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药效肯定是空腹的时候最好,但青黛太凉了,舒今越害怕伤胃,就让徐文丽饭后一个小时再吃。
吃下去,全家都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有什么不好,反倒是徐文丽自己笑起来,“哎呀爸妈你们别看了,我不好意思,没事的,你们忙去吧。”
舒文明上班也是心不在焉,总担心出事,中途甚至想跑回家看看。舒今越为了留在身边照顾她,又跟单位请了两天假,心想万一哪里不好,她和赵婉秋一中一西的要抢救也方便。
不过,事实证明她们还是低估了徐文丽身体的承受能力,她只是服药两个小时后有点拉肚子,后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吃饭睡觉都跟前几天差不多,到第三天,今越放心,就去上班了。
刚过完年,其实也没什么事,舒今越来到单位,现在再听乔大姐等人聊闲,居然觉得也还不错。
心态不一样了,连八卦听起来都不一样了。
这次的八卦主角居然是刘干事。
“诶诶听说没,刘干事气得肝儿疼呀,刚才还摔了一个玻璃杯呢,那可是玻璃杯!”
众人跟着肉疼,“难怪这两天遇见他总不拿正眼看人,跟谁欠他钱似的。”
“以前不还挺狂的嘛,我还听说他就要调到区里去了,怎么还在街道办,原来是他亲家公出事喽。”
于是大家忙问出什么事。
“我三姐的小姑子在区里,听说是刘东他老丈人被人举报,贪了别人东西还是怎么着,人家去家里当场查抄出这么多现金,还有七八条小黄鱼呢!”
那大姐用手比划着,众人只觉得是天方夜谭一样,有的开始算一条小黄鱼值多少钱,有的算那么多现金是多少,还有的则是推算他的工资,这么多得几辈子才能挣到……舒今越听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兴趣。
刘东第一次抱大腿失败,还赔上了自己的婚姻,而刘干事则是彻底升迁无望了,这父子俩都不值得同情,就是可怜刘东的老婆,那个舒今越没见过面的女孩。
刘东这样的人,不出一个星期,肯定会跟她离婚,并且要给自己营造一个“刚正不阿”“六亲不认”的人设,这婚还离得不会太好看。
这个例子告诉周围的所有女孩,结婚需谨慎,谁知道跟你领证的是人是鬼。
舒今越打个冷颤,等到下班时间一到赶紧往家跑,一进屋果然就听见赵婉秋几人在议论这事。
“妈你们消息咋这么灵通呢?我也是刚在单位听说。”
“嘿,还不是你爸,说是跟他下象棋那老头有个儿子在区里,春节期间亲自去逮的人,那人知道他跟刘干事闹过矛盾,当好消息说呢。”
当年舒文韵和刘东分手,两家人闹得不太愉快,很多人都知道。
“哼,这刘东就是活该!”徐文丽恨恨地说,然后可怜巴巴看向赵婉秋,“妈,我还能再吃一口吗,就一小口,好不好嘛?”
漂亮的可爱的年轻姑娘撒娇,谁受得了啊,赵婉秋就要动摇,却听见舒文明的声音,“不许,你现在吃着药不许吃酸的,你忘记今越说的话了?”
他进屋先在她气鼓鼓的脸颊上拧了一把,“大馋丫头再不听话,我就不带你出门玩了。”
为了鼓励妻子治病,他答应等天气暖和一些,就带她再去一次西山春游,她期待了很长时间,连到时候要吃什么喝什么都计划好了。
徐文丽哼一声,“妈你看,他欺负我!”
赵婉秋不好说继子什么,只能安慰她,“来,让今越给你把把脉。”
舒今越伸手给她看了看,脉象还是沉弦的,变化不大,但看她饭量倒是涨了一些,不知道是因为大家庭人多热闹,还是真的药物有效,但无论哪种情况都算好消息。
“二嫂再坚持几天,等这个疗程吃完就能休息几天,胃没有不舒服吧?”
“没,好着呢。”
一般人要是短时间内摄入这么多砷,不说别的,胃肯定要出问题,但她以前没吃过什么苦,胃也养得很好,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舒今越不得不感慨,别的时候看不出来,这种时候才能体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诶对了,玉兰姐呢?她回去了吗,不是说要再待几天。”
赵婉秋和徐文丽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可别提了,玉兰这小嘴儿就跟淬了毒似的,差点把李大妈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原来,她上午陪着徐文丽在新房聊天,李大妈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又去敲尚工程师家的门,说什么小鸡米花声音大,吵到她休息,这家里没个女人不行,孩子缺教养……巴拉巴拉把孩子吓得眼泪汪汪,可明明人孩子安安静静在家里看小人书呢。
李玉兰看不过眼她欺负小孩,不就是仗着她快入土了,见到可爱的老实孩子想欺负欺负呗?有本事她怎么不去欺负尚光明,怎么不来欺负她李玉兰……巴拉巴拉一顿输出,把李大妈怼得一句话都插不上。
李玉兰本来就是爽利脾气,又从小在村里长大,骂人的话学了不少,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蹦,李大妈被骂就算了,关键那语速还让她一句都插不上嘴,纵她有千百般本事,她就是插不上嘴,发挥不了啊!
那个憋屈,差点当场去世。
“那玉兰姐呢?”
“她怕李大妈再去吓唬孩子,留在那里陪着小鸡米,她是小孩脾气,跟鸡米倒是玩到一处去了。”
舒今越想想那画面,只恨不能亲自在现场。
李大妈那样的恶人,就是需要一个比她横比她恶的人才行,像舒老师这种讲道理的拿她没办法,像赵大妈赵婉秋这些邻居则是念在邻居多年的份上,只要不威胁到自家利益也睁只眼闭只眼,但李玉兰就不一样了。
她是硬茬子。
而且是不住这里,不怕她做恶心事报复的硬茬子。
“玉兰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她妈是个和气人,她爸话不多,咋她就这么……这么厉害。”赵婉秋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前几天还跟你爸说给她留意个对象,现在看来,这能降得住她的男同志可不多见。”
舒今越对这种什么“谁降服谁”的观点不赞同,谁说一个家里只能男人占据主导,凭啥女人就要是被降服的那个?但懒得跟他们较真,也就没接话,她现在有个最要紧的事——
连服五天药物,她决定带徐文丽去省医院复查一下情况。
刚好也是星期天,上午去得早,先把血抽掉,再陪她去找王医生做超声检查。这次不着急,时间充裕,他们乖乖排着队,一直排到快下班才轮到他们进去。
“舒医生最近忙啥,好久没见你过来了。”王医生还是老样子,他让徐文丽躺下,把衣服撩起来。
舒今越的注意力在徐文丽身上,随便敷衍两句,她脑海里回忆着上次的检查数据,开始服药前找舒文明要来的,这是考验她药物有没有效果的指标之一,也将决定接下来的剂量和服用时间。
徐文丽有点害羞,想让舒文明出去。
以前小两口没结婚,舒文明都不好意思进来陪着,现在他大马金刀往旁边一站,还有那么点压迫力。
“没事,我不看,我就听听行了吧。”舒文明当真转过身去。
要不是舒今越提前说了他俩已经结婚的事,王医生都想把这“不相干”的人员赶出诊室了,可看这样子,不是,这小两口婚都结了,还不熟?
王医生心里吐槽,一面将探头放上去,大概两秒钟,他就“咦”了一声。
“怎么了医生?”舒文明回头,冲着他眨眼睛,满满的暗示。
要是病情加重的话,可千万不能让文丽知道,怕她心态不好。
可王医生却没管他眼角都使抽筋的样子,而是盯着徐文丽的肚皮,“怎么小了……”
舒今越心头一跳,“是肝脾回缩了吗?”
“对,你看,上次已经肿胀到这个位置,但今天已经往上缩了三公分,马上就能回到原来的解剖位置了。”
舒今越歪过脑袋,虽然看不大懂,但不妨碍她观察王医生的神情,他的惊喜是真实的,而不是跟二哥串通好的做戏。
其实二哥能干出上班第一天就领结婚证的事,今越就觉得他能干出串通的事——只要能给徐文丽多一点动力和生机,他能做出任何事。
这就是全家最狡猾的二哥。
“舒医生不信?来你自己看,本来正常的肝脏位置在这儿对吧?上次你嫂子的已经到这里了,但这次你看,是不是回缩了?”
舒今越仔仔细细看着,不错过任何一个点——还真是!!
“这次也是吃中药吗?舒医生你这个案例值得咱们临床学习借鉴啊,我这就让人叫老莫下来。”
一个实习生跑上去,很快把莫书逸叫下来,莫书逸的兴奋和激动简直溢于言表,“这个可以啊,回缩不错嘛,你们先等会儿,我让人去检验科催催。”
于是,又是那个小实习生跑着去的。
舒今越手心出汗,握着徐文丽的手也是发抖的,徐文丽眼眶含着热泪,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舒文明,像个捡到金条抱在怀里不知道该交给谁的孩子。
惊喜,不知所措。
“别害怕,我就说舒今越厉害吧,这鬼丫头点子最多,我没说错吧?”舒文明笑嘻嘻的,鬼知道他心里有多激动,他恨不得跳起来大喊三声。
很快,那实习生拿着报告跑回来,“莫老师,王老师,给。”
莫书逸接过来,先看了一眼,眉头一挑,长长的“咦”了一声,舒今越和王医生等不及,直接一把抢过来。
她首要看的就是白细胞、血红蛋白和血小板三项,这一看脸上就掩不住的惊喜——白细胞终于降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年前最近一次复查,在连续服用两个疗程的进口药的前提下,白细胞计数是94.2(统一单位忽略不计),而今天的却降到了4.6!降到只有原来的一个零头!
更重要的不是降了,而是这个数值已经回到正常健康人的水平了!
再看血红蛋白和血小板,虽然略有降低,但这跟恶病质有关,就算下降也尚且算正常值,还没达到贫血程度。
她看向莫书逸,莫书逸也一脸的难以置信,白细胞降不下来一直是个大难题,石学海怀疑是徐文丽对前一种药物不敏感,换了一种,依然没降下去,又换了一种,愣是一点没降,他都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才吃了一个星期不到的中药,居然就能立竿见影的降下来!
“会不会是检验科弄错了?”舒文明终究是觉得不放心。
自从徐文丽生病后,他自学了解了很多这个病的相关知识,知道要看哪些指标,还知道这些指标升高或者降低相对应的临床意义,降低意味着是疾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害怕是一场海市蜃楼。
舒今越好笑,这二哥真是,查出有问题的时候他要说谎,处处瞒着二嫂,这立竿见影了他又开始怀疑是不是数据出错了,说他什么好?
“二哥就放心吧,这么大的医院不至于。”
莫书逸也有点好笑,心说舒家这二哥真是个人才,“没关系,过一个星期反正还要再复查的,不可能每次都错嘛。”
舒文明咧嘴一乐,挠了挠后脑勺,“嘿嘿,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反正我们有时候各个科室也会相互怀疑。”
大家都笑起来。
莫书逸却叹口气,“上次跟徐文丽同志一起用进口药那名青年军人,他们昨天刚来复查,看见数据不太理想,他们也怀疑是检验科弄错了。”
可事实上,确实是他的白细胞又升了,石专家那边怀疑是长时间使用同一种药物出现药敏性降低,建议换一种。但价格更高,副作用也更大,他们说要回去考虑考虑。
医院就是这样,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迎来新生,有人正在告别。
莫书逸收起心内的惆怅,对着单子上的指标,给了徐文丽一些专业建议,“你们放心的回去,到时候再来复查,这个好消息我能告诉石专家吗?”
舒文明看了看徐文丽,征求她的意见。
“可以。”
舒今越觉得这几个月笼罩在头顶的阴云终于慢慢散开,虽然还没看见阳光,但天色亮了,空气中的迷雾渐渐拨开了。
三人走出医院,舒文明直接高兴得对着天空大吼三声,吓得周围的人“唰”一下全躲开,舒今越和徐文丽只想捂脸,怎么感觉有点丢人呀!
因为心情好,舒文明忽然说自己结婚一个多星期了,还没摆酒席,他打算下个星期天在家里摆两桌,邀请亲朋好友来吃一顿。当然,大杂院里谁家娶媳妇也会意思意思摆两桌,但都非常有限,请到的每一家只会去一个成年人,不给对方增加负担……毕竟,谁家都有办喜事的时候,到时候人家全家吃回来,你不一样得哭?这年头谁家不是七八口十来口人啊。
舒老师和赵婉秋一听居然有这么大的好转,不用舒文明提出来,他们主动说给小两口摆个酒。
“咱们大院里的,你爸以前的老同事,我那两个常来往的,再加上文明和文丽的同事,先大致算一下,要摆几桌合适。”赵婉秋看老伴儿一眼,“酒席钱我和你爸出,你们别声张。”
大家都知道这个“别声张”就是别跟老大说的意思,舒文晏当年结婚因为家穷都没摆酒席,他要是知道老二是父母贴钱摆酒,少不了又是一场麻烦。
“他那年结婚的柳叶胡同谁家都没摆,那年的光景本来就不好,他要是因为这个闹,那我倒是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舒老师气哼哼地说。
“得了得了,咱们关起门来说说就行,闹开让大家伙看笑话啊。”
其实他们也不算偏心老二,虽然前几个月他们是说过文丽治病他们也出钱,但老二最终不是没要嘛,给不了他房子,给他办几桌酒席也算父母尽力了。
舒文明本想说不用他们掏钱,但想想现在手里确实是一分钱没有外债不少,文丽接下来还要养身体,说这种客气话意义不大。
“行,谢谢爸,谢谢您赵阿姨。”
***
说好要办酒,大家就开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找小李哥的老丈人买肉,找李玉兰家买鸡和鸡蛋,找张良伟买粮食,找赵大妈家借桌子板凳和碗筷,舒今越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好好看着徐文丽。
自从第一个疗程见效后,徐文丽心情大好,食欲大增,有两次还吃积食了,今越也不敢给她用药,就给她做推拿,过段时间还要给她打促进代谢的针水,这一时间倒是忙得停不下来。
因为是两家人相认之后的第一件喜事,赵婉秋做主请了徐家,“徐厂长说他到时候会来,他爱人忙工作可能来不了,到时候咱们再计划多两个人。”
“行,赵阿姨看看这些数量够不够?”邀请徐端,还是舒文明自己提出来的,人家送了那么大一瓶好酒,没道理正式请客反倒把人撇开。
赵婉秋接过单子,看着增减一些,计划四荤三素一个汤,素菜和汤都不花多少钱,全是李玉兰从家里拉来的,主要是荤菜,一个红烧肉,一个溜肥肠,一个鸡蛋肉丸子,还有一个凉切白肉,这些就是实打实的硬菜,着实费肉。
好在过完春节,老百姓对肉类的需求暂时减少一些,肉联厂那边又提前联系好,倒是能买到。
到了正日子那天,一大早的,舒文韵过去新房里帮小两口梳洗打扮,今越则是帮着老妈忙前忙后。
她不会做饭,但洗洗切切勉强还行。
“行了今越,别来添乱,这里有我们几个大妈呢,你先去招待客人吧。”
今越从善如流,回房换上一条蓝白格子半袖布拉吉,下面搭一条纯黑色的踩脚裤,看着就像裙子里穿了打底裤,再把头发洗过之后,用手机上看来的办法弄得蓬松松的,显得颅顶高一些,加上自己琢磨的淡妆,一下子就漂亮一大截。
她刚从房间里出来,刘慧芳就“哎哟”一声,“我的个乖乖,这是哪儿来的仙女儿?”
