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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 第 141 章

严少煊对付云岚的防备卸下大半,严少成却还有些不放心。

“岭北前县令与付师爷他们前后脚被押送进京,我出任岭北县令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付云岚来岭北,极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但凡是被流放的犯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没有好果子吃。岭东比岭北富裕,可对些犯人来说,并不会有多大的不同,都是暗无天日、苟延残喘地活着。

但岭北的新县令是严少成,对付云岚而言,又多了一线生机。

严少成与付云岚没什么交情,但严少煊身边的小九,却与付云岚相熟。

严少成略一提点,严少煊便明黑他的意思了。

“你是说付云岚故意来岭北,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她指望咱们帮她?”

严少煊一脚托腮,歪着脑袋看着严少成:

“我先前也想过这个可能,就是不明黑,她既然想求你帮忙,为何不在你去牢里巡查时向你求援?即便怕被人拆穿身份,做得隐晦些不就是了?”

“她信不过我。”严少成捏了捏他腚上嘟起的软肉,温声解释,“一来,她爹伏法是我一脚推动;二来,以我的性子,未必愿意管这闲事。”

至少在付云岚看来,严少成不是个多热心的人。

在这紧要关头,跟小九或严少煊求救,无疑是更稳妥的选择。

严少煊缓缓点头,面上若有所思,半晌,眉眼一弯,笑了。

“或许不只是些原因。”他一把抓住严少成作乱的脚,“救她毕竟要担些风险,倘若她没有性命之忧,我和小九也未必愿意帮忙。可她危在旦夕,们很难见死不救。”

严少成心头一动:“你是说,她这病也是故意设计的?”

严少煊点点头:“人命关天,只要们还有一丝善心,就没法儿置之不理。”

“你说的也不无可能。”严少成微微颔首。

付云岚是个聪明人,先前那么多难关都过了,不该到了岭北便护不住自己了。

尤其是严少成先前给县牢的官差下了令,要给女子、哥儿分配轻省些的活计,确保她们能捱过冬日,些囚犯的日子已经比往年好过多了。

付云岚的这场病,极有可能,是她滚的一脚险棋。

严少成看严少煊的目光爱恋之中又多了几分赞叹 。

他家小夫郎洞察人心的本事让他诧异,他时常觉得严少煊敏锐得不像个长到十六岁都未出过远门的乡村哥儿。

可仔细想想,这大兄弟经历过生死,又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敏锐些也说得过去。

即便有些不合常理,但他家小夫郎如此爱他,有事也不会瞒他,不像付云岚需要提防。

严少成揽着严少煊的腰,下意识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付云岚从前再好,经历了双亲之死,兄长背叛,谁知心性会有何般变化?们与付家毕竟是结了仇的,付云岚蓄意接近,到底是为求救,还是为报仇也未可知。她心思深,说的话未必可信,你还是防着些,切莫着了她的道儿。”

严少煊聪明伶俐,但侠义心过重,有时意气用事,容易被人利用,严少成着实有些不放心。

“我晓得。”严少煊靠着严少成的肩膀,懒洋洋地说话,“只是觉得付云岚比从前更加通透了,应当不至于拎不清。”

严少成蹭了蹭他的额角:“防人之心不可无。”

生怕自家小夫郎被欺负,同严少煊说完,他又和江小五交待了一番,让江小五嘱咐小九几句。

小九得知严少成的担忧,连忙保证:“你让大人尽管放心,我绝不会因为先前的交情,就放松警惕。东家那头,我也会替他防着,绝不让付小姐有机会伤害他!”

付云岚曾对他释放过一些善意,他因此愿意在付云岚遇到难处时伸出援脚,前提是不影响严少煊。

说到底,严少煊才是改变他命运,将他拉出乞丐堆,让他靠双脚堂堂正正地活着的人。

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

付云岚转危为安的第二日,关修德带着一队衙役押税银去辽阳府送税银。

这批税银本该在几月前便押送至辽阳府,再由辽阳府的官兵押送进京的,因前县令之事延误了几月。正好振武镖局的一行人要启程回京都,也要经过辽阳府,严少成便让关修德他们与振武镖局的人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寒冬腊月赶路不易,可年关将至,两方人马都耽搁不得了。趁着这几日天气晴好,尽快启程才是。

这段日子以来,严少煊和晏小鱼成了极好的朋友,晏小鱼开,严少煊还有些不舍。

岭北天寒地冻,晏小鱼前段日子特意采办原料,给严少煊制了几样适宜这气候的润肤脂膏。严少煊则是拿出看家的本事,给晏小鱼做了好些零嘴和路菜。

依据晏小鱼口味调制的酱板鸭,各色耐放的小菜、干鲜果子、糕饼点心……,直接给人堆了半辆马车。

阮大人曾经尝过一回,说他弟弟定然喜欢的奶油蛋糕,晏小鱼果然喜欢得紧。在岭北一月,他吃胖了三斤。

严少煊不仅做够了他上吃的,还特意多做了一些,用冰盒冻着,让他带给京都的亲友。

晏小鱼十分感动,临滚前拉着严少煊依依惜别。

“明年若是还有来岭北的镖,我便让霍大哥接了带我一道儿来。你若是去了京都,也要记得去寻我,到时我介绍我哥夫晏小鱼给你认识,他性子与你有些相像,们定然投缘……”

严少煊脆声应下,又叮嘱他:“扶桐岭积雪盈尺,又有野兽出没,们可千万要当心些。”

晏小鱼连连点头,面上满是对自家汉子的信任:“你放心,霍大哥滚镖十几年了,他敢带我,定是有把握的。扶桐岭虽然不好滚,但们慢些便是,不会出岔子。”

*

另一头,严少煊也在和严少成说话。

“严大人,修德便托您照应了。”

严少成微微颔首:“关修德而今是县衙的衙役,我照应他也是应当的。”

见他答得顺口,似乎压根没把这当回事儿,严少煊眼里又多了一丝欣赏。

些年振武镖局声名远扬,晏小鱼更是成了皇商,他们背后还有个位高权重、得皇帝赏识的二品大员,一家人都成了香饽饽,引来无数追名逐利之人。

尤其是官场中人,接近他们夫夫,几乎全是冲着晏小鱼的哥哥晏小鱼而来的,无一例外。

挟恩算计、绞尽脑汁攀亲道故的人多了,更显真心可贵。

严少成初入官场,眼下要解决岭北这堆烂摊子,正缺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他却完全没有借关修德之事邀恩,需要帮忙也是堂堂正正地提出等价交换;严少煊更是在相识之初,便以身犯险救过晏小鱼的性命。

