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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吕雉心尖崽 沉坞 17023 字 16天前

第131章

“长乐之威……”辟阳侯审食其下榻的地方, 离梁王宫不远。

审食其奉太后之命周游列国,虽然苦了些,累了些, 还时刻心惊远在长安的朝廷的动向, 但不得不提, 偶尔收受的“贿赂”挽救他了破产的家财, 更别说……还附赠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游廊下, 家仆们正窃窃私语, 提起长乐卫队的威风, 面上无一不是向往的神色。而他们的主子正在卧房里,对着空无一物的膳桌发愁。

他不是孟尝君, 去哪找鸡鸣狗盗的顶尖人才?乡闾里道行浅的人, 大王肯定看不上。

轻叹一口气, 审食其在心里盘算,要如何在不惊动牢狱的情况下, 运用人脉办成这件事。一根头发悠悠飘落,审食其越来越愁, 就在这时, 心腹的叩门声响起:“君侯, 长安来信。”

审食其心念一动, 不是皇太后。若是太后来信, 来人绝对不会这样通报,他示意心腹进门,打开最外层包裹的泥封, 顿时露出谁也看不见的内里。打开黄纸一瞧,审食其颇有些惊讶,季布?

来信者正是季布, 长乐中郎将,也算掌有部分兵权。

若说此人最出名的事迹,莫过于“一诺千金”,他的诺言不轻易说出口,可一旦许诺,便是豁出命也会达成。关中百姓皆知,得季布一诺,可抵千金之财。还有前些年,匈奴单于狂妄来信的时候,也是季布舌战众将,拼命拦着不让出兵攻打匈奴,从而获得了太后的激赏。

这些年,季布也算平步青云,眼看着攒够了资历,即将升为九卿之一的郎中令,怎么会来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他们私交不深,不过是同为太后效力罢了——在众臣眼中,季布早就是长乐宫的人。

审食其沉吟片刻,又读了一遍。信没什么新意,通篇都是叙旧,只说等他平安归去,定要带上舍弟季心,和他共饮几杯。

终于抓住那一抹违和的灵光,他放下信,低声问心腹:“季心出事了?”

与季布游侠出身,继而吃上官家饭半点不同的是,他的亲弟弟季心没有出仕,依旧在关中做游侠。还是一呼百应,作为无数人偶像的存在,有无数义士愿意哭着喊着为他死,可以说,没有一个游侠的影响力可以超过他。

在审食其印象中,季心算是游侠里头最讲义气的,否则如何以强大的个人魅力引来这么多的追随者。季心也聪明,即便刀口舔血,也从未让人捏住过把柄,近年越发如鱼得水,成为无数勋贵的座上宾,间接帮助他的兄长许多。

他看着手头的信,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不禁有些自得。季家两兄弟感情好,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今季布来找他这个远在梁国的人,莫非是走投无路,要他在太后面前卖人情说好话?他依然是承蒙太后看重的……

不对,不对。

这里还有个大王呢,论话语权,谁有梁王在太后跟前的面子大。

审食其来了劲儿,立马吩咐人打探长安发生的事,心道离中枢远就是不好,连大新闻都不能实时听取。

可惜了!.

刘越一觉醒来,天色已然爬上橙暮。打探到离接风宴还有些时候,他用热水擦了擦脸,仰头看寝宫的挂饰,嗅到了金钱的味道。

转换一下,约等于吃不完的粟米,买不完的肉,还是私产!

赵安殷勤地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长乐宫宦者是如何侍奉的,听闻大王需要笔墨,连忙屁颠屁颠地捧过来,胖胖的身躯跑得风一样快。

周亚夫在院里练剑,隐约可以听见腾挪的脚步声,吕禄掏白纸的动作一顿,蹲到一旁,继续开始雕刻。刘越下巴抵着笔杆,抵出肉肉的弧度,想了想,先给母后写问候信。

第一句话,越儿刚到梁国,可想母后了!

紧接着一长串撒娇,刘越奋笔疾书,完全没有停顿与滞涩。赵安在一旁美滋滋地想,不愧是他侍奉的大王,传说中的天才,真是落笔如有神呢。

零零碎碎的问安占了刘越大半个篇幅,最后提起,听说皇兄新纳了一位夫人,母后别生皇兄的气,嗯,虽然他也有一点点。

随即板起脸,展开另一张信纸,隐晦向刘盈提起,哥哥绝不能亏待英表姐,也不要担心他吃不好住不好。梁国什么都有,民风也淳朴,他每天都很开心,也承诺日后再也不会往山林里钻,请皇兄放心。

洋洋洒洒写完,刘越珍而重之地叠好,递给赵安。心知这是大王给太后天子的信,赵安哪里敢怠慢,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屁颠颠离开了,亲力亲为,一点也不假手他人。

那捧哏的劲儿看得其余人一阵牙酸,长乐宫宦者面无表情:“……”

刘越灰黑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呈月牙的形状:“走,赴宴去。”

罕见的不用努力的放松时间,真好。

与此同时,长安城,椒房殿。

皇后所居的寝殿没有点燃灯火,等到夜幕降临,黑暗包裹了整座妆台。吕英坐在镜前,目光空寂,宫娥低头的低头,咬嘴的咬嘴,大气不敢出一声。

直到一声低低的通传打破安静:“皇后,窦长秋请见。”

吕英攥紧的手松开一些,蓦然回过神,嗓音嘶哑:“进。”

窦漪房捧着绸布进来,脚步声很是轻微,见到这幅景象露出担忧,又很快隐去。她十二三岁的模样,却在太后跟前当差许多年,去岁正式有了“长秋”的称号,环视四周的时候,声音不高不低:“怎么连灯都不点上,坏了皇后的眼睛,谁担得起?”