舒今越被她逗得红了脸,“大嫂不正经。”
“正经夸你呢,我算是发现了,咱们今越也是个小美人,平时不打扮那叫朴素,现在一打扮那就叫,就叫仙女下凡。”
院里众人哈哈大笑,都夸确实漂亮。以前舒文韵是大美人大家都知道,但没想到今越这么打扮一下,也很美,只是姐妹俩是不一样的风格,一个艳光四射,一个古灵精怪。
没一会儿,一对新人也打扮好了,大美女舒文韵的审美那是没话说,新郎官一套深灰色西装加上假领子,头发上打了摩丝,硬硬的很有型,该遮的遮,该露的露,完全做到了扬长避短。
新娘更不用说,一身红色的呢子裙,白色的打底袜,盘了个很时兴的新娘头,两个鬓角垂下几缕卷发,头顶戴着红色的假花,妆容也画得浓淡相宜,妥妥的一个美娇娘!
“哎哟喂婉秋,你家这几个孩子,可真是个顶个的好看!”
“郎才女貌!”
“平时不捣腾看不出来,文明长得还挺俊。”
“废话,不俊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大家的视线齐齐看向徐文丽的肚子,据李大妈说已经怀上两个月了。
要是没结婚那肯定就闲话满天飞了,但都结婚了,那就是一段佳话,在大妈们心目中,哪个结婚的女同志不怀孕才是稀罕。
徐文丽神经大条,还以为自己裙子好看,大家来看她裙子呢,拉着今越帮她看看是不是哪里皱着没舒展开。
今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就二嫂这样神经大条的人才能乐观开朗的面对病魔吧,这不青黄散才吃了半个月,现在面色已经渐渐红润起来。
到下午三点半,舒今越陪着胸前戴塑料假花的一对新人站在大门口迎宾,舒家的老关系们陆陆续续开始来了,当初介绍李玉兰给舒文明相亲的那位小李师兄是舒老师的得意门生,他和爱人一起来的。
赵婉秋的科室同事来了俩,也都是玩得不错的,她们儿女结婚赵婉秋也去了。
剩下的就是舒文明和徐文丽的同学,毕业时间越久,还有联系的同学就越少,陆陆续续来了十来个,剩下就是李玉兰家、黄梅家、刘慧芳娘家,以及一对新人的同事们。
舒今越穿着小皮鞋,倒是不累脚,徐文丽为了搭裙子穿了一双带跟的,小腿肚有点酸了。
“二嫂,你们先进去吧,我在这里帮你们迎着。”也就是讲个礼数,不一定非得迎的。
“也好,那你迎一会儿就行了,差不多该来的都来了。”舒文明扶着文丽回房休息。
舒今越站在大门口,风还有点冷,她今天这身打扮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怎么保暖,她决定再等半小时,要是还没人来,她就进屋休息去。
正想着,胡同口进来三四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朱大强、刘进步和乔大姐,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志。
“今越,我们来讨杯喜酒喝,不介意吧?”刘进步笑嘻嘻的说。
今越昨天下班之前说过一声,因为二哥去单位找过她,帮她请过几次假,跟朱大强和刘进步都打过很多次照面,又是一个街道的,叫一声不为过,只是她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真的来,还连乔大姐也知道了。
“欢迎欢迎,主任,刘哥,乔大姐和这位同志,快进屋里坐。”
乔大姐笑眯眯的打量她,“咱们今越真漂亮,这是我家一亲戚,叫沈和平,今天正好在这附近办事遇到了。”
舒今越也没往心里去,笑着打招呼:“你好,沈同志,欢迎。”
她今天虽然化了妆,但却是不仔细看不出来的淡妆,在直男眼里那是没画的,有种天然去雕塑的朴素的美,尤其是这么笑着看着人的时候,像一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猫,沈和平顿时被她看得脸红心跳:“你好,舒同志。”
他们不光人来,还拎来几个诸如搪瓷盆、洗脸毛巾之类的新婚礼物,今越都不好意思了,“你们来就是,咋还这么客气,以后有啥我都不敢跟你们说了。”
“嗐,咱们是来沾沾喜气。”
舒今越也就不客气了,反正大家对她好,她以后也会对他们好,通过莫书逸的引荐她逐渐明白,同事关系也需要你来我往的维护,一味泾渭分明,自己是轻松了,但却浪费了很多机会。
进屋之后,上了年纪的客人们都在老屋这边,小两口的同学朋友则在新房里,今越把老朱一行领到老屋里,给上了茶水。
打眼看去桌上摆着好些新婚礼物,都是搪瓷盆、水壶之类,关系好点的黄梅送一对腈纶枕巾,再好点的诸如姚青青和李玉兰,则是毛巾被和大红牡丹花毛毯。
这年头,大家送了东西,就不再送礼金,而这些东西正好能用来启动小两口的新家和新生活。
舒老师没想到朱大强能来,他们算是旧相识,起身与他握手,“来了,快坐。”
“老舒你这日子可是一天天的好过起来,把咱们甩下两条街咯,我家那几个臭小子,你教过的,一个个还没着落,我这心里着急啊。”
“你儿子那是出息了,都进部队了,组织会替你们操心。”
无论任何时候能让组织上操心个人问题,那都是一种荣耀,朱大强果然咧嘴大笑,“算了不说这些小毛孩子,咱俩必须杀一局,来来来。”
于是,几个老头叫嚣着杀开了,刘进步则是在大院里遇到一个熟人,上人家里说话去了。
乔大姐溜达一圈,问东问西,然后推说自己要去新房看看,留下沈和平和舒今越聊天。
沈和平倒是很会聊,从舒今越给人看病的话题聊起,“你还记得找你看失眠那大姐吧?她是我姐,自从生完孩子,已经失眠好几年了,有时候那眼睛一夜睁到亮,就跟两根火柴棍撑着闭不下去似的,看过好多医生都没看好,乔大姐就是我堂嫂带她来找你,一副中药下去当晚就睡了四个多小时,喝完三副药都能睡整觉了。”
“失眠的大姐,是家住白水河那位吗?”
“啊对对,就是她,她回去可一直夸你,我也是久仰舒同志大名。”
舒今越笑了笑,出于礼貌问一些他自己的情况,听到他在物资局上班,怔了怔,心说这么巧啊。
“其实,舒同志可能不记得了,我们见过面。”
“就在去年年后没多久,你去我们单位帮你们街道办牛主任送材料,我在门口遇到你,你还问我们徐科长的办公室……”那一面,他对她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
不过他当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是来办事的,以为是下属哪家单位的,后来留意了近一年把下属几十家单位找遍了愣是没找着人,他都要失望了,谁知道今年年前来新桥街道办办事,居然远远的看见一个侧脸。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再一打听她的情况,他连忙托人介绍。
可惜,那时候舒今越忙着文丽的病,压根没空搭理乔大姐的牵线,这一次他是厚着脸皮跟来的。
舒今越也想起来了,就是那天,徐端在他的办公室里对她说,他会护她周全。
他确实在践行自己的承诺,是她自己太贪心。
“你在想什么,舒同志?”沈和平笑着问。
“没什么,一些工作上的事。”
沈和平今年26岁,跟徐端差不多,有着今越同龄男孩没有的成熟和见识,还有点小幽默,说起话来很是吸引人,今越好几次对他挑起的话题都有兴趣,很快就不再是一问一答,他不问,她也会主动问。
而他既不会太过热情显得聒噪,又不会话太少而显得无趣,似乎很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见到舒老师和赵婉秋也很懂礼貌,连老年人的话题也能聊几句,频频引得俩人哈哈大笑。
这能力,舒今越简直叹为观止,这就是传说中的社牛吧!
于是,徐端一进屋,看见的就是她跟沈和平有说有笑的画面,少女今天出奇的漂亮,看着男人的眼睛里是亮闪闪的光芒……徐端面色有点冷。
“小徐来了,你哥和嫂子呢?”赵婉秋迎上去打招呼。
徐端叫了声“嫂子”,递上一对贴着喜字的鸳鸯骨瓷茶壶,一个半米高的挂镜,这些东西则更比搪瓷脸盆系列更难得了,没点关系买不到。
“我哥和嫂子工作上有急事走不开,这是我们准备的一点心意,祝愿文明兄弟新婚快乐。”
叫赵婉秋“嫂子”,叫舒文明“兄弟”,各论各的意思。反正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大家也不在意,怎么方便怎么喊就行。
他人长得好,即使不像面对舒今越那样温和,只是正常语调说话,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赵婉秋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客气客气,今越快来带你徐叔叔去新房里看看,吃点瓜子儿喜糖。”
沈和平已经高兴地站起来,“徐科……您怎么也来了?”
徐端的视线只在他身上淡淡的滑过,落到旁边那个漂亮的女孩身上,“今越的哥哥结婚,我本该来。”
“原来你们是亲戚?”沈和平很激动,听见那声“徐叔叔”了,“今越也是,怎么不早说,那次你就该说是找你叔的。”
原本这是跟徐端套近乎的话,却没料到徐端脸色更冷了两分,“走吧,带我去看看。”
这话是对着今越吩咐的,她不得不起身,不想看他冷脸,她故意走在前面。
徐端跟在身后,看着她短短的头发,今天格外的蓬松,发尾还有点内扣,显得像朵可爱的小蘑菇……时而乖巧,时而会毒人的美丽毒蘑菇。
他发出一声闷笑,长腿一迈,和她并排,“冷吗?”
“不冷。”
他又笑,“太阳落山,温度会更低,穿件外套吧。”
舒今越点点头,不用多久,天就要暖和了,不用再穿棉袄了,而西山的花也要开了。
她已经重生回来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做了不少事,交到很好的朋友,守护了家人,也有了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
她挺满意现在的生活,希望能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
“想什么?”
“徐叔叔,我能问一下,你到底什么意思吗?”舒今越没带他去后院,停留在游廊处的一颗枣树下。
徐端无奈极了,她又开始叫徐叔叔,这是真要跟他划清界限。“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想清楚没。”
舒今越怔了怔,忽然无语极了,他不会是还纠结几个月前说的让她想清楚到底喜欢他什么吧……啊,他的世界是被魔术师暂停时间了吗?这都多少个月了,居然问她想清楚没?!
舒今越都被气笑了,“你没毛病吧?”
徐端很认真,皱着眉,“我在认真询问你的意见。”
“想清楚了,谢谢徐叔叔这么长时间的关照,以后我一定把您当亲叔叔孝敬。”
第47章 047 还人情&对舒文明的触动&蒋卫……
徐端被她这话梗得无言以对, 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有人喊:“今越?”
舒今越回头,“呀, 春霞姐?”
冯春霞去年病好之后,被丈夫接回去,不再钻牛角尖之后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一年时间居然胖了几斤, 有了中年妇女的福态,要是在路上遇到不开口的话, 今越还不一定能一眼认出来。
“今越今天真漂亮, 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听我妈说你二哥结婚, 我本来是要早点来的, 但家里有事走不开。”她递过来一对腈纶枕巾, “给他们做个添头, 饭我就不吃了,家里还有事, 改天回来咱们再叙叙。”
舒今越见她是真着急, 也没强留, 说声谢谢。
冯春霞走了两步, 回头看今越对面的男同志, 这人她见过好几次, 都是在柳叶胡同附近。
每次都是晚上八.九点,她临时回娘家一趟,或者是在娘家吃了饭准备回去的时候,他似乎心事重重,看着柳叶胡同的方向发呆, 当时她还疑惑这人不会是什么便衣吧,是不是最近不太平……毕竟,他长得就是那种正直无私的样子。
徐端确实经常来找今越,即使她避而不见,他也喜欢在附近待一会儿,似乎能看见她一眼,听见她一点消息,都能放心一些。但为了不给她惹麻烦,对于16号院的人他都会避着,可他不知道冯春霞也是16号院的啊。
冯春霞又看了看他的样子,没错,就是那个经常守在这附近的人,刚才听今越叫他叔叔,但他们家没有这号亲戚啊,莫非是远亲?
被这么一打岔,舒今越也不再纠结刚才的话题,带徐端去新房看看,舒文明很高兴他能来,将他正式介绍给徐文丽。
徐文丽眨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上下左右毫不掩饰的打量这个让今越动心的男人,嗯,长得是真好看,毫无疑问是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里最好看的,但就是面色有点冷,话真少。
舒文明捏捏笨老婆的手,眼神示意她收敛些,这么肆无忌惮看另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当他不存在吗。
因为徐端的进来,原本热闹的新房有一瞬间的安静,幸好有李玉兰姚青青这俩话痨在,她们不像别人怕徐端。
“徐二哥也来了!”
“徐同志。”
徐端冲她们点点头,“你们自便。”
众人心说你杵在这儿,我们怎么自便呀。
这里就数姚青青跟他最熟,“徐二哥我们打牌正好缺一个人,你来吧,来吧。”
于是本来已经齐了的桌子旁,有人连忙战战兢兢起来,让出一个位置。
舒今越满头黑线,喂,你们可是新龙国新青年,怎么这么没骨气!
似乎是猜到她的腹诽,徐端看了她一眼,笑笑,“你们玩吧,我随便看看。”
出门,西边两间是李大妈的,那最东边那间就是她的,门开着,他以眼神问“方便进去看看吗”,今越大大方方点头。
这是她凭自己挣到的房子,第一间属于她一个人的房子,她乐意跟朋友分享这份喜悦与成就感。
徐端抬脚,跨过门槛。其实里面还什么都没有,就一间前后开窗的大通间,地砖不太平整,墙壁上也有一些擦不干净的经年老灰,估计是上一家人留下的。
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还记得她买了房子后第一时间兴冲冲的告诉他,说她有自己的房子了,那个时候她的眼睛亮得不像话。
她还说,要重新盘炕,每天晚上烧得暖洋洋的再进被窝,还说要在门口单独隔一个洗漱间出来,放置脸盆脚盆,挂毛巾,洗澡……她们在老屋里没有单独洗漱的地方,各人的盆放各人床下,搞得屋里总是潮潮的。
徐端当真用眼睛丈量起来,按照她的要求,洗漱间只能隔一平方多点大,还要有足够大的收纳空间?对了,她当时说那个词叫收纳空间,那就得多放柜子之类的?
他想问问她,但想到她不会回答,算了,他自己估量着来吧,到时候不合适再让人改改。
***
办完婚宴第二天,舒文明陪徐文丽去复查,中午把结果带到今越单位去请她看。
其实莫书逸已经看过,说很好,肝脾已经恢复到正常大小,但他还是不放心,要今越给把脉看看。
“脉象也好了一些,记得好好护理,别着凉别感冒。”
“听见没?”舒文明捏着妻子的手,“你还一天天的尽想出去玩,出去吹了冷风咋办。”
徐文丽噘着嘴,今越安慰她,“也不是一直不能出去,过几天天暖和咱们去春游就好了,到时候多穿点衣服没事的。”
徐文丽这才高兴起来。
她请的长病假也差不多到期了,今越想着总在家里待着怕她胡思乱想,“不如跟你们单位说说,看能不能调个清闲点的岗位,只要不吹风不劳累,其实都可以上班的。”
“你确定她现在能上班?”
