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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111 白切了&田美芝入职&胃病治肝……

一个四十岁不到的女性, 就因为一个简单的性.交痛,或者说子宫内膜异位症,而失去了她全身最大的生殖器官。

这不仅仅是丧失生殖能力的问题, 这还是对她人格尊严的极大伤害,所以她这次是真的彻底的垮了。

“王老师说,不知道还好,可自打官司赢了之后, 知道她的子宫是被误切的,她就天天哭, 没日没夜的哭, 不愿跨出房门一步,也不愿吃东西, 只能靠打营养针维持生命体征。”

徐端叹口气, 他虽然不是学医的, 但他也知道, 子宫在女性身上有多重要,它不仅仅只是关乎生殖能力, 就跟一个男性因为不算严重的疾病被切除了窨井一样, 它也不仅仅是关乎性能力, 而是尊严和人格的完整。

“我以前见过她, 挺外向开朗一女同志, 可上次听王老师的意思, 说她现在的性格有点像林黛玉。”

舒今越长长的舒口气,那这个打击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天塌了。

“她这次去治病,其实就是想把自己身体治好,早点怀孕,挽回丈夫和婚姻。”

舒今越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婚姻过不下去,其实并不全是没孩子的原因,毕竟她的性.交痛已经到了没法进行正常夫妻生活的程度,男方提出离婚也是情理之中,反之发生在男人身上,女人提离婚也很正常,法律都是支持的。

但她的子宫被切掉这事吧,责任又不能算她自己头上,那就变成受害者有罪论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医生和那个医院,这也是法律都这么判的。

“根据刑法条例,医生由于严重不负责任,严重损害就诊人身体健康的,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以下,加上他非法行医,数罪并罚,一共判了七年,赔偿王曼丽三千元。”

三千元,就这么“买”走了她的子宫。

舒今越只觉得悲从中来,但又不仅是为王曼丽悲。

她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准备,自己复习课本不算,又把手里几本医书上涉及到这个病症的条目和医案都看了,还请教过两位专业的留M博士,为帮她诊治做好了一切能做的准备,但凡王曼丽愿意来找她,愿意接受中医,或者中西医结合的治疗,都不会这么武断的粗暴的挨一刀。

“你已经尽力了,你无法改变他人的命运。”徐端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这段时间也累了,要不改天去我厂里看看?”

今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老板娘得去视察一下吧?”

知道他是不想她太过自责,今越笑起来,“好啊,那就下午去吧。”

是的,她已经尽力了,王曼丽不愿接受中医,她总不能把她绑来吧。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不是她舒今越的责任。

下午正好休息,今越特意换上一身新款呢子裙,化了个妆,弄了下头发,再挎上他从深市带回来的皮包,有那么两分老板娘的样子。

兴华汽配厂所在的经济开发区是胡桂枝学着南方那边搞出来的一个概念,在政策、交通和税收上都有很多优惠,别看目前只稀稀落落几个厂,但却有从市里各个区直达的公共汽车,交通十分便利,今越提议坐公交,从出门到下车正好半小时。

“你以后就尽量坐公交吧,要是出门办事需要用车的话暂时用着蒋卫军的,或者打车,现在出租车公司也有了,等我以后有钱了送你一辆吉普。”

她总感觉,徐端这么大的个子坐在桑塔纳里太挤了,虽然桑塔纳确实比京市吉普贵了很多。

徐端牵着她的手,“好,等你送。”

回头他赶紧把自己新订的桑塔纳给退了吧。

厂子规模不小,最醒目的是铁大门上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兴华”两个大字,总感觉是出自他个人之手。

他们刚来到门口,门卫立马打招呼:“老板,这位是……”

“这是咱们老板娘啊刘叔。”一把俏生生的声音从离门比较近的一间办公室里传出来,很快,一位身段婀娜、皮肤白皙的风韵女人走出来。

居然是田美芝!

话说,虽然住一个胡同,但今越跟她还真没有过什么交集,顶多路上遇见点个头或者笑一下,上次舒老师说老田头想让田美芝来徐端厂里上班,大家都不同意之后,今越也没放心上,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她没“问责”徐端,只是冲着田美芝笑笑,“你好,美芝姐,有段时间没见了。”

田美芝有一瞬间的愣神,她下意识就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她对自己的身材挺自信的,也知道男人们喜欢她穿什么,说难听点,他们就是狗,她就是一块满是肉的骨头,他们留的每一滴口水都是为了她身上的肉。

甚至,她也享受男人们眼中那种贪婪和满足的目光,就像狗要吃骨头却怎么也吃不上,她太享受了。

所以,即使换了个单位上班,她还是习惯性的穿紧身衣紧身裤,把胸腰臀都凸显到极致,仿佛行走的荷尔蒙。

但她也知道,这样的穿着在很多女人眼里,尤其是已婚女人看来,就是“狐狸精”,就是“随时想勾引人”的。她也没少受白眼,但她能干嘛,只能受着呗,她要从男人身上得到好处,这点代价算什么?她养鱼从来不养已婚男人和有对象的。

对于女人们的鄙视,慢慢的习惯就好了,跟家里的吃穿用度比起来,这点白眼压根不算啥。

她以为,知道自己在徐端厂里上班,还在他跟前穿成这样,舒老师这闺女怕是也不会给她好脸色,谁知道她居然冲她笑了。

那种笑并没有她熟悉的曾在很多人眼里看见的轻视和鄙夷,也没有调侃,就是很正常的邻居打招呼那种。

舒今越看她,就像两个见过面但不太熟悉的邻居,礼节性的打个招呼。

打完招呼,今越也没跟她说什么,跟着徐端在厂里逡巡一圈,然后回了他的厂长办公室。

“布置得倒是有模有样,工人都培训好了吧?”

徐端给她倒杯温开水,塞她手里暖着,又把她的围巾摘下来,挂在自己椅背上。“嗯,差不多了,就你刚才看见的这个田美芝,也是柳叶胡同的,那天她自己找到厂里来说想找工作。”

这是在不动声色的解释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今越其实对田美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观,因为她目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收拾牛小芳,而牛小芳可是今越小时候最讨厌的人,虽说她和田美芝暂时成不了朋友,但也不会是敌人。

“我之所以同意招她进来,是她确实在交际上很有一套,我会给她三个月试用期,看表现,过关才会跟她签订劳动合同。”

今越点点头,要是以前她多少会有点想法,因为自己在田美芝面前的自卑,但现在不会了,女人为什么要竞争?人家只是来上个班,莫名其妙的就被老板娘给视为假想敌,说出去也很搞笑。

再说了,她要是对徐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他们的婚姻还挺失败的。

退一万步讲,就是她看错了田美芝,看错了徐端,他俩将来真的有点什么,对她又能有什么损失?家里的钱是她的,房子是她的,她自己还有一身医术,去到哪儿都不会饿肚子,都能东山再起。

吃亏的应该是徐端才对。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徐端敲敲她脑袋,看着她一脸坏笑就无奈,“看人不能光听别人怎么说,要自己接触下来才知道。”

“对对对,就像乔大姐和牛主任。”

这两个南辕北辙的例子,够她说一辈子了,将来教育孩子也能用上。

想到孩子,今越嘴一瘪,“怎么例假又来了呀。”

是的,她还是没怀上。

按照事先计划好的,他们双方身体都很健康,备孕前还把过脉做过检查,频率也正常,让他不能过多,但绝对也没到达到过少的程度,甚至每次都会在排卵期前后几天猛做功课,可这都第三个月了,还是没见“效果”。

徐端更好笑了,“你啊,这才哪儿到哪儿,着什么急。”

见他真不着急,今越也好笑,自己平时是怎么劝病人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劝不动了?

“行吧,不聊这个了,咱们放轻松点,说不定下个月就成了。”

徐端把她暖暖的小手捏在掌心,戴上手套,“下个月不成没关系,明年不成后年不成都没关系。”

“那要是到你四十岁我都没怀上咋办?”

徐端坏笑着问:“难道男人四十岁之后就不具备生育能力了吗?”

“这倒不是,那五十岁呢?”

“别问了,肯定不会到我五十岁。”

“为啥?”

徐端不说话,只给她戴上围巾,心说他五十的时候,她也四十四了,怎么还能让她冒这个风险,没孩子也不是多大的事,两个人过也挺好。

说真的,他小时候还曾幻想过,要是母亲没把他生出来该多好。

今越还是改不了被他一转移话题就想不起刚才说了啥的毛病,俩人离开兴华厂,在周围溜达一圈,还去制衣厂里看了看。现在的制衣厂规模很大了,除了以前的五员虎将和赵大嫂等人,陆陆续续又招了好些工人,现在工人数量已经达到了三十人之多。

“不仅如此,二哥还聘请了专门的会计出纳和服装设计师。”

“嗯,我知道,是潘伟帮他找的他同学,学服装设计的。”

今越当然记得潘伟,打过去深市的电话,但凡不是徐端接的,十有八.九就是潘伟,他现在可是徐端留在深市的守门神,徐思齐主要负责专业技术这一块,他负责管理和谈业务,另一名老员工负责仓库和进出货。

有他们三人把着关口,徐端才能在书城建起分厂,才能经常回家。

遇到赵大嫂和范秋月,她们穿着统一定做的西装套裙白衬衣,天冷,外面还穿着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看起来正式又干练,俩人正拿着几个表格和图纸在核对什么。

看见他俩来了,俩人连忙站起来,“今越和小徐过来了,咋不上家里坐坐去?”

今越笑笑,“过几天吧,最近事情有点忙。”

赵大嫂眼尖,看见她手上还戴着她织的手套,立马说:“这双都旧了,过两天我送两双新的过去,想要啥颜色?”

她发现了,今越很喜欢带点龙国风的审美,什么梅兰竹菊牡丹的,每次送过去她都很开心,且不是客套话,她每年到了秋天就开始戴,小半年时间手套不离手。

“赵大嫂您工作就够忙的,可别了,我家里还有。”

“嗐,忙啥,赵大勇去年也辞职了,去你大嫂公司上班,不用再跑长途,工资还涨了,天天回家干家务带孩子,我每天回家就能吃现成的,有的是时间。”

今越“噗嗤”一笑,“那他会做家务吗?”

“一开始肯定不会啊,以前多少年都是我伺候他们爷俩,把他们伺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现在换他在家,也让他尝尝那啥,那叫啥的滋味。”

范秋月提醒:“独守空房。”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

几人都笑起来,今越当然乐意赵大勇好好回归家庭,一来是赵大嫂说的,让他也尝尝在家干家务的滋味,二来是他自己的胃病也需要好好调理,在家一日三餐按时吃,胃下垂的毛病再也没有反复过了。

这种看着自己的病人摆脱病痛,逐渐恢复正常生活,还越来越好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就是舒今越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是支撑她每天早出晚归看诊的动力所在,至于赚钱反倒成了不起眼的因素。

***

没几天,舒文明去兴华厂溜达的时候看见田美芝,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徐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不否认,徐端是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带着他干过很多事,但他要是敢做一点对不起今越的事,别说做了,只要是敢有这个想法,他们的“情分”到此为止,他绝不会放过他。

“你就别瞎想了,徐端不是这种人,就像我,我就从不觉得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文丽搂着他脖子,亲了一口,小声说。

舒文明想亲回来,被文丽推开,“孩子还在旁边呢。”

看着小脸圆嘟嘟,睡得呼哧呼哧的儿子,舒文明暗自咬牙,“赶紧给这臭小子单独分床睡,烦人。”

文丽偷笑,烦人他还天天回家就架在脖子上到处逛,烦人他还天天问作业写完没,在学校有人欺负他没?

“他还小,等过几年就好了,我听人家后面的邻居说了,男孩子最多只能跟妈妈睡到五六岁,再大就要分床睡了。”

舒文明觉得五六岁太大了,不行,“你听谁瞎他妈乱说的?”

“就田大叔他们院里的,说田美芝一个寡妇带娃,也是睡到五岁就分床睡了,她儿子不愿意,哭闹了两天才行,你说她也怪不容易的。”

舒文明吐血,怎么一个两个都在说田美芝,什么话题都能扯到她?他烦死了,“别跟我提她,她就不是个好人,你和今越真是够天真够笨的,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

徐文丽还想据理力争,身边的小平安皱了皱眉头,眼看就要醒过来,她只能偃旗息鼓。

她跟田美芝的接触比大家以为的都要多些,因为田美芝下班经常会去她小卖部里买点东西,卫生纸洗衣粉火柴之类的,买的时候都会聊两句,也不见她说什么轻浮的话。

好几次,一看见田美芝过来,其他妇女就挤眉弄眼阴阳怪气的在旁边说些难听话,有时候连徐文丽这个局外人都听不进去了,但田美芝却跟个没事人似的。

“我跟你说,她到底有没有跟那些男人怎么着,都是人云亦云传出来的,反正我看她儿子就被教育得挺好的。”

舒文明不出声,文丽知道他没睡着,压着嗓子继续说:“有一次,她儿子和几个同学来我小卖部买东西,我有事出去了一会儿,门忘记锁了,有小孩就进去多拿了几颗糖果和两支铅笔,后来我知道了,但没追究,倒是他一直等在窗外,我回来付了钱才走。”

“熊孩子。”文明心说媳妇儿就是心软,要是他发现哪个小孩敢偷他的东西,逮住就是一顿揍,揍了扔家长面前,让他们赔钱。

“是啊,你看这些父母双全的小孩都会有点小偷小摸的毛病,但他是风评不好的田美芝带大的,却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舒文明不吭声。

“还有一次是我多找了他三分钱,他回到家还跑着送回来了。”

“有的时候你不在,人家来送货,他和田大叔看见我一个人搬东西也会主动过来帮忙,从没多拿我一分钱的东西。”

舒文明沉默片刻,“说不定这是他们母子俩计划好的苦肉计,不防哪天给咱们来一波大的,我看你和今越找谁哭去。”

见他还是这么油盐不进,徐文丽气得不跟他说话了,翻了几个身,离他越来越远,可躺着躺着还是不得劲,又猛地坐起来,“哼,你怎么知道今越离了徐端就不行?咱们今越还缺这一个男人不成?但凡是听说她离婚,想追求他的男人的都能排到京市去了!”

舒文明一头雾水,“这怎么就扯到今越离婚了?”

“那你不就是那意思吗,不就是怕徐端变心,她就没好日子过了吗?”

舒文明哭笑不得,“你这什么脑子,我家今越是谁,离了他正好天高任鸟飞呢,我只是不想她吃亏。”

文丽这才好受些,“你不许说今越和徐端了,就让他们自己磨合吧,人家今越就从来不管我跟你闹矛盾的事,多有边界感呐。”

“呵,那当年是谁在新华书店跟你谈心的?”

文丽掐他,“舒文明,你给我闭嘴!”

***

关于田美芝到底能不能发挥自己的长处,给厂里带来利益,别说舒文明关注,就连徐端自己也挺关注的。

倒不是他被二舅哥的黑脸吓到,二舅哥的黑脸他还真顾不上,因为实在是太忙了!书城厂还没步上正轨,刚开工没多久,对新机器新设备也不太熟,有一名工人就因为误触切掉一根手指,幸好送医院送得快,又给接上了,没造成更大的损伤。

徐端勒令全厂停工一个星期,重新从书城机械厂里请了经验丰富的大师傅过去教,这一个星期内务必再给所有员工做一次培训,做到人人应知应会,通过了考核才能上岗。

他忙这些要紧事,天天早出晚归的,也就没注意到二舅哥的黑脸,至于期待田美芝的表现,当然是从一个合格的老板的角度考虑,工资不能白开嘛。

正好,有两名意向客户,他自己带一名,把另一名单量很小的交给田美芝,想看看她能不能谈下来。

谁知不知道是赶巧,还是田美芝确实有点本事,她居然不仅把客户给谈下来了,还让订单量翻了两倍!看见意向合同的时候,徐端也稍显意外。

但也仅限于此,正式聘用合同可以签了,但同时他还把意思传达给办公室主任,让主任跟全体员工打好招呼,下班时间穿啥没人管,但上班时间除非特别要求,否则一律只允许穿工作服。

这种小事,他相信明白人自然明白,要是还按照她以前的穿衣和行事风格来,那他也容不得她来带坏风气。

***

过完1984年春节后,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到了劳动节前后就开始热得不行,舒家彻底忙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就连三个小不点也要忙着学习和跳绳。

“萌萌这丫头带着芽芽和小平安,报名了他们六一儿童节的跳绳比赛,现在一放学就在那儿跳,说是到时候要捧个奖状回来给我们看看。”

小孩跳绳好处多多,今越是赞成的,“但记得刚吃饱饭一个小时内不要跳,顺便给他们买几双好点的运动鞋。”

“买了,你二嫂一听说就给买了,一人两双。”舒立农正在门口择菜,收音机里播放着新闻。

最近关乎小市民的大事件有两个;一是国家规定关于大中小城市的划分,书城市的人口在七十五万,属于名副其实当之无愧的大中城市。

二是《居民身份证试行条例》的实施,街道办和派出所都在积极鼓励大家办理身份证,李玉兰副主任和李向东所长组成联合工作组,天天下基层宣传和动员,柳叶胡同的街坊们是最配合工作的,宣传第二天就去办了!

