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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唇齿相接

风雨飘摇,青灯掉落在地。

花自飘零,她也跌进一片幻梦的池水。

对方显然生涩极了,一点一点轻啄在她唇间,带着探究之意。

呼吸交织,江芙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有氤氲的水汽。若不是自己开了窗,他要淋到何时?

陛下总是忘带伞,她想。第一次也是,现在也是。

敏感的接触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贺兰玥在她唇上细细研磨着,真是好耐性。

这张嘴曾吐出过许多恐怖的话,今日杀了这个,明日剐了那个。还有、还有……江芙回忆不起来了。

他抬手捏起她的后颈,带着她往下压。直到江芙失去平衡,不得不将手撑在他肩上。江芙压在他微冷的唇上,这姿势,反而像是她在强迫他。

这个荒诞的想法让江芙不由笑了出来,唇齿相碰,湿润的、更进一步的接触,她猛地一惊,不敢再继续。

雨水打在院中古树,残叶漂在水洼上。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的诵经声,许是哪个僧人正在夜禅。

经文静心安神,要入静、入定,罗刹就在后面看着呢。江芙尝试着,努力去捕捉空气中断续的佛偈,可她这时难以虔诚。

怎么可能静的下来!江芙头重脚轻,飘飘然地缺氧。

鼻尖相接,江芙在上面蹭了蹭,用自己的鼻尖徘徊在他脸侧。贺兰玥身上变得温暖起来。

紧接着,江芙离开了他的面颊,橙黄衣袂飘动。

贺兰玥显而易见的不满足,阻止了她的后退,轻咬在她的下唇,似在谴责这若即若离的行为。

春夜的雨有情又无情,将新芽滋润,又将繁星撕碎了藏起来。

江芙搂紧了贺兰玥。冷硬的骨,温暖的皮肉,都无法克制地化在了这春夜。

“这儿太冷了,我们回去吧,陛下。”江芙在他耳边说。

贺兰玥意犹未尽地“嗯”了声,脸上是少见的迷蒙,只是照做江芙的话去做。

很快,江芙便庆幸自己的决定。

当他们回到她的禅院时,那雨骤然变大,倾盆而下,阴风怒号,将露天的香炉烛台吹得狼藉。

就寝的房内没有点灯,全靠静室透过来的灯火。江芙脱去沾水的外衫,搁在衣架。

那人就坐在暗处,眼神不明。

“你想要何物?”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江芙没听懂:“什么?”

“朕可以赏赐你。”他又回到了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江芙朝他走来,用帕子擦干贺兰玥鬓边的水渍:“陛下,做某些事的时候,不是为了赏赐。”

你怎么不懂呢?

“这是皇命。”贺兰玥道。

“好,那我以后想到了再跟陛下说。”江芙示意他也脱掉外衣。

贺兰玥满意了,起身将自己的外裳搭在江芙的衣物旁边。

外头是灾难似的天气,风猛烈地撞在窗户纸上,更显得室内的静谧安全。

这是最适合睡觉的氛围,江芙这两日累极,虽然她并没有做什么。

出门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啊。

贺兰玥看她率先躺在床榻内侧,又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陛下不睡吗?”她伸手拽他的衣袖,不小心将中衣的领口扯的更大了。

冷白的胸膛映入眼帘,肌肉若隐若现,恰到好处的身材,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贺兰玥即将发怒,江芙爬起来,很有眼色地帮他拢回衣领。

一顿折腾后,陛下高冷地躺在了床榻外侧。

这里的被褥床榻远比不上宫里,可江芙有种自由的感觉。她原本是面对墙壁、背对外侧的睡姿,想了想好像对皇帝不太尊重,又转了过来。

然而面对面有些尴尬,黑夜的模糊中,她听见外头的杂乱,眼里望的却是贺兰玥的薄唇。这里的触感……她记得很清。

江芙终于挑选好睡姿,她平躺在榻上,双手端庄地放在小腹上,仿佛下一瞬就要起来行一个万福礼。

贺兰玥瞧着有趣,侧身支起头看她:“你这幅样子,睡得下?”