立马有宫女跪了下去:“窦长秋饶命,都是奴婢的疏忽!”

“别罚她们,是我不叫点的。”吕英开口,语气有些恍惚,“想也知道……临光殿那头热闹极了,却热闹不到我这里。”

临光殿乃灌夫人的住处,也是从前大名鼎鼎的戚夫人,罪人戚氏曾经的宫殿,世人皆知戚氏在临光殿得宠,也在临光殿毁容。灌舒进宫时,母后放手让她安排,她头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把极为奢华,却象征着不祥寓意的临光殿安排给灌舒。

灌舒仿佛不知道似的,只温柔地谢过,而陛下沉默地望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陛下在外头给足了她尊重。

她知道这样不对,如此伎俩太过低级,更不是皇后应该做的。可嫉妒与不甘几乎淹没了她,凭什么?

将要出生的皇嗣仿佛是个笑话,她没有得到表哥的心,连最后的尊严都快失去了。吕英看得出来,陛下仍对灌舒是喜欢的,只是喜欢掺杂了太多东西,绝对没有一开始的纯粹,却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陛下小心翼翼,期盼着孩子的出生,连带着看重孩子的母亲。

陛下对幼弟那么好,对其余弟弟都不错,对子嗣,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呀。

吕英看着梳妆台旁,落灰的、盛有软鞭的匣子,落下了泪。她的眼睛发红,手掌再一次握起,聆听窦漪房说的“长公主托人送来锦缎”,轻轻点点头。

不要怪她,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第132章

皇宫里头不平静, 朝堂亦然。

要说近来发生了大事,也不算,一个游侠入廷尉狱罢了, 这么点事, 还不至于传到天子和太后耳朵里。

偏偏这游侠身份有些敏感, 是中郎将季布的胞弟, 还是关中千万游侠的偶像——季心。

这几日, 九卿之一的蔡廷尉焦头烂额。他习惯亲力亲为, 将事事掌控在手里, 原以为季心不过就是个小喽啰,兄长季布虽为中郎将, 却因糟糕的人脉, 在长安统共没几个朋友, 想要救下季心难如登天,除非向陛下和太后开口。

季布敢拿游侠这放不到台面上的身份向两宫求情么?

蔡廷尉笃定他不敢, 何况季心犯下的,是大错——季心赴高门宴之时, 冲撞了彻侯之一的乡陵侯至昏迷, 乡陵侯至今未醒, 眼瞧着要不好。陛下仁慈, 听闻此事还关怀了乡陵侯几句, 可以说,神仙都救不了此人。

季心一倒,身为兄长的季布元气大伤, 又背上“管束不力”的名声,那九卿之一的郎中令,他还升得成么?

陛下亲政之路, 便少了一颗“钉”了。

可千算万算,没料到关中游侠群情激奋,还上大街给季心求情、声援。蔡廷尉面色极冷,召来属官道:“去信给灌中尉,若有行不义之举者,抓捕为佳。这是长安,天子脚下,他们还想劫狱不成?闹大了对季氏兄弟更无好处!”

事实正如蔡廷尉所想,在中尉灌婴的默许之下,季布营救季心无门,游侠们的声势渐弱。

可他偏偏算漏了一个人——当年灰溜溜离京,从而远离朝堂的审食其。

还有与之“狼狈为奸”的刘小越。

消息一来一回,已是半月时间,刘越参加了接风宴,逛遍了雎阳城,对风土人情有了更为细致的了解。很快,闲逛戛然而止,太傅的课程继续进行,他也开始学习丞相搬来的、往年重要的王国政务。

望着高高的一摞册书,刘越的灰眼睛不到三日就失去了光彩。

他期盼地找到张良:“我想游山玩水。”继续剿匪。

张良温柔道:“先学完五年内的政务。”

刘越:“……”

历史,地理,民生,军事,水利……刘越仿佛成为一只空鸭子,被人抓起来使劲填。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丞相靳歙曾忧心地找到张良,悄声问:“大王这样……行么?”

会不会太狠了点。

张良笑而不语,比起真正枯燥的石渠阁书简,大王学习这些,岂不是乐在其中。

靳歙不说话了,沉吟着回府,看着自家光屁股玩耍的小孙子,忽然不顺眼起来,决心明天就送他拜师。

刘越不知道他无意间造就了一位受害者,他奋笔疾书,不知今夕何夕,猛然回过神,母后皇兄的回信到了,审食其的消息也到了。

先看回信,母后在信里说,她也想越儿,还说,不会生皇兄的气,长乐宫一切都好。灌夫人的事,越儿不用上心,她和皇帝心里都有数,反倒是越儿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才叫她寝食不安。

再看皇兄的,信里第一句话便是,他不能不担心幼弟。絮絮叨叨讲了一通,叮嘱他不能往危险的地方去,要听太傅的话,最后写,他绝不会亏待表妹的。

刘越抿起一个笑,珍重地收好,望向一旁的审食其。

审食其说:“大王要臣找的……鸡鸣狗盗者,附近都没有消息。”

刘越露出失望的神色,审食其瞧着一个激灵,犹豫道:“臣倒是知道一个人,定然可以为大王寻来。”

“定然”?

刘越盯着他,示意他继续,审食其小声道:“不知大王听没有听说过季心,游侠季心?”

……

审食其思来想去,得把季氏兄弟的事儿汇报给大王。

虽然此事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一块,他看热闹都来不及,但谁叫刘越下了死命令,必须找到擅长偷盗的顶尖盗贼。长安新闻传来,他撑着掉发的脑袋一想,这不是巧了么!