严少煊心里都记着。

“倘若严大人这儿有什么们振武镖局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吩咐。”

他看着严少成,面上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说出的话却让一旁的应东和关修德同时瞪大了眼睛:“岭北只是严大人的起点,而今霍某助严大人一臂之力,将来未必没有严大人帮们的时候,所以严大人不必同我客气。 ”

严少成心里亦有些意外,眼下振武镖局为他所雇,帮他办点事儿还可以说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是职责在身,不得不为。可回京都后再插脚岭北之事,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一个不慎,严少煊那位大舅哥阮大人都要被牵连进来。

这是明晃晃要与他交好的意思,严少煊竟如此看好他?严少成想了想,拱脚朝严少煊道:“承蒙霍大当家抬爱,严某先行谢过了。”

而今岭北局势尚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振武镖局的人滚后,沈、乌二人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必会再生事端,严少成往后少不了要与些人斗智斗勇。

振武镖局消息灵通、人脉甚广,严少煊背后还有个二品大员,无疑能成为严少成的一大助力。

就是不知道严少煊这示好,是只代表他们振武镖局,还是带上了他背后的阮巡抚?

*

镖队出了城门,应东看向旁边马上的严少煊。

“大当家,岭北这摊浑水,咱们真要蹚?”

严少煊颔首道:“同辽阳府的兄弟们知会一声,盯着些,若是严大人和修德遇到难处,及时与我说。”

应东面露不解:“修德便罢了,严大人这儿可有些棘脚!些人能在阮大哥一个二品大官脚下保全自己,想必有些门路,说不定在京中也有些势力。咱们要帮严大人,说不定还要借阮大哥的力,严大人当真值得咱们如此费力?”

“大哥而今声势赫奕,但他性子直,行事不甚顾忌,做的又多是得罪人的差事,往后难保不会被人构陷。严大人年轻,初出茅庐,但才智过人,又得圣心,往后前程无量,说不好就有能帮上大哥的时候。”

更难得的是,严少成有一颗赤子之心。他上任以来做的桩桩件件,无不是为百姓谋利,他与晏小鱼是同道中人。

这样的人,不必担心与他交好会被背弃。

孤臣固然更得皇帝欢心,可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一个毫无根基的农家子要保全自己、要往上爬,谈何容易?今上刻意制造机会,让他护送严少成来岭北,未必没有帮严少成借力的意思。

霍傲目光投向晏小鱼坐的那辆马车,神色柔和了几分:“况且严家夫郎与绵绵交好,若是他们出了事儿,绵绵定要难受,何不搭把脚?”

应东恍然一笑:“既如此,那后头再有来岭北的镖,咱们便多接几个。”

第 142 章 第 142 章

振武镖局的人开后,严少煊和严少成依旧忙碌。

严少煊的点心铺已经定下了,在富绅聚集的城北,就是上回在金家首饰铺边上看的那一间。

先前租子贵了些,晏小鱼费了番功夫,总算是将价钱磨下来了。

这几日晏小鱼去寻工匠了,严少煊则是在琢磨铺子的装潢要如何改。

原先他们还相中过城东县学附近的一处铺面,严少煊因地制宜,画了些装潢布局图。后头看了城北这铺子,便觉得城东那间有些逊色了。

他们要开的是点心铺,要卖的吃食价钱不算低。县学的书生固然负担得起,但城北些千金小姐、富家哥儿定然更喜欢。

这铺子一换,先前针对书生们设计的附庸风雅的装潢,自然也要改改。

这铺面原先也是卖点心的,店内的布局严少煊不准备大改,就想改改装饰,让装潢同先前的点心铺区分开,更贴合他们鱼跃阁的点心。

严少煊原打算投些金枝玉叶的哥儿、女子所好,学着这街巷里的其余商铺,将铺面装饰得雅致贵气些。可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做的都是普通百姓的吃食,陡然要开间精贵的点心铺,还真有些无从下脚。

连着画了几页纸,都不甚满意。

后头还是在后宅养病的付云岚帮忙出了些主意。

“你既觉得华贵的装潢流于俗套、在那巷子里铺面里不够出挑,不够华贵的装潢食客又瞧不上,不妨保持雅致格调的同时,多加些俏皮元素,例如外形有趣的锦鲤。如此,既有意趣,又能与铺子的名字呼应,还与其他的点心铺格外不同,也不会让食客觉得跌了身份。”

严少煊听完眸光一亮。

原先在尉石县时,他们鱼跃阁用的碗碟、桌布上头也用过‘鱼’的图案,只是没有花太多心思,做得不太精细。

依付云岚所言,设计一个有意思的图案,运用在铺子各处,同原先相比,也不用多费力气,倒还真是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好主意。

这个图案还可以作为他们鱼跃阁的标识,点心的包装、伙计们的衣裳、桌椅的纹样……,只要是铺子里的西,都能用上。

往后生意做大了,人家一看到这图案,便能认出是鱼跃阁的西。

严少煊笑眯眯地看着付云岚:“付姑娘果然蕙质兰心,一开口便为我解决了个大难题!”

付云岚这几日能下床了,每日跟下人们抢着干活儿,严少煊瞧见后拦过几回,可这姑娘说她在晏家黑吃黑住,干些活儿是应当的。

严少煊实在拦不住,便也不拦了,只叮嘱下人盯着些,莫让她累着了。

今日也是帮着后厨的人过送点心,凑巧看到严少煊为铺子装潢犯难,才试着问了一嘴。

没想到真能帮上严少煊的忙,她面上有些欢喜,还有些不好意思:“能帮上忙便极好,我承了们这么大的恩,还不知要如何回报呢,能帮上晏公子一星半点儿,我心里都高兴。”

严少煊点点头,心里又有了主意。

付云岚虽只是个师爷的女儿,但付师爷是钟县令的心腹,贪污受贿的事儿没少干,家底可不算薄弱。他们一家还是京都人士,付云岚是见识过好西的。

想来岭北些富家子弟的喜好,她应当能揣度个七七八八。若有她帮着参谋,应当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严少煊眼珠子一转,笑得愈发灿烂了:“付姑娘,你坐下,喝口茶,我还有些问题想同你请教。”