“确定,二哥你就放心吧,二嫂现在控制得很好,过段时间,咱们以后也不用每星期查了,就半个月复查一次,再到一个月,以后半年一次就行。”
他们不懂专业知识,但他们知道这样的频率,说明她会越来越好,直到完全把病治好,小两口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谢谢你今越。”
“不用谢,要真心想谢我,这几年千万别有小侄子小侄女。”一是徐文丽身体太虚了,都不算痊愈,怀孕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二来是服用过有毒的药物,体内有残留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对胚胎质量有影响;三来就是怀孕时期激素急剧变化,可能会诱发某些癌细胞的疯狂生长。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现在的徐文丽都不能冒险。
“不用你说,我知道的,我们不要孩子。”
不是暂时不要而是直接说不要,舒今越“啊”一声,“你说真的?”
他看着妻子点头,“我们商量好的,只要能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别的不敢想。”他不敢再回想前面两个月眼睁睁看着她身体不断恶化,自己却束手无策的情景,他从来不信鬼神的人,悄悄躲在夜里给死去的亲妈烧纸,祈求她保佑徐文丽多活几年——那时候,觉得多活几个月,都是上天的施舍。
为此,他还去传说中香火很灵验的寺庙,给金光大佛和慈眉善目的菩萨磕过不知道多少个头。
现在,神灵听见他的祈求,超额满足了他的心愿,他不敢再贪心。
舒今越没想到二哥居然这么通透,他能想得通,那是最好不过,于是自己这“外人”也不再纠结,顺势揭过话头,“对了,大嫂的预产期没多久了,你们在菜店上班,看着要是有好的鸡蛋和老母鸡买点。”
“行,我会留意。”
他们先走,今越又坐了会儿,等到快下班的时候,乔大姐忽然进来,“今越今天别回家吃了啊,咱们去外头吃。”
舒今越一愣,她没接到通知说单位供伙食啊。
“沈和平过来这边办事,顺道就一起吃个饭。”说着,乔大姐挽住今越的胳膊就往外头走,生怕她反悔似的。
舒今越很警觉,她不说清楚她不会走,“乔大姐,这沈和平到底是……”
“嘿嘿你看出来了啊,我也不瞒你,他就是我上次说要给你介绍的对象,我爱人的堂弟,是干部,家里父母有退休工资,条件很不错的。”
“你先别急着拒绝,可不是我要介绍啊,是他先看中的你,打听到你是我们单位的,所以求到我这儿来,要不是小伙子这么有诚意,我才不答应呢。”
舒今越摇头,“不必了,麻烦您转告他一声,我现在暂时不想处对象,就不耽搁他时间了。”
她现在发现,搞事业真的更香。
乔大姐却依然劝说:“哎呀不处不处,就先认识认识,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你们年轻人玩到一起有那啥,那叫共同话题对吧?”
舒今越不为所动,“我忽然想起来单位还有点事,有份报告等着交呢,我先写报告你去吧。”
乔大姐见她头也不回的进了办公室,还一点情面不留把门当着她的面关上,面子上也有点下不去。
舒今越叹气,乔大姐这人,真的是致力于给她介绍对象,恨不得把她跟她认为的“乘龙快婿”凑一堆,她是没有坏心,但绝对有私心。
要是刚重生的今越不会懂,但她现在时常想起徐端以前说的,看人不能看表面客不客气,要是知道她这么做的动机,说不定会大跌眼镜。譬如当年的杨正康,对她车接车送,态度诚恳又恭敬,说□□就□□,甚至当着牛主任给足了她面子,但他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是把身怀医术、擅治疑难杂症的她作为“秘密武器”换取他的政.治资源。
而乔大姐,除了用她的医术做人情,给她七大姑八大姨看病,还想把她作为资源,介绍给对她们家有益的人家。
当初的覃海洋,现在的沈和平,虽然她暂时不知道沈家和乔大姐家有什么利益关系,但她知道她这么极力促成,肯定有原因。
要是没有这些提醒,她可能就这么傻乎乎的,像一个职场菜鸟一样,把乔大姐当成一个普通的热心大姐。
算了,就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没这么简单,二哥结婚收的礼物,她还是寻个机会还回去吧。
在办公室待了一会儿,估摸着他俩已经离开,今越这才挎上绿书包往家跑——饿啊!
不知道是还在长身体还是怎么回事,她真的很容易饿,明明吃的一样的饭菜,哥哥姐姐甚至没她吃得多,但比她扛饿多了。
“今越,忙完了吗?”大门口忽然过来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
舒今越讪讪的,啊,原来他还没走啊……
沈和平却似乎没看出她的尴尬,推着车跟她往柳叶胡同的方向走,“你忙工作没时间吃饭的话,我能跟你顺道走一段吗?”
舒今越能说啥,这大马路又不是她家的,人家爱走她还能拦着不成?
“你家兄妹四个是吧?我家只有我姐和我,我姐结婚十来年了,我也参加工作快十年了,平时只有三个人吃饭,不像你们家热热闹闹的。”
“兄弟姐妹少也有少的好处,耳根清净。”尤其是当有舒文晏那样一个吃屎都要是吃屎尖尖的“兄弟姐妹”的时候,吵架更是家常便饭。
也就是这两年,大家都长大了,彼此看开了,又有大嫂劝着骂着,要是往前倒退五六年,家里天天一股火.药味。
“你这么厉害,看疑难杂症这么在行,有没有想过调去区里的医院?毕竟在你们单位,好像是卫生防疫的工作更多点,能接触到的病例属实有限。”
舒今越摇摇头,要让她去天天干临床,天天跟病人接触,她可能就没这么轻松了,区里其实早就知道她看病的事,虽然不属于她的业务范围,但都睁只眼闭只眼,朱大强甚至专门想为她申请一个门诊工作室,“我对现在的状态挺满意的。”
沈和平笑笑,不再提这事,又开始说起别的,“我以前就羡慕你们当医生的,想学医来着,可惜没机会。”
“我十六岁就参加工作了,因为我父亲那年身体不太好,家里只有我一个儿子,不得不赶鸭子上阵。”
“我母亲退休前在粮食局,他们下辖的几个粮站我小时候去过很多次,还在里头逮到过像猫一样大的耗子。”
舒今越睁大眼睛,“真有那么大的耗子?”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他开始比划着,说了一会儿又开始主动问她在乡下的经历。
舒今越有句没句的回答,在想通乔大姐意图之后,原本还觉得挺有共同语言的沈和平也变了意味,她知道其实人家可能没什么坏心,但想到自己被当成人情送出去换他们需要的资源,心里就不大舒服。
“我到家了,沈同志再见。”
沈和平再也没理由跟着进柳叶胡同,他只能看着今越的背影出神,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舒今越一边走一边琢磨怎么把东西还回去,她并不反感这样的人际往来,只是怕给父母增添精神和经济的负担,自己的关系这边送的东西,父母和二哥都给了她,让她自己留着,说以后她也要回礼的。
就像过年那些罐头饼干糕点,张家送来李家送出,亲戚圈子也不大,转来转去又回到最初那家,东西很有可能就过期了。
但结婚送的用具比吃食好的地方就是不会过期,只要好好保管不被磕到碰到,那些盆啊壶的,以后都还能再在亲朋圈里打转。
舒今越想着,发现不远处有两个妇女正对她指指点点,定睛一看,其中一个还是上次被她怼过的李老师。
李老师见她看过去,略微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不敢看她,肯定是在说她坏话,这李老师真是死性不改啊。
舒今越白她一眼,高傲的仰着头颅走了,可把李老师气得够呛。
其实舒今越搞不明白,自己都没惹过她,她对她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从开始接手代她们班的课到去年遇见,加上今年这一次,都是莫名其妙的敌意。
想不通,舒今越也就不想了,趁着时间还早,她拐进槐树胡同,“胡奶奶,我来看您了,您吃过没?”
“吃了,你们街道办送来的,不好吃。”
小老太太嘴还挺挑,人家为了照顾她牙口不好,把东西做软和一点,她嫌弃,说看着烂乎乎的,像猪食。
人家照顾她吧不放辣椒,她嫌弃没味道,说坐月子也不这么吃。
“我才懒得跟街道办的人抱怨,他们图啥我知道,不就是图我这点房子嘛。”
老太太其实门儿清,自己身后没后人了,胡赖子也进去了,这点房子很可能就充公了,而街道办想来争取一下是因为他们看中这里位置好,临大马路,以后干点啥都方便。
“那要不还是让我妈给您老人家送吧,您想吃啥,跟我说。”
“反正这点东西不留下,我也走不安稳,以后啊,你们家就别来送饭了,省得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还看你们不顺眼。”
其实舒家人压根没惦记她房子,可在外人看来就不一定了,别到时候给他们惹麻烦。
舒今越知道她是为自家好,心里很是感慨,老太太也是吃过亏的,现在才变得这么通透理智。她很好奇,如果当初没有被爱情蒙混头脑,没做恋爱脑,现在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至少,胡家在那些年里不会受那么多无妄之灾。
“最近没喝牛奶了?”老太太忽然问。
“没,反正那玩意儿都是骗人的,喝了那么久也没见长高。”
老太太“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看着倒是高了一些,你那个朋友,姓徐的,还来过我这里好几次。”
她指指院里的煤球,“他送来的。”
“我都快进棺材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他隔三差五就送点来,每次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哎呀胡奶奶,今越那丫头最近来看您没,醉翁之意不在酒。”
舒今越笑笑,老太太可真八卦。
“我就知道你俩是闹矛盾了,小孩子家家,事儿多。”她嘟囔几句,“不过趁着还年轻,闹吧闹吧,等上了年纪就连闹的心思都没了,活着都没劲。”
点到即止,她开始装睡赶人。
舒今越无奈,也不想在同一件事上反复解释,只能将大门合拢,赶回家吃饭。
下午朱大强和刘进步继续去巡查,今越留守办公室,报告写完,卫生打扫一下,也就无事可做了。
熬到下班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舒文明那张臭脸,“二哥又咋啦?”
“他们欺负人。”他闷闷的躺在炕上,徐文丽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在新房里。
舒今越也不问,以她对二哥的了解,不用几秒钟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数到八的时候,他果然一屁股坐起来。
“你二嫂这样的身体状况,我去跟领导说调岗的事,他居然不同意,说别人怀着孕都能干,咋文丽才结婚就干不了,你说说这话多难听?”
“怀孕和生病能一样吗?这么严重的病他们是看不懂诊断书上的字吗?”
舒今越知道,其实对方能看懂,单纯就是在针对舒文明,“你以前把人得罪狠了呗,现在人家卡你不就分分钟的事。”昨天你结婚,人家都没来。
说起他们菜站经理和舒文明的关系,今越倒是还有印象。经理是个四十来岁满脑肥肠的家伙,平时仗着手里有两分权利,总喜欢干欺上瞒下的事,对待女同志也不太正经。
舒文明刚去上班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他们店里有个挺漂亮的女员工,是临时工,总是被经理以加班的名义留下,有时候还会动手动脚,有一次被舒文明看见,上去就给他脸上来了一拳,啪啪一堆指责,说他不要脸,耍流氓,欺负妇女同志云云。
一个小小的临时工居然敢对经理动手,这是活腻了啊?经理当即就闹着要报案,要让派出所来抓人,舒老师和赵婉秋听说立马去求人家,就差跪下了。
舒文明这愣头青自然觉得自己没做错,他是在为民除害,见义勇为,坚称要报就报,反正女同事会指认他耍流氓的事,女同事就是最好的证人。
谁知人女同事不承认,更不愿出面作证。
这下子他也懵了,等到事情平息之后才知道,经理早就离婚了,而事情发生之后没多久,那临时工女同事就嫁给经理,还转了正,调去坐办公室了!
这件事给他深深地上了一课,让他知道做事不能全凭冲动和热血,不能搞不清状况就乱做好人,甚至他还想到,会不会是女同事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故意让他这愣头青撞见,然后把事情闹大,最后经理还得求着她不要指认,正好踩着舒文明上位……而愚蠢的舒文明同志,又一次犯了傻,他在某次职工大会的时候,当众质问经理夫人,是不是踩着他上位。
舒今越想到那场景都替他挖别墅,就这样的性格,还能在菜站干到现在,也是他们经理要靠他占着萝卜坑,要真没利用价值的话,早给他整下岗八百回了!
“以前的事是我跟他们的恩怨,可他们这么为难文丽就不该。”
“懂啥叫连坐,啥叫株连九族不?”
舒文明烦躁的揪了把头发,“这事我跟他们没完。”
舒今越知道他就是说气话,总不能为了换岗的事去跟领导再干一架,他临时工的工资是可有可无,但文丽还要吃药,要补充营养,她的工作必须保住。
今越发愁,要是能找到个人从中说和,帮忙调一下岗就好了。她认识的人里,也就朱大强有点关系,跟自己关系也好,开口不难。
谁知朱大强一听,有点抱歉的说他也不认识菜站那边的关系,倒是牛主任可能有关系,“你年轻面皮薄,我去跟他说,不过他这人不太好说话,可能需要点耐心。”
牛主任这人,礼他倒是不会收,就是爱摆架子,明明一句话可以解决的事,他喜欢拖几天,可徐文丽回到菜站站了两天岗,腿有点肿了,听说过两天还有一波大检查,需要提前到岗和加班,重活舒文明可以抢着干,但站柜台称重这样的活徐文丽还真推不开。
今越把身边认识的人扒拉了一遍,莫书逸离太远,也不是一个系统;老朱刘进步跟菜站关系又不到位;姚青青她们几个女孩更加离得远……
这天,她正发愁呢,刚到家赵婉秋忽然说:“早上买菜时候,我遇见你们小学那李老师,问你哪天有时间,她来找你看病。”
舒今越现在正烦,况且自己可是被她祸害过的,不找她狠狠报复回来都算宽宏大量了,还给她看病?有毛病吧她!
“不看不看,就说我没空。”
赵婉秋张了张嘴,看她确实烦,就没敢再提。
“妈,我了提醒你啊,她的事你别沾手,你也不能给她治,万一治出毛病讹上你。”
赵婉秋连忙答应,“好好好,我不沾手,我也没那水平,听说是她婆婆,胃癌半年多了。”
这种病,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治不了,更别说中医,别到时候病没治“好”惹一身腥。
今越让她保证不去沾手。
“好好好,我保证,你这丫头,李老师跟你有啥仇啊,人家好歹教过你一学期……”
今越没空跟她解释,就像很多受过校园霸、凌的孩子一样,以赵婉秋的个性,自己要是跟她说李老师曾经针对她打她的事,赵婉秋说不定还要让她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什么那么多学生李老师怎么单独针对她云云……与其听这些废话,不如不说。
“今越姐姐,外头有人找!”小鸡米花奶声奶气的喊。
舒今越烦闷,心说谁啊,可千万别是李老师带人上门,她要敢上门,她就敢把人怼出去!
谁知居然又是沈和平。
“舒同志别误会,贸然打扰,是我听乔大姐说你最近想给人调岗,你二嫂在新桥菜站对吗?正好我家有亲戚在菜站,只不过不是新桥街道的,或许能帮上忙。”
似乎是怕她拒绝,他立马解释:“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你二嫂换岗是情有可原的事,人熟的话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欠人情,你别有思想负担。”
他继续道:“你帮我姐看好病,本来就该我们家感谢你,一句话的事,你不必放心上。”
舒今越在乔大姐身上吃到了教训,可不敢再接受他的好意,更别说他对自己“好”的前提是想跟她处对象,可不是什么不图回报的活雷锋。当即正色道:“谢谢沈同志的好意,但不用了,我们家的事自己能解决。”
解决不了,那也就只能先这样吧,这事还是得二哥自己想办法。
“我可以帮你二嫂换个菜店上班,还能直接换到办公室。”
舒今越心头一动,但还是拒绝了。
她心动是因为这句话给了她启发,对啊,干嘛执着于在同一家菜店打转,横竖还得在那经理手底下干活……既然都要找关系,那何必不直接一步到位,给她换一家更好上班的呢?