江芙瞧进他的眸子,像是褐色海洋,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陛下方才吻我的时候,睁眼了吗?”她就这样把脑子里想的说出来了。

“忘了。”贺兰玥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想看清她的表情。

他自小在寺庙长大,听惯了无数人的欲望与祈祷,可怜的、肮脏的、贪婪的。但他看不清江芙到底想要什么。

江芙直白地和他对视,到最后是贺兰玥先受不了:“就寝罢。”

“陛下这一身武功,是怎么学的?”江芙嘴上不停。

贺兰玥的手指点在她唇上:“淑妃,寝不语。”

江芙伸出一点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告诉我。”

滚烫的触感比热毒更甚,贺兰玥的手指按在她唇边,磋磨着。

“大胆。”

这算什么?往后还有更大胆的呢。

江芙又用脸蹭了蹭他的手。

贺兰玥深吸一口气,妥协了:“一个疯和尚教的,那老头凶得很,动不动便打人。”

“他为什么教您呢?”江芙好奇。

“朕答应了他一些事情。你看,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要从朕这里拿到些什么。”贺兰玥攥紧她的手腕,自嘲地笑:“你不也是么?再说假话就杀了你。”

隔壁静室里的灯油耗尽了,灯花熄灭。相应的,这里陷入全然的黑暗,风雨大作,直逼着人吐露心声。

江芙挪着身子凑近他,几乎要挨上他,可她停了。

她用另一只手将他拧起的眉展开:“这样就好看了。”

“你嫌弃朕?果然,你的心还在南烷。”

江芙掰开他的手掌,拉起了他的小指:“我喜欢和陛下在一起,陛下同我拉勾,就算我跟您签字画押了。”

他顿了顿:“何为拉勾?”

“就是陛下和我约定,嗯,不能相互背叛,一百年不变。”

他轻嗤:“朕千秋万岁,区区百年算什么。”

可江芙感觉到,小指被他紧紧勾住了。

电闪雷鸣间,没有神佛为证,也没有誓言,年轻的帝王就这样和细作许了一个约定。

那些头疾汤药没白喝,他果真是疯了,就如他早逝的生母,如他跟随习武的癫和尚。

“那等陛下一百多岁的时候,就可以随便违反了,我不会怪你。”

江芙迷迷

糊糊道,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睡着了。

“你知晓朕太多事。”贺兰玥看着她安静的脸,烦闷无处发泄。

他想罚她抄十卷,不对,二十卷策论,一个字也不能少;还想让她在禅室面壁思过,直到她主动交代全部秘密;抑或回宫后为他掌灯奉茶,不许随意坐下……

可贺兰玥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抵着她的额头,独自抱怨:

“江芙,这不公平。”

*

江芙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另一边床榻空空如也,仿佛昨天夜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直挺挺躺在榻上,盯着头顶所绘的图案,咸鱼一样不想动。

直到旁边的枕头传来沉水香的气味,浸染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原来不是梦啊。

午膳,江芙开心地吃了一大碗饭。素蝉在她的感染下,也用了不少斋饭。

而隔着半个京城的平康坊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三曲九巷,三教九流。这儿是久负盛名的风流地,达官贵人的销金窟,文人墨客的风雅地,兴致来了便大笔一挥,留下诗作。

它和其他坊市不同,不受宵禁约束,巡查的执金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里往往通宵达旦作乐,笙歌不歇。

今日清晨,平康坊里最大的青楼醉仙楼正是偃旗息鼓之时。

一个相貌模糊的人从天字房云雨阁走出,叫住了门口的小厮。

小厮奇怪地看他,公子昨日明明跟琳琅姑娘同宿,此人又是谁?

