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chapter 15(2 / 2)

西江的船 玖月晞 4128 字 4天前

李知渠了解了,有一会儿没说话,经过小区篮球场时,停下了。

他俩常在这儿打球。这时候,球场上空无一人。

李知渠说:“你跟她熟吗?能不能给我做线人?”

许城说:“就这两个月,时间不够吧?”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想办法找关系走特批,给你学校写延迟入学申请。往后推一年。”

许城沉默。

“许城,帮帮我。我一直没跟你和方筱仪讲,那天是我接警,去给师父收的尸。他……”

方信平死得很惨。被一辆重型货车撞飞十几米,车没停,瞄准了人,加速再次碾压。人成了几截,没一处好的。内脏、脑髓糊溅了一地。

“那帮畜生。太嚣张太猖狂了!他是个警察!”李知渠眼圈红透,泪雨直下,“我师父死前两天,他有个线人也失联了,凶多吉少。许城,这世道不该是这样。也不该没人去对抗,叫他们为所欲为!我得做点什么,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你帮帮我。”

许城无声良久,最终问:“你要我做什么?”

……

许城回到码头,西天燃烧着火红的流金晚霞,江面染得彤红,像水上起了火,又像流动着滚烫的岩浆。

他站在栏杆边,望着绚烂的水天一色,心中一片空茫。

直到火烧云的金边开始暗淡,他才开了舱门。屋里没开灯,晚霞晕染着。

里间,电风扇在吹。

淡淡的栀子花香。

“姜皙?”他唤她。

床上窸窣动了一下,嗡嗡的鼻音传来:“嗯?”

“在睡觉?”

她模糊问:“几点了?”

“七点。”

“啊?”听声音,里头的人弹坐起来,“这么晚了?”

他走到掀开的帘子边,看到里头床上她的右脚小小的,白白的,脚板心朝上摊着。他侧身靠在衣柜背板上,说:“外面有很好看的晚霞。”

床上传来响动,她趴去圆窗边,轻叹:“哇塞~真的!好美哦!”

他在柜子这边,听着那边她的动静,淡笑了下,说:“能画出来吗,我买了松节油。”

“能。”她贪看了好一会儿,很快爬下床。

许城听声儿,起身离了衣柜,坐去沙发上,抄起桌上一包旺旺豌豆吃起来。

姜皙看到桌上的松节油和油盒,欢喜地装去她的画具盒——一个废弃的娃哈哈矿泉水纸箱。

他问:“你晚上吃的什么?”

她回头看他。

他无语:“没吃?”

“嗯。”

“中午呢?”

“……”

“你一天在家干嘛了?”

“睡觉。”

“你是猪啊睡一天?”

“我又没事做。码头上来来往往好多人,不想出去。”她还振振有词,又略带遗憾,“要是我会开船就好了。要不你教我吧。”

“你倒是会做梦。”他凉哼一声,“教你了你哪天偷偷把船开走,我上哪儿抓你去?”

她刚接了一锅水,准备煮汤圆,诧异道:“我怎么会背着你偷偷走,我要走肯定跟你一起呀。”

他不接这话,岔开话题:“睡得挺香吧?”

她抻抻肩膀,又伸伸脖子,评价道:“其实你的床有点硬,睡得我身上疼。我一直没好意思说。”

许城眉梢微挑,眼神里写着“什么鬼,你给我再说一遍。”

姜皙抿了下嘴,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信口开河,走过去,拧着肩膀给他看:“真的,你看,我肩膀都是青的。你的床真的很硬。我没睡过这么硬的床。”

许城嫌弃得眉毛拧成疙瘩:“大小姐,你豌豆公主啊?嫌硬,你睡我身上好不好?”

她发愣,小声说:“你又不是垫子。”微红着脸上下觑他一眼,心想,你身上肯定很硌。

还会……烫烫的。

许城瞧着她眼神古怪,手指从袋子里抠出一颗豌豆,“咚”地准确砸在她脑门上,说:“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她捂住脑门,被抓包了,挪开眼神去,低头撕着汤圆包装,说:“你看过豌豆公主啊。我也看过。我不是很喜欢,她好娇气的——”

许城鼻子哼出一声笑:“呵——”

她回头,狐疑看他:“我不娇气。”

他吃着豌豆,耸耸肩。

她坚持为自己正名:“我真的不娇气!”

“好的,不娇气。”他说。

姜皙就想拿汤圆砸他,但冰冻的汤圆能把他脑袋砸个包,作罢,又说:“我也不喜欢白雪公主,她好傻。”

许城嚼着豌豆,无声地好笑。

她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忽然回头,他刚好敛了笑,抬眸迎视她,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她怀疑地背过头去,往沸水中下汤圆,说:“我喜欢《野天鹅》里的那个公主。”

“《野天鹅》?”许城疑惑,“四只丑小鸭子,翅膀牵翅膀跳舞那个?”

“不是!你说的是曲子。我说的是安徒生童话里的,那个公主不顾流言,牺牲自己,用三年时间拿刺荨麻编织衣服,救了她中了魔法变成天鹅的十一个哥哥们。因为差点被火烧死,有件衣服袖子来不及做,最小的哥哥变回人后,还留了一只天鹅翅膀。”

许城手中一颗豌豆刚送到嘴边,缓缓停住,问:“你会为了救你哥哥,牺牲自己吗?”