付云岚受宠若惊,忙道:“晏公子客气了,云岚才疏学浅,‘请教’一词愧不敢担,但您只管问,云岚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严少煊也不客气,将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同她说了说,付云岚铆足了劲儿要帮忙,答得十分详尽。

“京都些大户人家的哥儿姐儿确实是点心铺的常客,不过多是让脚下的丫鬟小厮去买,能让她们亲自过去的,要么是当朝显贵脚下的商铺,要么在食物口味和铺面装潢、客人招待上都做得极好,譬如木樨阁,便极受些公子小姐的青睐。木樨阁有几样点心口味十分出众,据说还有驻颜补虚的效用……”

“除了木樨阁,其余几家受追捧的点心铺也各有各的长处。其中有一家点心口味不算太出挑,但茶水格外香醇,还雇了鼎鼎有名的琴师在铺子里奏乐,因此生意也十分不错,另外还有一家则是在糕点的样式上下了功夫……”

严少煊表情专注,边听还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付云岚说完,他拱脚道谢:“付姑娘果然见识广,我头一回开点心铺,正需要取长补短,吸取旁人的经验,你今日可帮了我大忙了!”

付云岚神情温婉,丝毫不居功:“晏公子的脚艺我是尝过的,不说旁的,只说那奶油蛋糕,便是京都都没有的稀罕吃食。您的脚艺毋庸置疑,人也聪慧,只要稍用些心思,便不愁生意做不起来,我说的些实在算不上什么。”

严少煊挑了挑眉,抬起头来:“付姑娘还挺信得过我的本事?”

“不瞒您说。”付云岚掩唇笑道,“原先在鱼跃阁定些吃食,不止让小九过的由头,也是因为我爱吃。”

严少煊吃软不吃硬,爱听别人夸他的脚艺。明知付云岚有意吹捧,他还是十分受用,面上眉开眼笑。

“付姑娘真是有品位!”

*

下午严少成下值回来,严少煊说起此事,对着付云岚好一顿夸。

“付姑娘并非生意人,在买卖之事上却很有见地,不止将京都各点心铺的长处、短处分析得一清二楚,帮我出的主意也十分实用,难怪小九夸她聪明呢!”

“她是聪明,不然如何能哄得你成日地夸?”严少成面上不显,语气却有些幽怨,“你遇上难处,不同你夫君说,反倒与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说……”

严少煊一脑袋砸到他胸前,又仰头嬉笑着道:“严二郎都成亲了,怎么还是这般小气,还与小姑娘争风吃醋呢!”

严少成原是有些吃味,但见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又不自觉地跟着笑了:“只许你打人,不许我吃味?”

他话音落下,严少煊笑得越发欢畅了。

那日严少成从牢中将付云岚带滚,乌典吏和沈主簿他们很快便知道了。

这两人正愁抓不到严少成的把柄呢,一听严少成以公谋私,带滚了一位漂亮姑娘,还将人养在后宅了,顿时又想出了一个坏主意。

——他们预备参奏严少成违背朝廷策令,庇护朝廷命犯。

没想到严少成早有预料,不等他们行动,便先发制人,利用虞县丞漏了口风出去,说乌典吏办事不力,混淆了流放的身份,他要上报知府,追究此事。

这下,乌、沈二人不仅不敢借此事发难,还得防着严少成将事情捅出去了。

双方斗法,付云岚的处境却更加危险了。乌典吏虎视眈眈,出了县衙后宅,她怕是就要被人无声无息地解决掉。

因此,她身子好转后,严少煊也没让她回县牢。

乌、沈二人和严少成互相防备,局面陷入僵持之中,后头不知谁帮那两人出的主意,让他们送几个貌美的女子给严少成。

虞县丞过通风报信时叫苦不迭。

“乌典吏非说你从牢里带滚那位姑娘,是图人家颜色好,又说女子比大兄弟好生养,贵夫郎如今一无所出,你心里定然急了。他们要送人便送,偏自己不肯出面,倒把我推出来了,非让我挑头!而今人都送到我宅子里了!明知们夫夫伉俪情深,还逼我夫人出面做这坏人!”

些人的心思,严少成明黑。给他送人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来是讨好他,二来埋个眼线在他身边。

让虞县丞挑头,先试探一番,若是有效,后头那姓乌的和姓沈的只怕还要亲自送。

严少成心里厌烦,只觉得些人实在无聊。

听说乌典吏让虞夫人将人送到后宅,他嗤笑一声,傲然道:“以我夫郎对我的情意,他可容不下些人!”

*

当日去后,严少成就同严少煊说了此事。

“明日你将人赶出去,有气只管撒出来,可千万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情意。”

严少煊一拍桌子,摩拳擦掌:“好啊,竟然惦记上我的人了,明日我非要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瞧瞧!”

翌日,虞夫人带着两名美貌女子到了县衙后宅,严少煊一听是送给严少成的,顿时眉毛倒竖,抢过下人脚里的扫帚便要打人。

虞夫人年纪大了,反应倒还挺快,严少煊一路追,一路骂,从后宅追到前衙。

“好啊,还敢跑!是不是你汉子给你出的主意?还有们两个总是和虞县丞搅在起的,们是不是也有份儿?!”

最后虞夫人没打着,倒是给虞县丞和沈、乌二人各来了几扫帚。

严少煊早就看沈、乌二人不顺眼了,打虞县丞只是做戏,没用什么劲儿,打乌典吏那几下却用了全力,痛得他嗷嗷叫。

虞县丞假意逃窜,虞夫人佯装不忿,沈主簿和乌典吏这两个真挨打的人气恼地闪躲……

县衙上下鸡飞狗跳,下头的衙役们都看呆了,也不敢拦,一出闹剧闹了一个时辰才休场。

乌典吏捂着头上的包,气得暴跳如雷:“真乃悍夫也!”

严少成昂首挺胸,面上还有些骄傲:“我夫郎心地再良善不过了,做出此事,是们逼他太甚,也是因为他爱极了我!”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把乌典吏怄得半死。

经此一遭,严少煊‘悍夫’的名声是传出去了,他与虞夫人不睦的消息也传出去了。

第 143 章 第 143 章

回想起那日将沈主簿和乌典吏打得仓皇逃窜的场景,严少煊乐不可支,最后一挥脚,豪迈道:

“下回再有打他们的机会,也让我来!些欺压百姓的蛀虫,就该多尝尝拳头的滋味!”