许是和公子他们一块,用讨好之辈送来的清白姑娘,一同做那档子事的人。小厮清楚自家少爷的某些癖好,他们玩的花哨,有时甚至会从后门运出一具尸身。

他偷瞄过一眼,那白花花的胸脯上全是印子,有牙印也有别的什么,瘆得很。

小厮瞧着这位陌生的客人,他身量颀长,姿态慵懒,也像是个王公贵族。只是那五官太平平无奇,过目即忘。

随后那人平静地说:“你家公子喝水呛死了,进去收尸吧。”

小厮露着大牙笑,只说不信。他家公子可是盐铁使的亲儿子,这不,刚考完会试不久,就来醉仙楼松快松快。

尽管他也不知自家公子为何毫无压力,像是料定自己一定能题名杏榜。

待他回过神来,刚刚同自己说话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过了一个时辰,公子还没起来叫水。他有些纳闷,蹑手蹑脚走进屋里看。

“来、来人呐——”

他连滚带爬地出来,仓皇喊人。

公子赤条条倒在地上,喉咙被碎瓷片割断,血液凝固。

他手里还托着一盏清水,走近了瞧,是用铁钉活生生穿透盏底,钉在了公子手心。

清水早已凉透,公子也死透了。

第27章 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去

雨后的修梵寺,空气都被洗净了,石阶上的水渍也干了。

只有门外观音像的眼窝中蓄这两汪雨水,含泪似的,一只蜗牛在观音手中缓慢爬行。

午后钟声悠悠,伴着水雾传开了。

江芙坐在静室的蒲团上,昏昏沉沉地念经,遇见不认识的字就含糊地跳过去。

外头传来奇怪的叫声,像是狸猫。素蝉出去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江芙正读经读得无聊,便也跟着出去找猫。

她走出禅院,背后是宽阔的回廊与刻着经书的碑林,叫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然而狸猫没见,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苏庭仪猫着腰走出来,一身男装,很是英气,大咧咧地和江芙打了招呼。

她看起来就像戏里的小生,江芙忽然想到女扮男装的祝英台,看起来大抵也是如此吧。

请到室内喝茶,方知她是随家中长嫂前来修梵寺上香。

“巧的很,我想起娘娘此时就在寺中斋戒,就摸了过来。”苏庭仪一拍膝盖,笑得欢喜:“娘娘,您上次讲的故事着实吊人胃口,可否再讲上几回?”

她可是身负重任,不论如何要把南皖的后宫秘辛听完,回去复述给那些命妇和夫人。她们可都翘首以盼呢!

好嘛,这是冲着听故事来的。

苏庭仪当然晓得不能白听,她将静室的门窗紧闭,神神秘秘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竟是一整只烧鹅!

江芙这两天没碰过一点肉星,此刻眼睛都直了,率先啃了一根鹅翅,又没忍住吃了一个鹅腿。

太香了。

于是江芙花了好一会儿,即将给苏庭仪讲到结局。她讲的生动极了,还能扮作不同的角色对话,到最后就连看门的素蝉也将耳朵伸了进来,痴痴听着。

苏庭仪还没听够,府中的丫鬟就来催人了。

“害!我这侄儿不喜寺庙,闹着要去邙山,偏我昨日还许了带他去。”苏庭仪后悔道。

“邙山?”

“离修梵寺近得很,上头还有祭奠明威将军的春醒亭,花开得不错,近些年世家公子总爱去那儿。”

苏庭仪从蒲团起身,活动着发麻的腿脚:“我侄儿被人骗,花大价钱买了一堆破铜烂铁藏在床底,说这是明威将军用过的刀剑。混小子不知战场险恶,毛儿还没长齐全就要去从军,非说要是明威将军还在,定然半年就把南皖和黎国打得屁滚尿流……”

说到一半,她才想起对面的江芙正是南皖人,尴尬地收住了话语。

江芙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气愤,居然完全没有!而是眼带好奇:“这么厉害!”