姜皙正拿汤勺搅动着沸腾的锅,水汽蒸腾;她有一会儿没做声,许城以为是沸水咕咕让她没听到,却听她平静地说:“会的。”

“哥哥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豌豆在嘴里嘎吱一声脆裂开,许城没话接了。

那一刻,栈道上的路灯突然亮起,混着晚霞投映进门框里,一道斑斓的昏光横亘在他和她之间,楚河汉界。

她的背影因霞光沾染,一片橙粉,像稀释的血水。

许城想起去年校园围墙外方筱舒的血渍,想起李知渠给方信平收尸。

她上船那么久,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晰意识到,她的的确确是姜家的人。在未来,会毫不犹豫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眼神变得冷静,或许,是时候测试一下了。

姜皙煮好汤圆,端了碗坐到桌边开吃。她一天没吃东西,连汤都喝了干净。嘴唇上、脖子上全是热汗。

许城从兜里套出一根发绳。绳上坠着一只小兔子,是她包包和玩偶的图案。

姜皙眼睛一亮:“美乐蒂!”

“这大耳朵呆兔子居然还有名字?”

“她叫美乐蒂!不是呆兔子。”

“喜欢吗?”

姜皙点头,很欢喜:“给我买的?”

许城的眼瞳在黄昏中幽深,反问:“这船上还有其他女生吗?”

姜皙呆了呆,像被他眼睛吸住,移不开。

许城走到她身后,捞起她厚密的长发。

她脖子上大片汗湿的肌肤裸.露在风扇前,一阵清凉。心却烧起了火,在皮肤下乱窜。

她一动不敢动,像被揪住了尾巴。

许城没给女生扎过头发,手法略笨拙。他甚至没碰过女生的头发,那触感很神奇——姜皙乌发厚实,柔顺而滑腻,像有生命般在他指尖缠绕,时不时搔痒般挠着他掌心。

他细致地捋起她耳边的碎长发,指尖拂过她滚滚发烫的耳朵边。

发束一圈圈地绕,长发灵巧而乖顺地缠,扎好了。

许城从桌上的清水碗里捞出两朵盛开的栀子花,箍进发圈,扎在她头发上。

两三滴浸了花香的清水滴落在姜皙脖颈上,她颤了颤。水滴滑进后背,一串濡湿的痕迹隐匿进吊带深处。好痒。

许城坐回藤椅,一言未发。

船屋里静得只有风扇叶片转动的声响。空气潮湿而灼热,蒸笼一般。

姜皙垂着眼,有些羞涩地凑到镜子前瞄,马尾上绽放着两朵洁白的栀子,好漂亮。

镜中,许城长久注视着她,忽说:“我在网上看到那副画了。”

“啊?”

“《小街》。”

“好看吗?”

“嗯。很喜欢。”

姜皙兴奋回头:“是不是有种心里很宁静,又淡淡惆怅的感觉,像梦一样。”

“嗯。”

他们对那幅画的感受,一模一样。

“真希望以后能看到真迹。”

许城说:“你要是回家了,应该很容易。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跑出来,家里人找了这么久,你开口的任何事,估计都会答应。”

姜皙默默垂头,栀子的香味从脑勺上落下。她感觉,是不是真的给他添麻烦了。

“你有没有想过,有天家里人会找到你,带你回去?”

“想过啊。”她那天已说过,“那就只能回去了。”

许城无言。她真像个小孩,对所有事的严重性都看得很淡,懵懵懂懂的。或许对“喜欢”,也是孩子心气的。

他冷不丁问:“那我呢?”

她眼神茫然:“你什么?”

许城起身,逼近她面前,嗓音低沉:“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姜皙瞪大眼睛,慌慌张张的,脸颊的粉色迅速弥漫到脖子上。

电风扇上那一圈栀子花因脱水已泛黄,香气却愈发浓郁,乘风而来,姜皙有些晕眩。

昏昧暮色中,许城又朝她走了一步,她踉跄后退,撞到墙壁上。

船屋积攒了夏日一整天的热气,贴着她后背,迅速蒸腾出汗。

许城的身影将她笼罩,像在她头顶压了重物,叫她呼吸困难。

他低头,抬了手,食指指背触到她滚烫的脖子上,轻轻上刮,擦到她下巴尖儿上。

姜皙痒得要命,艰难地咽了咽嗓子。

许城看一眼她眼睛边那颗小小的泪痣,目光挪去直视她眼底:“看来是舍得。姜皙,我这些天白对你好了。”

姜皙哪里经得住他这么逗,脑袋里搅成一锅烧沸的粥,咕嘟咕嘟直冒泡;肚子里也像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在沸腾着,好难受。

许城离她很近,已能感觉到她急促而灼热的鼻息喷在他脖子上,她傻了一样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愣愣望着他。清黑眼瞳里映着他的影子。

他很确定了,如果他现在对她做点什么事,任何事,她都无力招架。

许城更深地低下头,姜皙眼瞳倏然瞪大。

咫尺之近,他却停下了。下不去手。

姜皙呆呆的,嗅着他脸上的特属于他的香气,鬼使神差地踮脚凑了上去。

许城一愣,立刻偏头。姜皙的唇莽撞地碰上他脸颊,结结实实压印下一枚柔软而温热的亲吻。

他后退一大步,对她突然的主动始料未及。

被她吻过的地方霎时发烧滚烫。姜皙也愣愣的,红透着脸,晕乎乎地问:“许城,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呀?”

“……”许城盯着她,没说话。

“你愿意去我家住吗?”

“什么??”

“小西楼很大,只有我和弟弟,还有多的房间。”如果有他在身边,就算身处地狱,她也不会那么难过悲伤了。“要是哪天我被带回去,肯定不能再来船上了。但你要愿意,可以去我家里住呀。那我又可以天天看到你了!”她讲着讲着,眼睛亮起光芒。

许城陡然间只觉震惊荒唐——她的逃亡,果然只是场玩闹。

也好。那就按计划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