舒立农把收音机声音调小,絮絮叨叨的说起办身份证的事,说谁的年龄不对,谁的名字不对,谁解放的时候登记错了云云,现场非常热闹。

舒今越听得好笑,听说开始施行身份证条例之后,徐端就开始给她在认识的人里拜托帮忙,继续寻找翠果。

年后,今越诊所的病人更多了,多到每天下午,距离挂号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就有人在诊所门口排队,其中有的是书城本地人,有的是下面州市地区的,也不乏很多从外省赶来的。

有几次,因为排队的人太多,排到了马路上,还堵塞了交通,幸好李向阳出面很快疏导开,不然耽误了其他人上班的时间,今越都不好意思。

而现在挂不上她号的病人,就去挂赵婉秋的,她也不好说老妈是自己的第一个“徒弟”,对外只说是母女,不知情的人下意识就觉得母亲的医术应该比女儿更好才对。

这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只能在病人挂号的时候,通过挂号费的差距来提醒他们,赵医生和舒医生不一样,想好再挂。

而这种时候,赵婉秋遇到不会看的拿不准的,就会把今越摇过去。

今越刚走到门口,准备往外左拐的时候,忽然听见王明朝的声音:“就是这里,既然你想好要来,那就要好好听医生的话,别再出幺蛾子。”

“我上次听医生的话了,结果给我带来什么?他们切了我的子宫。”这个说话虚弱,满含怨念的,一定就是王曼丽了吧。

舒今越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若无其事的拐出去,还是赶紧先回头往家里走。

“哎呀今越你在这儿啊。”赵大妈从她身后冒出来,大嗓门道,“正好跟你商量个事。”

今越收起些微的不自在,“大妈你说就是了。”

“就是我家老赵有个远房亲戚,结婚七八年了还没孩子,想找你看看,我以前多嘴,跟他们说过你治好了你大哥大嫂的不孕不育,他们就一直念叨着要找你看,偏偏那小两口不信中医,只信西医,父母念叨这么多年他们愣是不愿来看,现在看了一圈西医,啥手术都给做了,还是怀不上,这才厚着脸皮找到我这儿来。”

不远处的王家父女俩,只觉得脸上又臊又红,王曼丽整个人摇摇欲坠。

“可以,你让他们过来就行。”

“可你诊所的号挂不上啊,要不你给通融通融,加个号给他们?他们从乡下过来,交通不方便,这转来转去的,到的时候都不知道几点了,要是再在城里住三天等着挂号,这经济负担也有点重。”

今越爽快答应,“您让他们直接过去找我就行,就说是您的亲戚。”

得嘞,这面子给的可真舒服!

赵大妈乐颠颠的感慨,还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今越好啊,但凡说是他们的亲戚朋友要加号的,今越都不会拒绝,可外头那些不认识的,想加号都找不到渠道。

她乐颠颠的出门,迎面跟王家父女俩撞上,“哎哟喂,你们是……”

“我们来找舒医生。”

赵大妈连忙上下打量他们,“正巧,她刚进屋,你们哪儿不舒服,谁看啊?”

王家父女俩都不好意思说,只能闷着头往里走。

“真奇怪。”

“今越,等一下。”

舒今越回头,“王老师,您回来了?”她的目光正好放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上,女人实际年龄没比她大多少,但现在看样貌约莫四十岁,不知道是刚做完大手术不到半年时间,没休养好,还是本来就显老,加上哀伤又无助的神情,摇摇欲坠的眼泪,怎么看怎么有种破碎感。

王明朝脸上闪过一丝哀伤,是啊,他们回来了,去年他要是没在京市逗留,不要管曼丽怎么想,哪怕是把她强行带回来给今越看看,至少也不会遭受那样的无妄之灾。

“介绍一下,今越,这就是我女儿王曼丽。”

“曼丽,这是我一直跟你说的舒医生,你们方便一起聊两句吗?”

舒今越带他们到客厅,刚坐下,想起刚在门口遇见那个大妈,王曼丽就问:“舒医生会看不孕症吗?”

“会。”

“那我当时要是,要是……你有办法吗?”

舒今越实话实说:“我一直想帮你看,但没看见你的人,要是给我这个机会的话,我应该会给你试试吧。”

王曼丽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哗啦啦的,但她很克制,哭也是小声哭。

过程有什么隐情不说,但她确实是这场医疗事故最大的受害者,谁也没有权利苛责她。今越安慰道:“想哭就哭吧,大声地哭,想怎么哭怎么哭,你现在激素水平本来就不稳定,悲伤想哭是正常的,因为情绪压根不受你的意识控制,你也不必压抑自己。”

“嗯嗯,我……我就是,特难过……每天都想哭,以前也会难过,但不像这半年,手术后每天都想哭,呜呜……”

今越递给她几张卫生纸,站在一旁跟王老师说话,让她好好哭吧。

没了子宫,没了月经,这只是切除子宫后的短期后遗症,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骨质疏松,可能只是摔一跤或者崴个脚就骨折了,还会导致膀胱直肠脱垂,这些是远期的影响,更磨人的是将来几十年的时间里,因为激素不足,焦虑、抑郁、控制不住的情绪波动,这些负面的心理影响将有可能伴随终身。

而这些影响是几乎每一个切除子宫的患者都会有的,为了保命不得不这么做,对情绪的波动尚且如此,那她这种被误切的,心里的愧疚、后悔和被害感只会更重更折磨。

要是不让她哭,肯定还会再憋出问题。

今越把这些道理讲给王老师听,“以后您多宽慰她,多留意她的情绪和心理状态,要是不对劲及时看医生。”

经过半小时的痛哭流涕,王曼丽情绪稳定下来了,今越给她打来一盆温水,“洗洗吧。”

人哭过后,脸皮会特别紧绷,洗洗那种紧绷的感觉终于没了,王曼丽起身对她致谢。

“好了,咱们也不客气来客气去的,我们开始看病吧,你这次过来,是想看哪方面的不舒服?”

王曼丽叹气,她曾经最大的诉求就是生孩子,可现在彻底不用想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里,想着想着眼泪又掉下来,人摇摇欲坠。

舒今越叹气,于是又等着她平复心情,一等又是半小时,等到她实在是哭累了,累到人都快脱水了,今越给她倒了两大杯温开水喝下去,她才有力气说话。

“我……自从做完手术后,我就胃痛,总感觉身上有股寒气,从头顶窜到胃里面,西医都说我是心理出问题了,哪有这种神奇的症状,他们说我是幻觉……舒医生,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舒今越点点头,“我信。”

这种气窜的感觉真的很难用客观存在的东西说清楚,在临床医学上来说,生病要么是器质性的要么是功能性的,她这样的形容无法归属于任何一类。

但在中医,这就是一个很基础很常见的症状。

今越嘴上一边鼓励她放心的大胆的说,把一切不舒服都说出来,手则是迅速地捉住她的脉象。

她的脉象很好捕捉,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细弦脉。

再看舌象,舌质淡红,苔薄白,也没什么特殊的。

等她说完,今越直接问:“你是不是不能吃凉的东西,一吃就拉肚子,经常大便不成型?”

“对,是这样的。”

“那你平时是不是怕冷,喜欢喝热水和穿厚衣服,每次寒气窜到胃里的时候感觉头晕眼花,心慌,失眠还腰酸痛?”

王曼丽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她发现,舒医生真的神了,她还没说,她就已经通过把脉知道了,而她去的医院,除了检查就是手术,早知道舒医生这么厉害,当初要是不那么排斥中医,要是早点来看,是不是她的子宫就不会……

好嘛,她想着想着又哭了。

舒今越只能继续任由她哭,说真的她看过这么多病人里,眼泪最多的就是王曼丽和宋莹莹的,但宋莹莹至少为母则刚,情绪比她稳定得快,这王曼丽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林黛玉。

当然,还是那句话,她的遭遇,哭是正常的,今越耐心十足,一直等到她哭累了停下来,才继续说话。

赵婉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一旁看着,听见今越的问诊和王曼丽的回答,她连忙问:“这是不是就是胃阳虚,用你以前用过的附子理中丸加减,就像当初你们马主任那个前夫那样?”

王明朝听见“附子理中丸”连忙点头:“对,我们在京市看的医生也说这叫理中汤证,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

然而,舒今越却说:“曼丽姐的胃痛表面看是胃阳虚,实则不是真正的阳虚,不能用附子理中丸。”

“那是什么?”

赵婉秋也疑惑,王曼丽怕冷、食冷则腹泻,痛不可耐,这完全就是跟马前夫一样的呀。

“曼丽姐不是真的阳虚,她是肝气郁结导致的阳气郁闭,胃的阳气不得舒发,而不是真的虚。”

赵婉秋也想也有道理,毕竟这姑娘活脱脱一个林黛玉,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多愁善感”“肝气郁结”八个大字。

“你的意思是,治法还是得从疏肝解郁上下手?”

今越点头。

王明朝有点纳闷了,“胃病治肝?这会不会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今越也没生气,这种质疑是人之常情,去年她治那例不明原因的单纯转氨酶升高症也是这样的,肝病治脾,典型的“头痛医脚”,很多人都觉得荒谬,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但她就是给治好了,至今未有反复!

以前,今越会耐心地解释,试图用中医基础理论来说服对方,让对方觉得她的治法是科学的合理的,有理论依据的,现在?

不,她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一一解释了,患者和家属人家压根不想听这些晦涩难懂的掉书袋,他们只想看疗效。

有效果了,即使你一个字不解释,人家也会觉得你医术了得,高深莫测;没疗效,人家觉得你是王婆卖瓜,结果还吹了一堆废话。

所以,今越并没太多解释,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曼丽:“你想试试我的治法吗?”

王曼丽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赵婉秋,小声说:“我能回去考虑一下吗?我吃够了草率做决定的亏,希望你能理解。”

她就是太草率,匆忙下决定,才导致失去自己的子宫。

舒今越当然能理解,反正也不是什么危急重症,缓几天也没什么,“你们回去考虑一下,也可以去找别的医生看看,咨询一下,多方对比再做选择。”

她敢这么说,是因为她笃定很多中医可能都会用附子理中丸,自己这种明显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治法,就看她有没有胆量接受了。

现在的王曼丽,已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

晚上,徐端回来,听说王家父女来过的事,知道他们还要再考虑一下,倒是没说什么,他稍微了解王老师的性格,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一辈子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但这次的误切子宫,着实给了他兜头一棒。

“你说,王老师这样的性格,能去你们厂该多好?”

今越知道,徐端现在厂里的技术人员全是年轻人,有干劲想法多这是优点,但确实不够谨慎,思虑也不够周全,要是能有这么个老师傅在上头压着,就能给厂里多上一道保险。

徐端苦笑,他倒是想,但请不动啊。

王老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治好王曼丽,其它一切工作都可以往后放放。

俩人正说着,电话响了,居然是佐藤打来的。

“徐端君,去年说的我姑姑想跟舒医生谈合作的事,现在还算数吗?”

第112章 112 谈判&巨额财富

佐藤一家又来了, 这一次,不仅他们来,连佐藤姑姑也来了。

自从那年回国后, 今越和佐藤美子一直保持着联络,互相写信寄送明信片和一些简单的零食,通过美子这个分享欲超强的少女,今越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佐藤姑姑的事。

佐藤静香现在还叫佐藤静香, 没改成丈夫的姓氏,在日国那样的国家居然是他的丈夫夫随妻姓, 足以想见她在家庭中的地位是多么强势。

佐藤静香是个很典型的生意人, 在日国生意做得很大,主要涉及生物制药卫生用品生产, 利润可观。因为生意做得大, 平时也很忙碌, 很少能有机会跟家族里的后辈见面, 加上和佐藤侄子的性格也不太对付,姑侄俩一年还真见不上几面。

前些年帮今越联系卫生巾生产设备的时候, 姑侄俩才在家族祭祀之外的场合第一次见面, 显见是非常生疏和见外的。

昨天这次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她邀请到龙国来, 用美子的话说, 佐藤家族中最富有的不是她父亲, 而是姑奶奶, 只要有姑奶奶在的地方,就有财富。

所以,双方在石兰宾馆见面第一件事,今越就是观察那个头发半□□神奕奕的女人。

佐藤都快五十了,身为他姑姑的佐藤静香看起来却只有五十出头的样子, 身板瘦削而挺直,奶奶灰的发色烫成卷发,两个一看就非常昂贵稀有的珍珠耳钉,一串漂亮简约的珍珠项链,瘦削的青筋分明的手上戴着两枚戒指一根手链一块手表……以今越的眼光和见识,不知道手表是啥牌子。

她这副打扮,倒是很符合后世日剧里的上流社会老妇人形象。

为了照顾不懂日语的今越,也为了体现他们这边的主场优势,徐端从一开始就使用中文和他们交流,佐藤姑侄俩也没什么意见。尤其佐藤静香的中文比她侄子还好,完全是无障碍交流。

双方先是一通商业互吹,等喝完半杯茶后,开始正式进入正题。

“舒医生的鼻炎药,我非常看好,我想成为你在日国的代理商,需要满足什么条件?”佐藤静香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

“不瞒静香女士,我们的鼻炎药配方现在不缺代理商,但因为美子是我们的朋友,在同等条件下,我们会优先考虑她的亲人,我们的条件是……”

徐端顿了顿,继续道:“第一,按季度进药,每次不少于一千人份,先付款后发货;第二,必须保证药物的原产原包装,不得进行二次更改换名换壳销售;第三,您需要有足够的资金,自行承担采购成本、运输费用、关税等各类税费,药物加成不能超过我们出货价的60%……”

一千份是他订的,今越一开始不太赞同,她觉得太多了,毕竟这是药物不是食物,不可能人人都需要,但他坚持。

他已经做过详细的市场调研,日国的鼻炎患者数量庞大,如果再不加以控制,再过三十年恐怕要达到全民患病的程度,一个季度一千份真的不算多,依然是供不应求。

而一千份就是十二万,这是当之无愧的巨额收入。

是的,卖到日国的鼻炎药又涨价了,涨到120一盒,而成本有多低廉,只有今越徐端和康永新这些人知道。

一个季度十二万,一年就是四十八万,这钱就跟白捡的一样。

佐藤静香听完,微微颔首,“可以,我都能接受。”

今越手心一紧,悄悄看了徐端一眼,她知道又被他说中了,他料到佐藤静香会很爽快的答应这些要求,而他要的就是她答应,因为他还有后招——

只见徐端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过,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

一般这种附带的要求都不算很大的事,但佐藤静香一见面就知道舒医生身边这个男人不简单,他不是舒医生那样的苦心钻研技术,不问世事的人,他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商人的目的,就是利益最大化。

她不由得拨了拨手腕上的手链,“请讲。”

“想请静香女士顺便也帮我们做另一种药物的代理。”

“胃升液?”佐藤静香皱眉,这不是小林医生在做的吗,自己侄子虽然撕了他,但也仅在卫生领域传开,普通人眼里胃升液还是“小林医生发明的神药”,甚至有的人只认小林卖的。

她要从小林嘴里把这块肉抢过来,小林会答应吗?那可是他嚼了小十年的肉了!

不可否认,小林为胃升液的出名也付出了很多,品牌声誉是他打出去的,销售渠道和市场网络也是他一手建立的,现在自己去捡他的“便宜”,就是傻子也不愿意。

“你放心,从去年年底,我们就已经停止对他的出口,现在你们日国市场上的胃升液一盒难求,你们只需要大胆的销售就行了。”

佐藤静香扯了扯嘴角,两条法令纹像两个锋利的鱼钩,“呵,徐端先生真会开玩笑,你知道小林在日国的声势和地位吗,说得倒是好听,让我们去跟他打架,你们坐收渔利,对吗?”

徐端也笑了,“静香女士误会了,这只是我们一点小小的要求,这事我们不写合同里,对我们的合作没有影响。当然,我没记错的话,胃升液目前在你们那边售价高昂,利润可比鼻炎药高多了,我相信您作为一名优秀的商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赚钱的生意,对吗?”

“但要是赚钱的代价太大,给自己树立一个太过强大的敌人,也是得不偿失。”

徐端没说话,面不改色的喝茶,仿佛没有听见她说什么。

不表态,其实就是最强烈的态度,嘴上说没关系,不影响合作,可却久久不进行下一步,他摆明了要把这个“小小的不情之请“当作合作的条件。

这个徐端,真是老谋深算!佐藤静香有点生气了,她浸淫商场多年,很少有一来就被一个年轻人气到的时候。

其实,她的难处,舒今越是能理解的,但她忍小林忍耐得够久了,她愿意跟佐藤静香合作,也是多方考察过她的为人,知道她虽然是人见人怕的女罗刹,但她又确实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至少比小林有原则。

不见得她就比小林好多少,但权衡利弊,徐端也觉得跟她合作的利暂时是比弊多的。

佐藤静香虽然微气,但没说话,思考半分钟后,说:“关于这一点,我们需要再商议。”

双方简单的吃了一顿商务餐,除了今越和美子,其他人都吃不出食物的味道。

美子拉着今越的手,小声说:“你知道吗今越,我爸爸收到了你们国家一所大学的特别邀请,他们打算聘请我爸爸来授课。”

今越一愣,“什么大学?”

“京市大学,我只知道在京市,是莫书逸师兄帮忙推荐的,说是我爸爸愿意来的话,会给我们全家提供很好的生活条件。”

今越一愣,她其实也想过把佐藤这个亲龙派大专家给挖过来,所以她一直保持跟美子的交往,就是想着多联系几年,等关系逐渐亲密之后,正好佐藤也从东京大学医学部退休了,她再开这口,就是杀猪盘也得先养几年不是?

可莫书逸这个恨不得榨干他老师最后一滴剩余价值的家伙,居然直接就出手了!

现在,佐藤距离退休还好几年呢!

今越压抑着心头狂喜,“那你想来吗?说实话,我希望你们全家都能过来,这样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你还能经常去我们家吃饭,我父亲做的饭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美子满眼小星星:“我也想,你放心吧,我会尽最大努力劝说我爸爸的,干巴爹!”

舒今越想笑,她跟美子交往确实有想挖她爸过来的意图,但也确实是喜欢她的单纯与可爱,看见她就像看见小时候的自己。

跟“自己”做朋友,有何不可?

然而,美子的关注点却是:“今越,你爸爸做饭真的比你妈妈好吃吗?”