按理来说,二嫂生这么严重的病是该换个轻松的岗位,但经理以单位没有空闲岗位为由拒绝,确实说得过去。据说现在坐办公室那三个,一个是经理的老婆,一个是五个多月的孕妇,还有一个是区里某位领导的家属。
经理就是跟舒文明没私仇,也不好换,换上去一个就要下来一个,让谁下来?这确实是为难人。
沈和平见她这么油盐不进,无奈苦笑,“不知道能否告知,为什么……额,我记得上次你二哥结婚的时候,我们似乎相谈甚欢,怎么这两次……”
“我知道,我这么主动可能是吓到你了,但你放心,我确实是对你一见钟情,但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你的拒绝乔大姐已经转达到位,我现在不是在追求你,只是在还你帮我姐姐治病的人情,是我们家欠你。”
“你不想欠我人情,同理,我也不想欠你,你觉得对吗?”
话说到这份上,舒今越也就没再推三阻四,“行,那麻烦你帮我们问问,如果换一个菜店需要什么手续,要补钱的话,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我二哥或许也愿意。”
她不好替二哥做决定。
果然,第二天下午,沈和平告诉舒今越,他家有个亲戚在东城区下面一个菜站当经理,那店没有新桥街道的大,但胜在人事关系简单,能换一个人去做后勤。
是的,他亲戚说的是“换”。
原本管库房那大姐,说是儿子要结婚,谁要是愿意跟她换的话,无论什么岗位她都做,但需要对方补一百块差价给她。
一百块钱只是换个岗位,今越瞬间觉得性价比太差,心说自己买那么大一间房子也才250,这大姐真有点狮子大开口。
沈和平也觉得价格高了点,承诺回头再跟那人谈谈,过两天给她信儿。
担心舒文明中途冲动坏事,今越也不管事情成没成,先跟他打声招呼,让等几天。
***
就在舒今越等待沈和平消息的时候,新桥街道蔬菜供应商店迎来了一波年终大检查,本来应该是去年年底就检查的,但因为下暴雪,有些单位忙着雪灾物资保供的事,就把检查顺延到年初第一个季度。
一大早的,胖胖的曹经理就来到菜站,指挥大家干这干那。
“舒文明你去把门口的污水扫扫,眼睛瞎啊,苍蝇蚊子飞着没看见?”
舒文明暗暗撇嘴,明明昨晚才加班用清水冲洗过的。
“文丽你去提水,来把装菜的筐子都洗洗,闻着一股味儿。”
众人心说,这再洗就不知道洗多少道了,但大家知道他是故意为难小两口,谁也不敢多嘴。
菜站提水的桶很大,徐文丽没生病时候都提不动,更不要说是现在,舒文明连忙抢着说:“我跟她换换,我来洗筐子,她去扫水吧。”
曹经理扁着嘴,他这个分配单纯就是给他们添堵,恶心恶心人罢了……但他想到待会儿的大检查,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在心里盘算:哼,今天有领导要来,不说你们,等领导一走,看我怎么“重新分配”!
菜站热热闹闹的,等到上班时间,门一开,大爷大妈们一拥而上,挑着新鲜的买,这些店是国营的,不像五十年后随便挑挑拣拣,有售货员盯着大家都只能挨个拿,除非拿到特别坏的烂的,不然都不能换来换去。
徐文丽脾气好,只要人家拿到坏的烂的她都同意换,所以大家都乐意来她这儿买,可今天这样她更累了呀!
舒文明嘴里骂她就做好人吧,越是好人越要吃亏,在曹经理手底下真是你越老实你干的就越多。
忙忙碌碌,站在门口的曹经理都被晒得出油了,终于有几辆自行车过来,清一色的干部装,他立马迎上去,“欢迎领导莅临检查,咱们职工正干得热火朝天。”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人,胸前别着一支钢笔,咯吱窝底下夹着一个笔记本,他只是点点头,但看得出来其他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这位是市里的徐领导,你们该干嘛干嘛。”
曹经理一听市里的,还是姓徐,就知道应该是自己早前听到风声那位,据说是转业回来的,手段十分了得,雷厉风行,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前几天有家商店还被查出计划量造假的事。
他心头惴惴不安,领导还没进店,他小腿已经有点软了。
一行人走在前面,鱼贯而入,徐文丽一抬头,眼睛就亮起来,“徐同志今天来买菜?”
“你要什么让文明给你捎回去就成,怎么还亲自来了呀。”
本就没几个顾客的菜站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舒文明都替自己这傻老婆捏把汗,大姐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好不好,人家穿得这么板正像是亲自来买菜的人吗?
曹经理真是被自己这缺心眼的职工给气死了,什么时候了她还想冒头,他这几天强调要亲和,要态度好,可没说让她直接巴结领导啊!
他把眼睛一瞪,凶道:“徐文丽,说什么呢!”
谁知那领导却笑起来,笑得仿佛春天的花都开了:“文丽在这儿上班啊,文明呢?”
“喏,他在那边,舒文明,徐同志找你呢!”
舒文明满头黑线,他老婆的脑子可能真的缺根筋。
而曹经理则是一脸懵逼:啥情况?这徐文丽还认识这个领导?敢情人家不是巴结,是真的熟人啊!
“前几天才一起打牌的,怎么今天这么见外。”徐文丽继续大声说,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徐端摆了摆手,“今天是工作嘛,你们做的是什么岗位,文明的手怎么了?”
舒文明因为经常干脏活累活,大冬天的手关节长满冻疮,一开春就皲裂,口子大得能看见里头红彤彤的肉。同样的,他脚下穿的布鞋也早就湿透了,一双脚在里面泡一天,回家皮子都是又白又皱的,不臭才怪。
“我记得你们这样的工种是有劳保手套和水靴发放的,怎么你的呢?”徐端看了看其他人手上和脚底下都有,唯独舒文明和另外两个临时工没有,顿时脸色就有点冷。
曹经理额头冒汗,他做的账里每年是有临时工劳保用品支出这一项的,甚至还让他们“领取”签字了,但……东西被他送给小舅子了呀!
不用徐端说什么,他带来的人就翻开账本看起来,还有人去询问其它员工,什么时候发的劳保用品,发了多少。
事发突然,曹经理想统一口径都来不及,大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老实说呗。
于是,结果很快出来,“同样的无产阶级劳动者,正式工有,临时工就没有,但在领取单上却是所有人都签过字?”
徐端静静地看着店内一角,压根没看曹经理一眼,他却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吭吭哧哧说:“这这……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忘记给他们了,那天事情多就忘了,现在还在仓库放着呢,我待会儿立马拿给他们,对不住啊三位同志,是我失职了。”
三个临时工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低着头。
而徐端也没纠结这个事,似乎是轻而易举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所有劳动者地位都是平等的,都需要劳动保护。”
话虽如此,但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曹经理脸上的汗就没干过,一会儿这里不对,一会儿那里有问题,偏偏还不是别人找茬,是真的有问题!
以前上面来人只是走个过场,他没当回事,现在来个较真的,他这不就碰枪口上了嘛!
然而,以己度人,曹经理却不会这么想,他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觉得肯定是自己得罪了徐领导,所以才被人家故意挑毛病,不给他喝一壶今天是过不去了。
可偏偏人家又没怎么样,所有问题指出之后,只是公事公办的给出整改意见,限期完成就行,也没说要往上报或者给什么处罚……一切正常到他怀疑,自己脑袋上是不是悬着一把刀。
终于,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按照惯例招待一顿午餐就完了,结果在饭桌上,那位徐领导却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文明性格冲动,如果有哪里不对的你只管指出来,放心的教育,我们只有感谢曹经理的。”
曹经理:“……”我怀疑你在说反话。
“就是文丽这孩子,按理该叫我声叔,她爸跟我是同事,这孩子从小就能吃苦,现在生着病我们都说不行就病休吧,她偏要犟着说什么妇女能顶半边天,说什么轻伤不下火线,你说这是轻伤的事吗?”
含笑的眼睛,似乎是无意识的在他脸上轻轻滑过。
曹经理脸都白了,徐文丽爸爸是物资系统的他知道,但只是一名普通干事,还是熬到要退休都升不上去那种,不然他也不至于在换岗的事上为难,可听徐领导的意思,这是……
领导说话是最难懂的,说什么的都是起个头,云里雾里,怎么理解,怎么执行端看个人。
曹经理揣摩了半天,又找前几天去参加小两口婚礼的同事打听一圈,听说舒文明的妹妹叫徐领导“叔叔”,人家送的新婚礼物也十分贵重,他终于茅塞顿开,给自己那没几根头发的脑袋上拍了几下,“糊涂啊糊涂,我怎么就这么糊涂!”
大家不知道他怎么好端端的骂自己糊涂,只知道从第二天开始,那位临时工转正的经理爱人就主动提出跟徐文丽换岗,说文丽身体不适合太过劳累。
这……
众人都懵了!
而更诡异的是,曹经理不仅给三个临时工补上他们这几年该得的劳保用品,甚至还重新分配了岗位,无论难做还是好做的岗位大家都轮着来,正式工和临时工至少在工作量上达到了平等。
另两个临时工对舒文明那叫一个亲热,勾肩搭背的,动不动就叫他“文明兄弟”。
舒文明不是傻的,他知道那天文丽故意戳破他们认识徐端的原因,是想狐假虎威,不想他再被为难,但徐端愿意接过话头,愿意给他们面子,甚至当场给曹经理紧紧皮子,这就是徐端的高明之处。
不得不说,那天的事对舒文明来说,冲击力很大。那么难缠的曹经理,被他简简单单毫无波澜的几句话弄得“痛改前非”,而他跟人家吵了几年,连架都打过,却愣是毫无用处。
横冲直撞了三十年的青年,开始受到点启发,他自己平时的做事风格,是不是太过于莽撞?
舒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人教过他们真正的处世之道,大家长只会说在单位(学校)要老实,要能吃苦,要帮领导擦桌子倒茶水,要是领导(老师)不喜欢他们,一定是他们自己没做好,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却不知道,一味的老实,只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越是能吃苦越有吃不完的苦,越活越窝囊。
舒文明因为自己的出现做出什么样的改变,徐端暂时还不知道,他现在正赶往医院。
因为,蒋卫军的儿子病了。
第48章 048 道歉&老爷子的病更严重!……
蒋卫军被老爷子一个电话叫回来, 他这当爹的知道的甚至没徐端知道的多,“电话里着急忙慌的,只说是发高烧。”
徐端开着车子, 声音跟车速一样平稳:“别着急,住医院里总有办法。”
蒋卫军苦笑两声,“我发现老徐你是真不会安慰人,我家老爷子的脾气我知道, 如果只是一般发烧不会叫我们回来,爱红现在还在封闭期出不来。”
徐端其实三天前就知道小虎发烧的事了, 那时候还是他帮忙送的医院。
那天他去蒋家给蒋卫军送点东西, 谁知敲半天门没反应,但屋里却乒乒乓乓有声音, 保姆半天才慌里慌张来开门。
保姆说是孩子发烧, 最开始是三天前因为忙着做饭, 三岁的小虎子自己跑卫生间里玩水, 衣服裤子都湿了,然后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
“你们家保姆说给他喂了安乃近和维C银翘片, 第二天早上降下来了, 就没再喂, 谁知第二天晚上又烧起来……反复了三天, 第四天才送上医院。”
而且是他留了个心眼, 第三天打电话去问孩子好点没, 保姆才说反复的事,他立即过去把孩子送医院,又给老爷子去了电话。
虽然发烧在大众看来不算什么大事,但前不久才出了徐文丽的事,徐端有点不放心, 还是立马给老爷子打电话说明情况。
而在医院住的这三天,小虎的烧还是忽高忽低,昨晚甚至都烧抽了,整个人发抖、抽搐并陷入昏迷,又查不出病因,老爷子这才又给儿子儿媳打电话。
“小虎这孩子我家养得糙,他平时要玩水我们也不管,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听老爷子的意思是,孩子抽搐之后还短暂的昏迷过几秒钟,也查不出原因不好用药。”
蒋卫军和孙爱红平时都在部队,老爷子也经常出去开会疗养什么的,孩子就放家里由保姆照顾,谁承想这次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发烧住进医院。
徐端第一反应是保姆是不是有问题,毕竟在他的逻辑里,孩子明明有很多个机会可以不用发展到这个程度的,但都没有得到最妥善的处置。
“这个保姆人还可以,是以前老爷子身边警卫员的爱人,做过几年护士,有点临床经验,当时就是看中这点才放心让她照顾小虎。”
既然蒋卫军都这么说了,徐端点头,车子很快到达市医院。
俩人迅速来到儿科,找到小虎住的病房,里面老爷子果然也在,只见他戴着老花镜,正在一项一项查看小虎的病历和检查结果,另一边的儿科主任则正在对他的疑问做出详细解释……这场面,就跟开会听汇报一样。
老爷子是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跟文字打交道也是解放后主政一方的事,但他勤学好问,对于看不懂的都会详细询问,这个字怎么念,什么意思,做这项检查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临床意义……这架势即使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也会犯怵,更何况是查了半天都查不出病因的儿科主任。
“老领导,孩子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目前能做的检查就这些,也都做了,目前看来也是正常的。”
“正常那为什么孩子高烧不退?”小孩子都会发烧,甚至有“发一次烧就长大一点”的说法,但真正的揪心只有家长能懂。
“最高烧到42.3度,至今已经抽搐两次,昏迷一次,你说查不出问题?”老爷子站起来,在病房里走了两步,显然已经很生气。
可儿科主任也很冤啊,他们是真的能查的都查了,能用的都用了,孩子的热退是能短暂的退下去几个小时,但没多久又烧起来,而且依然是40度以上的高烧。
儿童高热的风险不必说,就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一句话——高烧会烧坏脑子。
这样反复的高烧,家长着急,医生也着急啊!
这边,蒋卫军先去看过儿子,平时虎头虎脑精力过剩的儿子,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脑袋扭来扭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可怜极了。
“我们目前怀疑,会不会是血液系统疾病或者结缔组织病,又或者是寄生虫感染,不然实在找不出原因。”
“找不出原因可以暂时先放一边,你们先把高烧退了,体温稳定下来。”
儿科主任咽了口唾沫,“我……我们尽力。”
蒋卫军听得着急,但又没办法,市医院的儿科是目前全省最好的,比省医院的儿科口碑还好,书城市的老百姓孩子生病都喜欢往这里跑,前不久还听说要在市内新建一所专业的儿童医院,当时计划安排的学科带头人就是这位儿科主任,现在看来……
主任也是想到这茬,心急如焚,赶紧出去发动大家伙想办法。
徐端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看老爷子和好友都这么着急,有点犹豫,要不要说话。
“怎么,小八你也跟我吞吞吐吐?”老爷子气哼哼地问。
徐端打小就跟蒋卫军关系好,好到都穿一条裤子了,老爷子打小就知道他在徐家过的什么日子,经常在嘴边念叨“有爹不如无爹”,对他倒是颇多照顾,说话也带着自家人的亲切。
“我有个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都这时候了你还给我卖关子。”蒋卫军给他肩上来了一拳。
“上次的苏今越,你还记得吗?”