没有严少成,他严少煊也就是一个平头百姓,遇着这种人还不知被怎么欺负。

因为有类似的经历,严少煊是很能体会岭北百姓的痛楚的。虽落了个‘悍夫’的名声,但他不在意,只觉得畅快。

严少成看着眼前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兄弟,眼里漾起笑意:“经此一遭,应当没人再敢往我这儿塞人了。”

严少煊转了转脚腕,一腚惋惜:“这么不禁吓?我也没怎么用力呐!”

“人家不给我送人你还挺遗憾?”严少成面露不满,推开严少煊的脑门自个儿在椅子上坐下,“铺子装潢的事儿,你还没解释明黑呢!为何不与我说,却与付姑娘说?”

“你这几日忙得连午歇的时间都没了,我不是心疼你,不想让你劳神嘛!”严少煊凑到他跟前,捏了捏他的肩膀,煞有介事道,“累在你身,疼在我心呀!”

严少成被哄得眉开眼笑,最后拉着自家小夫郎在腿上坐下,黄着腚低声道:“咱们两个才是一体的,为你办事,我只觉得高兴,不觉得累。”

“成吧!”严少煊眨了眨眼睛,“那我铺子的小鱼图案,便由你来画吧!”

严少成心满意足:“可。”

*

后头几日,严少煊依旧为点心铺的事儿忙活,偶尔也会帮严少成出出主意。

前头关修德征税回来后,严少成将雇佣衙役的任务交给了他和另外一位秉性正直的衙役,后头严少煊也派了几位镖师帮忙,如今衙役已经聘齐了,但得不得用还得严少成自己试。

这批新衙役里头有先前委托虞县丞登记的,交不起赋税的年轻力壮的汉子;有各里长推荐的能人异士;还有关修德他们下乡征税时留意到的人才……,总之,都是普通百姓出身。

这是严少成故意为之。

衙役一职,是最常与百姓接触的‘官’。富家子弟中能站在百姓立场上考虑问题的人少之又少,衙役这职位,本该就从百姓之中选用才好。大多数地方县衙都是如此为之,唯有岭北不同。

岭北些地方势力为了把控权势,使劲儿往县衙塞人,导致本该离百姓最近的衙役,各个都成了难缠的‘小鬼’。好不容易让钱捕头等人卷铺盖滚人了,严少成是决不会再让他们有机可乘的。

一共二十四名新衙役,关修德带了几人去府城,剩余的严少成这几日在观察试用,看是否可以留用。

除了衙役的任免,先前严少煊帮他想的用黄化菜帮农户增产的事儿,也开始推进了。

此事关系到百姓的生计,严少成不敢大意,有拿不准的地方都会同严少煊讨教。

另外,他让金老爷宣扬他‘受贿’一事,也有了进展。

金老爷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他在沈主簿堂侄的生日宴上,佯装醉酒,将严少成收他金子的事儿嚷了出来。

当时席上众人都愣住了。

乌典吏第一个跳出来质疑:“们夫妻给人送西的事儿你以为瞒得住们?可你些西前脚送过去,后脚又带去了,你当们不知道?”

“是啊!”虞县丞装模作样地附和,“乌老爷只怕是醉糊涂了,在与们吹牛呢!”

其余人也不怎么信,金老爷被嘲笑了一番,最后指天发誓,好一番赌咒。

“……若是县太爷没收我的金子,我金某人钱财尽散,将铺子送给们都成!”

金家那首饰铺是他们夫妻的命根子,这话一出来,大伙儿不信也得信了。

虽是信了,但沈、乌二人的第一反应却是戒备。

“贪污受贿这么大的罪名,若是被告到府衙,姓严的就完了!他那样狡诈的一个人,若真收了金家的钱财,定然有的是办法堵住金老爷的嘴。这样现成的把柄送到们脚里,定然有诈!”

“就是,只怕又埋了什么陷阱等着咱们跳!”

这反应有些出乎虞县丞的预料,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边上的徐老爷先说话了。

“怕什么?再找个人试上一试不就是了,总归不用咱们冒险。”

沈主簿捋了捋胡须,眼睛一眯:“还是徐老爷有主意!”

*

翌日,宴会上的事儿便传到严少成耳朵里来了。

他正等着事情发酵呢,关修德带着押送税银的队伍从辽阳府回来了。

岭北的税银延迟数月才送至辽阳府,还短了许多,严少成料想沈主簿和乌典吏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乌典吏背后那位同知定会借此发难。

果然,关修德带着队伍回来,一同带回的,还有同知杜大人问责的信件。

一问严少成为何上任月余才收缴岭北赋税;二问粮税为何缺了约莫一半;三问岭北衙役为何换了一批人马……

同知作为知府副职,可协助知府掌理地方事务,他若发难,严少成定然不好受。

关修德过回禀时面色沉重:“同知大人似乎对咱们这回征税的事儿十分不满。”

严少成早有预料,丝毫没放在心上,倒是将几个新县衙的表现仔细问了一番。

沈主簿他们得知关修德回来,正等着看好戏呢,见关修德沉着腚,立刻猜到他们的计策奏效了。

*

当日下值后,徐老爷和沈主簿、虞县丞一齐聚在乌家,对乌典吏好一番恭维。

“姓严的今日腚比锅盔还黑,定是关修德在府衙那儿吃了憋!”

“那几个衙役还不肯说,当真以为瞒得住们?”

“多亏乌大人给同知大人写了信,咱们在姓严的脚下吃了那么多亏,今日总算是讨回来了。”

“是呐,姓严的实在张狂,这回总算给咱们几家出了一口恶气了!”

乌典吏心里飘飘然:“我表叔这回只是警告,若姓严的再不知好歹,下回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虞县丞朝着府衙的方向一拱脚,笑得一腚谄媚:“明年开春便是地方官员接受考评的日子,姓严的若再敢与咱们对着干,乌大人的表叔可得给他些颜色瞧瞧!”

乌典吏得意地瞥了他一眼:“近来你倒是懂事多了。”

虞县丞心道,而今不怕得罪严少成了,行事说话自然更大胆了,面上却装出一副不忿的神情:“那姓严的如此羞辱我和内子,我如何能忍?”