今越顿了顿,“分菜。”

“他做面食和小吃比我妈做得好吃,因为他有饱满的热情和尝试精神,总是会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而赵婉秋退休后做了好些年的家庭主妇,也练就出一手好厨艺,“我妈的红烧肉、糖醋里脊和溜肥肠……哦不,是麻婆豆腐,做得还挺好吃的。”

美子最爱的就是甜口麻婆豆腐,当即觉得桌上的菜都不香了,“那我过几天能去你们家吃饭吗?就吃一次好不好?我爸爸过几天还要去京市一趟,我不去,我就留在书城找你玩。”

“当然。”听这意思,佐藤对京市大学的橄榄枝似乎有点兴趣,要是把这条消息告诉莫书逸,让大学那边再使把劲儿 ,说不定胜算会更高一些。

对了,还要提醒搞接待的同志,佐藤喜欢吃甜婆豆腐,啊不对不对,是甜口的麻婆豆腐。

***

晚上回到家,俩人洗漱后躺炕上,今越高兴得直哼哼。

徐端擦着头发进来,“怎么这么开心?合作不是还没谈成嘛。”

“嘿嘿,你不知道,我的合作能成自然高兴,但今天听说的消息我更高兴。”

徐端来了兴致,坐上炕,“说说。”

今越嘚吧嘚吧把美子小可爱无意间透露的消息说了,徐端点头,但他不是专业人士,“能不能跟我说说,据你了解的,佐藤擅长什么样的疾病,或者他身上有什么?”

今越盘腿坐起来,这可就有得唠了!

“他手里握着很多临床试验和动物实验的先进设备、流程和经验,去到哪里就能把这些东西带到哪里,完全成熟直接就能套用的模版,相当于直接复制粘贴就行!以后咱们国家要是想在这方面有所发展,这就是一位现成的带着教具来的老师!”

他的经验是被全世界公认的,西方主流承认的,而龙国刚改开没多久,要想追赶大家的步伐,就非常需要这样一批来自西方世界、深谙西方世界规则的现成的老师。

“不错,这能让咱们少走很多弯路。”徐端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甚至还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

今越喝了两口,“而且,很多目前世界通用的心内科药物的试验都是在他手里做出来的,而龙国目前绝大多数心血管内科的药物想进口都找不到渠道,要是直接把他这员猛将挖过来,咱们将会得到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更丰富多样的进口渠道,更优惠的价格,甚至专门派一组人去他身边学习,以后研发咱们自己的心内科专利药。”徐端想到那画面,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前还是想得不够长远。

他一开始居然只想让今越利用这点资源,把佐藤静香的卫生巾生产线买过来,他居然放着佐藤这么大个大拿没想到把人挖过来,收归己用。

以前还是不够远见啊。

“哎呀,你没想到那是因为你们家跟日国人有血海深仇嘛,内心肯定跟咱们普通人不一样。我能想到单纯就是因为莫书逸老在我耳边说说说,说他导师多厉害多好,关键还是个妥妥的亲龙派!”

要是亲M派,或者亲苏派,甚至反龙派,倒贴钱送来龙国做研究,她还担心是不是间谍呢。

但亲龙派,她就有这个想法和信心能把人挖过来。

“都说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祖国,咱们现在就要想办法把龙国变成他的‘祖国’。”

徐端凝眉,“这事,我得给杨国栋打个电话,他认识统战部的人,让他们去佐藤祖母的家乡,也就是胶东一带,找找还有没有在世的亲人,开展一个寻根之旅,用文化熏陶他……”

今越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越听越好笑,佐藤那小老头回乡祭祖的画面一下子就有了!

“我看南方就是这么做的,那些在南洋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华裔商人、政界人士,他们都会邀请回来做一些活动,这也是一种拉投资促就业的方式。”

今越不太懂这些,但她相信徐端的敏锐度,“好。”

她伸个懒腰,“对了,我要是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动作要快点快点再快点。”

“佐藤不仅在心血管内科有极高的建树,他还研发出一种目前尚未面世的新型植入式心脏起搏器!”

徐端刚躺下,又坐起来了,“是心脏上使用的仪器吗?”

“对,主要用于心率过慢、心脏收缩无力和心跳骤停的情况。很多人别看现在健康,其实上了年纪以后,心血管很容易出问题,尤其是身处重要岗位,长时间在巨大压力下工作的重要领导、科学家,安装心脏起搏器无异于救命。”

徐端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凝重。

“但咱们国家在这方面的研究非常浅,非常落后,连普遍的国际水平的最低限都没达到,更别说……当然,目前世界主流的起搏器都需要1到2年更换一次电池,最先进也要装微处理器,需要的时候开,不需要的时候关……而佐藤研究的这款起搏器,使用了某种特殊材质的电池,能持续供电达十年之久,还能根据病人血液湿度来调节病人心率。”

“你怎么知道,消息可靠吗?”

今越打个哈欠,“应该可靠,美子在信里跟我提了一句,她父亲1960年从瑞典帮她妈妈带回来一套精致的餐具,去年打碎了,她妈妈很伤心,因为那是她爸爸跟她妈妈异国恋三年带回来的最喜欢的礼物。所以我问莫书逸,能不能给她重新再买一套类似的寄过去。”

谁知莫书逸却说,他导师在公开的履历中没有这三年的瑞典之行,可美子又不会说谎,他觉得不对劲,又详细问了一些细节,忽然想起起搏器这事。

“佐藤应该是在五六十年代在瑞典参加了第一代心脏起搏器的研发,这几年也没放弃继续研究,我试探的问了美子,果真如此。”

所以,他们才推测出,佐藤现在手里还握着一个重型“武器”,恐怕连日国国内都没什么人知道。

徐端手上青筋明显鼓了鼓,说明他是真的很激动,“好,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这段时间你好好陪美子玩玩。”只有他知道,这种起搏器一旦被有心人掌握,要是再关联一些可远程操控的技术,后果将不堪设想。

舒今越打个哈欠,她是真的困了,激动了一晚上,现在也该睡了。

等他打完电话回来,她迷迷糊糊问:“说完了?”

“嗯。”他欺身过来,“你睡你的,我动我的。”

舒今越无了个大语,这什么人啊,“可别瞎用功了,前几天例假又来了。”

他们都备了好几个月大半年了,例假它还是一次不落一天不迟的来,今越都有点沮丧了,哪有这么难的怀孕啊!他俩啥都好,怎么就是怀不上!

“别想那么多,随缘吧。”

“也是,反正最近咱们还有的忙。”

***

果然,接下来几天,舒今越就没能闲着,除了日常的门诊工作,她还带着美子把书城给玩遍了。

书城市是个好地方,一个城市周边就拥有了平原、高原、丘陵等多种地形,还独有喀斯特地貌和高原淡水湖,只要走远一些就能看见很多只在地理书上学到的景观。美子这种从小在东京大都市里长大的孩子,看腻了高楼大厦和汽车,就喜欢自自然然的小湖小河,为此今越专门带她去李家村玩了两天。

李妈妈家现在养牛蛙赚了钱,腰包鼓起来,一大家子再也没有人闹着要分家,全都紧紧团结在李妈妈周围,李妈妈说往东,绝没人往西,这两年又陆陆续续盖了几栋新的砖房,买了电视机,俨然是整个李家村最殷实的人家。

美子吃上了那年今越给她描述的茴香饼,香得直舔舌头,“太美味啦!”

“你这闺女可真瘦,多吃点儿,长点肉才不容易生病,像我家小炮仗,特别能吃,是全村长得最壮实的孩子,要是咱们不说的话,谁能知道他妈怀着他的时候还得过肺结核啊?”

今越心说:又来了又来了,李妈妈逢人便夸她用中药治好李三嫂孕期肺结核的事。

美子果然要追问怎么回事,听说是今越治好的,她连忙说起自己以前比这还瘦,只有现在一半的体重,全靠今越帮她治疗,专程半夜打电话去关心她的身体,她回到日国后时常想起今越的好。

舒今越被她们一人一句夸得不好意思了,她不觉得自己做出多大的努力或牺牲,她只是尽了一个医生的义务而已。

陪着她们玩了两天,今越回到自己岗位上,经过几天思考,王曼丽最后决定还是接受她的“胃病治肝”理念,她来诊所了。

舒今越看着她几天不见又瘦了一些,心情也很复杂,王曼丽的情况完全就是被耽误掉的,“中药只是调整你生病的身体,但生病的心还需要自己想办法自救,知道吗?”

王曼丽又想哭了,“怎……怎么自救?”

“找点事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后多想点积极的好的,过去的伤心事就不要再回忆了。其实我说这些都只是空话,真正要做到还得靠你自己,你知道吗?”

王曼丽似懂非懂,今越也不想多做解释,因为她相信这些千篇一律的话已经有很多人跟她说过。

大话空话谁都会说,但有没有效果,还在于她本人,而不是旁观者,舒今越实在没办法给她药物之外更多的帮助了,剩下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走。

***

好消息是,王曼丽喝了一个星期的中药后,胃痛的症状确实缓解了很多,腹泻也好多了,胃口稍微增加一些,面色也红润起来。

坏消息是,她还是经常悲伤欲哭,迎风流泪,王明朝老师为此悄悄找过今越,希望她能开导开导她。

舒今越真的是很无奈,她也没辙了呀。

当初的康玉琼、马小梅和王晓红,虽然不想活了,但她们至少还有“执念”,或是信佛,或是喜欢写作,或是想要甩掉“破鞋”渣男,她们有活下去的目的。

可王曼丽没有,失去子宫她了无生趣。

“王老师,在这件事上,我们再怎么劝,其实都是无关痛痒的,主要还是看她,您看要不给她养点小动物行不?”既能陪伴,又能增强她的责任心,想死的时候多想想这些全身心依赖她的小动物。

王明朝倒是没想到这招,“她确实喜欢小猫小狗,我问问看。”

送走王老师,徐端刚好也刚到家,今越连忙问:“如何?”

“佐藤静香是个商人,她寸步不让,现在给出的条件是,她能帮鼻炎药做不计成本的宣传和推广工作,无论成本多少都不会转嫁到我们头上。”

但还是不愿跟小林起冲突。

“那你觉得,再磨几天,她有可能松口吗?”

徐端想想这两次接触下来的感触,摇头。

“小林在日国根基太深,除了信徒众多,基础盘很可观之外,他跟各大医院和药厂的合作也很多,手里资源不少,佐藤静香犯不着为了这么一点利益得罪他。”

舒今越气结,佐藤静香比她侄子真是精明太多了,一切以利益为先,只要是触及到她个人利益的事,她都不会松口。

“没事,我们先稳住阵脚,再观察一段时间,说不定还有转机。”

今越一想也是,“行吧,走,我们快出门吧,再晚就赶不上青青家的晚饭了。”

姚青青和莫书逸的儿子今天过百天,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吃饭。今越什么都不用操心,徐端已经提前准备好礼物,是一块很暖和的羊绒毛毯,还有一件赵大嫂亲手织的小孩毛衣。本来是送给今越的孩子的,但今越结婚好几年了也没动静,衣服再放都旧了,这种带有美好寓意的东西转送朋友也没什么。

俩人骑着车子上了马路,今越搂住徐端的腰,“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

徐端头也不回,“想要啊?那晚上我再努把力。”

舒今越掐他,“胡说什么。”

她也就是念叨这么一句而已,没怎么放心上,备孕这种事,刚开始那三个月会比较期待,但过了那三个月的“新鲜期”,她就没感觉了,甚至忙起来都忘了这回事。

说着,俩人来到金鱼胡同,先回去看了一下徐平和张珍,两口子难得都在家,一个在书房里看书,一个在院里侍弄花草。

“今越来了,进去吃点水果,徐端那个送芒果的老战友又来了,昨天刚送到,他以为你们住这边,我还说明天上班给你们送过去。”

今越也不客气,叫声大哥大嫂,进屋就开炫。

这个季节的芒果正当时,黄灿灿香喷喷的,汁水饱满,又香又甜,她一个人能吃四五个。

“最近怎么样?”徐平把浇花壶放下,洗洗手,“我听说你的厂子刚开业就接了好几个长春那边的单子?”

徐端跟大哥进客厅,帮媳妇儿剥了几颗荔枝,“以前认识那边的一位副厂长,刚开业他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刚开始就能拿到这样的单子,你在咱们书城工业系统可是出名了。”这要是一家国营厂,大家都能理解,毕竟有国家计划分配托底,可这是一家刚成立没多久的私人厂,听说就连办厂的资金都是从银行贷的,拿到东北老牌国营汽车厂的大单子,这就是一件足以轰动全行业的事。

“虽然有私人交情在,但这也说明他们认可了你的技术,你的参数是思齐和尚光明一起校准核定的吧?”

徐端笑起来,“是,你别为难尚光明,是我请他帮忙。”

徐平好笑,“我为难他干什么,倒是厂里确实有人举报他技术投机倒把,但这事不好界定……在不影响本职工作,不泄露商业机密的前提下,我鼓励他们都利用业余时间出去乡镇企业挂职呢,将来说不定升职称都要有这段挂职经历才行。”

现在的举报可不像以前随便写个大字报就行,是要讲究证据的,不然那算诬告,那叫文.革复.辟,查明之后是要被批评的。

徐平当了这么多年的机械厂厂长,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套,一旦发现都要从严处理。

所以,目前的书城市机械厂倒是工业界的一股清流,从他恢复工作就清了这么多年。

兄弟俩聊着,今越吃了一肚子水果,张珍也过来了,“你们回来,我听见声了,正好手里的文章写到关键处,就先没过来。”

“没事嫂子,休息会儿吧。”

张珍现在已经是市医院主管业务的副院长,很少再二十四小时的上手术了,但遇到下面医师处理不了的情况,她还是得操起手术刀,现在上面又号召科技兴国,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有志之士开始写文章做科研,希望通过这些途径把自己掌握的技术无私的分享出去,让全行业共同提高进步。

而张珍正好是其中的佼佼者,平均每个月都要发表一篇文章,实属高产!

妯娌俩聊卫生医疗的事儿,兄弟俩就聊工业界的事,聊了快一个小时,才一起过去隔壁的姚家。

虽然经常跟好朋友见面,但每见一次,今越都会有种惊讶的感觉,生产后的姚青青,丰腴了不少,面色红润,眼睛光亮有神,一点也没有带娃的疲惫,跟今越当时见过的李玉兰和大院里那么多女人都不一样。

每一次,她都不得不感慨,钱真是个好东西。

姚青青家现在除了冯大妈,还长期请了一个保姆专门负责带娃,她自己产假结束后该上班上班,回家就有现成的饭吃,有干净整洁的衣服穿,娃娃也被带得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还跟她特别亲。

最关键的是莫书逸,每个月的工资连钱带条的交给姚青青,他但凡上班都在医院吃食堂,压根花不到钱,一个月身上能不用一分钱,穿的用的青青买啥他用啥……这样的行为确实给足了青青安全感,她心里美,人也就变得更美了。

舒今越挽着她的手,“恭喜啊,越来越美的姚青青同志。”

“有动静没?”

今越微微摇头,但她不着急了,“不急的,反正这几年我们也忙。”

“你和徐二哥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不过没事的,你还年轻,不着急的,多享受两年二人世界也是好事。”

今越过去看他们的儿子,才刚周岁,已经会走路了,大人扶着能走好一会儿,独自一个人的话走十来步就想耍赖,但他胖嘟嘟的,一张小脸特别圆,谁也舍不得真对他发脾气。

小胖墩脸型像青青,五官却更像莫书逸,长大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小太阳一样的帅哥。

莫书逸今天的打扮倒是十分休闲,依然是幽默帅气,哪怕已经退出院草界了,省医院依然流传着他的故事。

今天邀请的客人很多今越还都认识,都是工作中接触过的,大家也是第一次见她带着爱人前来,私底下都在打听徐端的情况。

“经济开发区那个兴华汽配厂的老板。”

“那么大的厂,厂长这么年轻?我看着也就刚三十出头吧。”

“可我听说那好像是私人办的厂,性质跟乡镇企业差不多。”

“那又怎样,现在多少人都抢着下海呢,人家以前可是物资局的干部,还是个科长呢,这一下海就做大生意。”

“这倒是,你们没看见舒医生也在外面开诊所吗,要按照咱们的老观念,吃大锅饭才香的话,她这行为也不被看好,可你们看她现在在外面门诊量多大,她一天光挂号费就抵咱们一个月工资,就这还多少人提前三天来排队呢!”

在场的莫书逸同事们,有高年资主任副主任,也有缺病人的年轻医生,一听她的号要提前三天都挂不上,心里顿时羡慕极了。

“一块钱一个号,咱们主任也才三角五,她看一个顶主任看三个。”

“再加药钱,她诊所利润其实非常可观。”大家都是这个系统的,多少知道点成本和利润,她这种小规模的私营诊所,成本开支非常小,利润却十分可观。

有人已经在心里算开了,舒今越平均每天算80的门诊量,一周三天,四舍五入一下,一个月最少就是1000元的诊费收入,按照每个病人药钱在三块左右,一个月就是3000元,利润根据进货渠道的不同有差异,但至少也能有八.九百的利润,相当于她一个月一个人就能挣小两千!

她在卫生防疫站那点工资,真就只是买菜钱而已。

这一算,所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羡慕有,嫉妒有,当然更多的都是佩服,毕竟这钱谁都想挣,但却只有她舒今越能挣到,凭实力说话的行业,有实力就是最大的底气不是?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今越的收入大头还真不是靠诊所诊费和药物利润。

应酬完一堆各种来敬酒的同行,今越有点累,吃不下多少东西,陪着姚青青的公公婆婆带了会儿孩子就跟徐端回家了。

***

第二天,佐藤静香又主动找徐端谈判了,这是第三次谈,这一次她终于表示愿意做胃升液的代理商,但提出需要今越再卖两个美容养颜的方子给她。

这次是卖,彻底的买断。

这一点舒今越有点为难,方子她有好些,而且这几年自己带着大嫂二嫂也没少受益,她自己把药材打成粉,用鸡蛋清或者牛奶自制面膜,别的不敢说,但美白、淡斑、补水和细腻毛孔这四个功效的她们是经过亲身体验试验过,绝对有效的。

“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卖,但必须让她保留你的名字,就是无论她叫什么名字,前面必须加上‘今越’两个汉字。”

今越眼睛一亮,“可以吗?”