这样的气度令苏庭仪钦佩,她骄傲道:“明威将军施春醒可是大绥的战神,说他能持弓射日我都信得!还是少有的儒将,温文尔雅。唉!就是死的太早。”

江芙将苏庭仪送出了禅院,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她逐渐走远。

“娘娘,后会有期!”苏庭仪背对着她招手,高马尾上的发带在夕阳下飘飞。

一只黄狗自草丛中冒出头,怯怯地看她,朝她摇尾巴,却不敢往前来。

看见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江芙便挪不动腿了。

比起捉摸不定的人,她明显对小动物们更为亲近。相应的,或许动物也能感受到善恶,从小到大,她出门总会有小动物来找她。

从一个亲戚家挪到另一个亲戚家的时候,她最舍不得的往往是楼下流浪的猫狗,以后要怎么喂它们呢?江芙感到难过。

这只黄狗就像她喂过的一只,连白色的眉毛都很像。

它很瘦弱,背上还秃了一块,有几点圆形的伤痕,像是被人用香火烫的。

江芙瞬间就想好了剩下大半只烧鹅的归宿。

趁着周围没人,她让素蝉将那油纸包拿了过来,偷偷喂给这只小黄狗。

她就蹲在它前面,看着黄狗吃肉。

黄狗剩了一只鹅腿没吃,而是叼着往林子深处走去。

江芙感到好奇,便把树上的暗卫叫了下来,陪她一起跟着小黄狗。

黄狗穿过杂草堆,停在一棵海棠树下,这海棠树在半高不低的杂草中很是显眼。一片花瓣掉在它背后的伤口上,遮住了伤疤。

它钻入另一团杂草,将嘴里的鹅腿给了里面一只小狗。许是它的孩子。

这周围更加寂寥无人,可能也是它挑中这里作窝的原因。

海棠树旁有个坟堆,前面放着一壶酒。瓷瓶并未落灰,想来是最近才放在这里的。

谁会将坟立在这儿呢?

先师圆悟——碑文上面仅有四个字,笔力深厚。

江芙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贺兰玥的字。

*

“行者留步,你们寺中是不是有个叫圆悟的和尚?已经过世了。”

禅院内,江芙叫住了来送晚膳的僧人,问道。

那僧人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惊惧,又像是在追忆。

江芙没有动筷子,只是等着他回答。

宫里来的贵人问话,是不可以不答的。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下,僧人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十几年前,修梵寺遭过一次贼人

洗劫,前任住持和长老便决定找些武僧入寺。圆悟便是借此来到修梵寺,还带了个相貌白净的男童。

他的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武器砍伤,连五官都毁了。长老一开始并不想收他,觉得他很有一副凶相,奈何那圆悟的武艺实在高强,三五下便能撂倒其他几个武僧,便被留了下来。

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当时对长老放了话,若是不收他,他便挑几个人就地砍了……总之,他拿到了修梵寺的度牒,剃去了头发。

这武僧的确有很大的本事,那些贼人尝到甜头后又来了一回,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去。

佛家讲究慈悲为怀,回头是岸,可圆悟不管这些。地上的青砖都浸透在血里,前任住持急慌慌赶来,只看见尸首中间站着一个身穿袈裟的人,对着尸首吟诵一曲大悲咒。

可能是这件事在江湖上传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歹人敢打修梵寺的主意。

圆悟此人很难相处,基本上不和其他人打交道,还屡屡破戒喝酒,众僧对他腰间的酒壶视而不见,也容忍了他拿肉当下酒菜的行为。

他几乎没有出过修梵寺,酒肉都是让那小男孩跑腿给他买来。这样一个怪人,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姓甚名谁,又为何甘心待在这方狭窄的天地。

令长老庆幸的是,他并不喜欢显露于人前,宁愿看守偏院。

圆悟在寺中种了几棵海棠树,最后只活下来一棵。曾有富商看上了这棵海棠树,说有菩提相,要买走移栽到宅子里。

然而没过多久,寺中人听说那富商死在了游玩的画舫上。

再没有人敢靠近那棵海棠树了。

圆悟邪门得很,有人说他修得是白骨菩萨的野路子,要杀够九九八十一人才能证道。也有人说圆悟是单纯的疯癫。

他本人听到后不屑地喝了口酒,说倘若真是如此,那他早该成佛了。

圆悟在给僧人们安全感的同时,也令人惧怕。

唯一不怕他的,可能就是那童子和偏院里那位……说到这,僧人停住了嘴,生硬地转向结局。

四年前圆悟终于死了,葬在海棠树下。

僧人没有说的是,前任住持用灶屋的刀子悄悄在圆悟心口捅了好几刀,确认他是真的活不过来了,这才装入棺椁。

……

“我说陛下,好不容易有了江南来的名医,您哪怕就瞧一眼!一眼而已。”汪文镜跟在贺兰玥身后,颇为惋惜。

贺兰玥不以为意:“瞧了又不能多活一岁,见他作甚。”