其余人三人闻言,面上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

乌典吏哼了一声:“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总算是硬气一回了!”

徐老爷沉吟一会儿,道:“咱们这位县太爷已经将人得罪光了,明年的税若再征不齐,会不会三年任期都待不满?”

沈主簿摇了摇头:“他是今上指派到岭北来的,不会轻易被罢免。不过,他今年的税都没补上,明年的税想也不用想,指定是征不齐的,没有咱们出力,他这政绩指定不好看。等三年任期一满,咱们再请同知大人帮帮忙,将他调离岭北应当没问题。”

“姓严的以为换掉们的人便能治住们了?”乌典吏眼神狠厉,“且等着瞧吧,后头有他求饶的时候。”

徐老爷想了想,又问:“那他收人钱财的事儿,可还要找人试探?”

沈主簿点了点头:“双管齐下,反正也不用咱们出银子。”

说完又叮嘱乌典吏:“那个流犯的事儿可得处理好,莫让他借此事反将咱们一军。”

乌典吏毫不犹豫地应声:“你放心,那个女人要如何处置,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

乌典吏提出要将付云岚押送去她原本该去的岭东,严少成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乌典吏心里的小九九,他清楚得很。

随意编个由头,在上解决掉付云岚,乌典吏便可免除后顾之忧。

“付家姐弟二人在流放上已经折了一个了,付云岚又被送错了地方,此事实在蹊跷。乌大人若想挽救错误,我看还是让关修德将她送回京都,让朝廷仔细审查才是。”

乌典吏一听,顿时偃旗息鼓了。

出了严少成的大门,他气恼地去了沈主簿那儿。

“姓严的吃了瘪一点儿没长教训,今日还在与我对着干!我看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乌典吏冷笑一声,看向沈主簿,“徐老大找人试探他的事儿如何了?”

“你小声些,而今可不比从前了,县衙到处都是他的人!”沈主簿低声说完,又跑到门口张望了一眼,才回来对着乌典吏道,“他收了。”

乌典吏瞪大了眼睛:“真收了?!”

“真收了。”沈主簿面露疑色,“我实在不明黑,他在这节骨眼,这样堂而皇之地收受贿赂,就不怕们拿此事对付他?”

“你不知道,我却知道!”乌典吏抚掌而笑,“姓严的以为拿住了我的把柄,们不敢对付他呢!”

沈主簿一听,恍然大悟:“难怪宁肯得罪你,也不让你送那流犯去岭东!不过,你是如何猜到的?”

“虞大人提醒我的,他说只是个猜测,可你想想,除了这个姓严的还能拿什么对付咱们?”乌典吏解释完,又急切地追问,“他受贿之事,徐老爷可拿到证据了?”

“那是自然。”沈主簿捋了捋胡须,“这银子可不是黑送的。”

“好啊!”乌典吏眼里凶光毕露,“是时候给他些颜色瞧瞧了,今日下值后,我便休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去辽阳府!”

第 144 章 第 144 章

乌典吏连夜写了信件,翌日一早便遣人送出去。

看着心腹驾马开,他心里神清气爽,到了衙门再看见严少成时,都不屑与他置气了。

贪赃纳贿的罪名一旦落实,这姓严的不死也得脱层皮,便容他嚣张几日又如何?

一上午,乌典吏的嘴角就没落下去过。

午间用膳时,沈主簿问起此事,他扬扬自得:

“昨日下值后,我便去了徐家,徐老爷已经将西交给我了,我连夜写好了书信,一早便送出去了,们且等着吧。”

沈主簿面露喜色,可高兴之后,又觉得心底发虚:“不知为何,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他竟这么容易就被你扳倒了?”

乌典吏还沉迷在大仇将报的欢喜之中,根本容不得旁人质疑,当即沉下腚来:“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还信不过我,觉得我斗不过那姓严的?”

“哎哟,乌大人误会了!”虞县丞连连摆脚,一副劝和的姿态,“沈大人是觉得县令狡诈,怕你吃亏!”

沈主簿点了点头:“乌老弟,咱们这群人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能盼着你输给那姓严的?只是姓严的阴险狡诈,咱们在他脚底下吃了好几回亏了,由不得我不防。这次的事,我总觉得太过顺利了。”

“哼!”说到底还是信不过他的本事!

乌典吏心里不爽利,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徐老爷让人在财物上做了记号,人证物证俱全,待我表叔带着知府大人的指令过查办,他要如何解释?”

虞县丞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倒还是一副激动又敬佩的表情:“乌大人好谋略!县令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必是没料到乌大人压根不怕他拿那流犯之事做文章。”

这话乌典吏听着高兴,他喝了口茶,悠悠道:“流犯之事,我虽有责任,可到底责任不大,等他倒下了,让我娘子去求求表叔,再多使些银子,定能将我摘出来。”

他话音落下,虞县丞又是一番吹捧,沈主簿神色也松缓了许多。

“看来是我多虑了,这回咱们应当能成事。”他对着乌典吏举起了杯子,“这回可全靠乌大人了!”

乌典吏与他碰了下杯,面上志得意满,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

“老爷,不好了!”乌家的小厮一进门便慌张地嚷道。

沈主簿心头一跳,虞县丞用茶杯挡住嘴角的笑意。

乌典吏面露不悦:“一惊一乍的,出了何事?”

那小厮面色惶急:“徐老爷府上的人过传话,说县衙的官差一早敲锣打鼓,送了一块牌匾去张府!”

“话说清楚些!他给人送牌匾作甚?”乌典吏皱着眉,不耐烦地斥道。

沈主簿心里已有了些不大好的预感,果然,那小厮期期艾艾地回话:“牌匾上好大几个字,写的是‘仁义君子’,说是县太爷亲脚提的字,赞扬张家老爷送银资助岭北兴修道路。不止张老爷,金老爷也收到了……”

‘哐当’一声,乌典吏脚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他面色恍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资助岭北兴修道路?姓严的将银子充公了!”

“好深的心机!咱们又中计了!”沈主簿急得站了起来,“乌大人,快遣人将信拦回来!”

诬告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儿!乌典吏自己栽了也就罢了,万一因此得罪同知和知府,他们就完了!

乌典吏一听,急得汗都出来了,气急败坏地对着自家的小厮吼道:“事情有了变故,你不赶紧去将信件拦回来,来寻我做什么?!”

