里有两个阿姨在亲亲!”
“她们跟你们一样不害臊耶!”
许易水:“……”
苏拂苓:“……”
被喊到的阿母阿娘:“……”
叫谁阿姨呢!黄毛丫头真没礼貌!!!
“哎?”小孩儿惊声,“她们跑了!!!”
到底是年轻,脸皮薄,苏拂苓拉了拉许易水的衣角,许易水便扯着苏拂苓就赶紧溜走!
大概是跑得太快了,回到草棚里,两颗心都在胸膛里跳得咚咚响。
强烈的,难以忽视。
苏拂苓脸上带着懵懂的笑,可实际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讨厌的小孩儿!!!
刚刚那么好的氛围,她难得想了这么好的一个办法去勾许易水!
都被那个黄毛丫头给破坏了!
不然的话许易水肯定亲她了!!!
有些机会,失去了是很难再创造出来的。
也不知道许易水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许易水在点油灯。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草棚里什么都看不清楚,若不是太熟悉自己的房子,只怕两人会被桌椅板凳绊得够呛。
“你……”
都说灯下看美人。
手里的油灯晃动,许易水视线落在苏拂苓身上后,忽然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说的话。
昏黄的光晕下,眼前的人有着一张朦胧又精致的脸,眉目清冷,一张小脸可能还没有她的手掌大,面若桃花带水,眸若灿烂星河。
大概是因为刚才的跑动,乌黑的头发已经有些散了,细细碎碎的几缕贴在额前,衬得眉间早前点的那一粒朱砂,好似带了神性。
她就像是话本里所说的,翩若惊龙,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仙女,从书里走了出来。
事实上,苏拂苓本也是下凡,只是并非仙女,或许比仙女还要更贵。
她是殿下,是太女,是大夏未来的帝王。
许易水的目光向下,落在了蜜色柚子的小巧唇瓣之上。
就是它,方才在河边,胆大妄为。
粉润。
柔软。
温凉。
偏偏它的主人,只顶着一双灰白的眼和无辜的神情。
苏拂苓瞎了眼,又失了忆,如今全身心的依赖她,根本就不知道,人心能有多险恶。
她只需要稍稍放纵,就可以抱住苏拂苓,可以亲吻苏拂苓,可以品尝苏拂苓。
唾手可得,予取予求。
她可以,囚禁皇帝!
对于寻常人而言,在寻常的时刻,这简直想都不敢想。
可是,许易水从来都胆大妄为。
高高在上的,锦衣玉食的,整个大夏未来的王,现在就在她的草棚里。
是她的妻子。
这样想着,随着念头一起翻涌而起的诡异爽感,快要将许易水淹没了。
禁锢一位帝王,私有一位帝王!!!
许易水闭了闭眼,尝试压下那些让人心惊的情绪和念头。
那很坏了。
再给彼此一点时间吧。
衙役一直说没有人来找,她也不知道自己面对这样的苏拂苓,还能忍耐多久妄念。
或许,她应该给自己定一个期限?
端午?
中秋?
……等房子修好吧?
若是要尽量省钱,自己去挖泥和土,用磨具敲土砖胚,还得晾晒,慢慢弄出来,怎么也得秋天了。
秋天也是个好时节。
秋收冬藏,秋天是结果的季节。
如果到时候,还是没有人来找,她就把苏拂苓,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许易水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被灯光找出阴影,盖在眼前,也挡住了一个人被映射在眼中的,心里的野兽。
其实,是有些吓人的。
没亲到嘴儿。
对方也没个表示。
苏拂苓又没滋没味儿地过了个晚上。
好在今天的运动量多了好些,所以她也没有疑惑和恼太久,很快就去找上了周女,做上了美梦。
……
发灰的浓云挤压着天穹,沉沉的好似要坠下来,阴雨天,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了一片阴郁的氛围里,旁边层层叠叠的狸山,乍一看也成了要吃人的妖怪黑影。
河里的鱼在这样的天气最容易闷得慌,偶尔一团黑,贴到水面上,探出头来无聊地吐两个水泡。
啪嗒,水泡破开。
只有贴地的那些被人精心呵护和圈养的庄稼,一片青翠,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瞅了瞅天色,许易水多挑了几担水存在家里的水缸里。
山雨欲来风满楼,但到底还没落下来,赶紧又拿了菜篮子去地里摘菜。
先前种的四季豆已经长出了第一茬,正是吃嫩豆荚的时候,煎炒煮炸蒸都是佳品,不过许易水准备把它拿来炒了焖饭。
她们这一片其实都习惯把四季豆叫刀刀,因为最开始司农司让她们种的时候,只说是个新品种的豆,也没说是什么,于是就有大聪明看这个豆长出来的形状像一把大刀,就管它叫刀豆。
刀字和豆字声音又很像。
喊着喊着,就从刀豆,变成了刀刀儿。
后头又有了八月刀豆,那玩意儿的豆荚比刀刀长得还要像大刀一些。
还可以再炒一个藤藤菜,苏拂苓爱吃这个。
是不是得再弄个什么菜来煮汤……
“老许!”