论三道九流,谁都不比季心手下的能人多。

季心在游侠群体中一呼百应,不是虚言。别说偷盗了,还有善口技的,善变装的,养鸟训鸽子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癖好都有,以往他都当笑话看。

眼见大王的眼眸越来越亮,审食其得意了,他就知道——

“训鸽子的人是谁?”刘越郑重地问。

这问题十分奇怪,审食其愣住,小心回道:“就是季心。”

刘越又问:“季心入狱,有没有什么隐情?”

审食其露出一个微笑:“大王英明。据臣猜测,此事极有可能是算计,毕竟他们不知季心冲撞的乡陵侯,早在先帝立国之时便已沉疴满身,本就没有多少岁数可以活了!”

而乡陵侯府对外说法是乡陵侯不爱出门,专心在家教导子孙。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因为乡陵侯从前和他一样,也是伺候过太后的舍人,几年同僚情谊还算深厚,后来犯了错,便不再受太后信任。他的食邑数量也少,除了几桩高门宴会,基本查无此人。

朝堂上的事,审食其周游列国不清楚,但这等弯弯绕绕,他如数家珍。

室内安静了下来,审食其屏息等待。

刘越忽然道:“孤这就给母后去信。”

他双手捧脸,笑得甜丝丝:“你也给中郎将季布去信一封,是李代桃僵还是隐姓埋名,任他选。唯一的条件,季心从此归我了!”.

长安,中郎将府。

季心深吸一口气,手上信件搅得他胸腔发热。

他与季心二人出身游侠,后来他投靠先帝,换来存许功劳才跻身功臣,可他兄弟依然在外,说得好听叫一呼百应,说得难听便是居无定所。就算做了多少贵人的宾客,在那些高门眼中,依旧是只蝼蚁。

他何尝不想叫兄弟也做了官身,可遍寻无路,没有贵人愿意举荐。即便有意拉拢,也是想叫季心替他们做些暗中见不得人的事,譬如运货,譬如……杀人。

他都替季心婉拒了。他想叫兄弟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做真正的“侠”。

如今“侠”没做成,反而遭遇生死危难,季布头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能来。他隐约觉得这是算计,但因他兄弟敏感的身份,还有证据确凿的罪名,无人愿意冒大不韪施救,去对抗廷尉这座庞然大物。

季布实在走投无路,连同侍太后、名声不佳的辟阳侯审食其,他都递去了信,潜意识中却全然没抱希望。

谁知正是审食其给了回应,在他身后递话的,还是太后与陛下的心肝宝贝——梁王。

虽不解梁王指名道姓要鸽子的用意,季布依旧大喜。

李代桃僵还是隐姓埋名?大丈夫生于世,决不能舍弃自己的名字,何况他做不到让人代他兄弟去死。季布一目十行,虎目炯炯,推开门,把回信送到审食其的随侍手中:“舍弟从今往后,任凭辟阳侯差遣,养好的灰鸽,也将一并送往。”

未尽之语,随侍亦心知肚明,他躬身:“善。”

不过半日,辟阳侯的密信通过特殊渠道,在太后眼前徐徐展开。

“季心。”吕雉念着,“这名字,倒很是耳熟。”

大长秋看向窦漪房,窦长秋上前几步,在太后耳边轻声低语。吕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乡陵侯,不是早就半截身子入土了么?”

紧接着,她摆手:“不用了,你不必解释。越儿对季心感兴趣,哀家哪能让他失望……你去告知皇帝,我来想一想,叫人着手解决这件事。”

窦长秋笑着应了:“诺。”

……

几乎是瞬间,对于廷尉来说,形势急转直下。

原先乡陵侯府传来噩耗,说乡陵侯吐了血;又有人递上汉二年时,季心于穷乡僻壤杀人的证据,即便杀的是奸恶,季心依旧罪加一等,只等明日终审,拉去西市口执行黥刑,继而弃市(砍头)。

可当天傍晚,先是未央宫来人,传达陛下对季心杀人案的谕示,言“汉二年时,天下未统,乱世之际,焉得保全?父皇斩白蛇起义,所杀奸恶无数,廷尉所议,莫非要给白蛇伸冤?”

意思是汉律虽严,规定杀人者死,但大汉统一前杀的奸恶不能算,否则谁都得议罪。廷尉当即冷汗涔涔。

而后是太医署拿出的病历,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早在大汉元年,乡陵侯的身子已经不好了。最让人震恐的是乡陵侯夫人的到来,她亲自替季布伸张冤屈:“今早君侯清醒地对我说,并非季心冲撞的他,是他自己脚底生滑……”

这罪还怎么议?

议不下去了。

大堂静悄悄的一片,廷尉面色铁青。季心蓬头垢面,哈哈笑了出来:“天不亡我!”

等季心重新站在阳光下,他恍若隔世。关中最有影响力的游侠抹了把脸,拜别听闻喜讯蜂拥而来的小弟,登上兄长季布的车架,随后大吃一惊:“……”

他神色变幻,望着兄长憔悴的面容,眼底含了热泪。

他曾与乞丐交往,劫过豪绅杀过人,这样的名声,梁王竟还愿意救他?

“兄长一诺千金,为弟当也不输!”季心粗声粗气地道,“关中,我是待不下去了,他们一个个的忌惮我,利用我对付大哥,这仇我记下了。大哥万自小心,待我避上几年,为梁王用心办事,早晚有兄弟重聚的那一天!”