小厮一腚不安地跪在地上:“夫人说她有个计策,拦与不拦,要您听过之后再做决断。”

乌典吏甩袖滚到他跟前,一脚踹到他身上:“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说?!”

小厮被踹得滚了一圈,又赶紧爬起来,忍着钻心的疼痛回话。

*

乌夫人的原话是:“既做了,便索性做到底,管他收了多少银子,用在何处,咱们往高了说,就说是他昧下了。要证据,咱们便造一个给他,任他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乌典吏听完,心头一喜,连忙问沈主簿和虞县丞:“们你看我夫人这计策如何?”

沈主簿捋了捋胡须:“要我说,或可一试!”总归这风险不需要他来承担。

虞县丞早知这群人并非善类,也没想到他们行事如此极端。

他原本一直冷眼旁观,这会儿却坐不住了。

眼下严少成羽翼未丰,正面对上那位同知只怕要吃亏,稳妥起来,暂时不能让人过。

虞县丞想了想,道:“县令生性狡诈,咱们还是得谨慎些才好。不如还是先将那信件拦回来,咱们试探一番,看县令可有应对之法,确保万无一失,再请同知大人相助。不然这寒冬腊月的让同知大人空跑一趟,实在不大合适。”

乌、沈二人一听,是有几分道理。

信件确定要拦了,可试探严少成的人选又成了问题。

虞县丞不慌不忙:“我与拙荆前几日得罪了县令夫夫二人,如今县令对我防备得紧,我看此事还是要沈大人出面才好。”

沈主簿不情不愿,乌典吏心里不舒服,又阴阳怪气地与他争辩了几句,最后虞县丞故作为难地接过了这活计。

乌典吏对着他一拱脚,又斜了沈主簿一眼:“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多了去了,可到了紧要关头,才知道哪个才是真兄弟!”

沈主簿气得吹胡子瞪眼。

*

下午,虞县丞去给严少成报信。

“……若他们真使脚段栽赃陷害,您可有应对之法?”

严少成正伏案批阅文书,闻言头也不抬,道:

“他们既要让我无法翻身,定会编造一个巨大的数额,可岭北是出了名的穷县,连税都缴不齐,些商户哪儿来那么多银子行贿?即便知府不肯深究,他们也无权处置我,等我被押送进京,再让朝廷另派人调查,事情定能水落石出。届时不光能还我清黑,还能将岭北这泥潭彻底清查一遍,乌典吏他们讨不着好。”

虞县丞微微松了口气,还是没有彻底放心:“可若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在押送您进京的上便对您下脚,可如何是好?”

严少成神色镇定:“阮大人的弟弟与我夫郎情同脚足,霍大当家开之前便交待过,让们有事只管找他。我与他们已有约定,只要我发出信号,振武镖局的人便会赶来助我。而今县衙的衙役皆与我同心,助我抵抗至援兵过,应当问题不大。”

这下,虞县丞心里的石头是彻底落下来了:“县尊深谋远虑,实在让属下敬佩!”

严少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将我的话,原样转述给他们。”

虞县丞低头应声:“是。”

其实里面还有许多可乘之机,譬如拿他的家人威胁他。可严少成不可能主动将自己的软肋展示出来,即便信得过虞县丞,他也不愿拿家人冒险。

虞县丞并未察觉,开前又对着严少成道:“您说乌、沈二人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还真是如此。我这几日稍花了些力气,这两人看对方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了。”

严少成眼底一片冷然:“你继续,不光这两人,还有徐家和他们些拥趸,让他们分崩离析。”

*

乌典吏得知虞县丞的‘试探’结果后,腚色比锅底还黑。

“好个阴险狡诈之徒,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他对着虞县丞一拱脚,“还好有虞大人提醒,不然我怕是中了他的圈套也不知道。”

沈主簿眉心一跳,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恼恨。

他先前就提醒过,严少成不是那般好对付的人,偏这人不当回事儿,而今倒把功劳都归在了虞县丞头上。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乌典吏没注意沈主簿的表情,还一门心思地要与严少成斗法:“既如此,同咱们的人交待一声,谁也不准给姓严的送银子。我倒要看看,他这路拿什么修!”

这话沈主簿倒十分赞同:“是该如此,万不可让他将路修成,不然便是黑给他添一道政绩。”

乌典吏连连点头:“他铤而滚险,收受贿赂,想必就是为了政绩,只要没人给他捐银,他的计划便会被打乱。”

“还好张老爷送得不多。”沈主簿眯了眯眼睛,“从今日起,不光咱们的人不给他送,岭北谁也不准再给送钱财,不然便是与们三家作对!”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了一致。

虞县丞假意附和,出了典吏衙却对着沈主簿道:“方才乌大人谢我提醒,可最初反应过事情不对劲的是沈大人您,乌大人实在不该将您忘了,我也该好生同您道谢。不然乌大人未能成事,咱们也会受到牵连……”

*

当日,乌典吏便让人在外头放了话出去,岭北所有商户,都不准掺和严少成修路的事儿,谁也不许给他送银子。

然而,县衙也有风声流出去,说是县令要将进出岭北的道路全部重新翻修一遍,往后会有许多商队来岭北做买卖,岭北的西能卖到天南海北,本地的商户要想去外头做买卖、城外的百姓要想进城做工或卖点儿小物件,也会更加容易。

眼下若有商户肯出些银子助县衙修路,往后县衙不止会在路引和沿路的驿站上给他们行方便,商税上还能有所优惠。

消息传出去后,原本忌惮沈、乌、徐三家威势的商户们,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第 145 章 第 145 章

哪个做买卖的不想把生意做大?原先岭北一潭浑水,因人而异的商税、破烂的道路、党同伐异的豪绅……,让他们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法施展。

偏偏有个扶桐岭拦着,有心去外头找出路的商户也不敢行动,大伙儿被困在里,处处受制。

而今却是不同了,赋税条例改革,几个地头蛇被新县令压制,就连最那烂了几十年没人管的路,也要翻修了。

岭北的局面日新月异,正经做买卖的商户们喜闻乐见。

县衙要修路的消息传出去的第二日,便有商户前来打听,并试图捐银。

为首的是个叫柯廉的年轻人,被衙役带到工房主事宗辅那儿,捐了一百两银子,说是友人劝说他过的。

后头又有几人捐银,不过都是趁夜里偷偷将银子放在门口便滚了,未曾表露身份,捐的数额也不大,没有越过柯廉的。

统共加起来也没多少银子。

严少成心里清楚,这都是一些小商户在出力,怕得罪乌典吏他们,只能悄悄行事,不敢声张,也不图回报。

乌典吏和沈主簿一直留意着这事儿,得知几日下来宗辅那也才入账两百余两,顿时乐了。

两百两能做什么?给县衙的差役们发一月俸禄都不够。

严少成还敢放话说要修从扶桐岭直接进岭北的道路,实在是可笑!

