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一刀两断
陆愠喘着粗气,削瘦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明明已经走投无路,想做足最后的疯狂,哪怕是她永远恨着自己,可听见她口中说出,他是个失败者时,他仿佛被束上了镣铐,再动弹不得。
他年逾二十有四,自出生起,便不知何谓失败。
他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父亲是封无可封的公爵之首,母亲是大楚唯一的嫡长公主,这样的他,不愁吃穿,不愁名利,唯有科考一路让他受点苦头,可他也是新科榜上的一甲探花,不曾失败过。
如今面对小小女子,她说他是失败者。
他该怎么对她,还要如何待她?
“别自欺欺人了,那些过往,还请陆大人,忘了吧。”沈葶月不再看他,推门而出。
身后那道漆黑沉重的视线一直盯着她,悲悯,痛苦,如蛇吸附着。
沈葶月离开后便回了东宫的马车上,直到车轮辚辚碾过,她才松了口气,双手不自主按着的,是一双发颤的腿。
没有表情是装的,自打那日从陆家离开,这还是第一次和陆愠碰上。
她第一次拒绝,第一次豁出去所有区反抗。
陆愠此人有多卑鄙难缠,她是知道的,她越回避,他越得意。
她发现,她碰到的每一个困境,本质上都是针对她自身内心的弱点,心魔,如果她始终回避,那么下一次遇见这种事,她还还会陷入相似的境遇。
她不能躲避,她只有不怕了,才不怕被胁迫。
这一次,她做得很好!
她终于不再害怕面对过去,也有勇气和那个渣滓一刀两断。
若他再敢来,沈葶月还会毫不犹豫的扇他巴掌。
沈葶月走后,赫融才敢进来,隔着老远他就看见自家世子颓废的身影,他不敢靠前,只隔着半开的门在外面轻声道,“世子,裴霜凝想见您。”
“滚。”里间传来的声音嘶哑冰寒冷,像沁人的毒刃,掉着冰碴。
赫融硬着头皮继续道:“裴霜凝说此事很重要,跟夫人……不,跟沈姑娘有关。”
提及沈葶月,陆愠行尸走肉的心仿佛找到了点温度,他抬步朝门外走去。
赫融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撇嘴。
就跟我能耐,有本事跟夫人喊去呀!
哼。
大理寺狱,天字牢房。
裴霜凝这件牢房是水牢,她左右手被捆在人形架子上,冰冷刺骨的脏水漫过她的腰身,停在胸前心脏的位置,不偏不倚,让她胸前气压憋闷,时常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大门上的锁链被人打开,陆愠进来,站在了水牢外,漆眸冷淡:“你执意见本官,所谓何事?”
裴霜凝听见声音,艰难地抬起头,对面的男人几日前还是她的未婚夫,如今,自己却成了他的阶下囚,呵,命运当真是无常。
可再无常,她也要拼出一条血路出来,因为,她就快要死了,她还有牵挂,她还有放不下的人。
裴霜凝费力的喘了好几大口气,这才缓缓道:“陆大人,霜凝想跟您做个交易。”
陆愠挑起眉:“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裴霜凝笑了,惨白渾裂的嘴唇因这动作渗出了血丝,“有没有条件且看筹码大不大,霜凝的筹码事关沈夫人,霜凝自信,我有这个资格。”
陆愠不语,只是稍微抬了抬右手,水牢的水位顿时逐渐变高,裴霜凝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看着脏水漫过她的喉咙,嘴巴,就快要到鼻子──
裴霜凝竭尽全力仰起头喊道:“说,我说!求您……”
给我一次机会……
陆愠手放下,那水渐渐泄了许多,不偏不倚,刚刚漏出裴霜凝一张嘴。
他神色阴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宛如看一条狗,不耐道:“说!”
裴霜凝费力的咳嗽,吐了好几口脏水,也顾不得狼狈,嘶哑割裂的声音快速道:“我这有一块沈夫人的玉佩,本想作为证身之物,可惜那日没用上,这玉佩,是陆清给我的。沈夫人在崇仁坊居住,还有她去半遮面茶楼的消息,都是陆清透露给太子的!”
“什么?”
陆愠猛地起身,眯起眼,几乎是咬牙道:“接着说下去!”
裴霜凝忍着伤口泡在脏水的剧痛,把她知道的都吐了个干净:
“那日晚上我睡不着,便在小院外散步消食,意外撞见了……撞见了陆清和吴瑯公子在一起搂搂抱抱,我虽在府中没待多久,可也知道吴瑯是陆珍的未婚夫,我怕惹事,结果陆清却喊住了我。她知道我是冒牌的裴二娘子,还告诉我,若想保住这身份,此枚玉佩或许日后用得上!”
陆愠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明白了。
陆清也重生了。
不然,她怎会知道这个裴霜凝是假的,她又怎么能暗中搭上太子这条线?
他思索间,对面的女娘苦苦哀求:“陆大人,我把玉佩给您,真相也告知了您,您能不能看在这个份上,放了我的父母,家中还有幼弟无人照拂。我……我死不足惜,还请您,高抬贵手!”
许是裴霜凝的凄凄哀求唤醒了陆愠心底最后一点良知。
许是她给出的真相足够去交换。
陆愠罕见的没有冷嘲热讽,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随后他起身,走到裴霜凝身前,拿走了那枚玉佩,水牢中的水位霎时迅速上涨,这次,没有丝毫停滞,直直没了裴霜凝全身。
酸臭的脏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口鼻,七窍,裴霜凝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却感受到了解脱。
老天爷啊,若您能开眼,下辈子不要让我这么苦了!
不要给我出色的容貌,让我成为细作!
不要再给我这么清贫的家庭,让父母为了一点钱就把我卖给齐妃!
不要让我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了……
窒息感不断压入,裴霜凝最后一丝意识消散间。
她想,若是能有点钱,就好了。
她也可以有选择,做个普通小女娘,相夫教子,就不会卷入政斗,走到如今这般死局……
——
沈葶月回到东宫后,立刻去净房沐浴净身。
长安城的夏日闷湿燥热,经常好几日也见不到云彩,饶是马车里放了呈冰的水缸,可从宫门走到东宫这一路还是让她香汗淋漓。
她泡在浴桶,任温热馨香的水波将她包裹,洗去晦气。可她一闭上眼,
脑海中便会浮现陆愠那双漆黑,却含泪的眸。
她甩了甩头,总觉得有些不真切。
陆愠那样桀骜不驯的人,也会有眼泪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什么都有了,家世,容貌,权利,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偏偏纠缠她?
难不成,他动了真心?
水汽熏湿了她的眉眼,她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亦不想探究那双黑眸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当初成婚之时,两人也彼此心照不宣,这本就是场交易。
他怎么还先摔牌掀桌了呢?
不过,以后她应该也不会跟陆愠有接触了。
她有哥哥在,等她恢复了身份后,就像哥哥说的,她有地位,有钱,有兵,就算太子都不能明着对她动手手,何况陆愠只是臣子。
想清楚后,沈葶月将后颈靠在桶沿,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这浴桶中被小寒放了几片薄荷叶,水虽温热,却带着一点清新的香气,舒爽不已。
身后门声响动,小寒端着帨巾和胰子走了进来,弯身,捡了个杌子替她净身。
沈葶月看着这个被自己从私宅带出来的婢女,想着过几日授封宴的事儿,早晚要告诉她。
“小寒。”沈葶月轻声开口,思忖着怎么说。
小寒温声抬头,“娘娘?”
她生了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脸颊饱满圆润,虽穿着宫女的服饰也难掩清丽的姿色。
沈葶月顿了顿:“小寒,整个东宫知道我不是姜时宁借尸还魂的也只有你,其实我本为长亭侯府的二姑娘,过几日皇宫娘娘会在宫中为我办授封郡主的宫宴,到那时,我要从姜时宁这个身份下,跑掉——”
她凝着声音,试探道:“到时候我假装将你打晕,这样即便太子发现人不在了也不会太难为你,我会给你留一笔足足的钱,够你后半生的生活,哪怕日后你不在宫中侍奉,也能老有所依。”
小寒拿着帨巾的手一抖,帕子砸落在水上。
几颗水珠迸溅到沈葶月睫毛上,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小寒定定道:“娘娘,从前那些被抓回来假扮成侧妃娘娘的女子逃了后,你知道她们身边的婢女是什么下场吗?”
沈葶月呼吸一紧。
“都死了。”
小寒摇头:“以太子殿下的心性,您若是不在了,即便我是被打晕的,被下药的,可只要我活着,他一定会处死我。看不住娘娘,就是奴婢的失职。”
沈葶月想了想:“那我带你走,你可愿意?”
小寒轻笑,“娘娘,我跟了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从东宫到私宅,您就这般信我?若我通风报信——”
“我信。”
沈葶月斩钉截铁道:“那夜旬天师招魂时,我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是你偷偷给我塞了个软垫,你我之间不过是钱货两讫,临时搭伙的关系,你本可以不这样做,”
小寒愣了愣,没想到这等细微末节,娘娘还放在心上。
那确实是她故意为之。
她不想留在太子身边,过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了。太子心情不定,喜怒无常,她侍奉的又是“姜时宁”,太子的心头肉,难保哪日没伺候明白,就提刀砍了她。
所以,她故意向沈葶月示好。
如今能走,那便一起走。
小寒跪在地上,朝沈葶月磕了个头:“奴婢愿追随姑娘左右,忠心姑娘,誓死不叛。”
沈葶月弯了弯唇,“快起来,等出宫后我带你去看我另一个丫鬟,她叫元荷,你们肯定合得来。”
小寒起身继续替她擦拭着身子,沈葶月闭目养神,幻想着授封宴后的日子。
有哥哥在,她终于可以不那么累了。
这几日,太子政务繁忙,可再繁忙到了晚上总会来看姜时宁。
沈葶月以小日子为由不与他亲近,可日常接触,搂搂抱抱再所难免,沈葶月强忍着心里那股反胃的恶心,对他虚与委蛇,每次太子要亲上来的时候,小寒总会适时上来搅局:
“殿下,赵良娣身子不舒服,差人喊您过去看看。”
“殿下,柳良媛说有要是求见,此刻就跪在松烟阁殿外。”
“殿下,太子妃娘娘——”
这次,太子终于受不了,大喊道:“让她滚!”