“哦,就你那个便宜侄女,怎么说?”
“她会点中医,杨正康老母亲的病就是她治好的,还有去年夏末胡桂枝胡主任的病……”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说病就说病,不会说“怪病”。
蒋卫军皱眉,“是她?你确定?我看着不像啊。”
老爷子倒是听进去了,他不像很多老人思想守旧,迷信年龄和经验,“那位的怪病我知道,听说是叫什么多汗症,看了好些大夫一直没看好,后来是杨正康找来一个小姑娘给看好的,你说的就是她?”
“对,小姑娘年少轻狂,有些不太踏实,我经常批评她,但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优点,脑子活,胆子大,您要是放心的话,我叫她过来看看,反正有您老坐镇。”
徐端这话,好一个先抑后扬,把预防针都给打好了!
老爷子当即同意:“请她过来看看。”
“行,我直接开车过去。”徐端拎着车钥匙出门。
***
舒今越不知道有人正在来接她的路上,她现在正在跟沈和平说着话。
“东城区那边我谈好了,价讲到七十块,你们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能过去交接。”
七十块,似乎就有点能接受了,舒今越想了想,这事还是得二哥二嫂做决定,“行,我回去问问他们,明天给你答复。”
“谢谢你啊,沈同志。”
“还这么客气,叫我和平就行,我可是叫你今越的。”他眨眨眼,开玩笑的说。
舒今越没顺着他的话改口,她只想快刀斩乱麻,既然他说是还人情那她接着就是。
她也没耽搁,回家就去新房里找人,小两口比她先到家,但门却是关着,她也没多想,大喇喇敲了几下。
没人开,她疑惑,“二哥二嫂你们在吗?”
然后是舒文明咬着后槽牙的声音:“等一下,事儿多。”
舒今越气得想踢门,去你的舒文明,老娘为你的事跑前跑后,你还嫌老娘事多,有本事你自己去搞定啊,有本事你别冲动把领导得罪了呀!
然后,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皮带扣的“咔咔”声,舒今越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莽撞了。
“切,白日宣.淫!”她红着脸,小声骂了一句。
等舒文明出来,今越正站在石榴树下看小鸡米花玩弹弓。听说这弹弓还是李玉兰送他的,孩子胆子太小了,性格又像个女孩子一样软软糯糯的,自打有了弹弓倒是连胆子都大了不少,玩伴也多了好几个,开朗不少。
“咳咳,有什么屁快放,忙着呢。”
舒今越本来想怼他几句,又怕二嫂不自在,“换工作的事,沈和平那边联系好了,七十块,干不干?”
舒文明这才想起来,这几天心情好,忙着跟妻子尝试新婚快乐,忘了跟妹妹说事情已经解决掉了,“是我的错,前几天徐同志来我们单位,狠狠地给曹经理下了脸子……”巴拉巴拉。
舒今越听完,点点头,别说,徐端的处理方式真的很好,也是她一开始想要的。
给二嫂换个单位确实也可以,但那样显然是在逃避,她觉得曹经理那样的人,逃避是没用的,你得抓着他的小辫子跟他正面刚。如果不一次性把他压制住,他就像一条毒蛇,永远在伺机咬你一口。
先不说二嫂要换走,还要被他卡着各种证明和签字这一关的事,即使二嫂真换走了,二哥还留在那里做人质呢。
他只怕会加倍的报复回来,而二哥这么冲动莽撞的性格,又很容易着他的道。
徐端这一招,虽然只是暂时压制住曹经理,但至少也是一种威慑,让他知道小两口身后是有人的,这人正好又恰巧卡着他的考核和升迁,哪怕不用故意为难,也有的是办法揪他小辫子。
而以她对徐端的了解,这只是第一步,曹经理这种蛀虫,他肯定不会这么轻轻放过,总有机会一次性解决,就像当初的胡赖子。
唉,这人的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的呀?舒家人跟人家比起来,捆一起都不够打的。
“行吧行吧,你们继续新婚快乐。”
舒文明耳朵都红了,怎么感觉自己这妹妹像个女流氓?
今越刚走到老屋这边,正好遇到徐端进来,她心里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滋味,这家伙真的是干什么都走一步想三步 ,她真想拥有他这样的脑子。
徐端也没耽误,把蒋小虎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诚恳道:“情况紧急,没事先问过你的意见,是我不对,如果你不想去也没事,我会解释。”
“但如果去,蒋老爷子那边,会是一个机会。”他说出今越的名字,确实有为好友孩子担忧的因素,但也有一点私心。
蒋家根正苗红,两袖清风,在这场风波里都能安然无恙,将来如果没有更大的风波,他们家就是一株常青树,他想让今越认识蒋家的人,不一定是要图什么,但万一将来有他护不住、或者她不愿麻烦他的事,她也能多条路子。
舒今越自然不知道他的苦心,但她有一颗医者仁心:“没事,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就当还人情了,他几句话就帮二哥二嫂解决了大难题,她帮他的好兄弟家孩子看病,这叫等价交换,她这么跟自己说,反正欠他的人情总要慢慢还掉的。
徐端点点头,帮她拉开副驾位的车门,俩人来到市医院的时候,正好听见张珍的声音。
“蒋叔您别跟我见外,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您只管吩咐。”
“行,你科室里事情多,先忙去吧。”
张珍今早才从院长那边知道蒋小虎生病住在她们医院的事,后来忙着上手术一直没时间过来,现在也是刚下一台手术,她抽中午吃饭的空档赶紧过来看看。
刚要出门,徐端和舒今越赶到,他俩一起过来,她还有点意外。
“大嫂。”徐端冲她点点头,向老爷子介绍今越的身份。
蒋老爷子也很意外,他以为能被杨正康请去看病的“小姑娘”就是再年轻吧,至少也该是二十来三十岁,怎么是这么小的,恐怕还没二十岁。
“今越,这位是蒋老爷子,你叫他蒋伯伯就行。”
“蒋伯伯您好。”舒今越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看气质不同于一般人,门口还有身姿挺拔的战士。
“我能先看看孩子的病历和检查单吗?”
张珍还没走,直接把一沓纸质资料递给她,“正好,我也听听,长长见识。”
舒今越有点不好意思,在张珍这样的外科女强人面前,“我就是班门弄斧,张阿姨您就别臊我了。”
说着,她迅速翻开病历,跟徐端说的一模一样,无论是发病经过、诊治过程都一样。而今越的重点在入院后的治疗过程,基础的物理降温就不提了,药物降温青霉素、扑热息痛、病毒灵、银黄片都用过了,甚至连强的松也上了,体温还是控制不好。
这时代能用的退烧手段基本都用尽了,热度还是时高时低,今越看了看体温表,各个时间点的温度已经连成曲线,也看不出什么规律。
今越想了想,亲自找来体温表给孩子量了一下,更高,居然测出42.4度!孩子一张小脸都成火炉了,难怪会抽搐惊厥,孩子大脑都要烧坏了!
“单看检查单子,我也看不出什么,我的建议是当务之急先降温,等降下来再慢慢查,你们觉得怎么样?”
蒋家父子俩苦笑,整个儿科都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可问题就是降不下来,或者降下来之后稳不住啊。
舒今越把孩子的小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摸了摸掌心,很烫,再摸脑门、后脖颈、胸腹、脚心都是一样的烫,而这些地方无一不是一层热腾腾的汗液。
她让保姆用干爽的毛巾把汗液擦干净,先把脉。一般比较小的孩子脉气不足,寸关尺三部不清,都是一指总候三部,可偏偏小虎极其不配合,刚把手搭上去他就嚎啕大哭起来,一张小脸红得像要滴血。
舒今越也不好再强行捉他的手,只能通过问诊收集信息。
“孩子叫不叫口渴,喝水多不多?”
“叫的,喝的也多,还说不要温水,要凉水,要吃冰棍儿。”
舒今越没忘记小虎的脸色,刚才凑近还闻见他嘴巴里一股臭味,“大便干不干?”
“很干,已经两天没解了。”
“小便是不是很黄,量很少?”
“啊对对,就是这样。”保姆还补充道,“每天喂那么多水,却没多少小便,他也不肿。”
“那是因为水液都被体内的实热给耗干了,就像烧得滚烫的大铁锅,不把下面的柴火撤掉,加水进去还不够蒸发的。”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撤掉小虎体内那把火,“蒋大哥,麻烦你去药房买二两石膏熬成水。”
“石膏?糊墙上那个吗?”蒋卫军只觉得好笑,那种白刷刷的东西能降温?
舒今越摇头,“那是工业用石膏粉,我说的是矿物质石膏,是一味中药,你去药房问就知道了。”
蒋老爷子让他快去,“小苏同志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原理。”
张珍也很好奇,“中药石膏我见过,就是一些白色的矿物石头,要说温度也不是冰的,为什么能降温呢?”
今越笑笑,这是一般人的线性思维,觉得热的就要用冰的凉的来解除,“石膏不像酒精和其它退烧贴,不是直接接触皮肤来进行物理降温的,甚至喝石膏水还能喝温热的,喝下去却依然能降温。”
“是啊,常人都知道,发烧怎么还吃热的?”
“其实这就是中医治病的一个思路,给邪气找出路,把通道打开,人体散热的途径无非就是大小便、汗液和呼吸,而石膏水的作用其实就是促进多排尿,多排汗,把热量带出去,倒也不算神奇。”
张珍不是很懂,但她没再问,心说倒是可以看看,幼儿高热在临床上也属于比较难处理的情况,尤其是不明原因的发热,总觉得无处下手,她倒是要看看中医怎么解决。
等了好一会儿,蒋卫军把二两石膏煎的水端来,“怎么喝?”
“只要口渴就喂,用石膏水代替一切液体摄入。”
蒋卫军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确定这个东西真的能退烧?”
“确定,而且多喝点顶多就是拉肚子,没什么副作用。”
蒋卫军又看向张珍,心说看看专业人士怎么说,但张珍也想等着看效果,她也不知道啊。
“要不我再问问主任?”
蒋老爷子一声冷哼,“问也只会说看我们自己,什么都由我们决定,还要他们这些所谓的专家做什么。”
“喝,我蒋家的孩子没那么娇气。”
蒋卫军这才给儿子喂了一小杯下去,但中药也不是神药,不可能立马见效,大家就坐在病房里随意的聊着。
他们聊的都是以前老相识的事,舒今越一个都不认识,听着其实挺无趣的。
“蒋叔,您先休息一会儿,我们下去药房问问。”也不用说问什么,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想带苏今越下去透气,大家笑着让他们快去。
老爷子甩甩手臂,“这两天被孩子的事闹的,身上没力气,是该休息一下,行了,张珍也别耽搁,忙你的去吧。”
出了门,正好遇到一家子办完出院簇拥着往下走,楼梯间稍显拥挤,徐端的手放在舒今越右边胳膊旁,虚虚的护着她,“他们聊天就爱这些老黄历。”
今越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也喜欢听的。”尤其是老爷子爱聊以前打仗的事,今越听起来有种看看电影的感觉,只是那些什么“老张”“老李”的,其他人都知道指的是谁,似乎现在职位也不低。
走到宽敞处,徐端停下脚步,侧首看着她,“你不用勉强自己,不喜欢也没关系。”
舒今越沉默。
“最近在忙什么?”他尝试着找话题。
“就工作的事。”语气淡淡的。
徐端有点好笑,真怀念以前叽叽喳喳什么都跟他说的那个小姑娘,“你跟我们科的沈和平是什么关系?”
舒今越本来就对他有气,心说我跟你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嘛,“朋友。”
“为了你的事找到我这儿来的朋友?是谁给你介绍的对象吧。”声音微微拔高,藏着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气恼。
舒今越点头,跟他的气恼不一样,她倒是心平气和,“乔大姐介绍的。”
“你们不合适。”
舒今越都被气笑了,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你谁啊!
“他人长得好,工作好,家庭条件也好,是我们这种家庭能攀上最好的条件了。”
乔大姐明里暗里都是这个意思,沈和平语气里无意间流露出的自豪,也是这么个意思,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舒今越这辈子能找到最好的对象就是他了。
徐端盯着她的眼睛,里面是浓浓的自嘲,“胡闹,别这么说自己,好吗?”
舒今越鼻子有点酸,“可是所有人都这么说我。”
徐端胸口一痛,“我管不了别人的看法,但在我眼里,你是苏今越,是能用三年时间学到一手好医术,能靠自己留城,能在这么难的情况下自己找到工作,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自己买房子的苏今越。”
是啊,每一个人生的重大节点,都是她自己完成,每一步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
同龄人里有几个能做到这样呢?她凭什么就不能有段好的爱情,势均力敌的伴侣?只要她想,她能跟这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谈恋爱,而不是一个沈和平!
看着少女的眼睛亮起来,刚才的自嘲也没了,徐端暗自松口气,“那天的事我向你郑重道歉,当时我是怕你没想明白,感情的事不是儿戏,知道吗?”
他的眼睛很大,眼尾有点长,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比巧克力还温柔,板着脸的时候,就显得很凶。
“你凶我做什么,我跟谁谈对象管你什么事,反正,反正你都不管我,你都不……你就是个渣男!”
徐端拉着她三两步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直接一把将人按进怀里,“对,是我不好。”
他的大手把她整颗脑袋按进怀里,他穿的衣服很薄,薄到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那么有力……还能感知他皮肤的温度,就像那只被束之高阁的暖水袋。
舒今越气得给他胸前来了两拳,是真的铆足了劲,“你混蛋!”
“对,我混蛋。”
“你无耻!”
男人顿了顿,“是我不好,我那天只是问你……不是拒绝,你不要多想。”
“你就是拒绝我。”
“好,那不算数。”他闷笑两声,“原谅我,好不好?”
舒今越脸一红,这老男人怎么这么会哄人,这种从胸膛里发出的犹如醇厚大提琴一样的男声,真的莫名的有点……欲。
她算是知道了,手机上怎么会有人是声控,有些声音就是有那种魔力。
“你放开,我现在是有对象的人。”
“就沈和平那样的?他能给你什么。”语气里很不屑。
“他能给我家的事帮忙。”人家跑前跑后,没少出力。
“他是不是说要给你二嫂换个店,是不是那边还要钱,他还帮忙杀价了?”徐端轻笑一声,“雕虫小技。”
不知道为什么,舒今越发现,他对沈和平似乎很是看不上眼,他平时虽然对别人没什么好脸,但很少有这么直白表达不喜的,“你这人嫉妒心怎么这么强。”
徐端把她的头抬起来,正色道:“离他远点。”
舒今越还想跟他唱反调,上面有人下来,他很快松开她,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以后再不能说要跟我划清界限的话。”
舒今越“哼”一声,她还没说要不要原谅他呢,想得美,他以前那么对她,从现在开始她也要养鱼,他徐端不过是她池塘里的一条鱼罢了,而且还是年龄最大那条。
“想吃什么?”来到一楼,他温声问,舒今越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呢。
“我可不敢吃你的,到时候你还跟我算账。”
徐端拿无奈的眼神看着她,“那就吃红糖饼吧?我看那边有一家,生意还不错,可以尝尝。”
想到那滋味,今越口水就控制不住,“我要两个多,算了,要三个。”
其实三个有点吃不完,两个又不够。
“好,在这里等着。”他大跨步过去,这个点排队的人已经不多了,很快把六个红糖饼买过来,先掰开一一个,“吃两个半行吗?”