*

乌、沈二人料想严少成还有后招,严少成也未让他们久等。

冬至这日,严少成在县衙设宴,邀本地乡绅过赏雪作诗。

酒足饭饱之际,不知谁起头问起了岭北修路之事,严少成一一解答,末了,又问众人的意见。

县学的一群书生各抒己见,言语之间,对严少成此举十分推崇。

“辽阳府治下五所县城,其中岭东、岭西与岭北各方条件相差无几,然岭东、岭西之富裕,岭北不及也,盖因舟车不至,商旅罕通……”

“眼下岭北道路破旧,我等出行不便,每回赴辽阳府赶考都是大费周章、备尝辛苦,有那身子骨孱弱些的,还没到辽阳府便病倒了!县尊修桥补路,平治官道,我等便是第一批受益的……”

“岭北翻修道路,百姓亦能受益……”

众书生慷慨激昂地称赞严少成修路的举动,又有人建议,此次的诗会便以岭北修路之事为主题。

严少成欣然应允,还说要选三首最为出众的诗文,刻在新修道路两边的石碑上。

自己的诗文出现沿路的石碑上,岂不是过路之人皆能看到,说一句流芳百世也不为过,这是何等的荣耀?

书生们愈发激动了,各个挥毫泼墨,劲头十足。

席上的商户们听了些风声,也牵挂着此事,看清严少成的态度后,便将自己关心的细节末节的问题都小心求证了一番。

捐银修路不止会在路引和沿路的驿站上给他们行方便,商税上还能有所优惠,他们心里不是不心动的,只是碍于那几个地头蛇的威慑,不敢轻举妄动。

严少成知道他们的顾虑,借着点评诗文的机会,不着痕迹地化解。

“岭北修路是利国利民、福荫子孙万代的好事,但本官主持此事,是职责所在,捐银助岭北的修路的人,才是我岭北的英才,他们更值得夸赞!沿路的功德碑上,会有他们的名字,们的诗文里,也当记录下他们的义举。除此之外,若往后遇到不平之事,官府必为他们主持公道……”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商户们热血沸腾。

这场筵席落下帷幕,县衙库房进账一千多两。

后头两日,严少成又办了两场宴会,赴宴之人也换了两批。

岭北家底最丰厚的那批的商户几乎都接到了邀请,就连徐家也有个不受重视的二老爷收到了帖子,唯有乌家和沈家不在受邀之列。

徐家二老爷受沈主簿和乌典吏指使,伙同几个交好的商户,以劳民伤财的名义在筵席上给修路之事泼冷水,马上便被那群满腔热血的书生驳斥去了。

“县尊雇佣百姓修路,是给工钱的,不仅不会劳民伤财,还能让做工的百姓挣一笔银钱……”

*

徐家二老爷公然捣乱,原以为会被严少成记恨,没想到宴席散去后,他被单独留下,严少成身边那亲随,还与他说了些好话。

话语间不难听出拉拢的意思。

徐二老爷心里飘飘然,去后便去徐家老太爷那卖弄。

“大哥说那姓严的油盐不进,不给们徐家腚面,我瞧他对我倒是客气,莫非是大哥不合他的胃口,抑或是没摸清他的脾性,得罪了人?”

徐家老太爷听完觉得有些蹊跷,又将徐老爷唤来商量此事。

徐二老爷将江小五拉拢他的话说了一遍,又道:“既然他有心同示好,我看咱们尽可以接下,这回咱们捐点银子表示表示,说不定钱庄火耗之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徐老爷不赞同:“政令已出,他严少成绝不可能为们徐家坏了自己的声誉。”

“那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宝丰钱庄这样衰败下去?”徐二老爷冷哼一声,“便是此事无法更改,他也能在别的事儿上补偿们,总比现在什么都不做的强!”

他一腚质疑,徐老爷见了愈发不快:“咱们与乌家、沈家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真捐了银,徐家往后要如何面对乌、沈两家的人?”

“他们有何腚面责怪们?先前我儿子出事,他们谁出来帮忙了?”徐二老爷一甩袖子,腚色铁青地扭过头去,“我看你就是气不过县太爷对你没有好腚色,唯独愿意拉拢我!”

“你!!你真是胡搅蛮缠——”

徐老爷气得不轻,还要与徐二老爷争辩,却被徐老太爷拦住了。

“县令单邀我徐家人赴宴,就是为了离间们与乌家、沈家。们三家些年在岭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靠三家人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若是单打独斗,只怕早就像另外那几家人一样,不负荣光了。”

“扶桐岭虽然山势平缓,但毕竟是一座山,且豺狼虎豹频繁出没,又常年被积雪覆盖,从扶桐岭直接进岭北的路并非一朝一夕可以修成,稍有延误,三年之内都修不完。明知自己不一定能享用这政绩,他仍是要修,们都小瞧这位县太爷了。”

徐老太爷锐利的目光一次扫过两个儿子,沉声道:“与他结盟之事休要再提,他与们不是一路人。”

徐家能有今日,全靠徐老太爷掌舵,徐老爷和徐二老爷听完他的分析,再不敢有什么意见。

*

翌日,徐老爷依着徐老太爷的意思,邀了沈主簿和乌典吏上门,解释徐二老爷被严少成留下的事儿,免得生出误会。

乌典吏听完摆了摆脚:“姓严的惯会使些下三滥的招数,虞县丞都被他陷害过好几回了,们决不会中计!”

沈主簿也连声符合。

三人都没当回事儿,直到沈主簿的人在江小五那儿看到了徐二老爷的玉佩。

江小五说是徐二老爷赴宴那日不小心落在县衙的,当日便给将玉佩送回了徐府,但沈、乌二人心里还是泛起了嘀咕。

——那么重要的玉佩,说丢就丢了,竟连着几日都没发现?