“万一呢!”汪文镜道。

贺兰玥不再理会他,朝着前面的灯光处走去。

一个僧人从江芙的禅院走了出来,脸上是如释重负。边角处太黑了,他又步子急,并未看到突然多出来的两人。

禅院门前是光溜溜的青石板,贺兰玥停住脚步,转过头对汪文镜道:“不是说还要去后院吗?”

这便是赶人的意思了。

汪文镜灰溜溜应下,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窗子上映出女子的影子,正在梳发。贺兰玥立在窗外看了会,才伸手敲了敲窗棂。

里头的人动作一滞,头歪了歪。她将手放在了雕花窗子中间,掌心和外面的人只隔着一层柔韧的窗户纸。

素蝉早已带着另一个侍女退下,江芙得以在窗户边耗着。

他又开始在她手心写字了,笔画很少,还很圆润。什么字是圆润的呢?

不对,这不是字。

他在她手心里画了一轮弯月,又画了一朵圆滚滚的花。

终于换得这扇窗户打开。

“您总是走窗户,像个采花大盗。”江芙的脸露了出来。

“什么是采花大盗?”贺兰玥气定神闲地翻窗。

江芙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位,快到嘴边的话又打了磕巴。这叫她怎么解释?

“说啊。”贺兰玥背着手垂眼看她,很新鲜的眼神,仿佛头一回见江芙似的。

他总觉得今日的她瞧着和昨日不一样,昨日瞧着又和前日不一样。

“就是不好的人!喜欢做不好的事。”江芙说道。

贺兰玥没说话,就盯着她看,看得江芙浑身不利索。

“你换了寝衣?”他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江芙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藕色中衣:“该就寝了,自然要穿寝衣啊。”

“和昨儿个不一样?”

“一样的。陛下这两日来这里,不用上朝吗?”江芙不想再跟他讨论睡衣的问题。

贺兰玥的视线没动,随口说:“先帝忌日到了,朕悲痛欲绝,遂罢朝三日。母后和丞相去了上清宫悼念,如今宫里冷清得很。”

他说的是灵帝,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贺兰玥话音未落,忽然凑到她耳边,狐狸一样嗅了嗅,笃定道:“换了熏香。”

江芙觉得痒,抬起肩膀,不小心撞在他的下巴。她听得贺兰玥轻哼了一声。

还怪好听的……

“朕累了。”他顺势将下巴放在了江芙肩窝,充满怨气:“难得休沐,还要出去杀人。江芙,朕连晚膳都未用。”

杀人在他嘴里就跟切西瓜似的。

江芙闻到了浅淡的皂角香味,贺兰玥应当是刚沐浴完。她也喜欢这个味道。

于是淑妃娘娘大方了一番,将静室里的美味茶点拿了过来。

贺兰玥不喜欢甜腻的,勉强吃了几口又倦了,漱口揩齿过后便直接躺在榻上,熟络得很。

江芙熄了油灯,正欲点上寺中特有的安神香,被贺兰玥叫住。

“那样闻不清你身上的味道。”贺兰玥将她拽进床帐,深深吸了一口,满足地眯眼。

清新的、幽微的、柔软的,江芙像是一汪带着花香的泉水,好像不管把她放在哪里都能适应。

他想起今天在醉仙楼的所见,油腻的脂粉混杂着汗液的臭味,厢房里传出怪异的叫声。盐铁使家的废物儿子就是如此,肥胖的身体和两个妓子缠成一团,像蠕动的白虫交尾。

恶心至极,弄得他连晚膳都没吃下。

贺兰玥第一次接触这种画面是在宫里,小时候他躲在假山后玩,瞧见一个太监在宫女身上胡乱摸索着,焦躁又渴望。

第二次是在修梵寺的一间禅房外,一双僧鞋摆在门口,里面传出压抑又痛快的声音,被钟磬盖过。

江芙的睫毛扫过,毛绒绒的触感,她自然地环住了贺兰玥的脖子,闲聊着:“我今天遇到了一只很可爱的小黄狗,还给了它吃的。”

“然后呢。”贺兰玥环住她的腰,语气如常。

江芙的寝衣松了,露出一截锁骨和肩。

和以往的感觉不同,他今晚抱得格外紧。江芙并没当回事,之前贺兰玥传她侍寝了好几回,不也什么都没干?