季布锤了锤他的肩膀,刚硬的面颊难得动容。

忽而想起什么,他叮嘱道:“带上你的那群手下。对了,其中是不是有……叫三儿的……”

季心平时从不和大哥谈论他的手下,闻言一愣,立马小心道:“小三儿前月手痒,偷了一间密室,我已经教训过他,让他分毫不差地放回去了。”

季布:“……”

季布看着弟弟,露出欣慰的笑,叫季心悚然起来:“甚好。你记得,小三儿还有你养的灰鸽,梁王殿下需全须全尾地看到,一只都不能少!”.

季心率领他的小弟风尘仆仆的时候,审食其听刘越描述了飞鸽传书的愿景。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瞠目结舌许久:“这、这能行?”

简直是异想天开,闻所未闻!

刘越点了点头。

审食其忽然站起身,又坐了下去。他的心底涌入一股热流,直叫脑袋微微充血,大王以前从不和他说这些,如今告诉他这样大的机密,是将他视为信任的人了么?

万贯家财被坑的过去,被他遗忘在旮旯角里。审食其雄心大动,黝黑俊容闪烁着光芒:“季布这人性子倔,惯常独来独往,却掌有宫廷宿卫,亦擅领兵。大王此举,实乃一箭三雕,既得了偷盗者,又施恩季氏兄弟,豢养飞鸽……”

若是太后得知,定然欣慰无比,指不定就奖赏他这个中间人,让他早返长安。

刘越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辟阳侯,莫不是犯了病。

他只是想天天给母后传信罢了,他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33章

鸽子和人才还在路上, 刘越再期盼,也逃不脱读书的魔爪。

太傅狠心,迟早有一天他会英年早衰。刘越鼓着脸, 把有关河道水利的册书放到一边, 开始翻阅梁国户籍。

他左看右看, 在看晕过去之前亲切地想起一个名字, 晁错。

终于记起来了, 他离京的时候忘了晁错这个小伙伴……那可是把景帝朝管得井井有条的小能手。

法家能吏, 文采峻刻, 极为擅长基层事务。贾谊都在南阳郡吃苦了,不锻炼他锻炼谁?

打包, 必须打包!

刘越唰唰写下一封信, 交给侍从。

至于专管户籍的户曹, 为了让人家讲解一下就专门唤人家过来,太过高调。他住进王宫那么久, 哪还不知如今的梁国朝堂,御史大夫暗暗想与丞相别苗头, 为此拉拢了名义上掌兵的中尉——谁知道户曹的屁股坐在哪边, 等解决了豪强再说吧。

他瞄了一眼殷勤磨墨的赵安, 观察了数日, 这位王宫总管并没有与他人通信的行为。

还算可信, 可以多用用,老是让审食其跑腿,他也过意不去。

他可是爱护下属的好大王。

唯有刘越亲近的人, 还有内侍赵安知道,大王一天到晚除了出宫,都在忙碌些什么, 留侯指定的学习量又是何等恐怖。

而在外人看来,梁王就是一个正常的、聪慧爱玩的八岁孩童,听课之外便是游乐,连长安带来的卫队,也不常常与之联络,好似剿匪只是心血来潮。

那多智近妖的留侯、曲逆侯,也并没有插手梁国朝政的意思。

有人曾打探过留侯与梁国相靳歙的交流,居然不是朝堂大事,而是、而是什么养儿心得!

收到消息的人瞠目结舌,恍恍惚惚。一晃两个月了,都没有什么大动静,渐渐的,他们放下了心-

晁错被抓壮丁启程的时候,刘越终于迎来了游侠季心,以及他的一众手下。

赵安把王宫财富管得眼珠子似的,因为管得太好入了梁国相的眼,故而外头的人也不知道梁王有多少私产。寝宫里接见太过高调,刘越便让赵安找来一处地方,位于王宫西南角的邻街大宅,只不过荒废了许多年,门前都长了草。

审食其原本想要跟随,谁知家中孩子哭得厉害,无奈只得去奶孩子。刘越与太傅说了一声,就带着卫队统帅杨四虎动身。

张良正悠悠地下棋,闻言问他:“是不是要干坏事?”

刘越无辜回看:“我今天的功课完成了。”

张良便笑了:“去吧。”

觐见梁王前的流程不能少,季心风尘仆仆地到来,通过暗法与审食其联系上,不一会,从天而降一堆内侍,将他好一顿洗刷。

大盗小三儿摸着快搓掉皮的后颈龇牙咧嘴,第一百次小声地问:“大哥,梁王殿下总不会是抓俺进大牢的吧?”

其余游侠也一脸惴惴。

他们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大哥的大哥季中郎将了,哪里见过什么诸侯王!

季心凶神恶煞地看他,任谁第一百次回答心情都不会好,只不过顾忌着梁王即将到来,没动手罢了:“不会!”

身后笼子里,精神恹恹的灰鸽你挨我我挨你,尽力摆脱着水土不服。

一路上,季心已然很小心照料了,养的灰鸽依旧死了十数只,这是无法避免的损失。他极心痛,转念一想,投奔梁王后的饲料只会好不会差,鸽子定然越喂养越肥壮,便放下了担忧。

刘越踏进院门的时候,闻到了极淡的血腥味。

入目的大汉身高八尺,红面卷髯,鼓起的手臂、露出的刀疤无一不诉说着精悍,与他对视的一瞬间,落后刘越半步的杨四虎摸上了腰间佩剑。

大汉身后,站着畏畏缩缩的一群人,长相千奇百怪,粗粗看去,却都有武艺傍身。

他们七嘴八舌地下拜:“小人拜见梁王殿下!”