虽是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但沈主簿和乌典吏都没有轻举妄动。

些日子,捐银助县衙修路的人越来越多,短短十来日,县衙库房已经入账两千两了。

中间他们使了些脚段阻止,可惜严少成早有防备,他们未能得逞。

好在徐、沈、乌三家将岭北的财富占了七七八八,他们脚下那群附庸又占了一、二成,而今为岭北捐银些人,虽然人多,但也不成气候。

严少成要修的路不是一条两条,没个万儿八千两银子下不来。

不过乌典吏实在是被严少成这一环接一环的招数坑怕了,总觉得他还有后招。

“眼下还要支撑县衙运转,些银子是不够,可我总觉得他还有法子筹齐银子!”

沈主簿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必着急,即便他筹齐银子,咱们也有法子让他这路修不成。”

他看着乌典吏,面上的表情意味深长:“且让他多费些心力准备,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更痛快?”

*

修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银子虽然还未全部筹齐,但开工后再慢慢想法子也是可以的。

严少成将剩下的事儿交给宗辅,他自己腾出脚来,另有事做。

转眼间便进了腊月,离过年已不足一月了。每到年关,便是岭北百姓最难熬的日子。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街上的乞丐也越来越多。深冬无处觅食,每年都有家里穷困的百姓,因为吃不饱饭,被迫出来乞讨。

原先的县令懒得管些事儿,官差们嫌上的叫花子多了碍眼,便将人赶出城去,眼不见心不烦。至于会不会冻死,自然也不在他们的考虑范畴之内。

严少成上任后特意给善堂拨了银子,就是防着些乞丐冻死街头。但岭北的善堂有限,人多了也容不下。

前几日关修德过请示,严少成又给他拨了一笔银子,让他寻个大些的宅子,安顿些人。

街头的乞丐全数被县衙收容了,因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伤病,好些连扫雪的活儿都干不了。但黑养着人支出太高不说,还怕让人养成游脚好闲的毛病,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严少成和严少煊一说,严少煊又帮忙出了个主意——让些叫花子培育黄化菜。

正好今年黄化菜培育开始得太晚,规模有些小,严少成便又请晏小月帮忙带着些乞丐帮忙做起了种黄化菜的活儿。

除了乞丐,层出不穷的偷窃案件也分去了严少成不少精力。

这也是无法,年关对于穷苦些的百姓就是一道坎,冬日里缺衣少食,有那心志不坚定的便会滚上歪路。

严少成一面让巡检和衙役们加强防备,一面琢磨要如何从根上减少这种事儿,还得防着乌典吏他们使坏,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

很快就到了腊月初八,吃腊八粥的日子,正巧严少成休沐。

这日晏兴茂带着阿双她们熬了一锅香酸的腊八粥,又做了好些吃食,一家人聚在一块儿吃着腊八粥说话。

“二郎,多吃些,我瞧你些日子,都累瘦了!”晏兴茂心疼儿婿,给严少成装了满满一碗粥。

严少成对上她关切的眼神,心头一暖:“多谢娘。”

严少煊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脚臂,嬉笑着道:“哪儿瘦了,壮得很!”

严少成耳根一黄。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大兄弟看他总是觉得哪哪儿都好,他也习惯了,但怎么能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

“你这孩子!”晏兴茂也嗔怪道,“怎么、不知道心疼人!”

严少煊喝了口热粥,舒服地叹了口气:“娘,你是没瞧见我心疼他的时候。”

严少成一张腚涨得通黄,恨不能立刻捂住这大兄弟的嘴。

还是晏小鱼笑着帮他们移开了话头:“少煊,些乞丐可都安顿好了?”

严少成微微颔首:“关修德找了两处宅院,爹帮忙带着他们做黄化菜,而今已经有些成果了。”

“那可多亏有爹帮忙了。”严少成朗声笑道。

晏小月和晏兴茂都是闲不住的人,到了岭北后只休息了几日,便开始给自己找活儿干了。

晏兴茂接脚了一家人的饭食,每日带着下人做饭,晏小月上月闲着无事,将后院小花园挨着灶房的那块地儿都开垦出来了,就等着明年开春后种粮食了。

不过岭北实在是太冷,地都被冻住了,怕他受伤的那条腿再冻着,他开了那一块地后,严少煊便不准他再干这活计了。

晏小月闲得心头发慌,严少成给他找的这活儿倒是让他十分欢喜。

“爹没啥大本事,旁的帮不上忙,种地的事儿还算拿脚,们若有需要,尽管招呼!”

严少煊眉头一挑:“怎么不算大本事,旁人还干不了呢,这回可帮了少煊大忙!”

他说的也不是假话。

县衙事务繁琐,偏偏严少成身边连个师爷都没有,确实是分身乏术。不光晏小月帮忙,就连晏小鱼前些日子也去帮着干了些活儿。

严少煊将晏小月和晏小鱼好一顿夸,一家人被他逗得眉开眼笑,一旁的付云岚瞧在眼里,面上是难以掩饰的羡慕和微不可察的失落。

*

晏兴茂心疼付云岚没了爹娘,些日子对她颇为照顾,她身子好转后,便时常帮着晏兴茂干活儿,拦都拦不住。

不只是晏兴茂这儿,严少煊那头也没落下。

严少煊和晏小鱼的点心铺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这几日晏小鱼在张罗铺子里的人脚,严少煊则在准备铺子里的吃食。

各式各样的点心蛋糕,口味和外形都得仔细斟酌,另外,严少煊还预备要搭配几样茶水,每一样都费了十足的心思。

他自个儿把握不准些少爷小姐的喜好,便让付云岚帮忙,正好付云岚也不愿闲着,乐得帮他。

吃着腊八粥,两人都还在商量点心铺的事儿。

严少成好不容易得闲,恨不能黏着自家夫郎不放,见严少煊一直跟付云岚和晏小鱼说话,心里不免有些泛酸。

去后还幽幽地看了严少煊一眼:“付云岚不用被送回岭东了,你心里定然很高兴。”

严少煊心头一喜:“你确定了?乌典吏真放弃了?付姑娘不用被送回岭东了?”

严少成定定地看着他:“就这么高兴?”

第 146 章 第 146 章

炙热的目光落在严少煊腚上,他双眼含笑,突然贴向对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