“最初她应该不会同意,但她这次来不打算空手而归,不然也不会跟我们反复拉扯这么久。”看得出来佐藤静香是做事非常利落干净的人,她能拉扯这么久,足以证明她这次是势在必得,要带点东西回去的。

“我不知道你们女同志家最喜欢哪种功效的,你就挑一个小众一点的,卖一个给她就行。”

“一个?不是说两个吗?”

徐端看她那双眼睛就想笑,终究还是善良啊,做生意哪有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我还要跟她谈,最多一个,而且价格也必须要我们满意了才行,她爱要不要吧。”

“所谓的沉没成本大概如此,佐藤静香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她的时间是可以用巨额金钱来换算的,她这次已经在龙国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要是因为价格到最后一步谈不拢,她会非常沮丧和生气,这代表她前期的时间和精力全白费了,所以她内心也会更偏向谈拢。”

舒今越点点头,“行吧行吧,反正我不懂,你去谈吧,我就不出面了,要是美子在场,我也挺尴尬的。”

看吧,这就是善良的人才会觉得尴尬,真正的商人眼里只有利益,没有面子,没有尴尬。

徐端也不舍得她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他就能帮她搞定的事情上,晾了佐藤静香两天,终于告诉她可以卖,但只能卖一个紧致毛孔的,如果她需要可以再谈价格。

佐藤静香差点气得吐血,想骂娘,又想起自己前期已经付出这么多,只能咬牙把这口气咽下去,最终双方你来我往,把价格谈成六十万龙国币。

***

几天之后,舒今越拿着那张支票,数了数上面的零,“真是六十万啊?!”

“货真价实。”

“可那就……就是一个方子啊,又不是救命的,也不是治病的,就是一个美容的方子,真值这么多钱?”

徐端好笑,“只要她觉得值就行。”一开始他喊价八十万,佐藤静香只愿出四十,然后他让点,她加点,谈了几次最终六十万是双方都满意的价格。

“当然,不能用咱们国家目前的收入水平来衡量,咱们觉得六十万多,可在佐藤静香手里,也就是洒洒水而已,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再说我们也没用假方子骗她,你不用内疚,实在要内疚的话,你就想想这可是咱们龙国人自己的智慧结晶,倒是先便宜他们了。”

嘿,还真别说,这么一想,今越哪还愧疚哟,她甚至觉得要少了!

“再加一个零倒也不必,咱们又不是王大姐。”

今越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行行行,就你知道,你最懂,行了吧,哼!”

俩人正笑闹着,忽然听见大门外小鸡米花在喊:“今越姐姐!”

“怎么了?”

鸡米花跑的气喘吁吁的,“我和妈妈带妹妹去找婉秋奶奶玩,她说有个病人处理不了,我赶紧跑回来叫你!”

“什么病人?”今越一边穿外套,徐端一边坐上车子,准备载她过去。

“是一个怀小宝宝的阿姨,阿姨呃呃呃这样——呃!”学出鹅叫。

赵大妈等人听见连忙问:“是刚怀上害喜,恶心想吐吧?”

吉米现在已经是小少年了,他知道害喜想吐是什么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今越灵机一动,“阿姨是会一直打嗝,发出‘呃呃呃’的声音,还停不下来,对吗?”

“嗯嗯对!”

有人想起来:“那就跟冯春霞家大妮儿找那个对象一样吧,那也不是什么怪病吧?”

“很严重的,医生让阿姨做手术,说孩子不能要了。”

所有人一惊,都停下对大妮儿的讨论,齐刷刷看向舒今越,仿佛这就是一个救世主。

第113章 113 石头保胎法&被骗了?!……

三人来到诊所, 发现那里已经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有原本来看病,变成看热闹的, 也有被闹声吸引进来的好奇的路人。

徐端大声吆喝着,让人群让出一条路来。

“舒医生来了!”

“是舒医生,你媳妇儿有救了!”围观群众面露喜色。

徐端护着今越走进诊所,就见大家都站着, 唯独大厅的等候椅上坐着几个人,中间的是小两口, 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那小媳妇儿面色苍白,双眼含泪, 正张着嘴像只鹅一样, 从喉咙里挤出“呃呃呃”的声音。

这个应该就是病人, 她身边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不知道是她妈妈还是婆婆。

看见她, 小两口连忙站起来,赵婉秋也迎上来, 往今越手里塞了一沓报告单。

舒今越看着看着, 眉头就皱起来, 围观的人自从今越进去就没再发出声音, 全都大气不敢喘的盯着今越看, 没有错过她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

徐端一面观察对面那群人的神色, 一面也看了几眼,他就看见“膈肌痉挛”四个字。

是的,这种情况在西医上就叫膈肌痉挛,冯春霞大女婿,就是当年认出宋英武那个残疾退伍军人小伙子, 得的就是这个病,一开始被认为是结巴,没去治疗,耽搁了挺长时间,后来找到今越这儿才勉强治好。

可他俩情况却完全不一样:冯春霞大女婿是一个身体素质很好、能耐受很多特殊药物的小伙子,而眼前的病人是个“易碎”的孕妇。

不不不,她还不是普通孕妇。

舒今越看着她的单子上写着的数据,确认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雪梅。”

舒今越想到接下来的问题,“需要让大家回避一下吗?”

李雪梅摇头,“不用,我呃没事呃——呃!”

今越点点头,直截了当:“以前怀过几次?”

“三次!”

在这个年代怀过三次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稀奇的是接下来的话——

“我闺女结婚好几年了,以前怀过三次都是因为这个病没能保住,舒医生你可救救她和孩子吧,这个要是再保不住,她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杀千刀的啊,我家闺女嫁进他们家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啊!”

那妇女一边骂一边瞪着李雪梅的丈夫,毋庸置疑她是李雪梅的妈妈,而不是婆婆。

不过,他们两家人有什么纠纷矛盾今越并不感兴趣,她只对李雪梅的病情感兴趣:“以前三次是什么情况?”

李雪梅的说话总是被呃逆声打断,今越于是看向她丈夫,雪梅丈夫畏畏缩缩的,连忙小声解释道:“我们结婚五年了,我媳妇儿前头怀过三个,都是一个多月的时候开始出现这个打嗝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持续到两个半月的时候,孩子就保不住。”

人都是八卦的,要不是医院和诊所规定不允许,不然但凡是舒今越看病,周围的八卦群众都恨不得挤到诊室来听听,他们总觉得每个病人生病都有“原因”,都是一串串的瓜,可偏偏舒今越既不让听还嘴巴又紧,众人急得抓耳挠腮。

这一次,一听结婚五年流产三次,围观群众全都哗然,“这是个啥怪病?”

“我也会打嗝啊,但还没听说打嗝能打流产的,会不会是她本来身体就不好?”

“这不是普通的打嗝吧,你来迟了没看见,我来得早,看见这个小媳妇儿打嗝打到站不稳,摇摇晃晃,全靠担架给抬进来的。”

舒今越没搭理众人的议论,而是看向李雪梅的妈妈:“你女儿这三次确定都是因为这个病而流产的吗?是自然流产还是人工流产?”

李母含着眼泪点头,“是的,每次都是怀到两个半月就遭不住,头两次是打着打着就出血,加上吃不下东西,严重营养不良,自己流掉的,第三次是因为打嗝导致上不来气,去医院抢救,挂了好几天的水还是止不住,人也越来越虚弱,加上用了一些药,综合考虑之下做的手术流产。”

看不出来,这大妈说话倒是挺有条理,很难不让人相信她骂的是真的,可能李雪梅的婆家确实挺不是东西的。

“这一次,他们还要往区医院送,我不同意,直接送到省医院,住了二十多天院,还是没能止住,医生说要咱们想清楚,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她婆婆这黑心肝的,一口咬定要保孩子,我呸!这才两个多月呢,我闺女要是没能熬过去,她也别想有孙子!”

两个月就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舒今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吐槽是医生不靠谱还是病人家属不靠谱。

“嚯,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婆婆?”

“那是你见识少,咱们柳叶胡同16号院的李大妈,听说过没?”

好家伙,吃瓜又吃到16号院来了,舒今越也是无奈,她看过所有检查单子,觉得自己路上设想的情况好像都不适用于李雪梅。

“吃东西好消化吗,会泛酸胃胀吗?”

李雪梅摇头。

按照临床医学的理论来说,妊娠呃逆一般是因为激素影响导致胃消化能力不行,但她又没有这些相应的症状。

再看她的肚子,也还没有显怀,子宫也完全没有增大到会挤压胃肠道和膈肌的大小,而她饮食习惯也挺好的,不怎么吃生冷食物……这么看来,不是激素,不是子宫增大挤压,也不是吃坏东西,倒是把自己想到的情况都给排除了。

事实上,李雪梅的“打嗝”确实挺严重的,已经导致呼吸困难、血氧浓度降低,以及严重的营养不良了。

而适用于膈肌痉挛的药物,例如尼莫地平、利多卡因、苯妥英钠等药物都是不适合给孕妇用的,用了有致畸和流产的风险,不用吧,她又可能因为“打嗝”先把自己憋死了。

这种情况,医生能做出的最有利于患者本人的决定就是建议终止妊娠,以大人的健□□命为重,但婆家人就不乐意了,所以今越在翻阅资料的时候还看见几份他们自己签署且按过手印的保证书,保证是他们全家商量之后所有人都同意的,以后有什么都不能来找医院麻烦。

这个李雪梅的婆家人,还没见面,今越已经有点“害怕”了。

“这样吧,我先给你把脉,你们进来吧。”

丈夫和李母扶着李雪梅走进诊室,今越让他们坐下,胡荣胜、赵婉秋和徐端站在她两边,保护的意味很浓。

缓了两分钟,然后开始把脉。

跟今越想的什么脾胃虚弱、胃气上逆不一样,李雪梅的脉象是弦的,再看舌象,跟脉象也相符,她想了想,很明显这是肝气郁结,而不是脾胃虚弱啊,她问李雪梅的丈夫:“最近你媳妇儿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不高兴不顺心的事儿?”

男人摇头。

今越觉得不对劲,脉象不会说谎,“你再好好想想?李雪梅你自己说,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她不太信任这个男人,唯唯诺诺,屁用不顶。

李母冷笑一声,“你可别忙着摇头,你妈一个月前跟她吵的架你忘了?”

原来,一个月前,李雪梅因为盛饭的时候多给自己盛了两勺,婆婆就骂她一天挣不来钱只知道吃她儿子喝她儿子的,说什么娶她不如娶老母猪,母猪还知道下几个崽呢,她就光吃不下崽什么的。

“我家雪梅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一直都上着班的,月月拿工资的时候她怎么不说,现在就因为他们厂效益不好,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她婆婆就见不得她,多吃一口饭都要骂人,这气谁受得了?当时雪梅就被气晕过去。”

人晕了也没送医院,等女婿下班回去才看见,她已经慢慢苏醒过来了,李雪梅当场收拾东西回娘家,跟父母一说,一家子就去闹,这又是另一番鸡毛蒜皮。

李雪梅的丈夫眼神闪烁,不敢说话,也不敢否认。

而舒今越的重点放在“气晕”上,见李雪梅含着泪点头承认,今越很快肯定了自己的诊断——李雪梅的病情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复杂,其实她就是个普通的肝气上逆。

从生病的原因、症状和脉象上来看,都是肝气上逆,前面三次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今越不清楚,但这一次不会错。

病因病机很简单,肝气上逆引动胃气动膈而已,问题是用药不简单。

“你的情况,我可以给你试试,但我需要使用的这个方子里,有一种矿石类药物,叫代赭石,它除了有平肝潜阳、降逆止呃的功效,还能凉血止血,且因为它质重性寒,药性是往下走的,如果孕妇使用的话,有一定的流产风险,你们先考虑一下,同意使用的话,我再给你开。”

小两口沉默,看向李母。

李母一下子卡壳了,“这……舒医生有没有个大概的把握,导致流产的概率有多大?”

“百分之五以内,但你们必须听我的,不能擅自加药,不能吃的东西要忌嘴。”

李母松口气,5%的流产率,听起来倒是不高,毕竟她们在省医院的时候,人家说的可是80%流产,哪怕侥幸保下来也很可能是畸形。

哦对了,畸形!

“那这个药吃了,有多少概率导致畸形?”

“不会。”

“不会的意思是……”李母有点惊讶,一瞬间眼里都冒出光来。

李雪梅病了这么久,很多人,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身边的朋友邻居同事,就亲家母亲家公都说别白费功夫了,生下来也是个畸形,与其让雪梅受这个罪(花这个钱),不如不要了吧。可舒医生却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不会,压根不会导致畸形!

“用这个方子,要么就是不幸成为那5%,直接流产,要么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平平安安生下两个健康的孩子。”

如果说,前一秒周围的人还将信将疑,那这句话是彻底让人群沸腾了!

就连赵婉秋也惊呼出声:“两个?”

“舒医生的意思是,我闺女怀的是双胞胎?”

“对。”舒今越站起来,给李雪梅倒了一杯温开水,“从脉象上来说是双胞胎。”

“可我们半个月前在医院做的检查,没说是双胞胎啊。”李雪梅的丈夫犹豫着说,他高兴是高兴,但总觉得还是更相信西医的影像学检查一些,毕竟那是客观存在能用肉眼看见的,这摸一下手就说知道怀了几个孩子,他总觉得有点扯,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带妻子来看中医的缘故。

他奶奶当年得了胃癌,本来不看中医的话多少还能再活半年,结果他妈偏要坚持去看中医,还说是什么费了老鼻子劲、花了很多关系才找到的一位老中医,为了挂他的号,他和他爸在寒风里连夜排队,结果药价也不便宜,花了三百多块,他奶奶也只活了两个月,跟西医预测的生存期差不多,一天都不多。

小十年前的三百块,那时候他爸妈在小学当老师,一个月也才四十来块工资,这三百块相当于他们一年的工资收入。

倒不是说奶奶不值得花钱治疗,而是怎么说呢,人都有期待,觉得花了这么多钱,不说治愈,至少要多活一段时间,这钱才花得值。

从那以后,他对中医中药就挺排斥的,总觉得都是些骗人的东西。今天他本来不想来,是丈母娘说听同事聊起三百货对面开了一家私人诊所,里头坐诊的大夫医术很好,擅长治疗疑难杂症,丈母娘说这话的时候正好被省医院查房的医生听见,还附和了几句,说他们要是想试试中医的话可以来这里,他们医院很多疑难杂症都是这个舒医生治好的。

他拗不过丈母娘和妻子,就来了。

可这一来,别的用什么药先不说,就说这句“把脉把出双胞胎”,他就觉得是胡说八道!

“我们在医院做的超声检查,人家都没说是双胞胎。”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人反驳他,“小伙子你先别急,你刚才也说了那是半个月前查的,也许那时候还看不出来呢?要不你现在再带你媳妇儿去照照?”

“我们舒医生把脉不会错,她十年前就能把出她嫂子怀的是双胞胎,你说她这十年医术一点长进没有,还倒退不成?”

有人就笑起来,“这不胡扯嘛,五年前我儿媳妇的双胞胎也是她把出来的,医院一开始都没照出来。”

“还有我家乡下的表侄女也是,她一直怀不上,还是舒医生给调理怀上,还一怀就是双黄蛋!”

大家都笑起来,“敢情咱们柳叶胡同周围的双胞胎,都被舒医生把过。”

又有人说:“不过,咱们舒医生可说了,她只负责把有没有,有几个,是男是女别问,她不管!”

大家再次笑起来,一笑,气氛松快下来,李母和李雪梅的心情瞬间就好多了,李雪梅甚至连呃逆都没刚才频繁了。

“这事不着急的,你们一定要跟家里人商量好,同意按照我的办法治疗,要帮我写一份说明,说是你们自愿治疗的。”舒今越实在是对李雪梅那未曾蒙面的婆婆有点害怕,说实在的,她是想帮她治疗,但她也想保住自己的职业资格,别到时候被人家告进监狱或者告个倾家荡产。

“对对,你婆家怎么没人来,这得婆家也来才行,可别万一出个什么事,你婆家人不认。”

有的人一看她男人全程不怎么说话,也不像是立得起来的,看热闹的谁不是人精呀,当即道:“咱们今天在场的人都可以给舒医生作证。”

胡荣胜冷着一张帅气的大叔脸:“你们想清楚,一家子商量好,统一意见再来。”

等他们离开,今越也有点疲了,有街坊问能不能挂她的号,今越都拒绝了。

回到家,她也没时间休息,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书。

“找哪本,我帮你?”徐端在一边问。

“我暂时想不起来是哪一本,但我确定是看过的。”今天这个方子,她当时也是灵机一动想起来的,以前从来没用过,连续三/四次都是妊娠呃逆导致流产,也算是怪病了,但凡以前遇到过她都会有印象。

而自己没用过,却又有印象,肯定是在某本书里看过。“你别帮倒忙了,先把这些我找过的排除掉的收拾好吧。”

徐端也不生气,弯腰给她一本本的拾起来,暂时没放回去,给整整齐齐放在桌上,又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润润喉,慢慢找。”

甜甜的蜂蜜水下肚,今越一下子舒服不少,心里那簇着急的小火苗似乎也小了,“你先忙你的去,我自己找。”

徐端确实有事,跟佐藤静香的合作谈妥之后,他要忙的事还多着呢,加上他自己厂里的事,最近两个月都得加班干。

没一会儿,赵婉秋回来,来找今越问李雪梅的事,母女俩又讨论了一会儿:“我干这么多年临床,西医遇到这种情况叫习惯性流产,一般用药就是□□、阿司匹林、硫酸镁这些,要是因为宫颈机能不全导致的,可以环扎。”

“可李雪梅的情况,检查已经排除了宫颈机能不全,也不是激素和凝血的问题,还能往什么方面考虑?”