一只脚刚跨进内室门槛的太子妃身子一顿,手中的莲子汤“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连汤带着碎瓷片迸溅一地。
身后的沈葶月松了口气后,忍不住弯唇。
小寒真棒!待会给她加鸡腿!
可忍不住笑后,她还是急忙从榻上下来,跪在地上行礼:“妾身见过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子妃以手掩唇,不可置信的看着房中的太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为显国公独女,自幼便被先皇后指给了太子,从青梅竹马到琴瑟和鸣,她们用了十三年。
十三年间,太子一句重话都没舍得对她说话,哪怕东宫左一个良媛,又一个奉仪纳进来,也丝毫不应该太子对她的恩宠。
便是那位风头无两的姜侧妃,殿下也不过宠了她不久就抛诸脑后了,甚至姜侧妃的后事,还是她经手操办的,太子不闻不问。
如今,竟为了一个六品承徽让她滚?
太子妃出身高贵,自小千尊万爱长大,又一直与太子相敬如宾,名利和情爱的浸泡之下,让她养出了几分傲骨,她双目渐渐湿了,随后掉头就走。
沈葶月在一旁忍不住鼓掌,走的漂亮!
随后,她目光转向太子,含着些许太子看不懂的希冀,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太子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姜时宁凑了上来,柔声道:“太子妃娘娘怕是误会了殿下,殿下快去和娘娘解释解释吧。”
“可明日是你第一日参加宫中聚会,孤怕你不适应,总想着多陪陪你。你从前只爱拨弄草药,甚少出去应酬,这次若不是母后亲自下帖,孤真舍不得你去。”
姜时宁莞尔:“妾身虽死了三年,可从前的经历却是没忘。妾身时常和几个姐姐陪着太子妃娘娘说话,如今,妾身也只把那授封宴当成东宫小宴,无妨的。”
“好吧。”太子吻了吻她的发顶,不舍道:“那你早点睡,孤待会让人给你送明日的衣裳首饰。”
姜时宁忍着那股恶寒,盈盈一拜:“妾身恭送殿下。”
直到太子走后,远远都瞧不见影子,沈葶月才送了口气,让小寒把宫门下钥,随后主仆两人消消停停的把晚膳吃了。
——
翌日,碧空如洗,燥热的夏日没有一丝风。
景仁宫的宫门敞开,隐隐可见里边富丽堂皇的雕栏玉砌。绿树如茵,叶翠如玉,池边有灼灼紫薇开的正盛,一簇簇粉紫色的花瓣映在碧波之中,随着那跃金的波纹轻轻动荡,影壁后时不时可见各色罗裙贵女往来于间。
这便是永宁郡主的授封宴。
一大早,小寒便替沈葶月梳妆打扮,烟蓝色的南珠镂空头面,又在她额间点了同色花钿,衣裳也是太子昨日差人送来的水蓝色广袖曳地宫装,这是姜时宁的装扮。
随后小寒又在妆奁里挑了一套镌粉海棠鎏金头面,另外带了身芙蓉色烟罗绮云裙,这是裴葶月的装扮。
沈葶月心中忐忑,攥住昨日哥哥给的硼砂,双腿不住的颤。
倒是小寒干活麻溜利索,很快整理好待会儿用的东西,轻声催道:“娘娘,咱们得启程了。”
沈葶月咬了咬牙,成败在此一举,若想永远的离开东宫,怕是没用的。
她要直面内心的恐惧!
东宫离景仁宫并不远,可沿途经过抄手游廊,又有花墙树屏做景,绕来绕去,倒是也走上了一刻钟。
还未进景仁宫,便听见里边人声嚷嚷,十分热闹。
沈葶月深吸了一口气,以东宫姜承徽的身份依次去向皇后、太子妃等品阶比自己高的后妃请安,随后又满宫晃了一圈混个脸熟,便寻了一处阴凉坐在了石凳上。
小寒怕她热,便去将身后的冰盆端过来放在石桌上供她消暑,借着弯身的功夫,小寒提醒道:“娘娘,咱们得去更衣了。”
沈葶月乖顺起身,去偏殿更衣。
皇宫宫中空着的厢房很多,都可做办宴途中,贵女们来更衣小憩的场所。
沈葶月和小寒挑了一间进去后立刻反锁门,主仆二人一同忙乎,沈葶月解开衣衫小扣,小寒踮脚替她拆卸头面,拆着拆着,小寒皱起了眉。
沈葶月忙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小寒摇头:“奴婢总觉得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淡香,与姑娘素日的梨香不大一样,可又说不出在哪里。”
沈葶月捡着裙子低头嗅了嗅,“
可能是宫中的衣裳都有经过熏香吧。无妨,咱们得抓紧了。”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换好了衣裳首饰,随后她打开了怀中的牛皮纸包,哥哥说硼砂可以卸下她脸上的人皮,她闭上眼朝脸上撒去,随后,一张薄如蝉翼的肤色人皮竟然真的脱落了下来。
小寒顾不上惊诧,立刻替她重新梳妆,给她扮的妆容也不同于往常,素净柔婉,而是换了种明艳的风格。
终于,沈葶月褪去了姜时宁的容貌,衣着,变成了裴家二娘子。
出了偏殿后,沈葶月和小寒就此分开。
小寒是东宫的人,太子妃那些人都见过她的容貌,她们约定,宫宴结束后,晌午时分在景仁宫外的榕树下等着对方,一起出宫。
沈葶月从后面回廊去了裴葶月该待着的房间,由皇宫身边的宫人引领着去了席面上。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沈葶月弯身行礼。
高座上的朱皇后一身明黄织锦牡丹云纹宫装,眼角眉梢保养的极好,面带微笑,抬手示意沈葶月免礼。
随后,便有授封官宣读顺文帝早早写好的册封诏书。
“奉天承运,陛下诏曰,已故长亭侯爵,镇北将军裴陵赤心忠烈,铁胆为国,膝下遗女裴葶月兰心蕙质,端秀持中,着封为永宁郡主,年米一千石,钞一千四百贯,享封邑五百户,钦此。”
授封官递过圣旨:“恭喜郡主。”
沈葶月跪着行了大礼:“臣女谢主隆恩。”
册封仪式完毕后,朱皇后笑道:“来,到本宫这坐,让本宫瞧瞧你。”
细碎的阳光下,裴家二娘子脸颊饱满而水嫩,唇色很淡,上边晕染了一层胭脂,昳丽明媚,芙蓉色烟罗绮云裙摆散铺于地,仿佛连日光都偏爱她几分。
台下贵女们议论纷纷,有忍不住的,眉眼里的嫉妒之色都藏不住了。
“这就是裴家遗孤?长得有几分姿色,不愧是林音的女儿。”
“我瞧呀,多半是妆容的原因,你看她肤色那么白,不知道擦了多少粉呐!”
“亲王之女才有资格授封郡主,她不过区区侯府之女,凭她也配?”
阵阵笑声不断,不外乎都是捻酸捏醋之语。
陆珍看不惯这种酸溜溜的作风,刺了回去:“怎么不配,你父母若是为国捐躯,这郡主,你也能当,你舍得么?”
那小女娘见是镇国公府陆家的,气得梗红了脖子,到底也是没再说话了。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沈葶月又陪着朱皇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心里思忖着怎么还不到用膳的时辰。
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轰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声音踩在上边,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她心神一紧,不会有意外吧?
可转念一想,这里是景仁宫,皇后面前,能有什么事儿。
正当沈葶月安慰自己时,景仁宫门外突然涌进来好多带刀侍卫,个个面色不善,瞬间将宫殿团团围住。
贵女们吓得花枝乱颤,纷纷朝皇后那边靠去,生怕伤了自己。
朱皇后眉眼一沉,登时站起身,高声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擅闯景仁宫?”
她是失宠了,但不是死了!
为首的侍卫抱拳行礼:“皇后娘娘恕罪,东宫的承徽娘娘不见了,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搜宫!”
搜宫?
沈葶月脊背一僵,一股彻骨的寒意霎时蔓延全身!
第52章 第52章不是说岁数大的男人不行……
朱皇后怒气不消,“人丢了就找人,带兵围了本宫的景仁宫是何道理?难不成,太子还要来质问他的嫡母不成?”
她素日就是太好性了,弄得现在人人都敢过来踩她一脚。
带头侍卫惶恐:“微臣不敢。”
朱皇后冷笑了声,太子不敢?他敢得很!
太子非她亲生,她如今又失了圣心,空有个皇后的名讳,他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罢了。
她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全是被母族所累。
她很想撕破脸,却发现她连撕破脸的资本都没有。
思忖了半晌,朱皇后重新坐回宝座上,眉眼冷冽:“你且放下刀,别吓着诸位小娘子。今日在场的人都在此,若想找人便一一看过,看过之后再找不到来要人,休怪本宫对你们不客气!”
侍卫作揖:“多谢皇后娘娘。”
说着,他振臂一挥,身后有人放出来个瘦长黑亮的东西。
沈葶月眸光一凝,竟然是狗?
