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及原因,老师没有说,只是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苦涩,赫德看得见。
那一别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老师一面。
唯一能够与老师交流的,只剩下那一串串滴滴答答的脑电波。
老师也鲜少给他回音。
赫德找到卡尔·加文,忍不住求他:“Prof.karl(卡尔教授),我想见见老师……”
卡尔·加文都不忍心看他满含水花的眼睛,便看向窗外婆娑的美人树,目光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悯:“好孩子,为了他好,别去见他。”
“我不懂……为什么?!”赫德含泪质问,“我真的很想他,为什么不能见他?!”
“别问了,赫德。你的老师他希望你快乐。”卡尔·加文闭口不谈,只起身从身后文件柜里拿出一副油画,交给他,“几天前,白鹤托我送给你的礼物。他让我告诉你,别担心他,好好完成学业。”
那是一副白洁如新雪的初绽蔷薇花,开在明暗交织的绿叶中,沐浴在阳光下,含着露珠,熠熠发光。
右下角署名,白鹤。
“本来想明天再拿来给你,但看你的样子,我想现在就是时候了。”卡尔·加文抽一张纸巾递给他,“他还让我与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泪水打落在蔷薇花上,更显鲜艳夺目。
凌晨12点整,脑海中准时跳动一段波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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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乐,赫德。”
赫德没有想到,多年之后,他们师生会以这种形式重逢在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黄昏。
陆庭深带走依依不舍的白鹤去洗澡,赫德跟随管家来到了属于他的房间。
房间布局很大,一大面落地窗透过日光,整个房间都很亮堂,但没有段声寒在的往后余生,赫德一辈子都将活在背光的阴潮之下。
陆庭深形单影只地过了十二年,没想到12年后,身边却陡然多了两个Omega。
一个终日郁郁寡欢,一个没心没肺地缠着他,陆庭深心烦,在军部呆了很久,不肯回家。
耗费心神。
不是烦家里的两个Omega,烦的是抑制剂的问题。
帝星的法律明确写着,O型抑制剂严格管控,不再向20岁之后的Omega提供,家里却有两个Omega需要这种东西。
之前与现在不同了,现在赫德马上就要嫁给他,不再是守寡的身份,他已经领取不了抑制剂了。
别说赫德愿不愿意让他标记,反正他是不愿意碰赫德的。
自己的父亲就更不用说了。
既然法律不容许,那就只能背叛法律,非法获取。
对于陆庭深来说虽然有渠道,但这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旦发现,就是知法犯法。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他的下场会很惨的。
一个人站得越高,摔得就越狠,切尔·希特第一个不会饶过他。他可以给他无上荣光,也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但与之相比,陆庭深更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饱受紊乱期折磨而无动于衷。
所以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无法回头的死路,陆庭深也必须去淌,没有选择。
陆庭深一个人愁思许久,还是准备回家,家里还有两个Omega在等他。没有他的话,只怕今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陆庭深叹气,驱车开回府邸的半路,却临时接到心腹的讯息,对面寥寥说了几句,陆庭深登时脸色大变,明明已经要到家门口了,又立刻掉头疾驰而去。
一天了,白鹤都没有等到他回来,极度不安的他发疯打砸,好在有小蔷薇陪着他,安慰他,阔别十余年的师生缩在逼仄的蘑菇小屋里,一个哭泣着囫囵睡去,一个一夜无眠直至天明。
第二天,陆庭深依旧不见踪影,直到第三天上午,陆庭深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对赫德无甚感情道:“去换身衣服,办理手续。”
外头下雨了。
雨珠跳线,天空阴沉肃杀,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闷雷时不时在耳边炸开。
赫德茫然抬头看向他:“什么手续?”
“你与段声寒的离婚手续。”
赫德浑身都写着抗拒,可他抗拒又能怎么办呢?他人屋檐之下,又能做得了什么主。他无法抵抗陆庭深,更无法违逆切尔·希特的意思,他与段声寒的婚姻关系,已经结束了。
段声寒不会再醒来了,已经被医学领域判了死刑,所以赫德的离婚证明开得顺利;但陆庭深的就麻烦一些,毕竟洛迦还活着。
陆庭深不得不去医院一趟。上去之前,把一直请求要去看看段声寒的赫德锁在车里。
洛迦迷茫地看着天花板发呆,为自己数着倒计时,忽然听到动静,艰难地扭过头,看见陆庭深来了。
他带来了一纸离婚协议,白纸落在白被上,比它更白的,是洛迦的脸色。
“签了它吧。”
天知道陆庭深费了多大劲才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协议离婚,你我之间,留最后一点体面。”
四周静得只有水珠啪嗒啪嗒滴落在纸上的声音。
刺目的“夫妻双方感情破裂,已无共同生活可能,经双方协议达成离婚意愿。”像一把尖刀,刺得洛迦体无完肤。
洛迦深吸一口气,语带着根本忍不住的哭腔,说:“我马上就被剥夺人权了,到时婚姻关系自动解除,你何必多此一举。”
陆庭深意识到自己红了眼眶,不愿被洛迦看见自己软弱的样子,忙背过身去,把自己疮痍遍布的心藏起来。故作平静赌气道:“因为我要结婚了,等不及那一天。”
“……和谁?”洛迦心中如遭重锤。
“赫德。”
“……好吧。”洛迦再也忍不住啜泣,在结尾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耽误你这么多年,对不起了。”
“祝你新婚快乐,陆庭深。”
“忘掉我吧。”
他当然要为自己某一条生路,但这段感情,注定是要殉掉的。已经伤害他一次,不能再伤害他第二次。
痛也没办法,洛迦深知自己必须放手了。
陆庭深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平静,毕竟已经不爱了。可是,当目光落在右下角那歪歪扭扭的洛迦签名上,心底还是蔓延开无尽的苦涩。
他慌忙将之叠了两叠,塞进衣襟内侧的口袋里。
爱和恨能同时发生吗?
陆庭深自觉不行,恨了自然就不爱了。
可是现实告诉他,能的。
他只是不愿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