“免疫和基因,但目前也没办法查,即使能查出来,有些情况也没办法治疗和预防。”

赵婉秋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舒今越没出声,继续在她找出来的书山书海里寻找,她确定自己看见过这个方子,但她的藏书实在太多了,想不出来具体在哪一本里!重生回来这么多年,她买的衣服还没买的书多,除了自己机缘巧合得到的,找废品收购站买的,还有很多是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看了觉得有意思的,就想办法买回来,自己存着……十年下来,书架都摆满了,还有三大箱不常看的放到了客厅里。

“想不出来就算了,咱们尽力就行。对了,今晚你大哥大嫂回来,你爸说包饺子吃,我先过去帮忙。”

今越点点头,又找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出来,倒是萌萌芽芽和小平安叽叽喳喳来找她,硬要拉着给她表演唱歌跳舞,不看还不行。

萌萌芽芽今年上二年级了,小平安上大班,也懂很多事了,平时会帮家里人干家务,也会洗洗自己的小袜子小裤裤之类的,反正大人也不图他们干多少活,只要学着生活自理就行。

被迫看了十分钟群魔乱舞,又听了五分钟崴歌之王后,舒今越赶紧说:“我们去厨房看看,今天吃什么馅儿的饺子吧?”

“我知道!吃大虾馅儿的!”

“韭菜大虾哟!”

今越一愣,“哪儿来的大虾?”

“大伯娘买的,有这——么多呢!”

舒今越赶紧来老屋一看,还真是大虾,足足有她一个手巴掌那么长的大虾,虽然不是鲜活的,但在这个年代的内陆地区也不多见,这两年卖海鲜的店铺还是凤毛麟角。

“大嫂哪儿买的大虾?真大。”

“不是我自己去买的,是我们公司的小秦,他去滨城送货,顺带帮我捎回来的,大箱子里放了很多冰块,一直保着鲜,你别看现在是死了的,其实装箱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可惜路途实在是太远了,要是用飞机运送的话,倒是能缩短很多运输时间,鲜活的肯定好吃。”

赵婉秋连忙说:“这也鲜着呢,没啥,又不会坏。”

平时孙大龙和钱春花网到送来的小虾都是河虾,非常非常小,就是一些透明的小虾米,直接油炸就行,像这么大的大虾,舒家人还不知道怎么吃呢。

“咱们先把这个头掐了,不能要,把这条黑线剔掉,虾壳也剥掉,这样拌在馅儿里,包出来的饺子特别鲜。”

今越自己也没吃过,但手机上看过呀,她指挥着,众人就照办,很快挑出一盆虾仁来,男女老幼全都七手八脚来帮忙,热腾腾的饺子很快出锅。

吃饺子的时候,今越留出一帘生饺子给徐端,心想等他晚上回来再下锅,众人看在眼里都笑,尤其刘慧芳笑得最大声。

今越脸红,“大嫂讨厌,笑那么大声干嘛。”

“没笑,只是高兴,咱们今越也知道疼人了。”

这话说得,跟她以前不知道疼人似的,舒今越只好转移话题,“大嫂这次这么大手笔的请咱们吃大虾,是不是发了呀?”

三小只捧着饺子碗,竖着耳朵,刘慧芳轻咳一声,“是赚了点儿,咱们现在全国各地的物资流通越来越频繁,对交通运输的依赖也越来越高,我这三辆大车算是买对了。”

当着孩子的面也不好说赚了多少,但能让曾经抠门到大冬天连煤球都舍不得烧的舒文晏喜上眉梢,还给舒老师孝敬了一条中华烟,今越猜应该是赚了大钱才对。

自家这仨孩子太机灵了,大人说啥都会听,万一哪天说漏嘴传出去就不好了。舒今越也只是在心里这么一猜,倒是舒文明看了看饺子里鲜嫩的虾仁,若有所思。

吃完饺子,把孩子们使出门玩,他才问刘慧芳:“大嫂你们公司现在有几名工人?”

“包括赵大勇师兄在内开车师傅六个,每俩人组成一个车队,三辆车轮流开,还有三名搬运工,一名仓库管理员。”

能养十名工人,已经不算小规模了,而她还有更大胆的想法——“我寻思着我以前那公司也要被市交通公司并购了,他们的货车还想处理,不如就再买三辆,现在的货量是真的大,很多时候我车子全都撒出去了,还有人来问啥时候给他们运,钱开的也不低。”

南来北往的货物开始流通了,但运输工具有限,他们搞运输的反倒成了香饽饽,而她们原先所在的运输公司却混到要被并购的程度,今越实在是匪夷所思。

“你们以前那单位,管理上有很大问题,工人工资太低了,驾驶员出去都忙着干私活,哪管什么公家利益。”舒文明哼一声,他想到了自己曾干过很多年的菜站,现在也不行了,大街上自由市场上到处都是卖菜的,比站里的新鲜,比站里的便宜,看中哪棵挑哪棵,谁还会去国营菜店受人白眼呢?

舒立农刚好洗完碗进屋,听见这一句也是想到了以前风光无俩的菜站,“幸好老二和文丽辞职了,不然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就说咱们柳叶胡同这些老街坊吧,买菜都去农贸市场了!”

农贸市场是啥呢,是最近两年才出现的,里头一块块的分好,卖肉的卖菜的,除了米面粮还要上粮站,其它都能分门别类的买到。

“我听说李大妈最近又活动起来了!”

“咋说咋说?”所有人凑过来,大家已经有段时间没听到李大妈的消息了。

舒立农很少能成为孩子们的焦点,还有点不自在,“嗐,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听你们赵大妈说,她前两天去市场管理处问,想要在咱们对面不远那里租个摊位,说是要去卖豆腐。”

别说,李大妈还真会做豆腐,那是她们家的祖传手艺了,前些年因为没条件,大家也没见过她做,现在忽然一提,上了年纪的都能想起来她们家这一手绝活。

新桥街道办最近正在规划菜市场的事,以前的国营菜市场在柳叶胡同斜对面,槐树胡同隔壁,现在国营的要改成私营的,鼓励个体工商户都进去摆摊做生意,档口开始对外招租了。

“不仅李大妈,听说牛大妈也要去。”

“她去卖啥?”

“她就一公共汽车售票员,总不可能还有啥绝活吧?”

“她没绝活,但她家牛小芳以前不是在国营饭店当服务员嘛,学会了炸江米条和捞油香,听说是要去那里支个摊位现场炸现场卖。”

大家“哦”一声,看来牛大妈这两年也不清高了呀,以前笑话舒文明就数她笑得最大声。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舒文明,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低声道:“连这俩最难缠的都想去搞个体了,你们说咱们家是不是得多条路啊?”

“什么路?”

“要不咱们去卖海鲜吧?”他看向刘慧芳,“大嫂有车子,咱们想想法子,活的卖不了就卖冰冻的呗。”

“可这东西这么贵,也没多少人舍得买吧。”

“爸你就不知道了吧,以后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物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对吃的也越来越讲究,光吃猪肉鸡肉不够,海鲜的需求量将会爆炸式增长。”

舒立农不懂什么爆炸式增长,刘慧芳也没如舒文明预料的一般心动,她婉拒道:“我知道文明也是好心,但我知道自己的能耐,赚点辛苦钱就行了,卖海鲜我可没那门路,也没那么大本钱,还是算了吧。”

舒文明还想再劝,被徐文丽拐了一下,只得作罢。

舒今越看在眼里,心说二哥的头脑真的很灵活,很敢想,也敢干,当初工作说卖就卖,说行动就敢怀揣全部身家一千三百块就跟着徐端下南方,说贷款就贷款,说开制衣厂就开起来,服装店也开得风生水起,做生意那是一点也不含糊。

这样的胆量和行动力,难怪上辈子没有她的助攻,他也能变成大老板!

“不过大嫂的顾虑也正常,海鲜这东西不是谁都能盘得动的,先攒点资金,万一哪天真有那人脉了,再干也来得及,对吧?”

今越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了台阶下,这场家庭会议到此结束,徐端也终于回来了。

他刚进门,舒立农就去下饺子,等他洗漱好换好衣服过来,饺子刚好出锅。其他人都上中院客厅看电视去了,现在大院里不仅他们一家有电视机,但大家还是习惯来舒家看,总觉得大家一起看,讨论剧情的时候更得劲!

“怎么样,香吧?”今越期待地问徐端。

徐端吃相很斯文,细嚼慢咽的,但一般人看不出他的速度其实很快,就五六分钟,二十多个饺子就全吃完了。

“挺好吃的,哪里来的虾?”

今越于是又把大嫂的事说了一遍,“你说卖海鲜这事能不能干?”

徐端把碗筷收到厨房,边洗边说:“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看本钱吧,这生意利润是大,但要有自己稳定可信的货源,仓储也是个大问题,要操的心太多了,不如就像她想的那样,多买几辆车,把运输公司规模扩大,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更容易赚到钱。”

他这么说,是基于对刘慧芳的了解,她性格稳妥,做什么都脚踏实地,这是优点也是缺点,有时候会显得不够变通。

小两口聊了几句,也不爱看电视,回到自己屋里,他去把俩人今天的脏衣服洗出来,今越就在屋里找书。

“还是没找到?”

“嗯,家里都让我翻遍了。”

徐端把衣服晾好,然后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试着提醒道:“是不是在以前的课本上学过?”

“不是。”

“那是胡奶奶给你的书里?”

“不是。”

“卖给张教授那本书?”

“不是……诶等等,张……张大娘!”

徐端立马也反应过来,从最下面一层书架里抽出几本书,这是去年张大娘,也就是废品收购站张德胜他妈拿来给今越的书,当时那本《皇汉医学》他印象深刻,剩下三本也都是医书。

今越只来得及全部看完一遍,做了一些笔记,还没来记得看第二遍,所以她只是有点印象,“应该是齐焕新那本行医手札中。”

当时张大娘卖了四本书给今越,其中一本就是石兰省当地名医齐焕新自己写的行医手札,当时今越还感慨齐老中医没有学到齐焕新的精华,为齐家医术失传而遗憾,所以自己学了一遍。

“我记得,齐焕新老中医就写过这么一个方子,名为‘石头保胎法’,目录里我看……对,在这里!”

今越翻到那一页,果然是这么记载的,他清朝末年在石兰一带行医的时候,遇到一些怀到三四个月因为严重妊娠呃逆而导致流产的孕妇,其中一个严重到怀了六次流了六次,直到三十八岁高龄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求到他这儿,他诊脉之后确定是肝气上逆动膈,用石头保胎法,保住这个孩子,直至安全出生。

后面还有一句话:后数十年,余用此法保胎,如有奇兵,屡试屡效。

虽然只是短短十几个字,却告诉后来人,这个方法保胎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特例,而是能广泛运用被推广的,而他这个“屡试屡效”就是可供追溯的临床实验数据。

“我就说,当时脑海里冒出这个方子的时候,我还在想怎么会知道这个方子,我从没用过的,师父也没跟我说过……原来是在这本手札里看过。”

今越对齐焕新的感观挺复杂的,以前只知道他是一方名医,却不知道他到底“名”在哪里,尤其是接触过他儿子齐老中医后,今越心里难免觉得他们家的医术名过其实。可自从看过这本手札后,她彻底被齐焕新大胆的用药思路和如有奇兵的疗效给折服了!

能用石头给习惯性滑胎的患者保胎,而且成功病例不少,生下的孩子也很健康,这说明他不仅胆子大,下手还特别准,既要保证有效果,又要确保不会对胎儿造成影响,不会滑胎,这个“度”是很多人即使拿到他方子也没法依葫芦画瓢的。

名医就是名医。

而再看他儿子,经典功力明显不足,像是临时抱佛脚学出来的一样,除了不知道的,目前今越已经帮他收拾过两次烂摊子了,胡桂枝和马前夫,都是他没治好,被今越力挽狂澜治好的。

“唉,希望我以后老了,能找到传人,不要像齐焕新一样,一肚子学问他那傻儿子都学不懂,可惜了。”

“好,那我们先生一个,他/她要是喜欢中医就跟你学,不喜欢的话,就让他/她找个媳妇儿或者女婿回来,传承你的衣钵。”

舒今越好笑,“以后的孩子,可不会啥都听父母的,我也不指望了,反正他们爱学就学,不学也别勉强。”

男人眼神暗了暗,“先生吧,生出来我来教育。”

***

接下来几天,今越都在等李雪梅,她有很大把握能帮她保住孩子,前提是她要来,婆家人要同意。

可让今越失望的是,一连等了三天,她都没来。

想到王曼丽的遭遇,今越有点不放心,去前台问小田:“当时李雪梅来就诊的时候,留下她的住址和联系方式没有?”

这是今越诊所的习惯,让患者留下一个大概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并不是刺探隐私,而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服务,比如说有的时候万一找错钱发错药的情况,就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人,尽量将损失/危害降到最低。

小田翻了两下,“喏,这里,住在新桥小学教职工宿舍区。”

舒今越记下门牌号,就在辖区范围内,她也不需要人陪,自己拎着医药箱就去了。

新桥小学就是当年大哥舒文晏上班的地方,家属区就在学校背后,通过学校后门上下班,非常方便。

今越按着门牌号找到二楼,敲了两下,门开了,却露出一张有点熟悉又挺讨厌的脸——

居然是很多年没见过的李素芬!

自从那年举报舒文晏之后,舒家人都很讨厌她,但因为后来一直没出来蹦跶,大家也忙,就忘了这么号人。可现在再见,依然讨厌,更何况这个李老师因为曾经追求舒老师不成,把怨恨发泄到小今越身上,带头怂恿学生孤立、排挤小今越……今越只是长大了,不是忘了。

很显然,李素芬没认出现在的舒今越,“你找谁?”

“这里是李雪梅家吗?”

“对,她是我儿媳妇,你找她什么事?”

原来如此,李雪梅那个传说中的人嫌狗厌的恶婆婆居然是她,舒今越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今越都懒得搭理她了,转身就想走,倒是李雪梅的丈夫看见她,喊了一声:“舒医生,等一下!”

“舒医生今天来我家是……”

今越讨厌李素芬,但并不讨厌李雪梅,“我来问问,李雪梅现在什么情况,她如果想治疗的话,最好是尽快,时间拖得越久,对她和胎儿都越不利。”

“呸!你胡说八道啥呢,我家孙子好端端的,李雪梅的病早就好了,你别诅咒我孙子!”李素芬不干了,直接大声嚷嚷起来。

今越一愣,看向男人:“好了?”

男人也是喜上眉梢,早就没了前两天的焦虑,笑着说:“好了,都好了,是我妈介绍去乡下的一位老中医那儿看好的!”

舒今越有点迟疑,她不是不信世界上有能治好李雪梅病的医生,而是不信李素芬会有这么好的心对她儿媳妇,出于谨慎,她多问一句:“是真治好了吗,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检查过啦,跟你把的一样,那位老中医也把出我媳妇儿的双胞胎了,去医院一检查还真是,我媳妇就说懒得来回跑折腾,就吃她的药吧,结果才吃了三次,这呃逆就止住了,现在好端端的在家休息呢。”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可惜就是药钱挺贵的,整整一百块呢。”

一百块?!三次药,也就是一天的药居然花掉一个普通工人两个月工资?某田系也没这么黑的。

舒今越看向洋洋得意又肉疼无比的李素芬,严重怀疑——这李家怕是遇到传说中的“骗子郎中”了!

第114章 114 “齐观音”

以前, 舒今越绝不赞成以药费鉴别医生医术水平的观点,可这么几次接触和听说下来,她觉得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譬如, 那位闻名全省、乃至在石兰省以外的地方都有名气的齐老中医,据说他的挂号费“才”两块,但药钱却很贵,随便一副药就要三四十块, 简直堪称贵出天际!

而更夸张的是,他的药不是饮片, 而是打成粉末的“不知名”形式, 让你哪怕是专业人士也压根不知道他开的是什么成分。

比如,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治皮肤病, 正常的处方都会一行三列或者四列, 写出具体的中药名和用量, 以及炮制方法, 煎煮方法,“炒白术15克, 炒白芍12克, 甘草10克”这样的形式, 至少要写四五十个字……而他, 那么大一张白花花的处方, 就只有六个字:“皮肤病一号方”!

甚至就连这六个字他都写得龙飞凤舞, 让人猜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鬼画符!

这样的处方,病人就是自己带出去,别的地方也抓不了药,因为外人压根不知道他这个一号方二号方里头有哪些药物组成,逼着患者只能在他家指定的药房抓药, 而一副“神秘”药的价格甚至高达一个月工资!

不说侵犯了患者的知情权吧,舒今越当时听说的时候就觉得,齐老中医这钱可真好挣,治皮肤病的药物横竖就那几味,不会飞出天去,哪怕全都选用最最好的道地药材,哪怕用上最大的剂量,成本也就只有药价的一个零头而已。

她还为多赚日国人那三瓜俩枣内心愧疚的时候,齐老中医已经名利双收,盆满钵满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所以,现在听说李雪梅居然花一百块买了只够吃一天的中药,哪怕呃逆是“治好”了,今越都怀疑她上当了!

正经医生,有这么暴利的吗?