她下意识捏紧了袖口,脑海里突然想起刚刚在偏殿小寒提到的异香。
难不成,太子昨日赐他的衣裳染了香,就是防止她逃跑。
她自以为卸去了人皮,换了妆容,身高,就可以瞒天过海,想不到太子竟还留了后手。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一颗心“砰砰砰”跳得发紧,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若是太子派人来搜,她大可以咬死不承认,可是他放出了细犬。
那细犬尖嘴、长腿,善于奔跑,仅凭着一点幽微气味,就是掘地三尺都能找到,何况她人就明晃晃的站在这……
“嗷呜!汪汪!”几条黑色细犬毛色发亮,朝空中不住的吠着,若不是脖颈上还拴着绳子,恐怕即刻便要朝众人飞奔而去。
眼看着侍卫开始带狗四处闻、嗅,沈葶月深吸了一口气,摁了摁发软的腿,心中暗骂道:
死腿,快跑啊!
不远处榕树下小寒看着宴上情形也是急得不行,后悔自己没注意到那股诡异的淡香,提醒姑娘!
这可怎么办?!
沈葶月趁着嘈杂混乱起身,她拎着裙子朝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回廊旁是一片晶莹剔透的池塘,有不少贵女因怕狗缩到了岸边。
“汪汪!”有两条细犬突然声音抬高,腿也撒欢一样的不住哈气,侍卫心领神会,这是狗狗闻到了早前就记住的味道。
“那边!”侍卫高喊道,旋即带着狗绕过庑廊便朝着沈葶月的方向跑去。
沈葶月小脸惨白,呼吸几乎僵滞,风声在耳边吹拂着,她闻到了那股该死的香味。
眼看着侍卫带着狗马上冲到她们这儿,沈葶月咬牙,暗中伸手推了一旁的女郎,随后自己也娇呼一声——
“噗通、噗通”好几声,几个被她们吓到的贵女脚滑,也跟着掉入了池塘中。
此刻正值盛夏,池中养莲,还有其他各色植物散发着馥郁的花香,虫子腐烂的味道,淤泥的腥味,种种味道混杂在一起。
这池塘面上看着浮光跃金,碧波荡漾,有水有花有景,实则金玉在外,败絮其中,说难听点就是个臭水沟。
与此同时,侍卫和狗冲到了岸边,黑犬“汪汪”了几声,失去了香味的源头,显然有些呆滞。
侍卫以为狗闻错了,便带着狗去别处查了。
朱皇后见人落水,当即让身边的婢女跳下去救人。
皇宫中的宫女都被训练的个个会水,因为后宫中嫔妃为了争宠多有算计,时不时有落水的嫔妃,娘娘们千金贵体又不能叫侍卫、太监去救人,便只得让宫女们练习,以备不时之需。
就好比今日这些世家贵女,若是让侍卫救上来,那日后的名声就算是全毁了,就算寒门子弟,都不会有人家会要这样的女儿。
沈葶月她们被救上来后,立刻有第二波宫女们上来披衣裳,盖毯子。
这些打扮的甚是娇艳,涂脂抹粉的小娘子们此刻满身散发着的淤泥腥臭味,那些狗
经过了都绕道。
她得以逃过一劫。
可在皇宫一日,她便多一分担心。
太子始终像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利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砍下来。
她又冷又怕,蜷缩着身子缩在人群中,等着皇后安排她们到偏殿梳洗更衣。
好在,授封礼结束了,中途又被太子搅局,皇后很快就遣散了其余人,她们被安排在了偏殿,因着人不多,得以一人一个房间。
净房的水源源不断送去各个房间,半个时辰后,景仁宫终于安静下来。
沈葶月褪去了衣裳,挥退了伺候的宫女,一个人泡在木桶里,可哪怕再多的温水都缓解不了她浑身的冰冷。
不知道小寒怎么样了,太子会不会把她抓回去。
不过刚刚皇后娘娘已经说过,搜查一遍没有后就不许再搜,想来,她现在是安全的吧。
一阵斜风飘过,楹窗被吹得开合,发出“簌簌”的声响。
沈葶月没予理会,外面有守门的侍卫,庑廊下有宫女,就连隔壁也都是那些世家小女娘。
可偏偏,一道墨色的人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她面前。
沈葶月低头凝思着,忽然看见一片阴影漫过,金线云纹黑色长靴,她哆嗦的甚至失了声,身子控制不住的朝后载去!
男人快步半蹲在桶外,大掌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捞坐了起来。
沈葶月呛了好几口水,下意识用帨巾挡在胸前,用手抹了把脸,想让自己快速看清来人。
没有视觉的感受,让她没有安全感,很害怕。
“是你。”她喃喃出声,到底松了口气。
对于她来说,只要不是太子,她都能接受。
陆愠看着眼前的女郎,升腾的热气熏湿了她的眉眼,纤长的睫毛挂着细密的水珠,狼狈之余。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还是那么好看。
男人的目光如蛇附疽而上,沈葶月厌恶极了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做派,冷声道:“我以为,那天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怎么还敢来?”
陆愠低垂的鸦羽有些晦暗,“我听说你落水了,担心你出事。”
沈葶月身子不动声色的朝下藏了藏,讽道:“确实,陆大人眼中从来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考虑别人,不会觉得一个女子的名声,私隐,是多么重要的事儿。”
她的冷言冷语宛如一把利刃刺破对面墨玉般的人。
陆愠喉咙仿佛被割裂般,艰难开口:“葶葶,你知道,你不愿做的事,我不会再为难你。”
“眼下太子对你虎视眈眈,你若出宫也没有好的去处,在哪我都不放心,跟我回镇国公府,嗯?”
沈葶月轻哼了声,懒得对牛弹琴。
陆愠继续道:“你可以跟我闹,但是起码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上一次,你被太子的人抓走,你知道我有多后怕吗?”
沈葶月觉得他无可救药,轻轻笑了:“你不会以为我在跟你闹吧?”
“陆愠,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你走吧。”
“我们真的结束了。”
陆愠听不见般,喉结一动:“出了宫你打算去哪?”
沈葶月蹙眉,这人怎的如此没完没了。
她反问道:“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吧。”
陆愠抬头看她:“你告诉我,我就走。”
随后便是亢长的沉默。
眼看着水温愈来愈低,这时,门外传来了小宫女的询问声:“姑娘,可要添水吗?”
沈葶月看了眼陆愠,高声朝外拒绝道:“不用。”
见男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无奈妥协:“圣人赏赐的宅子还没修缮好,哥哥让我去他的私宅住。”
陆愠问:“在哪?”
落水的小姑娘叹气道:“肃宁坊第二间。”
陆愠唇角倏然勾起一丝笑意,随后他递给她一枚玉佩。
“这是?”沈葶月美眸瞪圆,一瞬认了出来:“这是我阿娘同心佩上的里佩,怎么在你这?”
陆愠挑眉,语气较之前多了一分得意,仿佛在说:终于舍得和我好好说话了?
沈葶月白了他一眼,她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陆愠却是难得的享受这短暂的,还算“温馨”的时光。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只要葶葶还愿意理他,还能和他好好说话,他就心满意足了。
其他的不重要。他把她弄丢了,再重新追回来就是。
左右现在的裴二娘子身上,并无婚事。
见小姑娘对着玉佩百思不得其解,陆愠也怕再耽误下去,让她着凉了,遂长话短说:“这枚玉佩,是我在裴霜凝身上找到的,裴霜凝说,这是陆清给她的。”
“陆清?”沈葶月凝眸,怎么会在陆清那儿。
“这玉佩连带着信,是我亲自交给刑部守值侍卫的。怕他不办事,我还给他塞了银子,怎么就跑她那去了?”
陆愠道:“那侍卫被一个叫吴瑯的人收买,吴瑯扣下了信,还把信物给了陆清。
“所以,你要给裴序安的那封信压根就没送出去,甚至,你在半遮面的消息,也是陆清让吴瑯递给太子的。”
沈葶月倒吸了口凉气,她没想到陆清竟这么恨她,可她和陆清交集不多,并无直接利害关系,她为何要如此坑害自己。
还有那吴瑯,为虎作伥,真是一对狗男女!
“吴瑯又是谁?”沈葶月自打复仇谢瑶后,渐渐变得有仇必报。
何况,这次陆清亲手把她送到太子身边,差点把她坑死,没有装不知道的道理。
陆愠摸了摸鼻子:“陆珍的未婚夫。”
沈葶月:“……”
江二公子的事尚且历历在目,才过去了几个月,这……
怎么她遇见的男人,一个两个都这般德行。
陆珍姐姐遇人不淑,该是去大兴善寺拜拜佛了。
那个陆清也是不要脸,自己亲姐姐的男人也要勾引。
此时此刻,沈葶月心中没有了对太子的恐惧,没有了对陆愠的厌恶,满心满眼都是想着怎么把此仇报复回去!
凭什么她在太子私宅都快死了,陆清还能轻松快活的搞着自己亲姐姐的男人?
没有这样的世道!
陆愠揉了揉沈葶月的发顶,温声道:“别想了,这些事,我会替你去做。”
沈葶月躲开了,随后偏过脸:“这件事多谢你告知,你走吧。”
陆愠已经知道了沈葶月的住处,也说到做到,不再耽搁。
此刻,他突然有一个更重要的事儿去思考。
陆愠出了皇宫后没有回大理寺,只是让赫融驾着马车在朱雀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他闭目思考,什么是爱?
科考场上的题目纵然困难,可总有千头万绪可以捋,这缥缈无根的情爱之事,属实为难了他。
思绪凌乱间,他撩开帘子朝外望去,这一望,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他的父亲。
镇国公,陆尧。
这个时辰,父亲不在尚书省公务,怎么出来了?