许易水正在思考,到底是找一个嫩南瓜来煮汤,还是用黄瓜煮汤,又或者做个去火的苦瓜汤,就听见坡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褐绿色的身影从坡上的刀刀藤里面钻出来,不是季翠翠还能有谁。
一边冲她挥手,一边手里还提了个大菜篮子,也是在摘刀刀,看着已经装得冒头了。
季家人多,做菜分量是得多一些:“你来摘菜啊?”
“我来逛路。”许易水一边伸手摘刀刀,一边玩笑道。
毕竟这么明显的事情,季翠翠还问,说白了就是没过心和用脑子,想到什么话就直接话赶话了。
“……”季翠翠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个有点憨傻的笑,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上个问题有些太不走心了。
但是,这也不是许易水这么回答的理由啊!
于是季翠翠又笑:“那你这逛路逛得有点儿歪哦,田坎不踩踩田坝,地都要被你踩平了。”
许易水:“……”
懒得跟她扯犊子了。
“蕊香最近怎么样?”
“还好吗?”
“还可以吧,”季翠翠点了点头,“就是吃啥吐啥。”
许易水:“……”
“你管这叫还可以?”
“我娘说是孕吐,”季翠翠也懊恼,“也找不到什么解决办法,只能等时间过了。”
“多做点她喜欢吃的,”许易水道,“家里有的尽量做,没有的话说一声,让贺货娘或者张大娘子帮忙带一下,都成的。”
“知道的知道的。”季翠翠猛猛点头,又举起篮子里的巴掌长的黄瓜,“也不知道她以前是怎么吃的,说想吃糖拌黄瓜。”
“这吃法可真新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黄瓜一般都是做成咸口的,在季翠翠看来,用糖拌实属暴殄天物了。
“哎对了!”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季翠翠整个人兴奋起来,“你等我一下!”
“我回去拿个东西,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哈!千万别走!”
许易水从比人还高的刀刀地里探出头:“什么东西?”
只是她刚问出来,季翠翠就已经抱着菜篮子往家里跑远了。
没太放在心上,许易水专心地摘刀刀。
她已经决定好了,煮苦瓜汤。
这两天苏拂苓睡觉老有些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可能有些上火。
主要也是她自己,听着对方翻来覆去就罢了,一张床上,到底还是挨得太近了,那股梅香也跟着天气的原因暖了起来,直往她鼻子里钻。
按理说这么久了,她也应该习惯了才对。
可她还是总能闻见,总能觉得……
总之,上火这个事情,可能也许大概,也是会传染的。
喝点苦瓜汤吧。
去火。
“老许!”季翠翠不愧是属兔的,跑得相当快,很快就又来了。
这回没在坡上,而是直接堵到了许易水菜地的田坎上。
右手拿着一个大竹筒,左手拿着一个小布袋子:“这个给你。”
季翠翠左右张望着看了看,压低声音。
“这是什么?”许易水看向竹筒,没伸手接。
“蜂蜜!”季翠翠道,“过滤好了的。”
野生的蜂蜜采摘下来之后,里面沾着许多的蜜蜂,还有一些树枝之类的,蜂蜜又非常的黏糊,需要完全将蜂巢给捣碎,然后放在专门的密织竹筲箕过滤,短则一两天,长则两三天滴漏,才能完全滤干净。
若是想卖上更好的价格,还可以再炼制一番,不过季家事忙,没有花那个功夫,只是最纯粹的直接卖蜜。
“那谢谢了。”蜂蜜是好东西,许易水没推拒,直接接了过来。
泡水甜滋滋的,苏拂苓肯定爱喝。
见许易水接了竹筒,季翠翠又将手里的袋子往许易水身上塞:“还有这个。”
“这个我不要。”许易水直接扭腰躲了过去。
这个大小这个形状这个声音,都不用拆开看,就知道里头是钱。
“你别嫌少。”
季翠翠拉住许易水:“这回虽然惊险,但也确实收获颇丰,光滤出来的蜜就有九十六斤。”
“除去些自留的和送人的,剩下的八十斤,我阿母找了个镇上的人介绍卖去了县城的富户家里,十八文一斤,全给收了。”
“那富户还阔气,多给了六十文,一共卖了一两五百钱。”
“这里,是五百钱。”
“我不能收,”许易水赶忙摆手,“你留着给蕊香和季嘤嘤。”
“这蜜是你和丽蓉婶豁出命去采的。”
蜂窝也是季家人的,她这一拿就拿三分之一,受之有愧。
“那不也还是你救的命,”季翠翠是一定要给的,“季嘤嘤还是个胚胎呢。”
“她的钱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还有好几年能攒呢。”
“你不得修房。”
季翠翠一下抓住了许易水的命脉:“泥巴墙到底不够结实。”
“这钱你拿着,去买些青砖,屋里头的隔墙不说,咱屋外墙用砖垒,住着也踏实放心些。”
“你说是不。”
许易水:“……”
季翠翠将钱袋子拍在许易水的手掌心:“拿着,好好修个房子!”
