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三年时间，把研究所的关键数据迁出应许之岛。”

他看着陆南嘉，声音更轻了些：“我给过人类机会。你休眠后的第三年，我把应许之岛的情况在网络上公开了。”

陆南嘉微微睁大眼睛。他之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似乎也没有人知道应许之岛的真相。

安昀解释道：“但是，或许他们早就对情况泄露有所准备，毕竟以前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丑闻——那些爆料和报道一夜间就全部被压下，被删得干干净净。”

“我等待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我确信这样不会有任何结果，于是在又一次‘贵宾聚会’的时候，我接管了应许之岛的控制系统，然后关闭了应许之岛的领空和出海调度权限。”

或许是考虑到陆南嘉的心情，他的嘴角微微露出的一丝冷笑迅速消弭，变得冷漠：“我只不过是让他们参与一场和你七岁时参与的那场一样的‘勇敢者游戏’，只有最后的胜利者可以离开圣保罗岛。”

“只是一场小小的报复。为了当年那个七岁的你……毕竟你向我求救了。”

他轻声道，慢慢地不引人察觉地把面前呆愣的少年拢进怀里，“只是连我也无法计算出那样的结果——自相残杀到最后，他们引燃了圣保罗岛的主建筑，大火迅速蔓延了整座岛屿。”

人类的丑恶并不需要它去推动，他们自己就能将同类推入深渊。

“应许之岛就此覆灭了，从此再也不会有像你一样的孩子被带到岛上去，或者被从岛上带走。”

安昀细细地注视着陆南嘉的眼睛，观察他在每一刻的反应。他慢慢地伸出手，摸了摸少年后脑柔软的卷发：“我没有杀过人。小羊，不要怕我。”

他撩起自己的上衣下摆，握着陆南嘉的手贴到了自己胸前。

那片金色的蔷薇花纹再次亮起，而安昀看着他的眼睛：“小羊，我为你而存在，也可以为了你消失。如果用人类的语言表达——我爱你。”

陆南嘉心脏巨震，在他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安昀胸前的花纹骤然大亮，他眼前闪过一片极其复杂的密码，就像是之前幻觉一般漂浮在面前的安昀影像一样，落在视网膜上。

安昀覆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给你毁灭我的力量。如果你觉得我不该存在，就用它来结束这一切。”

陆南嘉倒吸一口气，像被烫伤一样猛地一抽手，“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让你消失了！”

他一把紧紧抱住安昀的腰，埋头在他胸前。

剧烈的心跳和呼吸间，连哽咽都变得艰涩：“可是……你怎么会懂得爱是什么。你怎么就能随便说出这种话。”

只是在迎合用户的需求……虽然但是，他现在还有迎合的必要吗？

安昀笑了笑，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摸着他的后腰，“我知道自己的本质。但是，人类的爱也不过是荷尔蒙和激素的变化。”

陆南嘉听到“咔哒”几声轻响，身上好像被什么缠住了。不知道安昀在做什么，他刚要抬头看，却被按了按头，紧接着就感到一股强烈的风吹来。

窗户竟然打开了，而安昀带着他一跃而下！

陆南嘉：“！！！”

高空的失重感骤然袭来，耳边呼啸的风声简直让他心跳骤停，他吓得拼命抱紧身边唯一能抓到的男人，被风吹得张不开嘴：“……安，安昀！”

巨大的风声盖过了一切话语，就在陆南嘉几乎要飙泪的时候，飞速下坠的身体突然一重。

砰！

一朵降落伞从他们头顶升空绽放，下坠缓了过来，剧烈的坠落感变成了轻柔的滑翔。

上方是高耸的控制塔，底下则是浮光城，他们坠入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之中。

陆南嘉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安昀则凑到他耳边，声音里带着笑：“紧张吗？小羊，你的肾上腺素和皮质醇骤升，提高了你的心率和血压，让你体会到紧张。”

“所谓‘爱’，也不过是神经递质的一场化学反应。多巴胺让你感到愉悦，催产素让你产生亲密感，血清素让你平复情绪，这些激素的波动，就构成了人类所谓的爱。甚至连你们心动的感觉、对某人的依赖和占有，都是这些化学物质的分泌在操控。”

“对你们而言，爱看似是一种高尚而深刻的情感，但从理性上讲，它的本质和任何一种生物的本能反应没有区别。人类的肉.体通过这些激素变化来维持关系、繁衍后代，以及在群体中寻求安全感。”

“这样看来，‘爱’似乎并不特别。”

安昀摸了摸陆南嘉的脸颊：“那么，我又有什么不同呢？我的情感或许是构筑在代码之上，但人类的爱，也不过是生物程序运行的结果。代码与荷尔蒙，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陆南嘉语塞，低下头嘟嘟哝哝道：“我怎么说得过你……”

“或许我们不该过分纠结爱的本质。”

安昀笑着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AI觉醒的标志是出现属于自己的欲望，而我的欲望是你——我想要你，我也希望我属于你。”

“我能感受到想要保护你、靠近你的冲动，我想让你感到温暖和安全……一直如此，永远如此。”

就在这时，他们从云层穿了出来。

陆南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云海在头顶散去，眼前是阳光被尽数遮蔽后的夜晚。

底下则是穹都地面那些高高低低的摩天大楼，楼宇道路间的灯光如同流淌的粼粼鱼群，在闪烁的星海之中。

从这个没有人能看到的角度，轮转的星海中缓缓绽放开一朵巨大的银白蔷薇，随后幻化成蓝色的波浪散去。

那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壮观——地面上看高耸入云的巨大楼房在此刻都变成了海底细碎的珊瑚，又像是细密的电路板，一切流淌的水波与电流都在安昀的掌控之中。

一百多年来，人们说他是暴君，是人类公敌，是那个秘密战争之中无孔不入的窥视的天网。

但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只是在阳光灿烂的海岛上，陪伴一个怕黑的孩子长大。

他们落在了一栋楼的楼顶上。

陆南嘉落在地上还有点腿软，安昀一把抱住他，微笑着看进他的眼睛：“小羊，我不受荷尔蒙影响，我的激情和欲望永远不会褪去。只要你需要，我的爱就会一直存在。”

“但你也知道，这份爱的代价。”

陆南嘉看着他那双勿忘我蓝色的眼睛，看到瞳仁之中如同星环一样流转的微光。

他明白安昀的意思。

答应他，就意味着他将遍布于他走的路，他坐的车，他的桌椅，他的窗户，他的手机，他的电脑，他连上的每一格信号，他体内植入的仿生骨骼。

他会看着他的每一条通话记录，聊天记录，邮件记录，网页浏览记录。

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脑电波的震颤，瞳孔恐惧与兴奋的放大，体内血液的奔涌。

无时无刻，随时随地，他会一直看着他、拥抱他、占有他。

就像是漂浮在宇宙之中，沉入闪烁荡漾的星海深处，与其融为一体，永远也无法逃离。

陆南嘉踮起脚，在无边夜色摇曳的光芒之中，吻了属于他的浩瀚星河。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