陆愠转念一想,父亲如今官居二品,可说到底也是闲职,朝堂之中已说不上太多,所以在省里公务还不算繁忙,提前下值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父亲所走的方向,并不是镇国公府的路。
“小心跟上。”他低声吩咐道。
陆尧先是去了书宝斋待了半个时辰,随后满身舒心的出来,想必是看书品茗,内心生活得到了极大满足,是以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陆愠想着,这回该回府了吧,毕竟阿娘在府中,上午侍奉祖母,听下人汇报府上、庄子事务,到了下午一般也就挪出空了,父亲刚好散值,不去陪陪阿娘?
陆尧步伐一转,朝西市的方向走去。
陆愠和赫融对视了眼。
不对劲。
陆家人,高门显贵,从来都只在东市、朱雀大街一带活跃,很少去西市。
西市那边的坊市多为寻常百姓,便是官员也近乎只是五品往下的人家。
频繁折节下交若是被御史看见,是要弹劾的。
黄昏时分,天边的云层染上了一抹浓艳的鸡翅红,空气也不似晌午那么闷热,晚风吹拂了些许凉爽之意。
陆尧入了咸水巷的一处宅子。
陆愠下了马车,站在巷子对面的树下,冷眼瞧着眼前骇人的一幕。
是一座一进一出的小宅,门口栽了颗梧桐树,高大挺拔,冠形优美,枝繁叶茂,青绿色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院门敞开着,一身穿浅紫色斜襟裙裳的美妇笑脸相迎,手臂自然的挽着陆尧,一边同他说笑一边往屋里走。
许是两人太过放松,许是这处宅子在巷口深处太不显眼,门没关,反而被风吹得敞开了来,一个看着七八岁年纪的男童跑着扑在了陆尧怀中。
陆尧面带笑容,将小男孩抱着飞起来转圈圈,年迈的肩膀仿佛一下变得健壮有力。
陆愠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原来他一直仰望着,觉得无所不能的人,此时此刻,是别人的父亲。
原来她阿娘以长公主身份下降陆家,孝顺婆母,养育子嗣,操持中馈,换来的是父亲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大楚公主下降,一是夫君不能再在朝堂中担任要职,仕途基本算是废了,二就是不允许纳妾。
寻常官员养个外室尚且偷偷摸摸,生怕被御史弹劾,何况公爵人家。
陆愠看那孩子的年纪差不多七八岁,也就是说父亲在外养外室也有十年之久。
他与阿娘成婚二十载,到头来,他多了个弟弟。
何其可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陆愠不知疲倦的站着,任凭挟裹着寒意的晚风吹僵了身体。
楹窗内的烛火下,一家三口盘腿用膳,其乐融融,不知过了多久,快到宵禁的时候,陆尧整理好衣裳,踏出了小院。
陆愠本以为他会直接回家,却不想陆尧在一家快要打烊的酒楼买了一份烧鹅。
永宁长公主很喜欢烧鹅,从前在皇宫中,先太后常常亲自下厨给这个最宠爱的小女儿做,等到先太后故去,顺文帝便选了最好的御厨随时等候长公主差遣,直到下降到陆家,陆愠很少见阿娘吃这道菜了。
梆鼓响起,陆尧前脚回到了国公府,后脚陆愠也跟着去了明瑟阁请安。
月色朦胧,花影香斜,檐下翠玉风铃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今日热得厉害,永宁长公主苦夏,便命人把食案挪到了院子里。
她正准备用膳时,见陆尧带了烧鹅回来,凤眸微微惊讶,随后染上了一抹羞色:“郎君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陆尧将烧鹅递给了落玉,温声道:“娘子的喜好,我什么时候忘记过。”
说着,陆尧看向一旁倚在的廊柱下的陆愠:“祁玉吃了吗?坐下一起,趁热吃。”
陆愠黑眸意味不明,破天荒的没有拒绝。
他若无其事的坐在长公主旁边的红木交椅上,随口问了句:“父亲要一起吃吗?”
陆尧摸了摸鼻子:“我在宫里吃过了,你们吃吧。这烧鹅趁热吃,那皮才叫一个香呢。”
陆愠心里冷笑了声。
子随父,他说谎的时候也会摸鼻子,以此来掩饰内心的心虚。
父亲一向寡言,今日说起话来又多又碎,还破天荒的关心起了阿娘,焉知不是偷腥过后,想弥补心中的愧疚和罪恶感。
都是男人,陆尧那点心思他还是能猜出个大概。
永宁长公主父子俩此时此刻的心思此浑然不知,拿着银箸夹了一口烧鹅,眉眼舒展:“虽然不如母后做的,但是也有六七分入味了。”
陆尧笑着替长公主添了杯桃花酿:“娘子慢慢吃,我陪娘子。”
陆愠看不下去了,起身行礼:“儿子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先回书房了。”
离开明瑟阁后,陆愠仰首看月,可月不知人心。
原来外人眼里琴瑟和鸣的父母,也有这么不堪的一面。
这是爱吗?
他找不到答案。
回到了书房,陆愠屏退了下人,关上房门,蹙眉沉思着。
这一世他没能好好对沈葶月,威逼利诱,胁迫卑劣,自然算不上爱。
可前世呢,前世的沈葶月对自己,明显是欢喜的。
他仔细的回忆着与她的每一个过往: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住进了国公府,看着陆庭与她渐渐生分,护送她回家祭祖,船上遇见海贼时护她周全,生病的时候趁人之危吻了她——
陆愠突然想起沈葶月那句:
“然后我想一个人生活,天高海阔,鱼跃飞鸟,我想去看看从前未看过的世界。”
这是前世他救了小姑娘,小姑娘想让他假扮她的夫君骗过父母后,他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时,她说的话。
我想一个人生活。
我想。
他唇边轻轻呢喃着这两个字,漆黑的眸色亮了几分。
原来是这样。
他自以为守着葶葶,给她一切他能给的,便是爱了。可他从未想过,她要不要,喜不喜欢?
就好比前世沈葶月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反应不过是,折了她的翅膀,要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如今经历了这般,陆愠有些迷茫。
他是想要留她在身边,可比起最初的囚.禁,手段,甚至用地位压制她。
现在他更想要的是,葶葶心甘情愿的留在她身边。
是不是他,用错了办法。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陆愠皱眉:“何事?”
赫融低声道:“世子,那边有消息了。”
陆愠凛目,坐起了身子:“进来。”
夜寒霜重,赫融带着一张人皮进了屋:“从扬州回来后,属下按照世子的嘱托寻了几位坊间名医,对比着咱们从扬州谢府寻来的残尸研究那易容法,大夫们研究多日终于复刻完成,殿下请看。”
赫融将那薄如蝉翼的人皮沾水覆在面上,顷刻间便成了另外一个人。
陆愠凝眉,太子给葶葶用的便是这人皮。
如今的长安,掌握此法的只有他和太子,若日后太子将此法用于政斗,可谓防不胜防。
前世,太子不就是将他伪装成了自己,骗了葶葶,也骗过了他,才导致他中箭身死,带着无尽的恨,遗憾离世吗。
也不知那夜太子逼宫,成功了没?
也不知,他是如何处置葶葶的,用人皮把她扮成姜时宁,囚禁一辈子吗?
陆愠心脏骤跌,突然拧着劲的疼,他伸手死死摁着胸口处,喉咙却忍不住吐了口血。
他究竟对葶葶,都做了些什么啊!
——
镇国公府这边一团愁云,长安城别处也并不消停,譬如保宁坊的公主府。
宁夜傍晚回府处理了裴绿漪,将人撵出府后,心中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公主府看看。
男人身手矫健,避开私兵,刚翻上了公主府的墙头,便听见里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十樱,那配避子汤的是庸医,庸医!”
另一道声音明显心虚:“殿下,避子汤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不过既然有了,殿下可千万要留下来,打胎伤身呀!”
小公主嘀嘀咕咕:“不是说岁数大的男人不行吗,怎么偏偏他一次就中了?”
墙头上的宁夜没忍住闷哼出声,膝盖一软,蹭掉了个琉璃瓦片。
第53章 第53章陆愠,我们两清
万籁俱寂的深夜,突然传来的一声砸响,甚为明显。
萧承妤蹙眉,起身朝窗外看去,疑惑道:“这么晚了,什么声音?”
难不成,有刺客?
不过这个想法顷刻间就被她打消了。
这里是乐安公主府,府上的私兵侍卫都是父皇赐下来的,个个都是大内高手,几重防护巡逻下,将整座府邸守护的固若金汤。
十樱看了半天,除了漆黑如墨的夜色,什么也没看出来,只道:“殿下,兴许是哪个野生的狸奴打翻了瓦片。”
墙上的宁夜哑然。
狸奴么……
“也许吧。”萧承妤闷闷不乐的重回榻前,让十樱将铜镜递给她。
她端详着铜镜中的容貌,从眉毛到眼睛、鼻子、嘴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这才松了口气。
听说有孕的人皮肤会变得粗糙,还有的人说鼻子也会变大。
萧承妤素日最在乎她的容貌,若是因为怀孕变丑了,那她真的要提刀去砍死那个罪魁祸首!
看完脸后,萧承妤放下镜子又起身捏了捏自己的腰身,比了比尺寸。
这可把十樱吓坏了,顿时凑了上去:“殿下,您不会还是想把这孩子打了吧?”
萧承妤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腰围上,脱口而出的话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怎会。”
“我想看看自己的腰粗了圈没?也不知道这肚子何时会显怀。”
十樱松了口气,扶着她的好殿下坐稳:“殿下这才一个多月的身孕,看不
出来的,我听我娘说,这有孕的人都是从三个月开始才慢慢显怀,殿下放心。”
“那我怎么没吐?”萧承妤眨了眨眼睛,显然对这事十分上心。
十樱道:“每个人的反应不同,可能殿□□质好,所以还跟正常人一样。”
萧承妤点头:“那就好,过几日驸马就出来了,本宫绝对不能让他瞧出来。”
墙头上的宁夜皱起了眉,萧承妤想自己亲手报仇他可以理解,但是这期间少不得要与驸马,刘氏,还有那位兰姨娘周旋。
驸马那个没轻重的东西,伤了他的公主怎么办?