“……谢谢。”
“谢啥,”季翠翠笑了,“你要实在想谢,我看你那辣椒长挺好,还有红的,怪好看嘞。”
“不然让我摘两个回去,也给蕊香尝尝?”
“说起来你吃过吗?这辣椒什么味儿啊?”
“好吃吗?”
辣椒熟了?
许易水摇了摇头:“还没……”
“那成!”季翠翠一巴掌拍上了许易水的肩,“正巧,今天就摘点儿回去做来吃!”
“咱也赶个潮流,吃点儿稀罕!”
第55章 “你还懂渔网?”
许易水看着菜篮子里一指长的,红彤彤的辣椒,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辣椒的红色不仅亮眼好看,落在许易水的眼里,还有些,有毒。
和季翠翠分开,许易水犹豫着今天的午饭,离草棚越近,隐约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情绪似乎还有些激动。
许易水赶忙加快脚步!
“是吗?还能这样?!!!”
女人穿着件深青色的春衫,衣袖和裤腿都捞得有些高,露出深麦色的肌肤,在冲着苏拂苓一边比划,一边说着什么。
正是季翠翠的小姨,王蔓青。
许易水:“王姨!”
听到声音,王蔓青转过头:“易水回来了!”
这一动,左手里拎着的竹篓还稀稀拉拉的滴下些水来,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刚打了鱼,给你们拿了点儿过来!”
王蔓青的声音爽利。
但是因为没有什么比较近的亲戚关系,加上虽然是一个村的,但住得也并不是太近,所以平时王蔓青打了鱼之后,都是不会给许易水也送的。
大多数情况下,是王蔓青给王蔓红拿了很多鱼之后,季翠翠想着她,便会给她拎两条过来。
除开过年前的这种大日子不算,这还是王蔓青第一次亲自来给许易水家送鱼。
很快的,许易水也知道了原因,王蔓青一边将鱼篓递给许易水,一边看向苏拂苓:“还得多亏了上次小七给我说的渔网的事情。”
“这回才能抓着这么些活鱼。”
“你赶紧拿进屋,放水里养着,新鲜!”
“渔网?”许易水疑惑,“什么渔网?”
“就上次,”王蔓青道,“小七跟我说,棉线网浸了猪血能防腐,我试了一下,还真是!”
本来王蔓青是没把苏七的话放在心上的,只是刚好,家里阿母阿娘把棉线网拿出来在晒,又在补漏洞,一边心疼,一边嘀咕。
王蔓青就想起了苏七说的浸猪血能防腐。
反正这网也这个样子了,不如就试一试,不行就丢了,放在那儿不用也是占地方。
没想到,浸了猪血的棉线网,坠水的速度变快了不少,还真的没有之前那么容易烂掉了!
“比胶丝网好用嘞!”结实些!鱼还能活!”
王蔓青声音轻快。
“这样吗?”许易水的视线落在苏拂苓身上,看着她灰白的眼和沉静的侧脸,心里的不安感顿时翻涌了上来。
“快快快,”王蔓青晃了晃手里的竹篓,“把鱼提进去先!”
“这多不好意思,”许易水推辞,“举手之劳而已,鱼就不用了。”
“说什么屁话呢!”王蔓青吓唬道,“赶紧的!”