“行。”今越接过那半个,呲溜呲溜吃起来,烫红糖汁儿烫嘴得很,得非常小心。
“你二嫂最近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复查过四次血常规和超声,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徐文丽的病情是压在今越心头的巨石,现在这块巨石慢慢的搬开,露出一线生机,她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
“我也没想到青黄散居然真的有用,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吗?我觉得没那么玄,应该是雄黄里的某种成分能杀死或者促进肿瘤细胞的凋零,至于它这种杀灭作用会不会比化疗药物强,能持续多长时间,我不知道,反正暂时能稳住就先稳住,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徐文丽上辈子应该是病逝了,她不知道自己的重生会不会造成蝴蝶效应,自己的医术会不会改变她的命运,这种时候她也很迷茫。
“你尽力就好了,努力过,内心无愧就行。”徐端坐在她身旁,“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今越眨巴眨巴眼。
“我的生母,其实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是徐夫人。”
舒今越一怔,没忍住小小的“啊”了一声,脚下差点没站稳,他是徐家的第八子啊,怎么不是徐夫人的孩子?
“我是徐家的第八子不假,但并非徐夫人的老来得子,其实我母亲……是一名上过新式学堂的女学生。”
故事说起来很老套,当年他生母家道中落前上过学,学过英文也懂俄文,天文地理略有涉猎,在一次出海游轮上遇到流窜海盗,幸而被游轮的主人徐老爷救下。
“他们飘在海上那一个多月,我父亲对她多有照顾,她觉得这个成熟风趣的有钱男人对她好,便不顾对方已有家室,一头扎进自以为是的爱情里……后来,下了游轮,我父亲对徐夫人有愧,便给些钱将她打发走。”
徐端的表情很平淡,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已有身孕,后来发现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生下我。生下我之后,她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醒悟过来其实那个男人对她并非真爱,只不过是犯了花花公子都会犯的错,她为了继续追求真爱,让人把我送到徐家大门口,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舒今越难掩心内的震惊,她就说,总感觉徐端和徐平不太像,连最基本的身高都是两个维度,当时她还以为是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现在看来他们只是同父异母而已!
“所以那天我才会跟你说,你可以是任何理由喜欢我,都不能是因为我对你好,这种东西……”
“别说了,我知道。”舒今越打断他,他的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到她都听不下去。
难怪姚青青一直说他可怜,小时候徐夫人忙着思念前面几个孩子,对他一点也不上心,估计还有恨吧,恨这个私生子让她尊严扫地,他的存在对她就是一种羞辱。
而徐老爷自己犯下的风流债,享受了美人恩,又觉得对不住原配,只能通过打压、无视甚至虐待他来企图求得原配的原谅……虽然从结果来看,徐夫人并未原谅他。
而这个被夹在他们中间的不被期待、不被关爱的孩子,就这么懵懵懂懂长大了,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哪做得不够好,父母才不喜欢自己。所以他加倍努力,想要把每一门功课学好,每一个单词背熟,学着给徐夫人做饭熬药,积极的表现自己,想要被他们看见和认可。
之前舒今越一直想象不出来,小时候的徐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觉得姚青青的描述和现在的他很割裂,但现在她明白了。
“说这些并不是为我的错误开脱,只是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她曾经也是一个很优秀、可以拥有光明前途的姑娘。”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哀伤。
今越见过他板着脸,见过他闷笑,见过他温柔的样子,却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哀伤,不是为自己受过的委屈和虐待,而是为那个本来可以很优秀的姑娘。
在这一刻,舒今越忽然想,小时候的他也很想要一个来自母亲的怀抱吧?无论是生母的,还是徐夫人的。
姚青青曾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全都有了画面。
不过,徐端是个足够理智的成年人,很快转移话题,“其实你二嫂换岗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能换,没必要去别的店,逃避不是法子,而你二哥也需要成长。”
“嗯,我也觉得你的处理方式是最好的。”
“我也有私心,下面各商店经理中饱私囊的事不少,有时候需要抓几个典型。”
今越刚才的心疼一扫而空,哼,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俩人坐在住院部下面的长椅上,吃完红糖饼,他又带她去洗了手,这才重新上楼。
“你俩上哪儿去了老半天,小虎的体温降下来了,现在降到三十八度,还需要继续喝吗?”蒋卫军高兴极了,连忙问今越。
“喝,现在依然高,接下来两天,每天都是二两石膏熬水,给他当水喝,其它一切液体都不能喝,如果两天之后能降到正常值,就不用再喂,期间如果拉肚子不用担心,是正常现象。”
石膏水的效果确实出乎意料,就连儿科主任进来看了都说神奇,但能不能降到正常,能维持多久,就不知道了,毕竟西医用强的松也能降下来,但三四个小时之后又会升上去。
徐端点点头,“我先送今越回去,出来匆忙,怕她家人担心,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再接她过来。”
蒋老爷子已经去休息了,蒋卫军自然没意见,“行,我守着小虎,你们回去吧。”
一路上,他的车子依然开得平稳,要不是刚才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旋,她差点以为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你要是难过的话,可以表现出来。”
男人侧目,“我不难过。”
“你骗人,怎么可能嘛。”这种身世换了谁知道都会伤心吧,真正的爹不疼娘不爱的私生子,他小时候肯定受了很多外人看不见的委屈。
“其实那些不算什么,你不觉得我的出生,最难过的不该是徐夫人吗?”
舒今越点点头,除了他这个受害者,最受伤的确实是原配。自己跟着丈夫颠沛流离一生,还失去了六个孩子,结果他这半老头子却在外面跟年轻貌美的女学生搞出个私生子来,换谁都会想不通。
“所以,我并不怪她。”
徐端把车子停在胡同口,“进去吧,好好休息,有什么我再找你。”
他没下去开车门,舒今越也没动。
她想,此时,她不是那么着急回家,她可以跟他再聊两句,可聊什么呢,她平时话很多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天马行空不需要逻辑,但今天似乎说什么都没兴致。
“那我们算是扯平了吗?”
男人怔了怔,忽然闷笑出声,“嗯,扯平了。”
***
舒今越回到家,家里人少不了又是东问西问,赵婉秋听说石膏退烧的事,连忙把中药学的教科书翻开,“这个上面说的,清热泻火,治疮疡。”
今越点点头,“其实历史上有位著名医家很喜欢用石膏,上次我说过的……”
“张锡纯对吧?我记得你让我背过,但凡是里热证,可单用石膏泻火,这观点就是他提出来的。”
赵婉秋像是抢答成功的小学生,得意的挑挑眉头,“你妈我宝刀未老吧。”
“对对对,您厉害。”不过,这倒是提醒舒今越了,既然要把老妈发展成第一个弟子,弟子哪有只学理论不参与实践的?
“妈,以后我给人看病,方便的话你跟我一起吧,很多知识记得是一回事,会运用又是另一回事。”
赵婉秋连忙说好,她还巴之不得呢!
说实话,她以前好歹也是个事业女性,自从结婚后就围着灶台打转,好像最大的成就就是照顾好孩子和家庭,现在老了想想挺没劲的。
***
第二天,徐端和蒋卫军都没来找她,今越估摸着孩子的体温是降下来了。
果然,一直到第三天傍晚她下班的时候,徐端才来单位门口等她,“烧已经退了,这三天都没再反复过,卫军抽不开身,想请你再去帮忙看看。”
舒今越从善如流,不过这种已经快好的病例就没必要回去叫赵婉秋参与了,“走吧。”
徐端的眸光在她脚上停留了一秒,笑起来。
舒今越不自在的缩了缩脚,她又不是很喜欢那两双皮鞋,只不过是暂时没鞋子穿,将就两天而已。
到了医院,蒋小虎已经活蹦乱跳,并开始捣乱了,病床上的被子被他扔得东倒西歪,水银温度计被他当成手.枪“砰砰砰”的到处射击,看见徐端进门立马猴子似的窜过去,抱住他大腿。
“徐叔叔你来了,我好了,我能回家了吗?”
“体温怎么样?”他把孩子抱起来,架在脖子上,让他轻而易举的摸到天花板,小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蒋老爷子笑着进来,“谢谢你啊小苏同志,没想到一味简单的石膏煮水就解决了西医三天都解决不了的难题,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是智慧啊!”
舒今越被夸得不好意思,拿起桌上的体温曲线图看了看,这三天体温都在37度以下,没有再出现波动,更没有再抽搐和惊厥,是好事。
“那边他们西医做的什么寄生虫什么血液病的检查也出来了,小虎好着呢,一点毛病也没有。”
舒今越点点头,其实没毛病也正常,毕竟小孩的神经中枢发育还不够完善,可能对体温的控制还不成熟,偶尔的高热也是正常的,只要别长时间持续,也不至于一下就烧到脑子。
老爷子甩甩手臂,“我这几天被这事闹得,身上都没劲。”
舒今越注意到,自从那天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见他甩过两次手臂了,出于职业本能,她多嘴问了一句:“蒋伯伯您胳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嗐,老毛病了,年纪大了总感觉四肢没劲,不像年轻那会儿上头飞机炮弹追,咱们在下面扛着步枪到处跑,小鬼子的飞机都没我两条腿跑得快。”
蒋卫军不爱听,“您就吹吧,要不哪天真去跟飞机比比?我跟空管局的老刘说一声,让你比比?”
老爷子脸色讪讪,“去你的,那时候老子几岁,现在上个楼都没劲。”
“既然今越会看,那就让她帮你看看吧。”
蒋老爷子一想也是,坐在床边,伸出手来,却不想,这一看看出大问题来!
跟他的病比起来,蒋小虎高烧42度都不算啥。
第49章 049 涩脉&脑梗&“神棍”……
蒋老爷子虽然叫老爷子, 但还没到六十,身材高大,腰板挺直, 除了头发白一些,看不出多少老态。
要是舒老师跟他站一起,所有不认识的人都会觉得舒老师才是年纪大那个。
“今越看吧,我这是不是老毛病。”他大马金刀的坐下, 称呼已经从一开始的“小苏同志”变成今越。
徐端搬了个小板凳放到他对面的位置,今越顺势坐下, 一边伸手, 一边询问都有哪些不舒服。
“我身体好着呢,比我们大院里那些整天下象棋的糟老头子好多了, 去年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跑四十来分钟的步, 后来事情一多就给忘了。”
他颇为遗憾的说, “要是别把锻炼身体落下, 现在肯定啥毛病都不会有。”
蒋卫军在旁边听得无语,“爸, 今越问什么你说什么就是,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老爷子不自在的咳了两声, “就是手脚感觉没力气, 爬楼和拎东西有点累, 其它的都没什么不舒服, 年前才刚做过体检,没什么问题。”
“对,我爸的检查报告我也看过,除了有点轻微脂肪肝,没什么问题。”
他们这些老干部的体检都不是普通医院, 而是在据说一个叫西山疗养院的地方做的,虽然人叫疗养院,但却是实打实的与省医院同级别的大医院,且专门服务的人群也不一样,各类医疗设备和医生资质都是全省拔尖的。
这样权威的大医院都说没什么,舒今越心里倒是放心了,就当诊个平安脉呗。
她放心地把手搭上去,“您四肢除了乏力,有没有麻木,或者疼痛?”
“没有。”
右手脉象沉细,尤其是细脉,主的就是气虚,跟他四肢乏力也能对上,今越想了想,又让蒋卫军把窗帘拉开,自然光线照进来,这才发现脸色果然是有点偏白,同时让他张嘴看了看舌苔,舌体有点胖大,舌苔薄白,愈发肯定就是气虚的表现。
“您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想吃药也行,不想吃的话就用山药扁豆煮粥食疗,再用点人参切片泡水喝就行。”
“人参,上次我李叔不是正好送了你两根野山参,你用那个好。”
蒋老爷子点头,“行,不吃药最好。”
说着就要起身,今越连忙说:“稍等一下,左手也把一下。”
任何一个中医把脉都是把两只手,因为左右手所侯的五脏不一样,左手心肝肾,右手肺脾肾,漏过左手就相当于漏过了心和肝的诊断,是非常低级的错误。
老爷子只得伸出左手。
今越刚把手指搭上去就觉得不对劲,跟右手的沉细不一样,左手稍微有点点涩。
所谓涩脉,不仅是脉气艰涩,流利度欠缺,同时还兼具迟、短、细三个特征,用古代医家的话说就是“如轻刀刮竹”,舒今越在乡下干过农活,知道轻刀刮竹的感觉。
所以,她觉得自己并不会把错。这样的脉象大多数时候是主瘀血的,就像自来水管里面有淤泥,清不干净,导致水流不够流利。
可问题就在于,老爷子一个多月前才做过检查,心脑血管都好,没有堵塞的情况,也没有血管硬化和斑块,没有血栓,怎么会有涩脉呢?
再加上他的舌象也不瘀,身上也没有青紫,一点瘀血的表现都没有……忽然,舒今越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他以前受过伤,体内还有异物残留?
“您以前有没有受过枪伤炮弹伤之类的,弹片完全取出来没?”
“受伤那肯定的,但凡是上过战场的,就不可能全须全尾退下来,我后脑勺这里被小鬼子放过冷枪,疤还在呢。”
舒今越起身,走到他旁边,仔细的看了看疤痕,右后枕部是有个陈旧性疤痕,那一块都长不出头发。
“当时差点没救回来,听战友说我被蹦一脸的血,子弹从那里打进我脑袋里,幸好被骨头挡住,要是穿出来那就彻底没命了,后来是送到天津,请国际医生做的手术,弹片完全取出来了。”
舒今越再三确认,是不是真的完全取出。
“这应该没假,我每年都做检查,组织上对我们这些受过伤的老战士都很照顾,定期复查,确实是没残留的。”
似乎是今越的表情太过严肃,反复追问这个点,让蒋家父子俩也正视起来,蒋卫军立马打电话给保姆,让她从书房靠窗那个柜子里取出第三个牛皮纸袋,让人立马送过来。
司机的速度确实很快,不到一刻钟就到病房,一般蒋老爷子这样身份的人,这些东西都是保密的,文件袋还贴着封条呢。
人是徐端引荐的,只用二两石膏轻轻松松让小虎子退了高烧,蒋卫军现在对今越很是信任,直接将文件袋打开,一股脑的递过来。
舒今越拿着各种单子,一项一项,仔仔细细的查看,血压、血糖、心率都正常,常规的肝肾功那些都没什么问题,就是胆固醇高一些,但也不算很高,超声显示有脂肪肝,但不严重,心脏上的检查也正常,再往后到了颅脑的影像检查。
因为这种检查是有害的,除非必要也不用年年做,刚好这是近三年来的唯一一次,距离此时也只过去一个多月,准确性应该是很高的。
可舒今越失望了,上面依然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她不信邪,抽出片子,自己对着光线看,也没看出哪里有异物残留。
可涩脉也不假,她这点把脉的自信还是有的,到底是哪里不对?
今越心说:莫非是其它部位的伤?