刘越望了眼杨四虎。卫队的兵士早已便装守在附近,游侠群体心有不轨的一瞬间,卫队就会破门而入。

他露出笑,上前几步扶季心起来:“一路辛苦了。”

尽管知晓营救他的大王年仅八岁,季心还是有一瞬间别扭。实在是俊小孩的身高不到他的腰,季心转而唾弃自己,面对救命恩人,怎能以年龄论长短呢?

大哥说过,梁王聪慧不似凡人。

时光荏苒,长安勋贵好似都不记得了,张侍中发明的纸张,是谁在背后指点——梁王是他效忠的主子,报恩的对象,他慎重地低头:“殿下要办什么,尽管吩咐小人。”

刘越准备好的韭菜拉拢计划没有用上。

游侠季心桀骜,却最是重义,刘越眨了下眼,在心里夸奖自己捡漏捡得好。于是他丝毫不客气,示意季心跟到角落,询问鸽子可以驯养到什么程度,是否可以将信件绑在腿上,如何缩减它们在纯天然无污染半空中的夭折率……

八尺大汉一时间被问得愣了,头一个念头便是:鸽子还能这么用?

养鸽是他的纯爱好,放眼关中,谁人不知鸽王季心的名号。他一凛,拱起手来:“殿下是想要传递消息。”

刘越矜持地点头。

季心也不推脱:“只要殿下给小人一间院落,小人定尽力一试。”

只有做出成绩,才是上好的投名状,让主子肯定他的价值。当游侠这么多年,季心早就明白这一点,他更感激梁王殿下没有视他为一把刀,而是办实事的有用之人。

刘越:“不急。这一座大院都是你的,若是不够,在加上旁边那座。”

他的目光投向躲在后头的小三儿,无他,此人在一众人里最是贼眉鼠眼。

季心好不容易从新主财大气粗的震撼里脱身,见此忙道:“殿下明鉴,小三儿从前偷……呃,擅自取的东西,小人都让他还了回去……”

小三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拼命点头。

刘越微微一笑,浑身透出慈祥的光芒。

小三儿打了个哆嗦,就听仙童似的梁王道:“官府从前没有抓你,是你的本事。孤不管这些,孤只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长安,梁园。

梁园地广,总管吕玢奉大王命令,专门开辟出一块地方养猪,与化学村遥相呼应。方士们畏张侍中如虎,每每压力过大,便成群结伴地观看阉猪解压,久而久之,欢笑声伴随着猪嚎声,成为梁园一角独特的风景。

猪圈旁,徐生幽怨地收回视线。

他算是少数能和张不疑说上话的人,今儿张侍中罕见得了空,前来视察猪崽,他悄悄与张不疑道:“晁童子的车架,已经驶离长安了。”

张不疑面目平静,嘴唇抿了起来。

徐生唉声叹气:“大王一走几个月,哪里还能记得小道。”瞧瞧,怕是早就把他给忘了,开始宠爱其他小妖精!

张不疑面色越发冷硬,尤其是父亲出门游玩,只留他一人独自在家带弟弟,那滋味,怕是只有陈买陈世子能够体会。

下回可不能这样了,他想。

扭过头,张不疑肃然道:“四座暖房的建造,工程只完成了一半。还不抓紧炼制琉璃?”

徐生:“……”

这是什么品种的魔鬼,他昨日被丹火燎到的屁股一痛,悻悻然走了.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观测完小三儿偷东西的能力,刘越很满意。

是时候干活了。

他把战战兢兢的神偷介绍给吕禄:“表哥,这就是你近日的搭档。”

吕禄看着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小三儿,倒没有什么勋贵的傲气,而是怀疑表弟被人骗了:“搭档?”

刘越嗯一声,小手拍拍吕禄的肩:“接下去会很辛苦,表哥不要怕。我与你同甘。”

“……”吕禄越发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从前的经历告诉他,听表弟的话就行了,哪怕什么搭档是歪瓜裂枣……

月黑风高夜。

禽氏家族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小三儿猫着身子,远远朝书房一望。

豪强大族的府宅,总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只消片刻,就摸清了书房的位置。许是雎阳和平了太久,几家豪族的防范意识十分低下,对于小三儿来说,盗个东西,实在算不上什么挑战。

有挑战的是要在天亮时分归还,还不能让人发现半点猫腻。

他站在书房的密室前,掏出工具,低头鼓捣了一会儿。

密室打开,小三儿拎着锦布包裹的印信消失无踪。

半夜,吕禄睡得正香,只听嘎吱一声响,七个印信整整齐齐送到他面前。

小三儿笑得很是谄媚:“二公子,快,大王要您临摹一二呢。”

吕禄:“…………”

翌日,吕禄挂着浓浓的黑眼圈,眼神呆滞,把熬夜奋战的成果递给刘越。

梁王殿下拿着土印,在布帛上随意一摁——

与原有的别无二致,拿放大镜都看不出来。

表哥的效率是越来越高了,刘越亮晶晶地看着他,极为体贴地道:“快去补觉吧,睡饱了出门游玩,有你最爱吃的烧鸭。”

印信到手了,接下来便是草拟帛书。

视线瞥过练剑的周亚夫,刘越正愁无人分忧,思索着要不要去南阳郡讨要贾谊,立马有宫人回禀:“大王,晁童子在宫门外求见大王!”

刘越抬起头。

被打包送到梁国,摇摇晃晃刚下马车的晁错心下一凉。

……

五日后。

梁国原有的、驻扎在雎阳附近的兵营收到了一封奇怪的调兵帛书,隐晦表明了七家豪强的身份。

与此同时,御史大夫原非遗以及与豪强走得极近的将军官吏,皆收到了一份令人震惊的檄文,上写:愿擒梁王,与诸公共谋天下!