可能是看她神色有点奇怪,李素芬的儿子解释道:“舒医生,谢谢你上次的看诊,虽然你看得也挺准的,我媳妇儿确实怀的是双胞胎,不过你说要用什么代赭石,听起来还挺麻烦也挺贵的,我们找那位老中医,她就直接抓了一把红色的泥土,让我媳妇儿用沉香冲水一起喝下去,才刚喝了三次,呃逆就止住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李素芬现在终于认出来眼前的女同志就是以前自己欺负过的学生,她倒是更得意了:“看吧,外头还有人说你是神医,当年让你帮我婆婆看病你还推三阻四,我看你是真不会看,怕露馅儿吧?真正的神医随便抓把土都能治病,还一治一个准。”

“妈你别胡说,不是随便抓的泥土,人家那是祖传的神土,能辟秽化浊包治百病的,当然舒医生你听听就行,我们没别的意思。”

“对对对,那神土可神奇了,我听说是她们家祖上传了三代的,清朝末年就留下来的土,多少医生都没办法的雪梅的病,她一天时间就给治好了!”

舒今越:“……”

嘴角抽搐,她憋笑快憋不住了呀!

不是,那位所谓的神医,什么祖传三代的神奇红色神土,那就是代赭石研细末啊!

这李家母子俩没常识,还不懂化学,其实代赭石就是赤铁矿啊,赤铁矿在工业领域就是用来做染料和颜料的!

而赤铁矿在外头什么价格呢?就这么说吧,一百块钱能买他们整个老李家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量!

舒今越真第一次发现,这什么神医还挺会忽悠人的,她能把白菜价的东西卖出高价,这样的本事当医生简直浪费,该去做生意才对,卖货绝对稳赚啊!

笑归笑,今越走了两步,忽忽然刹住脚步,“你们找的那个神医,给你们用沉香末冲水喝红土,对吗?”

“对啊,怎么了?”

舒今越懒得搭理一百块买了一把红土还得意洋洋的李素芬,而是看着她儿子:“那位神医的地址,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男人虽然奇怪她为什么会感兴趣,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在城北团结乡北水村,你们去到那儿只要说找老中医,人家就会给你指路了,她名声可大着呢,附近很多人都找她看过病,我妈也是挂不上城里齐老中医的号,听朋友说起城北这个看得也好,才介绍过去的。”

舒今越不管他们是怎么去的,拿到地址后,她开始往家走,一边走一边思索——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另有机缘,这位骗子郎中用的保胎止呃药,居然好巧不巧就是“石头保胎法”!

而这个方法,以舒今越阅书无数的知识量来看,只有齐焕新一人用过,可算他老人家的独门绝技。

可偏偏这门绝技,他嫡传的儿子齐老中医不会,反倒是这个蜗居小山村的“神医骗子”会!

舒今越觉得,事情有点意思了。

***

当然,她觉得怎么有意思,柳叶胡同的大爷大妈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现在的老牛家可有意思了。

磕磕碰碰,牛大刚终于结婚了,对象却不是以前那个要让牛小芳搬出去的姑娘。

“据说是斗法没斗过牛小芳,这不,就分了,现在这个嫂子还是牛小芳给介绍的,是她同事。”

“同事”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大家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笑归笑,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大爷大妈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李大妈那是看牛家最不爽的,她总觉得牛大妈想去菜市场卖东西就是在跟她别苗头,对于敌人她是坚决不会手软的。

“哼,咱们多少双眼睛看见她天黑之后描眉画眼的出去,一整晚不回来,第二天早上十点多扭着腰穿着裙子回到柳叶胡同,当大家都瞎吗?一整晚一整晚的不回家,睡天桥底下啊?”

“噗嗤……她李大妈,你可少说几句吧,嘴上积点德。”有人劝道。

“我怎么不积德了,她一小媳妇儿去歌舞厅上班,她不积德,怎么还叫我积德了,张桂花你啥意思,跟她一伙的吗?”

“……”得,李大妈这疯狗就是惹不起。

不过,李大妈疯归疯,但也算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现在全市开起五六家歌舞厅,最大一家就在新桥街道上,而这时候的歌舞厅,有素的,当然也有荤的,刚好牛小芳上班那个,就是荤的。

也难怪大家会往那方面想,孙爱兰前夫牛主任吃牢饭吃得稳稳的,没个十年八载的出不来,偏偏他又不愿离婚,牛小芳就一直顶着已婚妇女的名头,过着寡妇还不如的日子,这换谁也舒坦不了。

更别说她打小就不是个安分的,去那种地方来钱快,还能一解寂寞忧愁。

李大妈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她其实偷偷到街道办举报过两次牛小芳,举报她作风不正,搞破鞋,可这时候已经不管这个了,时代变了啊,她没举报成功,还被李玉兰狠狠教育过两次,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走着瞧吧,这么骚,早晚要把自己折进去!”

舒今越差点被这个词吓一踉跄,心说这李大妈真是用词大胆,“别具一格”啊。

“快走吧,还发呆呢,我这肚子都快饿扁了。”赵婉秋回头喊今越,率先进了老屋,洗手上炕喝水一气呵成。

“哎呀,累死我了,外头的人只看见咱们开诊所赚钱,却哪里知道这就是一脏活累活,收银的小田说她一个月没休息了,想跟我请两天假带孩子回姥姥家一趟,可我也没办法啊,她一走,诊所就没人收钱了,我这光看病都忙不过来。”

她捶着老腰,气喘吁吁的说,“幸好今越给请了胡师傅来,他抓药快,还能帮我核对一下处方,上次我一忙,把半夏和附片一起用了,还是他审核出来的。”

中药基本功“十八反”里第二句话就是:半蒌贝蔹及攻乌。

“哎呀,这种低级错误要是传出去,能让同行笑掉大牙,多亏胡荣胜经验丰富。”

今越却不觉得是笑话,她安慰道:“妈不用紧张,其实也不是不能用,我也经常一起用的。”

“你是你,你就是用雄黄治病也没人说你啥,我要是犯这种低级错误可不行,再说了你会配伍,会调合啊,我可没你那本事。”

赵婉秋叹口气,今越倒是能偶尔休息了,她却是天天上,别说年轻力壮的小田耐不住,她才是最最耐不住的一个,她现在都六十出头了呀!

没休息过一天,就是机器也干不了啊!

舒立农正好端菜上桌,听见这话连忙帮腔道:“谁说不是,你必须休息了,一周最至少要休息一天。”

可万一今越也休息,那诊所就两个医生,岂不是要挂空挡了?可没听说哪家医院有关门放假的。

“医生能休息,病人生病却不会挑着你不休息的时候来,还是得再招人才行,今越你去年不就说要给诊所再找几个医生,怎么没动静了?”

舒今越能说她给忙忘了吗?

不间断地忙碌就是会这样,她都忘了问同学了。

“唉,算了,你同学现在都正式参加工作,人在省医院市医院好好待着呢,也不会出来咱们这种小诊所。”

今越不爱听“小诊所”,她总觉得,自己的事业不仅仅是开一家小小的养家糊口解决附近街坊小毛病的诊所,她手里有非常大的本钱,想怎么扩大规模就怎么扩大!可现在缺的不是钱,是医生,而且是好医生!

要是能请到几位好医生来坐诊就好了,那样她就不用凡事亲力亲为,自己和老妈也能换着休息几天了。

其实,目前诊所是在赚钱的,赚到的钱足够她再养几位医生,但好医生可遇不可求,且大多数都在正规大医院里待着,轻易不会出走。

愁啊,找医生的事,舒今越愁了好几天,也厚着脸皮去找自己的大学同学问过,这年头有下海经商的,也有信奉铁饭碗旱涝保收的,大都不愿从大医院出走。

今越只得暂时把这事记着,多留心些,等忙过了要紧事再去琢磨。而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李雪梅的事。

今越辗转自己联系上李雪梅,她挺不好意思的:“不是我不信任舒医生,是我婆婆她比较强势,说就要找那个医生看,我也……你知道的,我在家说话也不顶用。”

今越对她没啥意见,她丈夫那才叫一个屁用不顶,李素芬愿意当冤大头花一百块,那可不关她的事。“没事,找谁看都行,我能看看你最近的检查单子吗?”

确实是双胞胎,且妊娠呃逆确实是止住了,气色也好了很多,很明显她的病是被彻底治好了。

难道自己冤枉那位“神医”了?

结果,她刚从李雪梅那儿回来,刚进家门口,就听见舒立农叫她:“中午你同学小杨来电话了,就是以前来过咱们家,话特多那小伙子。”

“他说啥?”

“说给你找到两个大学老乡,是学针推的,同届,在哪里上班来着我给忘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跟他们见面聊一聊。”

今越大喜,当然愿意!她现在就要招兵买马呀!

***

事不宜迟,第二天,四人把晚饭约在国营六食堂。

不对,现在改名了,叫红星饭店。

今越对这里熟悉得很,她当年跟徐端约会的时候,但凡是约饭,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约在这里,连经理都认识她了。

这不,她才刚到饭店门口,经理就笑眯眯地迎上来,“哎呀舒同志来了,最近还好吗?”

“你家徐同志可了不得,我听说他在开发区那边办了一个大厂,规模很大,效益也好,这能人就是能人啊,在哪儿都能发光发亮大展宏图啊!”

舒今越被他逗笑了,她刚在包厢坐下没多久,三名同学来到,两名针推的一个叫小曹,一个叫小王,跟小杨一样,都是东北老乡。

东北人啊,实在,还热心肠,关键的关键是,俩人都是身高一八零以上的、膀大腰圆的壮小伙!

壮小伙好啊,搞推拿是体力活,太瘦还真不一定吃得消,今越自己就试过,她推不了两个人就累得直喘气,但小杨那家伙还面不红心不跳,这简直就是体力上的天然鸿沟。

一聊更是让她惊喜,小曹和小王都谈了石兰省的对象,以后也不打算回去了,他们一人在市医院中医科,一人在某个区医院,虽然医院级别不一样,但相同的待遇都是坐冷板凳,其它西医科室还觉得他们吃闲饭,撺掇院领导给他们每个月下任务。

要是完不成门诊量要求,就诊金额达不到那条线,还要倒扣他们工资!

“你们来吧,工资福利肯定不比你们在公立医院少,我这儿还没KPI,多劳多得。”

“啥叫KPI?”

小杨插嘴道:“就是任务量啊,但丑话说在前头,咱今越虽然不给你们下任务量,但你们也要自觉一些,不能干白拿工资的事。”

“这自然,你就放心吧。”

“妥妥的,我们这两年坐冷板凳也是坐得够够的,对象催着结婚,只要能挣钱,咱干啥都行。”

小杨连忙瞪眼:“那也不能干不符合规定的事,不能乱收费,不能过度医疗,知道吧?”

俩人连忙保证,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当即就把小杨绑到板凳上当“病人”,俩人一边一个推拿,把小杨弄得舒舒服服的。

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很外向欢快的性格,这跟沉稳内敛的药师胡荣胜也能互补一下,诊所也是需要活力的,推拿的工作一般相对于其它岗位不需要那么严肃。

三个东北人噼里啪啦一顿唠,今越就在旁边听着,有点好笑。

就着六食堂的可口饭菜,跟他们聊好待遇和上班事项,今越当即让他们辞职后,先把资料和档案拿到诊所去,到时候请二哥帮忙带他们去人事局和劳动局办手续。

于是,俩人入职后,今越去上班就发现,诊所的氛围真的活泼了很多,这俩活宝就是话痨,有的时候话多到很多老年人都喜欢专门找他们治疗,每次来不用说小曹或者小王,只说“话最多那俩东北壮小伙”,挂号的小田就知道要找谁。

有了他们的加入,肉眼可见的多了一些做理疗的病人,今越让徐端找施工队,又把闲置的空房间装修出两间治疗室,计划做理疗的时候男女分开,方便一些。

为此,今越还又招了一名配合他们打下手,照顾女病人的小姑娘来,叫小方。

至此,今越诊所的人员配置达到了7人!规模真是越来越大了呢!

***

一个月后。

“什么?你明天要去北郊?”

理顺针推科的事后,舒今越很快做出一个决定。

赵婉秋不赞成,“北郊太远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团结乡更是听都没听过。”

“你的目的是找那个帮李雪梅治病的‘神医’吧?”舒文明看着她,想了想,“要去也行,我跟你去。”

今越摇头,“你做你的事就行,让徐端陪我去。”

“可他现在都没回来。”

“待会儿我会跟他说,明天就是天大的事也得陪我进一趟山。”

好吧,这倒是,生意再大,也大不过媳妇儿,这是老舒家的传统。

舒文明有点不大高兴的回到屋里,躺在炕上闷闷不乐。

“行了,还因为徐端让田美芝进厂上班而不高兴呢?”徐文丽带着小平安洗漱完,换上睡觉穿的衣服,让他自己去屋里的小小床上睡,两个大人则是睡炕。

“你这几个月有事没事就往兴华汽配厂跑,还在里头收买了两个眼线,观察这么久有啥发现没?”

舒文明有点泄气,还真是没啥发现,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是希望发现点什么,还是不希望。反正田美芝进了厂倒像是换了个人,没有再穿她那些妖妖艳艳的服装,也没有单独跟徐端在没人的地方接触过,俩人甚至连话也很少说。

“我可还听说了,田美芝在销售谈业务这一块还真有点天赋,好几个难缠的客户都是她出手搞定的,我觉得今越说得对,有时候长相也是一种优势,但得看长在什么样的人身上。”

舒文明哼一声,舒今越这小笨蛋懂啥,她自己都没过明白呢,就来给他媳妇儿灌鸡汤。

“咱们三号院的牛小芳长得够漂亮了吧?当年可是班花级别的人物,现在过成啥样?”

牛小芳现在挺难评的,自从生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后,也不知道是被牛大妈和牛大刚给逼迫的,还是她自己就想挣快钱,她去了歌舞厅工作。以前赵大妈和赵婉秋为了维护她的名声没往外说的事,现在大家伙全知道了,整个柳叶胡同风言风语,说啥的都有。

而同样漂亮的田美芝,以前她才是活在风言风语里那个,啥风流故事都传遍了,现在却调了个儿,人家凭本事在汽配厂里上班,听说谈成的单子还有提成,工资加奖金可不低,看她儿子和老爹越来越阔绰的打扮就能看出来。

“所以啊,舒文明同志,你得改改以貌取人的偏见。”

舒文明嘴上还硬着,“现在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为时过早,走着瞧吧。”

第二天一大早,今越和徐端起来之后,洗漱一下就准备出发。

“我这早饭都做好了,吃了再去吧?”舒老师系着围裙追在后头喊。

今越连忙摇头,“我们去吃杨家的油条。”

杨家油条现在在东大街和西大街上各开了一家分店,生意十分火爆,他们算来得早的,结果前面已经拍了十来号人,而一会会儿他们身后就排起了一条长龙。

每人两根现炸大油条,就着暖呼呼的豆浆,再加一勺白砂糖,要是再把油条剪短,泡进豆浆里,软软的,油油的,香香的,还有一股豆子的天然香味,舒今越觉得她能吃下一盆!

吃完不算,她又买了他们家的几颗茶叶蛋,放车上,待会儿饿了的话,就着温开水也能顶一会儿。

团结乡位于书城市最北端,虽然名为书城市辖区,其实却是离邻市更近一些,从城区过去光开车就开了快两个小时,主要是山路也比较崎岖,悬崖峭壁,崇山峻岭,徐端再好的技术也不敢开快,只能怎么安全怎么来。

今越通过车窗看出去,看不见路,只能看见悬崖和悬崖底下深绿色的寒水。“你那年去石家沟滚下去的地方,比这个还陡峭。”

徐端没出声,专心致志地开车。

“你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胆大,那种地方也敢一个人进去。”

“我运气好,正好被王老五搭救了。”

这辈子,因为自己救了王晓红,算是有恩于王老五,但上辈子呢?他是怎么脱险的?哪怕他那个时候已经是富甲一方的神秘大佬,但石家沟那种地方,简直就是法外之地,孙悟空进去也得先剥掉一层皮再说。

“苏苏,我跟你提个建议。”

他一叫“苏苏”,今越就感觉脸颊发烫。

“过去的事,我们就让它过去了,好吗?”

所以,每次他看她的那个缺掉的左小趾,总是平静无波,他从没问过一句,但她知道他一直在意,因为他总是给她买最合脚的鞋,总是给她捂最暖和的被窝。

他似乎从没纠结于她的痛苦的过去,却又时时在保护爱惜那个痛苦的苏今越。

“我也不是过不去,就是有时候会想起来。”

“嗯。”徐端认真开着车,路况好的时候偶尔会看她一眼。

今越挺不喜欢这种沉默的氛围,她无话找话地问:“田美芝在你们厂表现怎么样?”

“还不错。”

今越挑眉,徐端说话很客观也很保守,他说“不错”那就相当于是“很好”,这倒是难得哟。

“站在老板的角度看,相较现在她能给我带来的利益,她以前的名声只要不影响到我的企业,其实我不是那么在意。”

这是解释他为什么会录用她,并把谈客户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做。

今越点点头,“徐老板说得对。”

徐端无奈的笑笑,要不是开着车子,他估计会揉揉她脑袋,或者捏捏她的手。

俩人一路聊一路开,来到北水村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正是又热又饿的时候。不过,今越都顾不上了,她发现,北水村村口的一片空地上,暂且称之为“停车场”的地方,居然停着五辆小汽车,加上他们这辆吉普,一共有六辆车子。

放眼望去,整个北水村,乃至团结乡都是“穷乡僻壤”的真实写照,路是黄泥土路,墙是黄泥土墙,上面用白色的石灰刷着老旧的“民兵是胜利之本”标语,字迹已经斑驳了,有些房子甚至连瓦片都掉了好几块……关键是,整个村里家家户户的房子都这样,李家村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家盖起了砖房和小洋楼,这里却一家都没有。

这样的穷乡僻壤,居然有六辆小汽车,真的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徐端也发现这个怪异,他拉住想直接往村里走的今越,“我们在外面透透气吧,我给蒋卫军打过电话,要是我们下午五点之前回不到书城,让他带人来找我们。”

今越好笑,“你当咱们来的是土匪窝啊?”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村子有点怪,但今越却不害怕,甚至有点亲切,大概是空气中飘荡着的草药香味。

“小伙子,你也是带你媳妇儿来看病的吧?咱们的特产要带点回家吗?很新鲜的长寿根,我家老头子今早刚上山挖来的。”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大妈提着一个箩筐走向小两口,并热情的向他们兜售自己的东西。

“我们村狗剩他娘说了,长寿根可是好东西,口干口渴嚼两片,感冒发烧腰酸背痛嚼两片,拉肚子屁.眼子疼嚼两片,立马就好了,听说经常吃这个还能长寿呢!”