缭缭月色笼罩着寂静的长安城,宁侍郎没有回府,而是转头回了刑部。
守值的差役正在围着炉子吃夜宵,见自家大人提了两坛子酒,顿时不好意思的纷纷起身:“见过大人。”
“大人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这眼看着再有一个多时辰时辰就上朝了。”
宁夜将酒放下,挟着寒意的声音带着蛊惑:“你们喝着,本官有点事儿要审讯。”
差役顿时道:“大人可要我们帮忙?”
宁夜颇有深意的看着地上那一摊切好的牛羊肉,“不用,你们慢慢吃。”
翌日,驸马从昏迷中醒来,在狱中大声哀嚎:“请大夫,给我请大夫,我腿折了啊……啊啊好痛!”
——
乌云遮月,亥时的景仁宫本该就寝熄烛,可此刻,大殿里点了十几根蜡烛,亮如白昼,里间人声攒动,时不时可见里边焦急的议论声和踱步声。
一鹅黄衣裙的女子忍不住抱怨:“什么时候能离宫啊?这都多晚了,我阿娘该担心我了。”
另一人附和:“就是啊,今儿的宴会本来就跟咱们没关系,都是为了给那个裴家女做陪衬。当了陪衬不说,还被留到这么晚不让走,这偏殿可比我家差远了,蚊子又多,还热!”
最中间蓝色衣裙的女子更是直接,她是承恩伯府大姑娘吴沁蓝,素来仗着家世在长安小娘子中作威作福。
她径直走到角落里沈葶月旁边,高声质问道:“裴葶月,大家都是为了你才被困留在这儿,你不应该跟我们挨个道歉吗?”
沈葶月思绪被打断,不得不起身应付。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从前在镇国公府的后宅,只有那么几个人还整天乌烟瘴气,更别提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她抬起眉眼,不卑不亢道:“你若不想来,没人强迫你,何况下帖子的人是皇后娘娘,接帖子的人也是府中主母,你谁都不敢怪,只敢怪到我头上,这是什么道理?何况,你们能来,不还是想着若能在宫中遇见皇子,或者哪个世家公子才来的么,如今没碰见,倒觉得自己成陪衬了?还有,你们此刻被困在宫中,难道不是因为沐浴时间太长,用膳的时候挑挑拣拣才误了时辰。”
“你要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呢?”
“你!”吴沁蓝被她阴阳怪气的骂着窝囊,一张娇俏的鹅蛋脸涨得通红。
她确实没理,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又不能被这贱蹄子占尽风头。
吴沁蓝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阿耶可是承恩伯,比起你这孤女,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你怎么敢有脸跟我这样说话?”
沈葶月淡淡笑了,杏眸泛着冷冽光芒:“伯爵而已,我父长陵侯,还不是比你家高上一等。”
喜欢拿身份说事,好啊,那她也乐意奉陪。
另一个巴结吴沁蓝的鹅黄女子忍不住刺道:“高人一等的侯爵也得看有没有命来享,这京城中如今哪还有长陵侯府,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罢了。你这郡主的封号,也不过圣人怜悯你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施舍给你的,你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贵女都忍不住纷纷噤声。
提及长陵侯,沈葶月眼眸渐渐染上愠色,她想也未想,抬手便给那女子一巴掌。
那小姑娘名叫姜尘,家世不高,父亲只是五品,仗着吴沁蓝跑出来过过嘴瘾,何况她们这么多人对沈葶月一个,自是没想过她敢动手。
她被打得后退了几步,钗环也乱了,捂着脸怔怔看着沈葶月,不敢置信道:“你居然敢打我?”
吴沁蓝眉毛挤在一起,脸色有些难看,当即让人扶着姜尘,语气不善道:“这里是景仁宫,大家都是姐妹,不过是调侃几句,裴葶月你竟敢动手打人,我必要回禀皇后娘娘,让她好好教育你!”
“是啊,怎么敢打人的呀?好粗鄙,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样的,太没素质了。”
沈葶月摔了摔发麻的手,冷笑道:“好啊。看看在娘娘面前,是诋毁以身殉国,忠肝义胆之人会受罚,还是我这个孤女会受罚?”
提到殉国这个词,那些围观的贵女们顿时面露惊慌,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
为国捐躯的功勋之后,即便家族没落了,只要圣人还认可这个功,那她就受圣人恩泽庇护,就不是寻常女儿家斗嘴了,已经涉及政治了。
圣人前脚感念裴家忠君爱国,战死沙场,后脚你就为难他家的女儿。
怎么,你对圣人的旨意不满,还是你家跟忠臣不是一条心,跟圣人不是一条心,有谋逆的想法?
姜尘太蠢了,被吴沁蓝当枪使,还不自知呢……
可她们不傻,她们没有吴沁蓝那样好的家世,敢跟皇命对抗。
吴沁蓝一回头,看那些人都朝后退,顿时气得直跺脚。
可姜尘被打了,她总不能亲自上吧。
母亲自小教她若想身无是非,便要学会借刀杀人,永远不要亲自动手。
众人僵持之际,掌事宫女苏姑姑上了廊阶,进屋安抚道:“诸位娘子,出宫令和宵禁通行证已经办了下来,皇后娘娘为各位准备了马车,娘子们可以离开了。”
苏姑姑旁边的宫女看见那一屋子贵女难看的脸色,便忍不住生气。
这些小娘子便是白日落水的那批人,个个身娇体弱,规矩又多,待到沐浴焚香,又用过晚膳后早已经过了宵禁,宫门也下了钥。
这些娘子们酒足饭饱后便吵嚷着想回家,殊不知办理这些手续也需要时间,光在这抱怨有什么用,但凡做事不磨磨蹭蹭,这也不行,那也讲究,早给这群瘟神送走了。
因为这些小娘子,她和姐妹们今日增加了好大的工作量呢!
姑娘们本不愿再掺和吴沁蓝和裴葶月的事儿,如今听到终于能回家,便一窝蜂的便准备出去。
苏姑姑拦住了众人:“漏夜出行,马车需得从御马司挨个调遣过来,娘子们稍安勿躁,一个个来。”
吴沁蓝走到众人面前,裙裾曳地,眉眼张扬:“姑姑,那便先让我走吧。”
在座的人中,就属她家世最高,在长安混得最吃香,这第一个人走的名额,非她莫属!
苏姑姑笑了笑,走到一旁朝沈葶月行了礼:“郡主,皇后娘娘嘱咐了,您第一个先走。”
沈葶月眉眼盈盈,弯身回礼:“多谢姑姑。”
说着,沈葶月便随着苏姑姑朝殿外走去。
身后吴沁蓝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嘴角怨毒的抿起。
自打出生起,她就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一点都没有。
——
入夜,一道暗影悄悄潜入崇仁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后,又悄然离开,踏着夜色绕过金吾卫的巡查,一路回了东宫。
金丝楠木的桌案前,灯火明灭,太子负手站在案前,
面前跪着一暗卫。
太子慢悠悠道:“死绝了?”
暗卫答:“回殿下,那小院外无私兵,只有那小丫鬟一个人,属下已取了其性命,未惊动其他人。”
“很好。”
太子摆摆手,示意那人下去。
沈葶月,胆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耍心眼,那孤便先送你个礼物。
能变成阿宁是你的福气,可你竟敢骗孤,愚弄孤,戏弄孤,就别怪孤心狠手辣了。
想到那借尸还魂是假的,他还跟个疯子一样期待了那么久,太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此刻他不能亲手解决了沈葶月,总得杀点什么泄愤。
杀了她的一个丫鬟犹嫌不够。
太子在房间来回踱步,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思来想去传来暗卫,命他去把旬天师那个江湖骗子给砍了。
——
翌日清晨,长安大街又如往常般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总角小童缠着阿娘去买货郎篮子里的磨喝乐,清雅的茶坊迎来了一对俊朗靓女来听琵琶,喝冰饮子,各家各户都陆续开张,蒸包子的,下汤面的,处处白气升腾,热闹的不行。
沈葶月推开了院门,便就站在门里看着眼前生动的烟火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炊饼的味道,拿了钥匙上街去对面铺子买了两个炊饼,又要了碗阳春面。
小二很麻利,很快便将热面条端了上来。
沈葶月一日一夜未进食,此刻腹中空空,她拿起木箸,咬了口面条,心里却在担心小寒。
昨夜从景仁宫出去后,她朝大榕树那看了眼,空无一人。
旁边都是侍卫宫人,她没办法去找小寒,只能出宫。
小寒知道哥哥旧宅的地址,若她顺利脱困必定会来找自己,若她没来……
沈葶月害怕小寒被太子抓了去。
可眼下的自己能做什么,宫里有太子,她不敢进宫,她只能去找哥哥,让哥哥帮忙找找。
心里有了方向,沈葶月吃饭顿时有劲了。
她想尽快吃完去刑部。
正当她埋头吃面时,耳边传来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小二,两个炊饼,一碗阳春面。”
沈葶月震惊之际,对面的姑娘已经坐了下来。
小寒一身干净的素衣,很明显是新换过的。
她笑盈盈,朝沈葶月口型道:“姑娘,是我!”
沈葶月怔怔的看着她,眸光很快染上水色,手中的木箸一时脱手,掉在了桌上。
小寒顺着桌沿捏了捏沈葶月的手,随后目光揶揄的看了看左边。
沈葶月顺着小寒的目光朝旁边看去,挺拔如松的身影,不是陆愠,还能是谁?