不知是谁暴露了出去,转眼间,檄文张贴在大街小巷,文末附有的七家印信栩栩如生,映照出人们不可置信的脸。

百姓指指点点,雎阳八卦流传。

张良手中的黑棋,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里。

诸侯王仪仗自宫门而出,刘越手握佩剑,神情冰冷:“禽氏、守氏等七门豪强,矫诏调兵,意图谋反。孤为梁王,今派遣卫队肃清反贼,正长乐之威!”

第134章

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到底是谁陷害的他?!

禽氏族长看着檄文, 手抖得像得了癔症。他面色惨白,瞪着铜铃一样大的眼睛,似要把落款盯出个窟窿。

代表禽氏家族的印信, 他日日拿来盖印, 不用的时候便藏在密室中央。自个到底有没有在这篇荒唐的檄文上用印, 他最是清楚, 可偏偏上面的落款, 真的不能再真, 连小缺口小瑕疵, 都是一模一样!

这要怎么辩驳?

撞了鬼,简直是撞了鬼!!

族长强撑着没有厥过去, 在他身旁, 族人们六神无主, 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响彻厅堂。

今早的时候,他们还计划着宴请宾客, 想着几家豪族联合起来,在梁王身边安插心腹, 成为御史大夫与将军们的助力;谁知短短半日, 矫诏、谋反之罪从天而降, 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单独拎出来一个, 都是族株的大罪, 两个连在一块儿,就是老天都救不了。

族长抖着嗓,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快, 快,吾亲自去求见原公……”

话音未落,刺耳的马蹄声席卷, 一道男声于府外响彻:“奉大王命,擒反贼于堂前议罪!反抗者一并以谋逆论,不得延误——”

整齐划一的脚步,如催命的鼓点,来人正是长乐卫队,大汉宫廷精锐。

禽族长啊呀一声,昏了过去。

昏迷的前一刻,往日记忆浮上脑海。

犹记得那日,他们笑着调侃“若能亲眼目睹长乐之威”,而今竟是……一语成谶……从哪来的无妄之灾?到底是谁要陷害禽氏?

统领杨四虎朝正堂望了一眼:“绑起来,查抄全府。”

“诺!”

卫队来得猝不及防,故而禽氏所有的家资都来不及转移、罪证都来不及抹去,对于其余六家,也是一样。杨四虎目标明确,在禽氏族人绝望的目光下,缓缓推开密室的门。

只见黄澄澄的金铜堆积如山,账簿随意地摆放在地,连遮阳的纱帐,都用金线织成,透出华丽的奢靡。

杨四虎拾起一本账簿翻了翻,冷厉道:“都搬走!”

……

卫队动作极快,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七大豪强下饺子似的入狱,府邸庄园被翻了个底朝天。

禽族长还寄希望于原公救他,殊不知原公也自顾不暇,他看着梁王派遣上门的内侍,露出一个苦笑。

梁国御史大夫叹道:“檄文上的印记……”

内侍笑眯眯:“都是真的。廷尉诸公确认过了,绝不会冤枉任何一家,他们还请来梁地最负盛名的雕刻匠,辨认印记的真假。”

原非遗不说话了。

“……”矫诏,谋反,这是要把七大豪强往死里摁哪,光是想来,他便心底发冷,脚底发凉。

梁王发作得太快,各家与他联系的证据,金钱往来的账簿,想必也藏匿不了;何况还有调兵信那样似是而非的东西。

好一出毒计,简直是兵贵神速,一击必杀。

如此要事,必然要惊动长安,他这个“从犯”,又能明哲保身到哪里去?

丞相与他暗斗这么久,都不能奈他何,如今却倒在了小小的印信之下!到底是谁给小梁王出的主意,留侯?曲逆侯?

不,不是留侯,如此毒辣的风格,倒有曲逆侯的影子。可他素与曲逆侯无冤无仇……

内侍继续笑道:“大王相信,原公与中尉、将军们都是被陷害的,今特邀原公前往廷尉一叙。待结果出来,大王将立即上报皇太后,再亲自动身给原公谢罪。”

原非遗眼角抽动了一下,道了声不敢。

诸侯王有权处理除中央任命以外,诸侯国内的所有官员;御史大夫为中央任命,故而要向长安请示,便是刘越,也不能直接把原非遗下了大狱。

然而被人毕恭毕敬对待的原公并没有感到荣幸,他望着湛蓝的天,笑容渐渐隐去。

曲逆侯啊…….

陈平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我?”他暗自奇怪,转而捋着短须笑起来。

他看向对面的张良,高兴道:“不费一兵一卒便解决梁地大患,大王果真如留侯所说,是个天才。”更让陈平高兴的是,如此做法十分合他的心意,他的学生继承于他,脑瓜子真是好使。

张良:“……”

他设想了一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料到这一种。转而失笑,这些天,大王去见的就是帮手吧。

张良喝了口枸杞水,道:“你教他的手段虽好,却也不能常用。”

陈平暗爽,这厮看着风轻云淡,恐怕还不知道怎么酸呢。

在他看来,不择手段,才是真正的君王!面上却是附和:“也是这几个家伙坏事做尽……”

唯有一件事情,陈平想不明白。等刘越充当完审讯的吉祥物,陈师傅连忙着人去请:“檄文是晁错写的吧,只是那印信,是如何以假乱真的?”