说不定他不行。

挂着这么帅的脸,也太可惜了。妈呀,小暴君不会因此心理变态吧?

“我跟着它去了它的窝,那里还有另一只小狗……”江芙的话戛然而止。

贺兰玥咬在她肩头。

第28章 “当朕求你。”他蛊惑道……

狗皇帝!

战栗的感觉从肩膀传遍全身,江芙一惊,闭起眼睛。

“看着我。”他贴在她的额头,喃喃。

“你怎么还……”江芙身子一僵,反应慢了半拍。

怎么还咬人啊!

她听见贺兰玥的轻笑,夜间猫头鹰的咕咕叫,还有自己的心跳。

“怎么?”他的头发散下来,盖住了江芙的侧脸。

贺兰玥将发梢拨开,露出她光滑细嫩的脸,有些烫。

江芙偏过头去,却听得他蛊惑道:“当朕求你。”

她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只能感受到陛下的呼吸吐纳在颈边。

江芙鼓起勇气睁开眼,正撞进他低沉的目光中。平时很有威严的一双眼,此刻漩涡似的,就要把她吸进去。

“陛下咬的好疼。”她说,抚摸自己的

肩膀。

贺兰玥:“下回轻些。”

听起来怪怪的,小暴君今天说不定受了什么刺激。江芙防备地看他。

“你说话不作数么?”他拥着她,冷冷地问。

什么话?江芙开始回忆。真真假假的话,她对贺兰玥都说了很多。

“臣妾说话当然算数,我们昨日不是拉过勾了嘛,臣妾不会背叛您的。”

“不对。”

“……我会保护陛下,帮您赶走野狗的。”江芙想起刚刚说起的小黄,不能吧,贺兰玥连听都听不得?

“不对。”他快要没了耐心,不轻不重地捏在她耳垂。

男人心,海底针。江芙缄口了,猜来猜去真累。

她看他近在咫尺的脸,明明是冷清锐利的五官,此时又带着几分昳丽,像个夜里的妖怪。

在贺兰玥完全丧失耐心前,她快速地、重重地吻在他脸庞,发出了啵的一声。

古时人们倡导含蓄,谁会这样亲呢?

贺兰玥却不惊讶,手掌托在江芙后脑勺,换了一个角度。

唇齿相接。

像是被压在云朵里,浅尝辄止,得寸进尺。明明没喝酒,江芙还是感到了醉醺醺。

幽篁里,观音像,经文停歇。

清冽的气息缠绕着她,贺兰玥从笨拙到深入,沉浸其中,乐此不疲,手在江芙后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

江芙的手滑过他的眉目,他的耳朵,他的肩。

在心中对观音道了声得罪。

纠缠间,江芙福至心灵:“陛下,我最喜欢你了。”

因为喜欢,所以可以做这些事,也可以轻轻咬。她不会讨厌的。

身上的人吻得更加细致起来,很是愉悦。

他想听的是这个吗?

难道是担心这种亲近的行为,会令她不高兴?