小寒压低声音道:“姑娘,是陆大人安排我出宫的,昨夜我……我都担心死姑娘了。”
那句“昨夜我差点死在宫里”愣是让小寒憋了回去。
沈葶月看了眼陆愠,只看他眼下的乌青便知道他没睡好。
送一个大活人出宫,何况还是太子盯上的人有多不容易,要费多大的功夫。
即便陆愠和小寒都不说,她也清楚。
小寒见气氛有些不对,起身轻声道:“姑娘,我去采买一些肉菜和物件,再回宅子好好收拾下,想必陆大人还有话和姑娘说。”
沈葶月从腰间掏出钥匙给小寒,想起了元荷也说过这话,她道:“好,那我去把元荷接回来。”
陆愠眉眼凝住,欲言又止。
小寒走后,沈葶月起身朝外走去,路过陆愠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还是说了句:“多谢你。”
陆愠抬了抬手,悬在半空,试图抓住些什么,却还是僵住了,又放下。
沈葶月朝梨苑的方向走去,很快,陆愠跟了上来。
清晨的日光落在两人身上,透出两道般配的壁影。
陆愠嗓子发紧,“你那个小丫鬟,不在那了。”
沈葶月脚步未停,也没搭理他。
她才不信呢,前后不过十日功夫,元荷肯定在家等着她呢。
陆愠沉默,还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她走。
沈葶月步伐越走越快,许是太久没见到元荷,许是陆愠那句话让她起了疑心。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有种不安的预感。
一炷香的功夫,她到了梨苑,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推门,这一推门,她那悬着不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日头高升,云层浅白,郁郁葱葱的树影洒落在地上,和熙又安静。
院中一树一景都和她离开时一样,墙壁下的花花草草开得比之前更茂盛了,枝叶上还有晶莹剔透的露珠。
若没人精心侍奉,花草怎么能开得这样好?
沈葶月偏头看了眼陆愠,微微挑起的眉梢似乎在埋怨他骗她。
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她为何会忽然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陆愠抿起唇,那伤人的话踟蹰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下去。
要他怎样告诉她这个噩耗呢?
沈葶月没再看他,转身朝堂屋走去,边走边喊:“元荷!”
无人回应。
她推开了紧闭的房门,铺面而来的是淡淡的檀香味。
她想起来了,元荷采买那日还抱了尊金菩萨回来,说姑娘日子太过坎坷,静下来的时候拜拜菩萨,许许愿,说不得可以保佑姑娘日后平安顺遂。
沈葶月顿时朝内室走去,那尊菩萨就被元荷放在她内室的小隔间里。
她绕过屏风,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惊呼出声。
香线燃了半截,香灰洒了一佛堂,蒲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干涸,拖出了长长的一条。
她身子一软,几乎要跪了下去。
视线突然一片漆黑,淡淡的雪松混杂着冰冷的触感覆在她的眼睛上。
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是太子。”
陆愠蒙住了她的眼睛,轻轻安抚着她的脊背,“今早我来接人的时候发现已经死了,应该是昨夜动的手。”
沈葶月泪流满面,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从他指间溢出来。
是她连累了元荷,太子找不到她才会对元荷痛下杀手。
元荷陪她过了那么多苦日子,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走了,甚至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她才十六岁,一生都浸泡在苦罐子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死在了神佛前。
沈葶月仿佛看见那个身材瘦弱的姑娘虔诚地跪在佛前,一遍遍的祈祷她的姑娘平安,顺遂。
元荷这一生,都是不值。
陆愠心疼的将她搂入怀中,哑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元荷的碑我立在了后院,我答应你,会替你报仇。”
沈葶月从他怀中躲开,顶着一双通红肿胀的湿眸,摇头道:“劳烦陆大人,我自己来。”
又拒绝他。
陆愠蹙起眉,声音冷了下去:“沈葶月,你能不能听听劝?你怎么报仇,你拿什么去跟太子搏命?他是太子,是储君,你是什么?”
沈葶月被他骂得一怔,泪水在眼圈打转,她愣是忍着没让流下来。
陆愠对上那张柔情似水的脸,狠厉的眼角还是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有心为婢女报仇,我也知道你心中积压了许多怨恨。可一味的莽撞,除了让自己受伤,让身边的人受伤,别无他用。”
“葶葶,我喜欢你,所以想帮你完成你的心愿,别总是拒绝我,成吗?”
有风拂过,吹得楹窗呜呜作响,沈葶月这会清醒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糯糯的声音还带着鼻音:“陆大人说的对,多谢大人点醒我。只是你我并无交情,以后也别说这种话了,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处理好,不劳您费心。”
说完她便欲走,可陆愠哪里舍得。
高大的身躯横在房门那,日光漫过来的光晕都未能消减他面上的清寒。
他漆眸如晦:“费心?我不费心,你的那个婢女小寒是何下场,你想过吗?”
沈葶月心脏骤跌,她不是没想过,她只是存了侥幸。
可元荷的死,让她认清了人命不是侥幸,不是玩笑,对上太子那样的人,是真的会死人。
这次是侥幸陆愠帮了她,下次呢?她怕了,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她改变不了朝堂,改变不了政局,她能做什么?
陆愠声音缓了下来:“从前我不曾考虑过你的想法,一意孤行,可现在我在一点点试着学,以你的感受,你的心意为前提——”
“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我们重新来过。”
沈葶月看着小心翼翼的陆愠,心头滑过一抹释然。
她见过矜贵桀骜的陆世子,威风凛凛的陆少卿,也见过卑劣不堪
的陆愠。
他有好多面,可每一面都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傲气。
他不曾服软,不曾低头,世间的万物于他而言,仿佛都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唯独没见过现在的他。
那么卑微,那么渴求,那么小心翼翼的等待她的回应。
沈葶月想想之前他给过自己的折辱。也许,这就够了。
毕竟她们前世也曾相爱一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今生会这样对自己。
可想来前世的爱,也是肤浅的,流于表面的,几个月的爱情算什么真爱,喜欢呢?
他不懂得爱,也不懂得喜欢,这没错。
只是,她不想教,亦不想陪他成长了。
她宁愿乘凉,也不要栽树。
何况,他救了小寒,还给元荷立了碑。
这两个人的身份在陆愠眼底是最不值一提的存在,可为了自己,他还是亲力亲为。
这就够了。
她也不要在心里多增添一分仇恨,她的恨已经太多了,这些恨在她的四肢百骸扎根,发芽,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很多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还在靠什么活着。
“陆愠。”她抬眸,破天荒的朝他露了一个笑容。
陆愠深吸了一口气,她很久没朝她笑过了。
至于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我们两清。”
“我不会跟你分开。”
两人声线交叠,一同说道。
第54章 第54章她坐了多久,他陪了多久……
沈葶月没再看陆愠,转身去了后院。
她在元荷的碑前上了三炷香,看着那冰冷的大理石碑,静静的出了神,许久许久。
她有些麻木了,她背负的仇恨太多太多,好像在她身边的人最后一个个都会离她而去。
小院起风了,空气湿润,似是要落雨。
沈葶月尚不自知,虔诚而又空洞的坐着。
陆愠没走,就站在她身后,她坐了多久,他陪了多久。
──
从梨苑离开后,沈葶月神思有些恍惚,循着记忆回到了现在住的院子。
小寒正在厨房烧水,听见声音快步开门去迎,她看见沈葶月一个人回来的,神色寡淡,便猜出了原因。
她在太子手下多年,怎会不知道那人的阴鸷狠厉,姑娘的另一个侍女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
太子一时半会动不了姑娘,可必定提早就对那侍女下手了。
小寒眼神转了转,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挪开姑娘对这件事的注意力。
她顿时走上去,拿起花厅桌子上的帖子,直接道:“姑娘,你出门的时候,有人来送帖子,我看这帖子的规制,不像是寻常人家。”
沈葶月思绪被打断,低头去看那张帖子,上好的云烟纸,烫金边,右下角拓了淡粉色的飞花印。
正中央的那么醒目的一个“吴”字。
她唇角抿起,承恩伯府,能是寻常人家么。
想来是吴沁蓝在景仁宫受气,出了宫要迫不及待找场子呢。
沈葶月随手放下帖子,她才不怕。
她若是怕可以不去,可躲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她不能一辈子都畏畏缩缩过日子。
有些困难,胆怯,若不去克服,直面的面对,她的人生就会一直反复出现这这事。
这是太子教会她的道理。
她若是害怕,现在早成一副披着姜时宁外壳的傀儡了。
相反,她要去,要让吴沁蓝知道,她拿捏不了自己,才会心中忌惮,不再想着与自己为难。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沈葶月想到这承恩伯府办宴,镇国公府必定会去,那么陆珍姐姐和陆清也会去。
陆清差点把她害死,没有不见的道理。
“三日后记得提醒我准时赴宴。”
说完,沈葶月便回房了。
小寒眼底有些欣慰,姑娘好像比在太子私宅里改变了不少。
吴沁蓝这帖子不怀好意,她以为姑娘会拒绝的,没想到姑娘成长了,与初见时那幅胆怯的模样不同,愈发的勇敢起来。
那她就尽心竭力的替姑娘办好她想办的事儿。
沈葶月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天,小寒在厨间把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亥时,房门动了。
小寒起身就欲热菜,却被沈葶月喊了过去。
灯火如豆,沈葶月着了一身月白色里衣,橙色的光芒落在她柔婉的侧脸上,恬静温柔,眉眼如画。
沈葶月抬眸看向小寒,眼底隐隐期待:“小寒,你跟原来太子身边的宫人,还能联系到吗?”