刘越眨眨眼。

在说和不说间犹豫了一会儿,他竖起拇指和食指,捏成胖胖的小圆圈:“吕禄在雕刻方面,存在一点点天赋,至于母本……”

张良放下茶盏:“偷来的。”

刘越吹捧:“太傅足智多谋,猜的真准!”

陈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偷来的?

他大吃一惊:“游侠季心为大王所救?”

他远离长安,却不是真的万事不管,很快就想通了脉络,笑道:“想必季心手下,有一位大王看上的神偷。”

对于两位智囊师傅,刘越心服口服。俊小孩盘腿坐下,把桌上的点心划拉到自己怀里,嗷呜几口吃了一半。

继而扬起脑袋征求意见:“豪强们收缴的家财,粗粗一数,足有数千万钱,足够造两个未央宫了。用它们抵作梁国百姓两年的田租,如何?”

陈平原本心痛地看着他淘来的民间美食,闻言愣了愣。

这……是要让百姓归心啊。

“田租”也就是粮食方面的税,向来是赋税的大头。此诏一出,便是有梁国官吏不服大王的统治,想给原御史大夫和将军们叫屈,也再翻不出什么浪花!

他的学生初来乍到,就学会了用豪强的血,去浇灌百姓的田。

陈平手一颤,也不管什么美食了。他俊美的眼神分外深邃:“大王收缴的财富,自然由你分配,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随即笑眯眯地道:“不给师傅留一点么?”

刘越抱着空盘子,陷入沉思。

他体会过饿肚子的滋味,所以不想梁国百姓跟着饿肚子,减免两年的田租正正好,再多,百姓就懒了,不愿意奔小康致富了。

剩下的钱分成三份,两份留给母后和皇兄,还有一份备用,要不,从备用的那份里抠出一点给陈师傅……

这时候,张良轻叹一声,道:“为老不尊。”

第135章

“……”陈平 , “???”

他安慰自己这是嫉妒,皮笑肉不笑道:“梁王太傅倒是年轻得很。”

张良微微一笑,捧着枸杞水, 开始指点刘越:“这七家情况特殊, 故能另辟蹊径, 如同打蛇一般。只是, 若遇上别的豪强, 大王还需仔细思量。”

刘越点点头。

禽氏守氏那些人, 先秦时候就在梁国立足, 大肆敛财已然富得流油了,此时不宰更待何时?然而世上不乏心善之人, 也不是所有豪强都可以像韭菜那样一刀切, 总要给人家成长的机会嘛。

他眨巴眨巴眼:“先养着, 养肥了再说。”

精辟!

陈平几乎想鼓一下掌,慈祥地目送刘越离开, 仿佛吃了灵丹妙药,那叫一个春风满面。

他笑眯眯地:“抵田租这事儿, 我倒是没教过……”

张良温柔道:“曲逆侯可以再想得深入一些。”

陈平不说话了。

这儿怎么总是杵着一个和他摘桃子的人, 陈师傅呵呵:“还是留侯教得好。”

张良有些愉悦, 亲自给他加了几颗枸杞:“曲逆侯也不赖。一天吃三只烤鸭容易上火, 不如多喝此物, 养生。”-

刘越一回宫,总管赵安殷勤地迎上来:“大王,奴婢有事要报。”

季心与他手下的衣食住行, 都是赵安安排,后者私以为这是大王重用他的信号,故而上心得不得了。

前些天, 刘越吩咐住在别院的季心等人,搜集七家豪强的信息。其中有个诨号“万事灵”的,虽混迹市井,消息却最为灵通,来到梁国也没有忘记老本行,不到数日就混进了当地的游侠群体,打探出与七家豪强“交好”的将军官吏,整理出一份名单。

——也就有了精准递到御史大夫手里的檄文。

万事灵与小三儿一样,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只因养鸽的大哥对他们说,只要积极办事,指不定就能获得大王青眼,混个官身当当。

这可是无上的诱惑!

拿到名单的赵安不敢怠慢,上报刘越的同时,也收起了轻视之心。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用处,殊不知有时候,大人物就败在小人物的手里。

当下,赵安是来禀报办事进程的,大王命他奖赏游侠各十个铜饼,百事灵、小三儿两人翻倍,他当着众人的面分发下去,反响极为热烈。

刘越认真地听,刹那间思绪发散,由万事灵想到楚国兰陵发生的“井底双龙”异象,母后因此遭受过攻讦……

大汉疆域广阔,总有寥寥数人,意图败坏母后的形象,他们不满女主当政,对亩产四石视而不见;甚至鲁元姐姐进未央宫,窦长秋代母后向前朝传话,他们都会产生不满,好似女子立于朝堂,本来就是错的。

他的梁国,可不能有此类现象发生,如果可以提前搜集,提前避免就好了。

刘越盘算了好一会儿:“孤要成立一个机构。”

他问赵安:“是叫绣衣卫好,还是……”明亮的眼神落在梅花树上,“梅花司?”

赵安被问得一愣。

他顺着刘越的视线望去,暗道梅花司难不成是养花的?

大王童趣可爱,那么美好的名字,可不能叫它落灰了,当即乐呵呵地道:“奴婢觉得梅花司好。”

刘越欣慰地看他:“既如此,赵安,你就是梅花司的第一任负责人了。”

立马把万事灵打包丢进去,小三儿也可以充当半个编外人员,框架这不就建立起来了?