舒今越差点没笑出来,这什么呀,神药吗,啥都能嚼两片就好,还有什么“狗剩他娘”,这名字也挺有特色的。

“你们别不信,狗剩他娘可厉害了,是咱们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神医呢,咱们附近好些人的怪病都是她给治好的,你们肯定也是来找她的吧?”

今越一愣,敢情这一下子就遇到知情人了!

于是,她装作好奇的样子,指着大娘竹筐里那根腕口粗的棕黄色的东西问:“大娘这是啥,我怎么没见过?”

“长寿根,我不知道叫啥,反正是一种中药。”

不用说,刚才听了大娘乡土版的“功能简介”,不用看东西长什么样,她已经知道,此物非葛根莫属。如此看来,这个“狗剩他娘”其实也是懂中药学的,并不是自己一开始以为的骗子郎中。

“真有大娘说的这么神奇吗?怎么卖,我全要了,回去给我爸妈也尝尝!”

“好嘞!”大娘都顾不上介绍了,赶紧掏出一杆随身小秤,熟练的擀着秤砣说,“这一根一共是三斤一两五钱,我算你三斤吧,就六毛钱,咋样?”

两毛钱一斤的新鲜葛根,倒也不算贵。

今越尝了一片,有点甘甜,又有点淡淡的辛,嚼完之后口舌生津,确实是上好的新鲜葛根,回去之后可以给家里人当零嘴吃,尤其舒老师最近老上火,舌尖上长了两个火泡。

大娘用几根稻草,灵巧的把葛根挽进去,这样拎着走路也不会掉。“你们是第一次来吧?”

“大娘怎么知道的?”

“嗐,我看你们俩就面生,但凡是来找过狗剩他娘的,我都有点眼熟,你们俩来看啥病?”

今越随便编了一个,重点当然不能停留在她身上,“您说的这位大妈,就是我们要找的医生吗?”

“那肯定的,咱们北水村会看病的也就她一个,错不了。”

“说不定还有赤脚大夫呢?”

大娘笑起来,“赤脚大夫也没她看得好,她那是祖传的医术,据说是从她爷爷的爷爷就传下来的,叫啥,崇祯皇帝那会儿,她家先人还是皇帝的御医呢,是皇帝吃了小药丸祸害了他们家,这才逃难来到咱们石兰。”

“这么好的医术,又有家学渊源,她怎么会在北水村,别是骗人的吧?”今越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

想也是,无论家世背景还是个人医术,都不像是会蜗居小山村的“高手”。

大娘本来都打算回家做饭了,闻言立马就不走了,“你别不信,狗剩他娘是真会医术,不然你看咋这么多人来找她看病呢?像你们开着小汽车来的,星期天都有五六个呢。你们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她以前是大户小姐呢,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家里闹翻了,就被送到他们家远房亲戚这里来,她家人也不管她了,她就只能一直待在这里,后来就跟狗剩他爹结婚了。”

“那后来呢?”

“后来,狗剩他爹得了很严重的病,好像说是个啥血癌,她回娘家去借钱,还被她哥哥嫂子给骂了,她想不开还寻过一回死,等再醒来就彻底跟那边没关系了,不过狗剩他爹人也没了。”说起这个,大娘还有点伤感,“他们两口子都是本分人,都是被逼到没活路了,才……”

徐端从车上拿下来两个橘子罐头,大娘不好意思,“诶诶别,你们拿钱买了我的长寿根,我不能再要你们的东西。”两毛钱一斤都不讲价,很实诚的年轻人啊。

“您就拿着吧,不瞒您说,我们也是有不好对外人说的病,看了不少医生,也上过好些当,病没治好,反倒把身体吃坏了,所以也是怕了,经朋友介绍来你们村,但心里还是打鼓呢,您能跟我们说说这位医生的情况,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舒今越天生长着一张“我单纯我好骗”的脸,再稍微用心一点,添加点感情,会让人觉得特真诚,特实在!

这不,大娘拉着她的手,同情道:“闺女啊,你真是,真是……果真谁肚子疼只是自己知道,你看你们这么体面的年轻人,在城里也是有工作的,谁知道却生了那样的病……唉,你想知道啥,我都跟你说,咱们北水村里,我做媳妇过来的时候,狗剩他娘正好被她哥从城里赶到乡下来,我亲眼见着的。”

她把当时情景描述得非常清晰,“我记得她哥说什么以后都不认她,在外头不许跟人说她姓齐,还说什么他们老爹的东西她休想惦记,说什么……”

她顿了顿,“说她丢了老齐家的人,让他们在外头抬不起头来,还说什么下头的妹妹不好说亲事,哎哟喂,反正文化人说话我也学不来,就是嫌弃她丢人的意思呗。”

舒今越好奇,这狗剩娘到底是做了什么,能让哥哥这么骂她。

“我们也是后来处熟了才知道,狗剩娘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要怪就该怪土匪,怪她有啥用,她就是跟人去上香的路上,救了一个大姐的命,结果跟丫鬟走散,被土匪掳走,这才……唉,哪个姑娘家喜欢被人祸害啊?”

她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捂嘴,“姑娘你可别往外说啊,我这张破嘴我真是!”

她啪啪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是真打,真的恨自己嘴快,打完小心翼翼看着今越,“我可求你了姑娘,千万别说出去。”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懊恼,不是李大妈那种假装故意“说漏嘴”其实却是实打实的败人名声,舒今越连忙答应:“您放心,进了我这耳朵,就不会从我嘴里出去。”

“这就好这就好,狗剩娘其实对咱们乡里乡亲都挺好的,她啊,就是命苦。”

今越根据她的话拼凑出一个大致的故事:狗剩娘出身优渥,算是旧社会的千金小姐,年轻时候去上香路上因为救人,被土匪给霍霍了,那确实是个可怜人,结果家里人不同情不照顾她,还嫌她坏了家里名声,连累下面几个妹妹也找不到好人家,直接将人送到书城市最偏僻的乡下来,任由她自生自灭。后来跟这边一个乡下青年结婚,没几年男人得白血病,她回娘家借钱不仅没借到,还反被奚落赶走,再后来男人病死了。

“可惜啊,她家狗剩也遗传了他爸的病,你说一个人咋就能这么倒霉,男人病死了,儿子也……唉!”

徐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此时忽然插话:“血癌就是白血病,不是说这个医生医术很高明吗,难道她治不了这个病吗?”

“嗐,怎么可能治得了,那可是白血病啊,狗剩他爹当年查出两个月人就没了,狗剩现在刚查出半个月,也是被他娘用好药吊着,不然还真不好说。”

徐端看了舒今越一眼,她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大娘您看我们一路找过来,又热又饿的,能不能上您家里吃顿饭?我们给您两块钱伙食费,咋样?”

“不行不行,不用给钱,走,上家里去,大娘给你们做臊子面吃。”

这个村里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虽然穷苦,但很热心,没什么心眼,问啥说啥,能说不能说的一通说,这让打听狗剩娘的事变得特别简单。

张大娘家的房子在村口第一家,难怪今越他们刚到,她就第一时间上来兜售葛根。

那是三间黄泥土房,墙上挂着一串串的金黄色苞米和红彤彤的辣椒,院里收拾得很干净,墙角的箩筐里放着一些还沾点新鲜泥土的葛根。

“这些就是今早我家老头子上山挖的,卖一些鲜鲜的给你们,剩下的晒干之后,狗剩娘会收,价格也公道,咱们村里谁家挖了药材,她都会收。”

“她是个好人呐,给咱们看病从来不收钱,顶多给个鸡蛋给几根苞米棒子就行,就是城里来找她看病的,她看着人家庭困难的,也不忍心收钱,有时候还免费送药,你知道咱们村民叫她啥吗?”

“齐观音。”

能得到老百姓这样的称呼,那是一种相当高的赞誉了!就是舒今越行医至今,也还没人叫过她类似的称呼。

通过这三个字,舒今越还没见到人,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个慈眉善目、温文尔雅的老太太形象。

而张大娘一面说着,一面勤脚快手的揉面,炒臊子。

徐端把水壶打开,倒了一杯温开水给今越,“润润喉吧,说这么多话。”

今越瞪他,嘿,还嫌她话多是吧,怎么这么记仇呢!

张大娘看见小两口的眉眼官司,心照不宣的笑起来,越是喜欢他们,就越心疼他们被那些不好说的疾病困扰,安慰道:“你们放心吧,狗剩娘一定能治好你们的病。”

“她医术很好,年轻时候就会给人看病,啥伤风感冒拉肚子的,她都会治,不过奇怪的是,那时候她不太认识什么药材,能叫出名字,却对不上药,都是开了方子让大家伙拿到公社医院去抓,后来她男人病了,买不起药,她就自己照着书上山里采药,采着采着就认识了,这些年她的医术才逐渐高起来。”

村民们觉得奇怪,舒今越却觉得,这个狗剩娘的身份应该没假,确实是千金大小姐出身。因为千金大小姐可能出身医学世家,对中医理论和方药耳濡目染、信手拈来,但对药材却可谓一窍不通。

因为她小时候看见的“药材”,是已经炮制、去除杂质只留药用部位、切制之后、装进药柜里的饮片,而不是活生生长在泥土里的整株植物。

徐端悄声问今越:“这个人,你是不是猜到是谁了?”

第115章 115 齐家佩兰

“一开始我以为是翠果, 你别笑,我也是后来一想年龄不对。”

徐端点头,鼓励她继续说。

“她懂医, 又是大户人家出身,还姓齐,书城人,有哥哥, 我猜她应该是齐焕新老先生的大女儿,也就是现在的齐老中医的妹妹。”

齐焕新是一方名医, 家境自然优渥, 而今越以前也听莫书逸八卦过一次,说齐老中医曾经有个失踪多年的妹妹, 但具体排行第几无人知晓, 目前为世人熟知的, 是他有三个妹妹, 嫁的人家都不错,兄妹几个很是团结, 互帮互助, 所以齐老中医虽然医术拉胯药价高昂, 却依然能在石兰省中医界独占鳌头。

“张大娘, 这位齐医生, 也就是你们村的狗剩娘,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齐佩兰啊,还是她父亲取的呢。”

今越点头,心知自己这次可能真猜对了,佩兰是一味中药, 而齐老中医名叫齐景天,红景天也是一味中药,齐景天齐佩兰,一看就是亲兄妹。

可惜,心却不亲。

今越按捺住心内的想法,吃完张大娘做的臊子面,塞过去两块钱,拉着徐端去找这位传说中的“齐观音”。

“诶诶,等等,姑娘,都说了不收钱的,你这姑娘咋这么客气,不就两碗面嘛。”张大娘还要追出来,徐端拦住。

不知是想到什么,他忽然问:“大娘这里有可以打电话的地方吗?”

“有有有,后面第五个院子写着字的就是我们村村公所,以前叫生产队大队部,现在改名咯。”

人都是这样,遇到淳朴好说话的,谁都会大方些,但要是遇到刻薄小气的,那就是一分钱也不会多给。他们给得多,张大娘也更热情,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今越想到李雪梅那包价值一百块的“红土”,心说齐佩兰可真是个人才!

估摸着是李素芬带着来的,依她的尿性肯定是当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齐佩兰嫌烦,就干脆要价一百块,李素芬海口已经夸出去了,当着儿子的面不敢说不保“孙子”,最后硬着头皮付钱。

齐佩兰听起来不像唯利是图的人,都对她这么“狠”,可以想见她有多招人厌。

想着,俩人沿着中药味的方向,来到村子中间两间黄泥土房前,只见黄泥土墙上用石灰写着一个大大的“齊”字,是很漂亮的簪花小楷。

俩人走进院子里,发现里面已经或站或坐的等候着十七八个病人,今越一打眼看去,有包着头巾还没出月子的新产妇,有被家属用平板车推来不能动的,也有肢体残缺的,还有一些是满脸菜色的,也有气色不错,吃了药效果不错来复诊的。

小小的院子,倒是挤满了人。

今越这张单纯好骗的脸再一次发挥了作用,她上去随便跟人套几句近乎,聊两句,就知道个大概,很多病人都是从市区过来的,几乎都是听说身边有人在齐观音这里看好了很多地方都看不好的病,口口相传而来。

当然,今越不会觉得自己的名气大到所有人都会去三百货对面找她,但平心而论,从患者和家属的便利性上来说,去找她,比来找齐佩兰方便多了。

而这里这些病,她也全都会治。

正想着,徐端已经去帮她“挂了号”,又出去了一会儿,等回来的时候忽然凑近说:“我打电话让人查过,齐佩兰没有行医资质,她目前既不属于村里的赤脚医生,也不是挂靠在任何一家医疗单位下的专业技术人员。”

一句话,她现在是非法行医。

舒今越其实早就想到了,这年头有些民间医生是这样的,还是那句话,民不举官不究,她也并不想多管闲事。

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试试齐佩兰的深浅,为此已经在心里给自己这个身份编了几个症状。

正想着,忽然村口传来一阵骚动,声音越来越近,直奔齐家小院而来。

徐端警惕地将今越护在身后,一双眼睛犹如猎豹,直直地盯着门口。

“庸医害人啊!简直是谋财害命啊,黑心肝的东西,不得好死啊!”一群七八个人嘴里喊着,手里还敲锣打鼓的,阵仗弄得极大,当然,打头阵的是一辆平板车,打眼看去是一张白布,停尸房那样的配置,细看下面还真有个人形。

众人一看这架势,顿时吓得连连后退,有人小声问:“这是治死人了?”

“齐观音治死人了!”

“一百块钱的药,不仅没治好病,还把我儿子治死了,这到底是救命的医生还是索命的阎王啊?”

大家都是来求医问药,等着齐观音救命的,一听说她的药把人吃死了,顿时吓得连连后退,有的人已经想走了。

有个年轻人埋怨道:“我就说不看中医不看中医,你们偏要让我来,这下好了吧,遇到个治死人的庸医,白等这么久!”

“快推我回去,我不治了,我要去看西医!”年轻人恨不得自己扛着轮椅跑。

“西医拿你的病没办法啊,咱们总不能……”

舒今越没搭理他们,而是快步过去,趁那家人不注意,一把掀开那块白布,就见车上确实躺着个人,面色青灰,嘴角还挂着一缕干涸的血迹,看胸廓也没有什么起伏,今越伸手一摸颈动脉。

“还没死。”

那群闹事的人顿了顿,“我……我们有没说真死,但……但也快了,我儿子吃齐观音的药之前明明好端端的,精神头好着呢,才吃了两天就成这个样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真不是今越没有同情心,而是这样的阵仗,很难不让她怀疑是医闹啊。

“诶诶你干嘛,我儿子都快死了,你还还还……儿啊,这都是些啥人啊!连死人都不放过!”

舒今越随手在那“死人”身上按了几个穴位,“死人”顿时睁开眼,“哎哟”个不停,手脚动起来还有股子牛劲儿。

当然,也不是疼,就是又麻又痒的,像是有几百只蚂蚁在身上爬,“别别别大妹子,我就是,就是累了,歇一会儿,我没事。”

有人没憋住,笑了。

闹事那家人连忙按住儿子,继续声情并茂的控诉:“这北水村就是个骗子村,啥齐观音,明明就是个骗子郎中,看一个小小的咽炎花了我们一百块药钱,一百块啊!结果啥名堂都没看出来,我儿子回去吃了两副药,第二天人差点就吃死了!”

见“差点就吃死”的人还活蹦乱跳的,有人提出合理怀疑:“那也不能说就是齐观音的药吃的啊,毕竟咱们这里这么多人都在吃她的药,也没见谁出事。”

家属气哼哼地说:“对,我们一开始也没往这方面想,是后来人都快不行了,我把方子拿去请另一位老专家看,人家说方子里头的药有问题,半夏和附片不能同时使用,这姓齐的女人用错了!”

另一名家属帮腔:“人家还说了,这是中医基本功里说的,叫啥十八反十九畏,药房配药的也都知道,这两个药不能同时使用,是反药!”

来看病的也有“久病成医”的,点点头道:“是这样,这两个不能同时使用。”

常识是这样没错,但要看治什么病,要看怎么配伍,今越平时偶尔也会一起用,也从没见出过事,甚至还在治疗疑难杂症的时候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忍不住出声道:“医圣张仲景所著《金匮要略》中,治虚寒腹痛的附子梗米汤就有半夏和附子配伍,难道我们能说张仲景是想毒死人吗?”

顿了顿,又继续道:“咱们中医历史上的上万首方剂中,涉及到附子半夏同用的也有四百多首,其中各代医家、治疗各系统疾病的方子都有,难道他们也是想毒死患者还留下这些‘作案痕迹’吗?”

众人哑口无言,一来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二来则是大家都外行,被她给唬住了呀!

趁着众人愣神,今越向病患一家伸出手:“处方我能看一下吗?”

家属狐疑,“你谁啊,干嘛给你看?”