小寒不明所以,可还是快去思考,少顷,她道:“私宅里有一个叫小若的宫女,她负责府中采买,每隔几日便会上街,奴婢旧时跟她比较熟。”
沈葶月问:“她可有弱点?比如家世,或者性格之类的?”
小寒答:“小若母亲的身体不好,她在私宅里的月俸大多数给她母亲买药了,甚至,她还利用采买之便,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可就是这样,还是抵不住吃药的花销。”
沈葶月笑了笑:“这便好办多了,你拿着钱去收买她,让她帮咱们个忙。太子对姜时宁旧情难忘,多信鬼神,就让小若去透露长街上有个大师说姜时宁魂魄不安,近期会附身到名字带水的女子身上。”
小寒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街上蹲点,一定把事情办成。”
接下来的几天,沈葶月只在房中替元荷缝制经幡。
直到赴宴的清晨,她先将经幡挂在了梨苑后,这才上马车前往承恩伯府。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七月的长安,绿荫浓蔽,苔屏成障。
承恩伯府门前高高挂了两个红灯笼,门房大开,吴夫人带着未出阁的吴沁蓝站在门前,皆一身华衣,府门外迎来送往的,十分热闹。
沈葶月从马车上下来,缓步走上前见礼,小寒递过请柬。
吴沁蓝的目光从沈葶月一下车就落在她身上,此刻没有在景仁宫的跋扈,反而十分热情同吴夫人介绍:“母亲,这就是我在宫中认识的裴姑娘,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吴夫人上下打量着沈葶月,一身石榴红色对襟云锦罗裙,下摆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鲛纱,眉眼精致昳丽,琼鼻小巧高挺,唇色饱满妍丽,就连这身材也是恰到好处,个高腿长,丰波细腰。
吴夫人顿时明白女儿为何会憎恨上她了,这样的容貌,的确是祸水之姿。
“百闻不如一见,长陵侯的女儿果然生得相貌出众,乖巧动人。”
沈葶月微微颔首:“多谢夫人。”
知道母女俩没安好心,沈葶月也不作耽搁,让小寒把礼物奉上后便进府了。
绕过影壁,她看见角落长满了茂盛的玉簪和木槿,水榭旁的桥洞内透出曲曲折折的日光,府中的小女娘们行过廊中时,折射出流霞般的光芒,岁月静好。
她略微惊叹眼前光景,这承恩伯府的布置不俗,果然是伯府中有名的富户。
陆清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敢抢陆珍的婚事,必定是图吴瑯的某些东西。
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沈葶月继续走着,目光在女娘们身上搜寻着,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镇国公府的女眷。
她让小寒去打听了一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日吴府办宴是为了二公子吴瑯和陆珍姐姐的婚事。
这桩婚事两家私下接触了很久,如今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决定抬到明面上,这才遍邀京中权贵,算是提前知晓一声。
而陆珍姐姐此刻正跟着其母随氏陪着吴老夫人说话。
沈葶月哑然,吴瑯和陆清私下苟合多时,陆清那样高傲的性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陆珍姐姐抢了她的风头呢?
想必此刻陆清正在某个角落等着使坏呢。
她这一想,脚步慢了下来,脱离了大部队。
沈葶月带着小寒另辟蹊径,走了假山后的石径小路,此处僻静背荫,鲜少有人经过。
耳边风声刮过,她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声音:
“你当真要与我姐姐订亲?”
沈葶月凝眉,是陆清的声音。
不多时便传来男子为难的声音:“清清,你也知道我母亲,让我说服她放着嫡女不娶,去娶一个庶女,她非要骂死我不可。”
陆清不可置信道:“原来你没有跟你家人说?这么久以来,你都在骗我?而我还一直傻傻的相信你,你夺了我的清白,现在不打算负责了对吗?”
“怎会!我吴瑯对天发誓,我此生只娶你一人。清清,我绝不负你。”
陆清的声音渐渐缓和:“那你打算怎么办?一会正席开了,你母亲肯定要拉着陆珍挨个桌子敬酒,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跟陆珍是一对了!”
“我来想办法,让我亲亲你,我都想死你了……”
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伴随着亲吻的“啧啧”声,沈葶月很难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传来什么鬼动静。
她转头朝小寒道:“太子可来了?”
小寒摇头,“奴婢把事都交代给小若了,按理说以太子的性子,与侧妃娘娘有关,他定会来的。”
“算了,不等他了。”沈葶月抬脚便朝正房走。
她走到吴老夫人的廊下,站定,跟门口的丫鬟说明来意后让丫鬟进去通传。
不多时陆珍便推开门,见是沈葶月,水眸一亮,快步走上前,惊喜道:“葶妹妹,真的是你!”
“那日皇后娘娘的宫宴上,我就觉得那位郡主很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太好了,你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呀,这些年总算熬出来了!”
沈葶月回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五姐姐,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有话对你说。”
两人走到一旁的树景下,陆珍还在端看沈葶月今日的衣裳首饰,她捻着沈葶月的袖摆,爱不释手的摸着那料子,眼底欢喜。见妹妹有了好日子,她是真的高兴。
沈葶月却神色凝重道:“姐姐,你与那吴家二公子的婚事——”
“我知道。”陆珍当即截了她的话,神色倏地复杂起来。
“那日吴瑯来到家中,我看见他在小树林后和陆清苟.合,其实我……我早知他们在一起了……”
沈葶月急道:“那姐姐怎么不跟随夫人说,退了这门婚事,姐姐明知道是火坑怎么还往里跳呀!”
陆珍苦笑道:“妹妹,如今我还有退婚的资本么?我若是与吴家这门婚事也黄了,那我就等于被退婚两次,长安城再也不会有人家要我这样的儿媳了。母亲要脸面,更要担待父亲在朝中的面子,所以我……我没办法。”
话到最后,陆珍有些哽咽:“后宅里的女人,有多少是为自己活呢?我已经认命了。反正陆清是庶女,大不了纳进门做个妾室,我闭门不出就是了。”
沈葶月摇头:“姐姐糊涂,长安城里宠妾灭妻的事儿还少吗,你母亲欺负陆清小娘多年,她若是得宠,可不会记着姐姐妹妹的情义,毕竟她连你的男人都敢抢,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陆珍眼神黯了下去,她不傻,她怎么不知道,可是她能如何?
女子生来就是要嫁人的,何况是她这种世家大族里养大的,婚事哪能由自己说了算。
沈葶月知道陆珍被其母随夫人言传身教多年,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弯,只是时间紧迫,她没办法再多劝,只道:“姐姐,我只问你,若是能选,你还要不要嫁给吴瑯?”
陆珍听后木讷了会儿随后摇头,眼底渐渐涌出水色:“若能选,谁想要这样的日子,可是妹妹,我……”
“这就够了。”沈葶月道:“姐姐现在让你的贴身丫鬟去寻吴二公子,见到他以后一定拖住他。”
陆珍慌忙道:“葶儿,你要做什么?”
沈葶月回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姐姐放心,我定设法让你从这桩婚事中抽身又不会毁了你的名声,等这件事结束,我亲自替你相看郎君。”
沈葶月走后,陆珍看着那绯红色的背影,明媚又张扬。
短短几个月,葶妹妹好像变了,记得年初她刚来府中时还是个怕生怯懦的小姑娘,如今,都敢谋算这么大的事了。
那么自己,真的可以选一次吗?
陆珍咬唇,犹豫良久,还是唤来了贴身婢女。
院外,小寒见沈葶月出来了顿时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姑娘,太子殿下到了,只不过他微服私访,并没有暴露身份。”
沈葶月问:“安排好人带太子去了么?”
小寒点头:“太子对姜侧妃附身的事儿深信不疑,正朝那边去呢。”
“好,咱们去找随夫人。”
──
假山下,吴瑯坐在一旁的矮石上,让陆清坐在他身上,那不老实的大手游走不停,似是觉得不够,他猴急的去够陆清的小衣。
陆清开始还半推半就,可见他起了那心思,顿时吓得拼命推开他:“不行,这里是外面,不能在这……”
吴瑯怜爱的啄了啄她发肿的红唇,一手便怀中掏去,调笑道:“不能在这,那清清想在哪,嗯?外面不好吗,多刺.激啊!”
说着,吴瑯将掏出来的小瓶子放在陆清脖颈间倒了倒,一股淡淡的幽香顿时染发出来。
这是他从平康坊芸娘那里要到的秘.药,劲力不大,却有着魅人心智的效果。
陆清推搡不及,还是让吴瑯喂她喝下了那粉红色液体。
她有些恼,脸颊红得像个苹果:“吴瑯!今日是你和我家的大宴,你疯了吗?”
吴瑯不明白她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哑着声音哄道:“清清,难道你不想嫁给我了?你要把我推到陆珍那吗?”
提到陆珍,陆清有些无奈,她心里叹了口气,毕竟这桩婚事还要靠吴瑯去发力,她不能现在就翻脸。
陆清装作娇羞的捶了下他肩膀:“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眼看着正宴就要开了,万一有人看见我们,那我可怎么办呀?”
那药水渐渐发挥效力,吴瑯此刻已经小头控制大头,再也不管不了了,他喘着粗气,拉着陆清便一旁的客房走,边走边道:“我很快的。”
陆清鄙夷,这话倒是不假。
吴瑯怕陆清反悔,先将人推进了房间,自己刚要进去,就被身后从窄道来的丫鬟喊住:
“公子,二公子,我们姑娘找您?”
吴瑯不耐烦道:“哪个姑娘?”
奴婢答:“我们姑娘是陆家五姑娘。”
吴瑯精.虫上.脑的头被冷风一贯,霎时清醒。
陆珍,他那个相貌平平,又寡淡无趣的未婚妻。
这个时候,她找自己做什么?