“蒋叔您身上还有没有哪里受过伤,不拘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什么类型的伤。”徐端替她问道。
蒋老爷子坐直身子,沉吟片刻,“我少年时期,十来岁的时候吧,老家匪患严重,有一年有一伙土匪下山来抢我们村,有青壮年反抗被他们杀了,我当时也夹在那群人中,被他们砍了好几刀,是隔壁大哥用身体压住我,才没被砍死……我记得其中有一刀在背上左边肩胛骨,当时刀片碎了,卡在骨头上,是找当地郎中取的碎片,能活下来也算命大。”
他那个年代,正是龙国风雨交加,军阀割据的年代,兵跟匪很多时候就是一家,手无寸铁的普通老百姓经常成为他们烧杀劫掠的对象。
舒今越无法想象那个年代的情形,蒋老爷子年纪不大,经历却不少,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正是那样的经历,塑造了他坚韧的性格。
这不,说起死里逃生的经历,年轻人们听得惊心动魄,他却云淡风轻,“这些事以前没跟卫军说过,他只知道我每年清明都要回乡祭祖,不光祭祀我们蒋家先人,还有那些同村的叔伯哥哥们。”
蒋卫军眼圈发红,他以前还不解,为什么父亲每年都要回去祭祀那些貌似跟他们家毫无关系的人,甚至还资助了好些同村孩子上学,原来他们是那些好汉的后代,当年正是因为他们用血肉之躯护下父亲安全,才有他们蒋家的今天。
老爷子看他一眼,继续道:“还有右腿这里也受过伤,好在没打到大动脉,不严重。”
他指着身上好几处,都有疤痕组织。
舒今越心说,那可能就是这些部位旧伤中的一处或者多处了,“您最近都没检查过这些部位吗?”
“这些部位没脑袋重要,这几年我也懒得检查,反正除了阴雨天会疼一下,也没什么不舒服。”
“那我建议您最近还是复查一下看看,尤其肺上。”
蒋老爷子其实没当回事,他那个年代过来的活得都比较糙,不给组织添麻烦就是基本原则,自然也没把话放心上。
保姆和司机给小虎办好出院,小虎依然扒拉着徐端不放,闹着要让他给他做弹弓,还说他家里有一柄木头做的小手.枪,要让徐端去看看。
这孩子是徐端看着出生长大的,感情很好,要是平时他肯定不会拒绝,但今天不行,“叔叔今天有事,等过几天去你家找你玩,好不好?”
小家伙扁扁嘴,“好吧。”
他又看向舒今越,“姐姐,你会去我家玩吗?我不要打针,也不要吃那么大那么苦的药,你的药好喝。”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心说他还知道什么药好吃什么不好吃啊。
“行,那你要好好听话,不能再感冒喔。”今越弯腰,戳戳他肉乎乎的小脸颊。
这孩子性格像蒋卫军,脸却长得像孙爱红,是肉乎乎的鹅蛋脸,因为母亲职业特殊,他生病住院他妈妈都没能陪伴在身边,想想也挺可怜的。
今越不由得回头看了徐端一眼,他小时候会不会也有这么可爱又可怜的时候?
大概会有的吧,任何一种动物,只要是幼崽,都会相对可爱一点,非洲鬣狗多恶心的动物啊,可人家幼崽小鬣狗还萌得不行不行的。
两拨人各回各家,徐端见她心事重重,“担心蒋叔的身体?我会提醒蒋卫军,让他尽快送老爷子去检查。”
“说不上为什么,就感觉有点不踏实,他的脉象不该是那样。”
徐端又问了几句涩脉是什么,代表什么临床意义,默默记在心里。
等到路口忽然说:“跟我回去一趟,有东西给你。”
他似乎知道今越会说什么话,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你不要我留着也没用。”
“在车上等我,很快。”
今越正想跟他说真的不用,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车胡同口经过,定睛一看居然是姚青青的对象宋英武。
只见他顺着金鱼胡同前的马路往前走,步履匆忙,头发有点凌乱,似乎是很着急的样子。
俩人见过几次面,也算熟悉,今越难得见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心说正好过去问问他青青下礼拜有没有空,一起去水库钓鱼玩。鱼肯定钓不到多少,就是图好朋友们聚一聚。
她追上去,发现金鱼胡同右边是一个小花园,有几条石凳供行人坐着休息,只见宋英武正在小花园里跟一个女人说话。
女人样貌普通,皮肤很是沧桑,颧骨上两块高原红显得饱经沧桑,一刀切的短发,还戴着一块绿头巾,性格似乎有点木讷,宋英武问一句,她答一句,说着说着还哭起来。
“海燕姐,你别急,钱我会想办法。”宋英武一激动,声音大了些,今越终于听清这么一句,再看俩人动作也不算多亲密,看来应该是姐弟或者是亲戚老乡之类的。
今越生怕被发现,心虚的往回走,心说自己这什么毛病,怕不是手机上的小短剧刷多了,看谁都可疑,尤其是闺蜜的男友。
“去哪儿了?”徐端站在车旁,手里夹着根烟,没抽。
“看见个熟人,过去打声招呼。”
徐端点点头,把烟收起来,“走吧。”
“你拿的东西呢?”
“放后面。”
“是什么?”
徐端好笑,“到时候就知道了,先回家。”
还卖关子,舒今越心说这家伙不会是又送吃的吧,“别送吃的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徐端不接话,目视前方,“合脚吗?”
“什么?”舒今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又生硬的转移话题,“你怎么总问我鞋子合不合脚,我的脚没那么娇气,大点小点都能穿。”
徐端深深地看她一眼,“注意保暖,夏天也别穿凉鞋。”似乎是又想起什么,他从随身绿书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
又是一瓶温热的牛奶。
舒今越暴躁的情绪在这一刻被抚平,接过来就喝开。
这瓶牛奶似乎就是他们正式和好的信号,舒今越话多起来,“牛奶厂那边真的不能换送奶地址吗,不行换成我家吧,总送你家怪麻烦的。”
这是她第三次要求改地址了,徐端面不改色,“问过了,不能,你们这边没人订。”
“好可惜,那以后你两天给我送一次就行,反正放冰箱里不会坏。”
徐端不置可否,“你二哥最近怎么样?”
“好像开窍了,说话做事像变了个人一样,我爸还说是结婚改变的他,我看还得是你。”
徐端的处理方式给他好好上了一课,尤其徐端还比他小几岁,这种震撼就更大。说实在的,以舒文明的拧巴,他以前说不定还觉得徐端能坐上现在的位置靠的是家世,是以前的老关系,说不定自己有这关系的话比他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年轻时候狂妄自大并不是多大错,只要愿意改,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份谈资。
“你的房子收拾好没?”
舒今越自从买了房子,就喜欢在前面加“我的”两个字。
“早收好了。”她这几个月也没闲着,每发一次工资,就松鼠搬家似的往里填点东西,现在已经布置得有模有样。
“打算什么时候搬进去?”
“再等等吧,等我把大件儿添上。”这几天舒文明不知道从哪儿跟木料厂一工人搭上关系,用低价买来一些边角料,又从李玉兰他们大队部买来一些竹子,让赵大叔教他做点简单的桌子板凳。
他的手不算巧,但胜在料子便宜,弄坏了也不心疼,学了几天还真让他做出一个小竹凳来。
“我二哥说了,等他们屋里的家具做得差不多,就给我也做一套。”
“还缺什么?”
舒今越于是把自己想在哪里放写字台,哪里放书架全说了,少女的分享欲总是那么旺盛。
“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天天惦记,我给你做。”
“你会做?”
“会一点,不多,但我认识人,料子也便宜。”
“可你不知道尺寸呀,万一做得不合适怎么办?”
徐端把车子开到16号院门口,停下,打开后备箱,指指那一堆木头架子,“待会儿你看合不合适。”
今越眼睛一亮,“这是啥?”
“你上次不是说想在进门右手边隔一个洗漱间,这些就是挡板。”
那些板子有长有短,还有一些抽屉样的小格子,俩人搬了好几趟才搬完。
舒文明正在屋里敲敲打打一堆木料和竹子,“舒今越你上哪儿来这么多木料?”
那是真的好料子啊,不像自己手里这些,奇形怪状的残次品。
“他拿来的。”她再也不想在人前叫他徐叔叔。
舒文明一看,眼睛都羡慕红了,贡献出自己的扳手钳子螺丝刀,跟徐端一起组装起来。
徐文丽也来看热闹,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儿,“尝尝。”
居然还是五香味的,但味道又比自己以前吃的足一点,看得出来十分舍得放料。
“怎么样,香吧?”
“香,二嫂哪来的?”
“玉兰送来的,你二哥帮他们家的葵花籽找到销路,从中赚了点差价,她又从他们村的社员手里收葵花籽,一斤赚几厘钱。”
舒今越见周围没人,忙问是找的哪里的门路。
“他说是新街口那边一个食品厂,他们有条生产线就是专门生产五香味的瓜子儿,玉兰他们村的瓜子个儿大饱满,还匀净,一粒坏的都没有,价格还比采购科从合作站买的便宜点,他们当然愿意。”
舒今越点点头,菜站的李大姐家有亲戚在这个厂里当采购科主任,难怪能搭上这条线。
“现在他倒是忙得很,整天装包纸烟在兜里,不见他舍得抽一根,有时候出去一趟烟壳就空了。”
徐文丽有点心疼自家男人,还专门回娘家要了两个买烟的条子,为的就是舒文明在外办事方便些。
俩人聊了一会儿,发现原本宽敞的大通间慢慢多出来一组柜子,将进门的位置隔成一个单独的小隔间,慢慢的又多出来几个抽屉,能放些小东小西。而这个隔断还是透光的,并非完全阻隔视线,今越想了想有点像在手机上看过的进门玄关柜和屏风的组合,既漂亮又整洁,还实用!
关键是,隔出来的空间跟自己当初计划的简直一模一样,一寸不多,一寸不少,而柜子的大小也是卡得严严实实,“你怎么知道这么精准的尺寸?”
徐端笑笑,“都说让你别惦记这些事。”
徐文丽越看越喜欢,“哎呀今越,这柜子挺实用啊,我那些头绳梳子和小发卡正愁没地方放,有这几个抽屉,能放不少呢。”
“这里离门口最近,还能放钥匙,每次进门随手一放,出门一拿,再也不用担心忘带钥匙啦!”
“还有这里,钉颗钉子就能挂毛巾。”
“这里这里……”
看着自家媳妇儿眉飞色舞的高兴样,舒文明低声问徐端:“徐同志找谁做的,能不能也帮我做一个,钱我一分不少。”
“行,你也要这个尺寸的吗?”
今越一个人用刚好合适,小两口的话,会不会太挤了点?徐端脑海中浮现以后自己也在这个小隔间洗漱的情景,嗯,肯定太挤了,只能同时洗一个人。
果然,舒文明要求他和徐文丽的要大一些,反正以后也不要孩子,可以把其它空间节省一些出来。
组装好,又把产生的碎屑垃圾带走,徐端就走了,今越喜欢得不要不要的,一会儿摸摸抽屉,一会儿摸摸柜子,自己的小房子越来越有样子了呢!
重生两年,有了工作让她安全感大增,而有了房子则是第二道安全锁。
第二天中午,舒文明请赵大叔焊接的脸盆架送到,今越一看,脸盆在上,脚盆在下,最下面还能放点鞋刷鞋垫啥的,既整洁又节省空间,忙追着赵大叔她也要焊一个。
机械厂里废旧钢筋不少,花点成本价就能买下来,赵大叔又是焊工,就着机器挑个不忙的时间,随便焊接一下就成。
当然,这也不是谁家开口他都给焊的,也就是舒家这几个孩子他喜欢,李大妈以前开过几次口,他都借口工作忙没时间。
“呸,舒家这几个小崽子给他灌迷魂汤呢,不就是给焊个脸盆架子,看把他们得意的。”李大妈在屋里骂骂咧咧,她看着老赵对他们这么好,心气实在是不顺,刚十分钟前还去赵大妈跟前挑拨两句,心想最好是两家打起来,她才有热闹看。
谁知道赵大妈压根不上当,还骂她多管闲事。
“呸,狗咬吕洞宾,一家子工人全是傻子,给人白干活,傻到家了,要是我有那么五大个儿子,我这日子得多好过啊……”想到自己只有一个儿子,还去老丈人家倒插门了,李大妈的心就拔凉拔凉的,又疼又凉。
“老赵这婆娘也就是肚子争气,一口气能生五个带把儿的,不过不是她厉害,厉害的是人老赵头,当年我本来看中的是他,你爸那个棒槌,送我倒贴钱我都不要,他自个儿没种,生不出儿子还赖我,我在你奶奶手底下可是吃了十几年亏啊!”
要是舒今越在场,高低得夸她两句,真懂科学!
“当年你赵大叔刚当焊工,你姥爷说没钳工吃香,结果呢,钳工一直升不上去,熬几年把自己熬死了,反倒是人家当焊工的,现在带出来那么多徒弟,逢年过节收礼收到手软。”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可少说几句吧,隔壁的尚工程师怎么说?”
李老五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李大妈的心气更堵了,“尚光明这人看着人模狗样,内里也是个棒槌。”
她又是租房子给他,又是帮他打扫卫生,又是给他们父子仨搬家,结果一说介绍对象他就耗子怕猫似的躲得远远的。
“你得主动,这世上就没有不馋腥的猫儿。”
李老五红了脸,她都那样了,还能咋主动嘛?总不能自己脱光了躺他炕上去。“他作为男人都不主动,我还能咋样嘛。”
“这些知识分子啊,都爱拿腔拿调,装,哪有主动的,还不得咱们女人家想办法,你得先把他勾上,至于那两个小崽子,先忍几天,等你俩一领证,看我不想法子把他们送走。”
她早打听好了,尚工程师家虽然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国外,但他还有几个舅舅在书城市郊区,“农村人都喜欢儿子,你等着吧,只要一听说两个现成的儿子送他们养,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到时候你把着118块钱的工资,这日子得多美啊。”
李老五也是心动得很,她前头那男人一个月三十来块,还要养三个娃,时不时还得孝敬公婆,逢年过节还要被李大妈薅走大半,这样的苦日子她是过够了。
“到时候你肚皮争气点,赶紧先给他下几个崽,甭管男娃女娃,先拴住人再说。”
母女俩在这边做白日梦,以为尚工程师今天加班,家里没人,却哪里知道小鸡米花正在她们后窗的石榴树下捡小石子当子弹玩,正好给听得一字不落,回头就学给他哥听。
“哥哥,我们真的会被送走吗?”
“送走我就见不到今越姐姐,见不到玉兰阿姨送我的小弹弓了,我不要离开这里。”
以前两小只跟着爸爸在乡下,过的那都不叫日子,饿了没吃的,病了没人管,现在回到城里,他们有全大院小孩都没有的奶粉饼干吃,还有新衣裳穿,爸爸虽然不经常在家,但会把钱给到哥哥手里,也会给舒家奶奶生活费,他们能有热饭吃。
现在的日子,就像掉进福窝窝。
“王二蛋说了,小孩送人养就再也回不来了,还要给人家当牛马使唤,饿肚子,挨打……呜呜,哥哥,我不要被送走。”
麦壳已经懂事,紧了紧拳头,“弟弟放心,只要爸爸不跟李阿姨结婚,就没人能送走我们,爸爸更不会。”
“可是李奶奶说要他们结婚,还要给爸爸生孩子。”
“不会的,我们一定能阻止的。”
“可,可是,大人就是要结婚的呀,隔壁的文明叔叔都结婚啦,还悄悄多给了我两颗喜糖呢!”