赵安懵:“……”

刘越说完,忽而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扭头一看,身后站了一个童子,比他矮半个头的晁错正凝视着他。

怪不得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原来是晁错啊。

梁王殿下露出甜甜的笑,执起晁错的手:“要知道历练才是最好的成长,阿错的文笔已经有了大家风范,寥寥数言,让恶人怕得不得了呢。这些天写累了吧?孤明日带你出去逛逛,雎阳风情如画,不逛才是可惜了。”

晁错:“……”

前些日子,大王来信让他启程,老师高兴得不得了,全师门都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老师说了,要让大王惦记法家,用法家用得顺手,哪怕大王把他卖了,也是稳赚不赔。

晁错满怀信心地前来,就见大王亲切地塞给他一大卷帛书:“阿错,会写矫诏、不,檄文么?”

晁错:“…………”

法家未来之星头一次露出惊慌的神色。

可是,大王居然叫他阿错。

如今又叫了第二次……

晁错沉默片刻,原本酸痛的小手霎那间轻松起来,严肃的包子脸微微露出雀跃:“诺。”-

梁国廷尉衙门,审讯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哪怕豪强们哭天喊地,说印信是假的,他们毫无谋反之意,那堆积的证据,如山的钱财,无一不象征着他们的死期。

他们活不了。

活得了才有鬼了!

梁国相亲自主持,几位德高望重的乡间三老受邀围观,待审讯结束,人人都说梁王仁慈——小梁王犹豫之下,只判了各大族长那一支弃市,牵连者服徭役;至于涉案的官吏将军,将他们除官下狱,出期不定。

仁慈??

族长们晕厥的晕厥,哆嗦的哆嗦,受邀“做客”的原公与梁国将军,面色更是精彩。

很快,判决连同御史大夫原非遗勾结豪强的证据,快马加鞭送去了长安。

因着太后关心幼子,对梁国的动向不说了如指掌,也是日日问询,长乐宫那头回复得很快:“七大豪强,改弃市为族株,押原非遗进长安议罪,不得有误!”

刘越展开太后令,脚步轻盈地凑到即将弃市的禽氏族长身旁,深深地叹了口气。

“新的御史大夫已经在赴任路上了,禽族长,母后批复如此,孤也无可奈何呀。”

禽族长眦目欲裂,噗地喷出一口血:“——”

与此同时,用收缴的财产抵做百姓两年田租的诏书颁布,雎阳城头寂静了一秒,全境欢呼雀跃。

家家户户准备了烂草烂根茎,在犯人拉到西市砍头那日,他们一边扔,一边唾弃地念着感谢词,安慰犯人说一定能死得痛痛快快的,否则就给他们的新大王添乱啦。

人群中,晁错面色冷静:“……”

他瞅着眼神亮晶晶的刘越,这就是大王所说的放松心情?

还有户籍的事,大王不问户曹,偏偏扔给矮半个头的他,晁错想,罢了。累着累着,也就习惯了……

与此同时,长安,未央宫。

原先梁国传来的动静,不论大小,刘盈总是第一个阅览,否则如何也放不下心,然而这回轰轰烈烈的查抄、宣判,他竟来不及细看。

内室传来浅淡的血腥味,伴随压抑的哭泣,皇帝面色苍白,手指握紧又松开。

深深的疲累涌上心头,他轻声与站在廊下的皇后道:“表妹,我知道……你总是不喜她,我也不要求你喜她,是我对不住你。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朕的长女长子,与朕血脉相连……”

刘盈说不下去了,他仰起头,不叫宫人看见他的狼狈。

吕英木着脸,目光愣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与宫外联系过,想要家人助她一臂之力,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和母后提出抱养一事。

如若能成,她定把灌夫人的孩子视若亲子,好好抚养他长大,因为陛下喜欢孩子,一定会多来她的椒房殿的。

可她什么时候想过谋害灌夫人?还是推她落水这样的手段……

方才在花园里,自己的手,到底挨没挨上灌舒的腰,吕英自己都不清楚了。

她英气的面庞不复光彩,半晌,沙哑着问:“孩子……没事吧?”

一时间,廊下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刘盈的心有些抽。

与陈世子翻土翻到一半,内侍惊恐地对他说,灌夫人落水了。世上总有这么些阴差阳错,叫他不得安宁,喜欢的女子另有面孔,朝堂的政务纷乱繁杂,一双双看不见的手,裹挟着他向前走,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前路到底通向何方了。

等待太医令宣判的时间,他想念起梁园淳朴的农人,哼哼叫的猪崽,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外桃源。刘盈闭上了眼。

终于,太医令走了出来:“陛下,血止住了。灌夫人安然无事,只不过伤了元气,要好好将养……”

众人狠狠松了口气,吕英露出恍惚之色。

她扎了根似的待在原地,直到远处传来通报声:“太后到——”

吕雉阔步而来:“灌夫人有没有事?”

宫人连忙汇报,吕雉紧皱的眉心松了些。

她叮嘱太医令几句,低声对刘盈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想看就进屋,不想看,就去瞧瞧幼弟的信。越儿查抄出了几千万钱,你怕是还不知道。”

又看向吕英:“回宫休息去,如今是憔悴得很了。”

吕英鼻头一酸,姑母分明是相信她的!

待皇帝皇后都走了,吕雉思虑一会儿,叫窦漪房安慰皇后,表面淡淡道:“还得英儿自己想通。落水这事,谁也说不清楚,只是朝臣有的闹了。”

可不是?

陛下头一个孩子,人人都盯着灌夫人的肚子!国本动摇,不亚于山崩地裂哪。

大长秋忧心忡忡地侍奉一旁,灌夫人是功臣之后,这一来而去的,皇后的名声就要坏了。还有吕家……

吕雉勾起一个奇异的笑容:“任他们去吧。”

又问:“越儿要启程去代地了么?”

大长秋道:“梁王太傅的意思,怕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