旁人口中能止小儿夜啼的暴君,此时此刻,却纯情得有点可笑。

江芙当然没有笑他。

她只是咬了一口贺兰玥的唇再撤回来,望着他。

明明是他求自己看他,这会儿却受不了,直接摘下床幔上的帐带,系在江芙眼上。

他隔着丝绸,吻在她的眼。绸缎微凉,陛下的身体是暖的。

如露亦如电,如梦亦如幻。

视线陷入彻底的黑暗。

*

斋戒第三日,晴。

江芙悠悠转醒,贺兰玥又出去了。

嘴唇传来刺痛之感,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坐在床榻上发呆。锦被皱巴巴的,昨晚两人啃来啃去,不知道亲了多少次。

帐带散落在枕旁,江芙的脸上浮现薄红。

“娘娘莫非是肝火上涌,头面都显出热症了。”来送早膳的尼姑望见她发红的脸,略肿的唇,说道。

江芙难以解释,略知一二的素蝉更是低头不语。

“今日的菜怎么这样苦?”江芙用筷子夹起绿叶菜。

尼姑:“回娘娘,今日是小满节,寺中做了苦菜。您可以多吃些,能降火。”

昨夜是挺上火的,江芙在心里默默说。

当着尼姑的面她象征性地多吃了几口苦涩的菜,饭后又用糕点补偿了自己。

然而她低估了自己如今的地位,和旁人巴结的招数。

午后,他们居然给她弄来了一支曲艺队?!

面对高昂的唢呐与笛子声,江芙坐在桌案后,呆愣。

“肝属木,同角音相应。这曲子是专门描摹春日的,听着很是悠扬,可疏肝解郁,理顺肺腑。”长老说着,又点上了茉莉香薰。

宫商角徵羽,五音对应五脏,这是当下贵族中兴盛的音乐疗法,江芙实在有点消受不起。

眼看那尼姑就要来给她按揉穴位,殷勤过了头。

江芙推拒了按摩,又耐着性子听完了一整首激昂的乐曲,才赏了银子,把这曲艺队送走。

尼姑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皱纹中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在看什么金饽饽,江芙有点无所适从。

“娘娘不必将此等人放在心上,您身份尊贵,日后会遇到更多趋炎附势之徒。”素蝉道。

江芙望着这些人消失在院落门口,困意都被唢呐声驱散了。

但这并不影响她躺回榻上,偷偷看床底下藏着的话本子。

对外说是斋戒,但是只要将禅院的门一关,谁知道她在里头干什么呢。

贺兰玥今日来得早,天刚黑就进了禅院,诧异地望着瘫在床榻上的江芙:“困了?”

江芙摇头:“臣妾喜欢躺着。”

明日就要回宫,到时候的事情一定不少,江芙正为此提前休息。

累点低的人就是这样。

“同朕出去玩。”他走到床榻边,把江芙拉起来。

嫌江芙穿衣服太慢,贺兰玥索性帮她套上罩纱。江芙身子懒懒,任他摆布。只是在梳头的环节卡了壳,贺兰玥不服,非要给她梳出个精妙绝伦的妆发。

“嘶——疼。”江芙的头皮传来刺痛。

“朕知道。”通过自己发顶连续传来的疼痛,贺兰玥终于放弃了。

他肯定不知道。江芙长舒一口气,自己用发带编了一条简单的辫子。

“太素了。”贺兰玥又在她发间贴上几枚金钿。

江芙原本懒得出门,此时窗外清风吹来,月上柳梢头。她忽然生出几分期待。

“戴着。”贺兰玥拿出两个面具。

江芙挑了浅色的花面具,给贺兰玥留了一个狐狸面具。

月明星稀,贺兰玥带她出寺的路线绕来绕去,有的甚至没有路。走着走着,还能撞见一座废弃的神像,歪倒在角落。黑漆漆的眼,盯着他们。

江芙没干亏心事也觉得发毛,默默拽着贺兰玥的袖子。

他们就像两个普通的公子小姐,来到了热闹的洛河畔。先帝忌日不许娱乐,刚解禁几个时辰,大家就出来玩了。

不过好歹顾及先帝,今夜并没有放耀眼吵闹的烟火。花灯挂起,游船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漂着各色河灯。

不远处就是尚善坊,虽不如朱雀巷尊贵,但里面也住着不少官员与富商,宅院的墙壁一眼望不到边。

贺兰玥说他要出来玩,真的出来了,却只是站在河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芙买了两个河灯,抱着走过来,递给他:“陛……兄长,咱们放河灯吧。”

好险,差点就说出“陛下”二字了。

“兄长?”贺兰玥笑得肩膀抖动,没有接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