“我也是一名大夫,这是我的证件,你看一下。”舒今越从绿书包里摸出自己的防疫站工作证,刚才又被那几句话唬住,对方这才半信半疑的递过来一张纸。

“这是那位老中医说了,让我们誊抄一份,原来的处方先保存好,到时候我们要去告的。”

舒今越也没在意他的说法,她只是看着方子出神:方子很简单,拢共只有四味药,桂枝、炙甘草、半夏和附片,非常精简,用量也属于正常范围,没有剑走偏锋。

按理来说,这样的用量即使作死的三副药一起吃,也不至于吃死人,顶多就是满嘴冒火泡流鼻血而已,当然,从处方倒推,这人的病当初应该是到处治都治不好那种才对。

见闹了这么半天,齐观音都没出来,今越有点担心。

她倒是不怕闹,毕竟从处方上来说,齐观音也不算大错,跟病人“差点吃死”这件事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她没有行医资质!

这就是一颗大雷,要真追究起来,她也会引火烧身。

舒今越略一沉吟,决定把这件闲事管到底:“你儿子之前来看的是咽炎,总感觉喉咙里有东西,咳不出来咽不下去,对吗?”

“对,就是这样。”

“中途应该吃过很多消炎药,也吃过止咳化痰的中成药,甚至找很多中医看过,都没效果,对吗?”

“对,你怎么知道?”

这算啥,这就是合理推测罢了,根据用药,她甚至能倒推得更详细一些:“他平时是不是怕冷怕风,甚至夏天也要穿棉袄,别人过春天和秋天,他都像在过冬天,且白天出汗多,不敢吃凉的,一吃就肚子痛拉肚子?”

“啊对对,这跟我儿子一模一样,你怎么知道的?”

家属都亲自承认一模一样了!

这下,就连其他人也惊诧了,舒今越刚进来没多久,大家都知道,因为她还四处聊天来着,可她居然能知道一个陌生人的症状,这多少有点匪夷所思。

有个大娘试探着问:“姑娘,是不是你以前也生过一样的病呀?”

今越摇头:“我没生过这样的病,我是医生,根据齐医生的用药倒推出来的,如果病人家属都觉得我说得对,那是不是说明齐医生的处方没错呢?”

大家一想还真是,连一个从未见过病人的同行都能倒推出来,这说明用药和症状是完全对得上的,不能算开错处方。

家属有点着急了,连忙反驳道:“我不管你怎么知道的,说不定你自己就认识齐观音,你们事先串通好的呢?反正处方里的半夏和附片不能同用,她就是开错了!”

“那个跟你们说这个‘错处’的老中医叫什么名字?”

“他也姓齐,叫齐景天!那可是省里很有名的老专家,光挂号费就要两块钱,我们也是运气好,被他遇到,看了一下处方就说不对,是处方开错了。”

舒今越这下直接就笑了,连这么经典的方剂都不知道,齐景天这“老中医”可真够牛的!他的经典功是得差到什么程度?今越自己平时是很不喜欢贬低同行的,她知道做中医的艰难,知道他们的名誉都是靠成千上万的处方堆积出来的,所以有时候遇到某些在别的中医那里治了很长时间没治好的病人,她也不会指摘别人,不会当着病人的面说别的中医的“坏话”……但,齐景天,她是真忍不住啊。

“你先说说,你口口声声说你儿子是吃这副药吃坏的,那你说说看,他吃药后都有些什么症状。”

“他舌头发麻,手和脚也麻,不会动,嘴巴歪,流口水,后来慢慢的就喘不上气、心慌、叫不答应,我们给他送到卫生院,那里的医生说治不了,让去大医院,正好就在路上遇到齐老中医,是他老人家帮忙给解的毒。”

舒今越抬手,打断道:“他是不是用一把绿豆和甘草给你儿子解的毒?”

“你连这都知道?!”

舒今越好笑,“这哪里是我厉害,是你儿子压根就是附片中毒,而不是开了反药的缘故。”

这些症状活脱脱就是附片中毒的症状啊!最开始不严重,没干预就变成了呼吸困难,厉害的中医不仅会开药,还得知道常见的中药中毒之后怎么在最短时间内解救。齐老中医治病救人不行,解毒倒还勉强有一手。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儿子是附片中毒?那不还是齐观音的药嘛,里面的附片20克就是她开的!”

这下,众人是真害怕了,因为他们自己的药里,有时候也会有附片,这个小伙子比他们倒霉,但谁能一直保持好运气呢?万一下一次中毒的就是他们,这怎么办?

舒今越把大家的神情看在眼里,直截了当地说:“对,附片是有毒。”

众人更是哗然,“我不治了,我上次的处方里就是有附片,用量比他的还大,是三十克呢!”

“二十克都能吃死人,三十克还得了?”

“这……你们说齐观音是怎么回事,怎么能用毒药给人治病呢?”

“只要能治病,毒药也是药,不能治病,人参照样能杀人,咱们古人不是有句话嘛,大黄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这是一位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倒是个文化人。

舒今越顺着话头道:“是这个道理,小伙子的‘咽炎’,用附片是没错的,用附片配伍半夏也没错。”

“这也没错,那也没错,那究竟错在哪儿?”

“错在他自己,错在家属。”

“啥?!他怎么会有错?!”

“我和我儿子哪里有错了,我们可是花了一百块,整整一百块才买到的药,花了我们三个月工资,凭啥说我们有错?”家属不干了,就差跳起来在舒今越脸上挠一把。

徐端挡着,她不敢。

“错在你们不听医生的话,你仔细想想,当时齐医生开方的时候,是不是把附片单独包出来的,还告诉你们需要用开水泡、开水煮、尽量一次性把开水加够,中途不再加水,即使要加也要加开水?”

眼看女人眼珠子乱转,想赖账,舒今越指指处方:“这上面也写了的,你可别说你不识字,你不识字你们全家都不识字吗?

女人嘴唇蠕动两下,“我们以为就跟煮菜一样,用冷水煮也没啥,中途加过两次冷水,哪里知道这么多讲究。”

众人一看,嘿,这不就是嘛!

其中那名曾经开过附片的病人接嘴道:“你大意啊,我记得很清楚,齐医生开方的时候交代过一遍,就跟这个女同志说的一模一样,后来我拿了药准备走的时候,她又说过一遍,还说让不会的话帮我写个条子,你们当时应该也写了条子才对啊。”

女人神情有点不自然,她当时只顾着生气,觉得齐观音狮子大开口敲诈了她一百块钱,走的时候骂骂咧咧,条子人家给了,但被她揉吧揉吧擤鼻涕了。

这能怪谁?

舒今越好笑,继续道:“如果你们前面不听医嘱也没什么,煮好要出锅之前,她应该是教过的,你们只需要尝一下,确保味道不会麻嘴,不会锁喉再吃,也不会中毒,可是你们做家属的,帮他尝了吗?”

女人彻底沉默了,这句话她也记得齐医生说过的。

舒今越给那年轻人一个同情的眼神,心说这一家子真是,塑料亲情啊,病人生着病,情绪不在状态,记不住医生医嘱,这是人之常情,大家不会对一个久病怪病的病人要求太多,但他的家属,就是明显的看护不到位。

现在人出事了吧,不是第一时间去医院治疗,也不是在家养养身体,而是颠簸一路来“讨说法”。

要啥说法,不就是要赔偿嘛!

那文化人叹气,“小伙子啊,就你们家这么多人没一个听话的,别说吃附片,就是吃人参也难保不出问题啊。”

舒今越懒得再搭理他们,而是径直推开齐家的堂屋,跨过门槛,那里被临时改造成诊室,一张旧旧的八仙桌,两把椅子,再加桌上一个白棉布缝制的内里装着荞麦的脉枕,一沓信笺纸,一支很普通的毛笔一瓶墨水。

看上去,简单到寒酸。

而就在这样寒酸的桌子旁,坐着一位黑头发鹅蛋脸的中年女人。

是的,齐佩兰按理来说今年应该是六十来岁了,她只比张大娘小一两岁而已,但看外表却完全是两代人。

她的五官很端庄,眉眼平静,肤色比一般农村妇女白一些,脸上不能说毫无皱纹,眉心还是有三道明显的“川”字纹的,也有一些常年劳作晒出来的斑块,但她的气质和神态,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农妇,她更像是图书管理员、医生和干部。

她的外表,会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很有涵养、肚子里有很多墨水的知识分子——跟“狗剩娘”三个字实在是不搭边。

在这一刻,舒今越觉得,“腹有诗书气自华”具象化了。

“谢谢你,姑娘。”齐佩兰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舒今越觉得她压根没把刚才闹事的一家子放眼里。

“请坐。”她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

舒今越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齐医生这里的病人量貌似不少?”

“嗯,周天多点,大概三十人左右,周一到周六平均十七八个,老病人居多。”

舒今越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别看只是十几个三十个,听起来貌似没有她的多,可舒今越知道,她比齐佩兰还是差远了!因为她的诊所在市区,还是繁华地段,且她是全职,有防疫站这样的平台,在上报纸之前,她也就是四五十个,这还不如齐佩兰呢,她可是在乡下!平时还要种地干农活,行医只算一个副业!

因为交通和平台的关系,她能拥有这个病人量,舒今越上辈子在乡下直到死前也没有这么多。

不得不说,高手在民间啊。

“看样子,姑娘你也是中医?”

舒今越站起身,“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舒今越,行医十几年,在您面前是班门弄斧了。”

齐佩兰笑笑,气质很温和,虽然她跟胡奶奶一样是出身大家族的千金小姐,但她身上没有胡奶奶那种显而易见的傲气,更多的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平易近人、温和知礼。

“我身体不争气,就这么坐着吧,你们别介意。”

她指了指自己的腿,舒今越这才发现,她的双腿自膝盖以下居然是空荡荡的……难怪,刚才外面闹那么大动静她没出去,因为没人帮忙的话,她确实出不去。

舒今越的心情,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形容,遗憾,惋惜。

以一个内行人的眼光来看,单凭那张极简的方子,她就能断定齐佩兰的医术远在齐景天之上,但就因为她是女孩,家里医术传男不传女,就因为她做好事被土匪祸害了,就丧失了在这个世界上像男人一样生存的权利。

生为女孩没错,对病痛中的路人施以援手也没错,可偏偏她就因为两件“没错”的事,铸成大“错”。

“要是齐家的医术由你来传承,现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她不由得感慨道,齐景天虽然有名,但他的名气更多的是从他老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现成的成果,很多书城本地人对齐焕新的医术口口相传,世代信仰,只要他打着“齐焕新儿子”的旗号,哪怕是个庸医,一开始也会有人慕名前来。

可齐佩兰呢,她窝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山村,从未对外宣传过自己是齐焕新的女儿,就这么默默无名的,靠自己一个病人一个病人的积累出来的。

齐佩兰一点也不奇怪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石兰省中医界就这么大,“我父亲的名声很响亮,可惜我没学到他的精髓,顶多是照虎画猫罢了。”

“您谦虚了,您用的石头保胎法可是非常精妙的。”

齐佩兰疑惑:“你知道石头保胎法?”

今越笑着点点头,“前不久那名叫李雪梅的病人,她一开始也在我那里看过。”

“我知道石头保胎法,但先容我卖个关子,您又是怎么知道的,方便告知吗?”

“我小时候性子静,父亲看病的时候我随侍左右,一开始是帮他研墨,后来为他抄方,再后来他身体不好了,看不过来的简单的病人都是我在看,他只需要审方之后签字就行。大概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一位妊娠三月余的妇人找他保胎,他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当时我问过他,他说叫石头保胎法。”

想到儿时的画面,齐佩兰眼里流露出怀念。

那应该是她最快乐最无忧的日子了,吃穿不愁,能上学认字,还能跟随父亲给人看病,要说唯一的烦恼,就是父亲总看着她叹“可惜”。

一开始她不懂,为什么她身为女子父亲要可惜,明明哥哥会的她都会,她甚至学得比哥哥还好,每次考教功课的时候,她得到的都是老师的褒奖,后来上香出事,她才知道父亲可惜的是什么。

正是因为她是女子,所以有太多束缚,有“名声”要求,稍微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出事的时候,为了所谓的名声,她毫无悬念的成了一颗家族的弃子。

不知是否基于这样的“约束”,哪怕她表现得再好,父亲也从未将她当作传承人来培养,教给她的也不是齐家医术的精华。

呵,看病可以,学医可以,但齐氏一族的精华,她还没资格。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齐佩兰只是眸光动了动,看向眼前这个年轻姑娘。

她三十岁不到,沉着、胆大、急智,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是什么样?她不记得了,那些年忙着讨生活,只想吃饱,并没时间伤春悲秋。

“难怪。”

齐佩兰挑眉,“难怪什么?”

舒今越可以肯定,齐佩兰并没有看过那本齐焕新的行医手札。

她心里惋惜,没学过齐焕新的精华,她尚且能有这么高的医术,要是能得到齐焕新毫无保留的教导,能继承齐氏一族全部心血的话,不敢想象她现在该是多么高超的医术,该是多么的所向披靡!

“齐医生,我能多嘴问一句吗,齐焕新老先生生前是否著书立说?”

“著书立说谈不上,但我听我五妹说过,家父当年缠绵病榻的时候,曾经写过一本行医手札,因为记忆力衰退的厉害,他经常是写了忘,忘了写,断断续续,大概写了两年才完成,可惜后来世道乱了,他一去世,东西也丢了。”

当然,她没细说的是,当年这本行医手札被一子三女争相抢夺,齐家这些废物儿女们自以为,拿到这本书就是拿到了齐家的精华,将来就能摇身一变成名医,大不了学不会的话卖掉书也能狠狠赚一笔。

想想吧,市面上要是出现“一代名医齐焕新的独门绝技”“石兰名医行医八十载临证经验总结”,会引发怎样的轰动效应!

说起来,她这位父亲也算一位“奇人”,年轻时候痴迷医术,一直未曾娶亲,年近四十才结婚,但……嗯,怎么说呢,一娶就娶了三房,正房太太生了齐景天,二房生了她齐佩兰,余下三个女儿都是三房太太生的。

齐佩兰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多了,后面三个女儿更是六十出头才生的。

她没说出口,但今越却是知道齐焕新生平的,别的暂且不论,就单他的医术又“传男不传女”这一条,今越一个生在红旗下的新时代女性,对他的感观其实说不上好。

当然,要说医术的话,他确实有独到见解,可以称作是一方名医。

不过,通过齐佩兰的描述,今越可以肯定,自己手里那本行医手札应该就是齐焕新亲笔手写的,因为上面还有很多涂涂改改,甚至重复的地方,墨迹颜色深浅也略有不同,应该不是同一天写的,有的地方更是别字、错字、多字、少字,明显是神志也不够清明,完成之后来不及做详细校对。

“家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把自己的行医经验留下以供后人参考,大概也是知道……”

“知道齐景天不是学医的料,后悔自己没能挑出一个合格的传承人。”亲生子女中,只有齐佩兰是有天赋且用心的,可惜是女子,齐景天倒是男儿,可惜又没什么天赋,不肯下苦功苦学经典,下一辈里,齐景天的孩子也就那样吧。

直到身体油尽灯枯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对于舒今越对齐景天的直呼其名,齐佩兰一点也不惊讶,她甚至有点感激,“齐景天历来这样,自己做错事不会承认,需要通过贬低别人来抬高他自己。”

舒今越疯狂点头,谁说不是呢!她十年前差点就着了他的道,而这次这个病人,他完全可以帮同行解释一句的,附子半夏同用的方剂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今越不信他平时没用过,哪怕一次!可他不仅不解释,对方明明就是附片没煮熟中毒,责任并不在医生,他偏要为了体现自己医术的高超,贬低齐佩兰,说是齐佩兰开了反药。

这种人的德行,哪怕是齐焕新的后人,也不值得晚辈敬重。

今越看着齐佩兰的神色,似乎是想到了以前的事。

“算了,我们也不说他了,难得遇到投缘的同行,我本该留你多聊一会儿,但家里有事……”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今越却并不想就这么离开,“齐医生,我冒昧的问一下,刚才听人说你的儿子生病了?”

齐佩兰的神色一下子凄苦了两分,但也没成祥林嫂,她很平静地说:“是的,他得了白血病,我现在就是要等他从山上回来,带他去省医院看看,我昨天听一个病人无意间提起到,说省医院有一位擅长治疗白血病的专家,我想带他去试试。”

想到自己行动不方便,儿子体弱,要出去一趟也不容易,但她又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医生擅长,去了能不能遇到人家上班,能不能挂上号,心想还是早点去的好。

“我跟村长家说好了,他们用拖拉机送我们出去,不好让他们久等。”

舒今越疑惑,省医院里谁擅长治这个病?省医院还没有专门的血液病科,莫书逸吗,可他也不能说擅长吧。

倒是徐端听了,心头一动,“或许,齐医生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齐佩兰怔了怔,忽然看向舒今越。

今越硬着头皮点头,但也不好自吹自擂,“说不上擅长,但要说省医院的话,可能说的就是我。”

于是,她把自己治愈徐文丽的事说了一遍,且重点强调:“我的方子目前看来只对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有效,其它分型的疗效目前还不确定。”

后一句倒不是她过分谦虚,而是石学海那年不是带着专家团队来考察了嘛,还把她的方子拿去做研究,先是在小白鼠身上做动物实验,后来又本着自愿参加、自愿退出的原则运用到患者身上进行临床试验,证明确实是对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效果显著,其它分型不明显,只能是一定程度的缓解,甚至有的分型还会雪上加霜。

后来在莫书逸的介绍下,“我又治了几个同样的慢粒患者,效果都还不错,治疗了6人,目前在尚在世5人,其中两人的生存期已超过五年,两人超过三年,一人超过一年。”

“那去世的那人是……”齐佩兰真的很沉稳,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脸上一点惊喜的神色都没有。

今越不得不佩服。

“去世那人,是因为服用了三副青黄散后,家属知道里头的雄黄有毒,坚持拒绝中药治疗,要接受靶向药,转到了邻省医院,莫医生也是上个月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