奴婢见吴瑯不挪地方,有些着急:“二公子,我们姑娘说有很重要的话要跟您说,还请您跟奴婢走一趟吧!”
吴瑯瞥了眼里边娇滴滴的陆清,又看了眼那态度坚决的婢女,叹了口气,狠声道:“正好,我也有话对她说。”
说完,吴瑯进去安抚了一下陆清,让她在这等着自己,他很快就回来。
盛夏酷暑,骄阳似火。
吴瑯刚起了邪.念,走了一会儿便满头大汗,衣襟也被湿汗趿的黏腻难受,他对陆珍的厌恶愈发加深,眼看着榕树下那道鹅黄色的身影,他气就不打一处来,直直冲上去,怒道:“陆珍!”
女子袅娜转身,却不是陆珍那张鹅蛋脸。
见到那女子的姿容,吴瑯眼底有过一瞬的惊艳,他仔细辨认了下,喃喃道:“你是沈……沈葶月!”
沈葶月微微一笑:“是我,吴二公子。”
她走上前一步:“那日的通风报信,没能让太子弄死我,你是不是很后悔?”
吴瑯冷哼一声,“你在说什么,小爷我听不懂。”
沈葶月道:“不承认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什么意思?”
吴瑯不屑道:“一个被镇国公府休出去的女人,怎么,你还想威胁小爷?是小爷让人把你家的位置透漏给太子又如何呢?你能拿我怎样?”
热风拂过,沈葶月神色淡然:“你就这么听陆清的话,这么喜欢当狗?”
提到陆清,吴瑯恍
然大悟,唇角噙着一抹邪笑:“怎么,陆珍那个老实人说不过我,就让你来当说客?她人在哪,让她出来!”
“你告诉她,她姿色粗鄙,又不懂风趣,不懂得伺候男人,这样的人也配执掌中馈,做我伯爵府的正妻?我就算听了母亲的话,娶了她,也不会真心善待她,你让她趁早跟我母亲说,这桩婚事啊,就此作罢!”
沈葶月笑了笑:“这是陆家和吴家的事,我掺和进来做什么?我自始至终要找的,是你吴二公子和陆清呀。”
吴瑯此刻终于意识到不对,他敛起神色,阴沉道:“你在拖延时间?”
沈葶月微微挑眉,不语,微风却替她回答了所有。
吴瑯沉下脸,转头就朝走去,似是不够,他小跑了起来。
他走后,陆珍从一旁的假山下走出来,她脚步虚泛,已是泪流满面。
沈葶月急忙扶稳了她,安慰道:“姐姐能看清吴瑯这个人就好,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亲自给姐姐找男人,找八个男人!”
陆珍本还伤心的脸顿时“噗嗤”一笑,羞赧的跺了跺脚,“妹妹!”
——
此时,偏房内,陆清被吴瑯用了迷.情的药水,口干舌燥,浑身燥热。
她忍不住滚在了床榻上,双.腿控制不住的去摩挲冰凉的纱衾,似是觉得不够,她纤手扯开衣领,试图获得些许冰凉的触感。
房门这时被打开,一道笔挺高武的身影走了进来,在床边站定。
男人皱起了眉。
陆清眼神迷离,感受到了一直渴望的气息,她顿时起身扑了上去。
男人肩膀紧实,胸肌饱满,每一处凉润的肌理在烈火中烧的陆清感官中,都是她此刻迫切需要的。
“你怎么才来呀……”女郎低低怯怯的语调,溃不成音,忍不住委屈了起来。
太子皱起眉,这个女人是阿宁?天师说的名字带水,似乎,她叫陆清。
陆清扑进他的怀抱,忍不住娇滴滴溢出声:“我等你等了好久呐。”
太子被她撩拨的心弦颤动,加上这两句,让太子认定她就是阿宁附身的那个女人。
他大掌落在她腰间,随后将她整个人抱住。
“阿宁别怕,孤在。”
男人的声音低哑磁性,让陆清激动不已,她仰首,唇被他咬着,几乎喘不过气。
温度在渐渐上升,陆清纤手紧紧攥着床衾,她意识发散,隐隐想睁开眼睛,却始终看不清男人的样子。
吴瑯那个废物东西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不过这种感觉好像有点熟悉,她好像在哪经历过。
好像,上辈子……
数不清过了多久,陆清彻底昏了过去。
楹窗忽地被吹开,刮过一阵大风。
太子喘着粗气,顾不上额上还浸着汗,他松开床上昏死过去的女人,光脚跑到窗前,看着随风浮动的月影纱,猩红的眼底迷恋不已,“阿宁,是你走了吗?”
──
吴瑯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朝偏房奔去。
日光热烈,万里无云,偏房旁边也没什么人,还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吴瑯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清清。”他温柔唤了声,随后推开了门。
刚开门,吴瑯便皱起了眉,他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快步绕开屏风,冲到了床前,地板上躺着碎成一片一片的裙裾,陆清两条腿耷拉在地上,仰首躺着,昏迷不醒。
毫无意外的,吴瑯瞧见一张粉色的帕子,他用食指捻起来,湿漉漉的。
她眼眸紧闭,漆黑的睫毛不住的发抖,朱唇微张,低低碎碎的呼吸声带着靥足的起伏。
吴瑯狠狠攥紧了拳头,一步一步走上前。
不用说他也知道,陆清被人要.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床边,陆清此刻药效被舒缓了大半,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迷迷糊糊的爬起身,见是吴瑯,她放心的凑了上前。
女郎柔弱娇软的身子没骨头的靠在他身上,脸颊还泛着潮红,似是能掐出水般。
吴瑯神色冷漠,任陆清在他身前勾勾缠缠的呼吸,
直到听见她说那句话,吴瑯的脸色彻底破了冰。
陆清把玩着他的掌心,娇娇柔柔道:“二公子好厉害,比以前都要勇猛,都要让清清舒服呐。”
第55章 第55章好葶葶,扶我起来?……
“郎君?我在夸郎君好棒,好英武,你怎么不理我?”
陆清刚刚喊得太卖力,清丽的声音哑得厉害。
吴瑯沉着脸,咬牙切齿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陆清眼角妩媚,素手轻拂过吴瑯的脸,嘻嘻的笑:“就是吴二公子你呀,你刚刚好厉害啊,人家都喘不过气来了……”
吴瑯听着这露.骨的混账话,攥着的拳头控制不住,狠狠砸向一旁的床榻。
“砰”的一声,拳肉刺入木屑,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吓得陆清登时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醒来。
她哑着嗓子问:“吴瑯?”
吴瑯脸和脖子梗得涨红,眼神里一片灰败,一字一句道:“我刚刚在陆珍那,才回来。”
陆清彻底吓懵了,刚刚不是吴瑯?
那她……已不是完璧之身了,还偏偏让吴瑯瞧见了,她还说了许多床第之间的情话,她……
陆清登时去地上拿自己的衣裳捂在胸.前,她眼神一转,瞬间来了主意,低低呜咽,哭出了声。
吴瑯最受不了女人哭,眼看着陆清在旁边哭得梨花带雨,他有些心软。
可陆清在他眼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女啊!
如今神女就这么被人玷污了。
他不甘心,他好恨!
他甚至有些恨陆清。
可那药是他下的,陆清也是受害者。
少顷,吴瑯还是僵硬的抬了抬手臂,轻拍她的背:“好了,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陆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妾不敢再打扰二公子,还请二公子从此不要再来找我……”
她如此一说,吴瑯心更软了,他将陆清搂在怀中,软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将你一个人就在这,我会对你负责,我会娶你……”
陆清哭哭啼啼,顶着通红的杏眸问:“真的么?”
“自然是真……”
吴瑯话音还未落,外面突然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脸上俱闪过慌乱,还没等陆清藏好,门突然被踹开。
紧接着乌央乌央进来一大堆人,前有管家婆子带路,后有小厮将房门死死守住。
陆珍扶着随夫人第一个进门,随夫人看见吴瑯和陆清衣衫不整的在榻上,险些没气昏过去,胳膊颤颤巍巍指着两人骂道:“你们,你们……青天白日的,竟敢在这里白日宣.淫!”
吴夫人紧跟其后,见到自己的二儿子不争气的搂着那庶女,也是冷哼了声,脸色难看的很。
比起两位夫人,陆珍就冷静了许多。
毕竟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和妹妹没遮没拦的搂在一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刚刚又在葶月的帮忙下彻底认清了吴瑯的身份,她现在没有愤怒,只觉得恶心。
甚至,她觉得丢人。
母亲这是什么眼光,给她选这样的夫家……
“夫人,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了姐夫,是我下贱,我……”陆清满脸泪痕,跌跌撞撞爬到随夫人跟前,柔弱痛诉道。
随夫人抬手便给了
陆清一个巴掌,怒骂道:“下贱皮子,跟你小娘一个样,恬不知耻的爬到老爷床上,你们这对下贱的母女,恶心了我多年,现在又来抢我女儿的婚事,你等着……”
随夫人厉声呵道:“来人!”
吴瑯急忙道:“不可!”
他起身将陆清扶起来,义正言辞道:“夫人,是我对贵府六姑娘一见倾心,情难自抑,跟她有何干系?清清她一个弱女子,她能做什么。您说话未免也太刻薄了些!”
随夫人难以置信:“难道不是她蓄意勾引才会这样?她明知道你跟陆珍的婚事就要定了还做出勾引姐夫这等不知廉耻之事,你还护着她,你把我家珍儿置于何地?!”
吴夫人听见不知廉耻四个字忍不住蹙眉看向随夫人。
吴瑯冷声道:“我与陆珍的婚事还没定,自然担不起一声姐夫,随夫人话莫要说的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