本身这么远送到屋门口来,那就是有备而来,没打算让她推辞的,许易水也清楚,所以只是礼貌性的走个过场:“那……行行行。”
许易水接了鱼:“谢谢王姨了!”
“说这些!”王蔓青摆手。
手下这鱼,渔网的那个法子的人情,也就平了。
皆大欢喜。
“那成,”王蔓青松了口气,“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留着吃午饭嘛。”许易水下意识跟了一句。
“不了不了,”王蔓青脚下的步子更快了,“我家里煮好了的,走了走了!”
“你们好好吃哈,这鱼新鲜!”
“好好吃!”
一边说,脚下步伐迅速,王蔓青的声音越来越远。
“噗——”苏拂苓在笑。
“笑什么?”许易水看了看竹篓里的鱼,有大有小,品相确实都还不错。
王蔓青送得很真诚。
“笑你,”苏拂苓道,“你明明没打算留王姨吃饭。”
“怎么张嘴就来呢?”
“是王姨没打算留下吃饭,”许易水纠正道,“她要是真留下我也没有意见,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
只能说,这一套拉扯话术,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东西了。
小时候去邻居家玩儿,天色晚了时间差不多了,邻居就会喊她留下吃饭,然后她就知道,该回自己家了。
这也算是一种约定俗成吧。
毕竟你也不可能直接对别人说:“嘿,你是不是该滚回家去了。”
许易水将竹篓拎进草棚里,用最大的木盆加了水,然后将鱼都倒了进去。
“你还懂渔网?”
一边问,许易水还要一边在木盆上盖上竹筛,防止鱼被野猫钻进来给偷吃了。
“我也不知道。”
苏拂苓摇头,脸上还是熟悉的茫然:“就之前你和季翠翠她们不是进山采蜜去了么。”
“我在她们家,和蕊香一起吃饭来着。”
“王姨打了鱼送过来,抱怨了几句绞丝网打的鱼容易死。”
“又说棉线网好用一点,但容易烂。”
“我脑子里忽然就想起来,棉线网泡猪血或者桐油什么的,可以防腐。”
“今天中午吃鱼吗?”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渔网平滑地过度到中午吃什么的。
“没掐配菜,”许易水摇了摇头,“你喜欢吃茄子吗?”
“嗯……”苏拂苓思考了一下,“还行吧,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许易水了然,那就是不怎么喜欢吃。
那这个辣椒,就拿来炒茄子吧!
她喜欢吃茄子。
那个菜贩子怎么说的来着……?
【“您炒菜的时候只需要放上这么一两个,就拿它当生姜大蒜,提提味道,就可以。”】
当生姜大蒜是吧?
炒茄子的话,生姜大蒜要切成末,那这个辣椒待会儿就一起切成末好了。
不过今天的重头戏不在茄子,而在于刀刀焖饭。
每年,每一个菜的第一茬,许易水总会十分认真的规划出一个她心里认为的,这个菜最好吃的做法。
也算是,一种仪式感吧。
“腊肉?!”
苏拂苓耸了耸鼻子:“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有腊肉吃哎!”
这话说得有些激动,许易水轻笑:“我少了你肉吃?”
这……倒也没有,腊肠、蒸蛋还有各种鱼什么的,许易水没亏着苏拂苓。
但也是隔三差五吃上那么一回,没有到天天有的地步。
苏拂苓舔了舔唇:“我馋嘛!”
十分理直气壮。
洗干净的刀刀掐头去尾,牵扯掉豆荚的茎,大抵是因为足够嫩,所以茎并不多。
杂米饭已经沥好了,锅里剩下的米汤都舀出来,然后将锅洗洗干净。
眼见着锅底开始冒青烟,便加入一点豆油,再来一点猪油,姜蒜片,然后是切成小丁的腊肉,翻扮几下,满屋飘香。
许易水还会加小半勺的豌豆酱,这才倒入刀刀。
刚下锅的刀刀还有些发白,热气上来后,就会变得翠绿,这个时候就要将它们翻拌均匀,让每一根刀刀都尽量受到热锅热油的洗礼,再加入些盐等佐料调个味。
这样炒过的腊肉和刀刀捞出来,放到后头的顶罐里,再将沥好的杂粮饭直接盖在上面,捂上锅盖,就可以开焖了!
前面留出来的主锅,许易水加了水,洗过的苦瓜去瓤,切成块儿,丢进锅里。
想了想,许易水架上蒸笼,将切了滚刀块儿的茄子也直接上锅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