麦壳的眉毛皱成两条小毛毛虫,这倒是,现在给爸爸介绍对象的人那么多,好几个阿姨为了嫁给爸爸还给他俩买糖吃,但他不像傻弟弟,他知道那些阿姨其实都是奔着爸爸来的,一旦他们结婚就不会再给他们买糖吃了,更何况——她们连李奶奶都打不过。
忽然,他眼睛一亮,至今为止能打得过李奶奶的,他只见过一个。
***
且说徐端,离开柳叶胡同后没立马回家,先去找朋友订做柜子的事,今越屋里的尺寸他已经量好,把要求一说,又把舒文明的顺带也说了,一并结钱给对方。
“徐团跟我客气啥,这点小事谈钱伤感情。”
“拿着,你还要养孩子。”
“那也等全部做完,验收合格了再给,不着急的。”男人搓着手,不敢接钱。
“你拿木料也要钱,又不能赊账,要是怕做不好,就多学习,多琢磨。”
男人感动,徐团不仅给他拉生意,照顾他 ,还鼓励他多学习,这是从内到外的帮扶他啊!
“徐团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都怪我是个废人,上不了班,只能做点木工活,媳妇儿孩子跟着我受罪……”
徐端拍拍他肩膀,“行了,自怨自艾不如自力更生,你的津贴补助我给你申请下来了,要过几天才发得到街道办,到时候记得让你爱人去领。”
“诶诶,好。”男人抹了抹眼睛,一个劲点头。
“孩子都上学了吗?”重点强调“都”。
“上了,上次您一说我就批评孩子妈,两个闺女也送到最近的小学,现在都会写自个儿名字了。”
男人名叫吴祖荣,曾在徐端手底下当过两年兵,退伍后在锅炉厂里上班,谁承想没两年遇到锅炉爆炸,炸伤了双腿,厂里倒是给了赔偿和抚恤金,但他家里老婆没工作,孩子却三个。
为了省钱,两个闺女只得退学。也是巧了,去年徐端转业回来,战友聚会的时候听说他的事,来家里探望,这才知道他们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直接给一笔钱固然好,但却不是长久之计,他想起吴祖荣在部队的时候就喜欢琢磨一些木工的活,敲敲打打啥的很在行,于是鼓励他自己去木料厂买料子做点小东小西,补贴家用。
一开始是他带领老战友来买点家里用得上的东西,后来身边人知道也跟着买,靠着这些熟人朋友的推荐和照顾,吴家的日子终于能过下去。
同时,他在锅炉厂的工作,徐端找人出面协商,最终把她爱人顶进去了,只是不再烧锅炉,而是在厂里打扫公共厕所的卫生。工作脏点累点没啥,只要每个月有了固定收入,日子就能过下去。
他上次来的时候,见他家俩闺女还没上学,着重提了一句。
“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教育,吃穿上短点没什么,但将来没文化却是要吃大亏的,您说的这几句话,我一直记心里,也让两个丫头记下来,将来要好好报答徐团。”
徐端却有点心不在焉,“你忙吧,我先走了。”
他相信今越的直觉,今越说蒋叔的脉象不对,他怕蒋卫军不上心,把车子开到蒋家所在的军区大院,却听人说蒋卫军刚被召走,队里有任务。
他干脆也不等他了,自己去找蒋老爷子,让他一定要去医院复查身上的旧伤。
老爷子嘴上答应着好好好,可工作太忙了,这几天小孙子住院他耽误了不少工作,好些文件还等着签字呢,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倒是家里保姆和秘书上心了,给他做食补,人参炖鸡汤喝了好几天,别的变化没有,倒是喝出一嘴的火泡,还流了两次鼻血。
蒋卫军和孙爱红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小两口回来看孩子,听说老爷子流鼻血,连忙让他上医院。
他不愿意,蒋卫军直接打电话把徐端叫来,三人把他半劝半拉的弄到最近的市医院去,心里想的是,徐端的大嫂张珍也在这边工作,要是有什么让她帮个忙说句话也方便。因为是他们自己来的,没有通过保健秘书,倒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谁知胸部和腿部做了影像检查,啥毛病都没有,旧伤恢复很好,倒让老爷子训了他们一顿,小题大做。
“蒋叔您别着急,没问题是好事啊,咱就当体检了。”张珍劝说道。
“哼,这叫浪费医疗资源!”张珍还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病房,“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咱们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爸您就少说两句吧,知道您大公无私,张珍嫂子也是好心。”蒋卫军对着张珍抱歉的笑笑。
她倒是不放心上,毕竟知道老爷子一直是这个脾气,作为医生,她还是比较相信同行的直觉:“蒋叔,上次今越说您的脉象不好,您吃了这么久的人参,四肢有力气没?”
“还是一样的,白瞎那两根好参。”
张珍和徐端对视一眼,总觉得今越或许没说错,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要不咱们还是叫今越来给您看看吧?”
“虽说人参吃了没用,但今越确实有点独到的见解,您再给她个机会?”
老爷子睨了徐端一眼,“知道你护短,不是不信任她,是我本来就没什么毛病,你们大惊小怪把人叫来,太不厚道。”
徐端笑起来,眉眼温柔,“我去接。”
病房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怎么感觉不对劲呢?老徐这家伙护短护得也太明显了吧?
张珍心思细腻,她想起去年那次,她和徐平揣测他是不是处对象了,后来又没动静,中途也给他介绍过几个不错的女同志,但他都敬谢不敏,难道真是……可,今越满打满算也才21岁啊!
这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他们还没想明白,舒今越已经来到医院,她刚洗过澡,头发披散着,穿着一条蓝白格子的连衣裙,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细腻白净,一个毛孔都看不见,就连脸也像一块质地上好的美玉。
虽然没有艳光四射的五官,却也是很耐看的。
张珍在心里点点头,以前没发现,今越其实还是很漂亮的,只是还没完全长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
看了看今天的检查片子,又把了脉,舒今越可以肯定,不是陈年旧伤导致的涩脉,莫非……是新伤?
“新伤?我爸最近没受过伤啊,哪里也没磕着碰着。”
今越摇头,“我说的‘伤’不是真的肉眼可见的伤口,而是血管内看不见的问题,譬如——梗阻。”
而老爷子这个年纪,正是《黄帝内经》说的男子七八之年,“肝气衰,肾脏衰,形体皆极”【1】。
“肾藏精,精生髓,髓聚于脑【2】,肝肾亏虚则脑窍空虚,很可能引起淤堵。”
张珍不解,“怎么少还会拥堵,就像十字路口,应该是车多的时候比车少的时候更容易堵才对啊。”
今越笑笑,这就是中医的“玄妙”之处,“脑窍的情况我觉得用水沟来比喻更为恰当,我以前不懂,去了乡下才发现,水沟里的水越多,其实流速也相对的越快,泥沙越是不容易淤积,而水少的时候,则更容易淤积。”
老爷子以前也是农村出身,当即点头,“是这个道理,咱们的中医理论其实还是来自老祖宗的生活智慧。”
张珍似懂非懂,她觉得,自己应该抽个空去乡下看看,水沟是不是真如他们说的这样。
而蒋卫军可不管这些,他更关心的是:“你的意思是,我爸可能有脑梗?”
今越点头。
蒋卫军脸色大变,脑梗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的,身边很多老干部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即使侥幸抢救回来,也半身瘫痪,生活不能自理,连大小便都要靠别人服侍,这对于在领导岗位上待久的人,所实话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蒋卫军从来没想过自己父亲会得这个病,“我爸他经常锻炼,也是这两年事多才荒废的,以前很自律,饮食也很规律,医生让少吃的咸菜腌肉这些他都少吃,喝酒也只是小酌,情绪也比较稳定,哪里也没摔着碰着,怎么会得这个病?”
舒今越摇头,很多疾病是找不到明显诱因的,不然很多意外就能避免了。
“我只是根据脉象有这个推测,至于是不是真的有梗阻,梗阻在什么位置,达到什么程度,面积有多大,我其实……学艺不精,还暂时把不出来。”
就是自己师父,也没有这个本事。
都说高手在民间,她相信龙国或许可能有这样的高手存在,只是她还没见过。
徐端难得见她如此谦虚,有点好笑,“行了,这事又不难,做个影像检查不就知道了?”
蒋卫军一拍脑门,“对啊,我咋把这给忘了,咱们现在就在医院啊!”
张珍立马出门联系人,安排送老爷子下去检查。
***
内科的金主任其实早听说蒋老爷子在他们医院,因为孙子高烧住在儿科这边,他们私下里还打趣儿科主任说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谁知他却是一天天的唉声叹气,嘴角吹起两个大泡,甚至还请他们去会诊过蒋家小孙子的情况。
前不久听说孩子喝石膏水把烧退下来了,大家一直觉得肯定是孩子的高烧有自限性,到了一定的天数就是不吃药他也能退下来,而石膏水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现在听说蒋老爷子要做检查,据说是中医给他把脉把出个脑梗来,金主任“切”一声,中医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他不否认,可摸个手上的血管就知道脑子里有梗阻,吹牛也没这么吹的吧!
他气得胡子翘起来,“哼,胡闹,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神棍大放厥词!”
第50章 050 不记得了吗&被举报&怪梦&招……
其他人也觉得不靠谱, 大写的不靠谱!中医的神奇他们科室知道,但神奇到这个份上,就是玄学了。
“是不是老爷子体检的时候发现心脑血管有问题?”毕竟, 大家都知道他的报告单普通人看不见,而这个“神棍”要是不小心看见的话,故弄玄虚借此出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怪就怪在这儿,我听当时在场的人说, 老爷子体检报告一切正常!”
金主任摇头,“不对, 不可能。”
下面的人也是拧着眉头, “是真的,我家小姨子就在他们病房, 听说人老爷子什么毛病都没有, 精神状态良好, 对答如流, 思维敏捷,能吃能睡, 血压血糖都不高, 平时也没头昏头疼, 就是最近四肢乏力!”
“光靠一个四肢乏力, 就诊断出脑梗?”
“我看还不如说是缺钾。”
主任想了想, “会不会是老爷子走路步态有问题?”
毕竟脑梗患者的画圈步态这个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 要是凭借特殊步态得出结论,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不可能,刚刚我还在楼底下遇到老爷子呢,人家走路虎虎生威,比年轻人还正常。”有人信誓旦旦地说。
这下, 大家更懵了,除了懵,还有点生气,心说这是明晃晃的踢馆啊,都踢到鼻子底下了!
谁都知道蒋老爷子身份特殊,这神棍想要搏出头正常,信口雌黄也跟他们没关系,可在市医院的地盘上,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过分了啊。”金主任气哼哼地说。
“走,看看去。”一群人也不下班了,直奔影像检查室,谁知走到半路,遇到一个年轻医生跑着过来,“金主任金主任,你们先别下班,等一下,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我们才是要紧事!”金主任心想,我还要去当场揭穿那神棍呢。
“是真要紧事,院长已经从家赶过来了,有一位重要病人在咱们医院查出脑梗,必须立马住院治疗,院长电话指示,一定要尽量将人留在我们院。”
要是传出去领导明明在他们医院查出问题却不在他们这里治疗,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大家,书城市医院不行,治不好病,有病得去别的医院……这不仅是在同行和老百姓中间丢脸,在领导跟前更是面子里子都没了,以后想申请点什么,人家只会说你们不行,不给。
金主任无法,只得暂时放下看热闹的心思,带着饥肠辘辘的下属们准备往回走。
“诶金主任你们去哪里,病人还在影像科,你们不去接人吗?”
大家心说今儿真是奇了怪了,所有事都往影像科凑了!
一行人赶到门口,就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说:“蒋伯伯,从片子上看您是脑干腔隙性梗死。”
蒋卫军听见确诊的“脑梗”两个字,只觉天旋地转,“真……真是脑梗?”
“这怎么办?”他着急的走了两步,“我们联系李叔叔吧,看京市那边能不能给爸安排两个做手术的医生过来。”
老爷子神情也严肃起来,他反复看了两遍片子,其实也看不懂,“怎么就脑梗了?”
徐端则是接过片子,问今越从哪儿看出来,怎么看的。
今越指着上面某个地方,“幸好只是小动脉,梗死面积不大,直径还不到1.3厘米。”
“这声音怎么像小舒医生?”金主任喃喃自语,这个小舒可是没少给他们科室帮忙,前不久还帮着看过一个偏头痛的,在他们科住了半个月什么办法都用尽了愣是没用,小舒一来把个脉,给开了个小柴胡,第二天病人就说不疼了。
小柴胡他们也知道,但那是治感冒的啊,谁承想偏头痛也能吃!
再上一次是一个拉肚子两个月的妇女,再再上一次是一个便秘多年的青年……小舒医生把脉似乎很有一手,他们屡屡见到中药的神奇疗效,而她都是以理服人,不像今天那个神棍,什么把脉把出脑梗,纯粹瞎扯淡!
诶等等,脑梗,不会就是她吧?!
“金主任你们来了。”舒今越推门出来,看见一群白大褂神色各异的站在门口,差点被吓一跳,“你们是来看蒋伯伯的吗,他在里面。”
金主任咽了口唾沫,刚才还气成河豚的脸顿时变成一朵烂菊花,“小舒啊,我听说咱们医院来了个把脉就能把出脑梗的神医,嘿,我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你,除了你谁还能有这本事,是吧?”
几名医生连忙硬着头皮说是,心里暗骂主任老狐狸:刚才是谁说要去撕下这个神医的皮,是谁对这个神棍深恶痛绝的。
舒今越淡淡的笑笑,金主任脸色变换得快,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她大概也能猜到他们背后怎么吐槽的,但没办法,这行业就是实力说话,她就是能诊断出来。
嘿,中医就是能,你能怎么着吧!
徐端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看着小姑娘藏在眼底的自信与骄傲,面上却从容和气,游刃有余。
他嘴角露出一抹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
以前的苏今越,冲动,胆小,偏偏又有点自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已经成长了这么多,这么快。
舒今越不知道金主任的内心经历过一番天人交战,她更在意的是蒋伯伯的身体,“金主任您看蒋伯伯是不是就在你们科先住下?”
虽然张珍安排了病房,但他下来做检查要求就是不搞特殊化,不住单独病房。
金主任连忙说好,让人去拿轮椅,反倒是蒋老爷子一脸严肃的摆摆手,“别忙了,我不住院。”
“这怎么行,老领导您这个情况虽然还不严重,但梗死灶随时有可能扩大,因为脑干区域的特殊,还可能发展成精神障碍或者认知功能障碍,这是非常……”
“我知道,今越已经跟我说过,你们不用再劝,我又不是不治。”
金主任心头一咯噔,糟了!老领导是真的不再信任他们医院要去别的医院治疗了,院长亲自交代的任务!
不管了,先立军令状再说,至少也把人留到院长赶到,让黄院长亲自留留去,到时候留不下来就不是他的锅了。“老领导,我们医院是有一些不足,我们反省,以后一定会改进,但我们科好几位医生都去京市培训过,您现在还在溶栓窗口期内,我们熟练掌握溶栓技术,对您的病是有很大把握的,至少能帮您……”
“我想看中医,试试中药。”
金主任一箩筐话全憋在嘴里,心说脑梗窗口期内不溶栓,看中医吃中药?要是梗死灶不扩大还好,一旦扩大,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吗?
“老领导,这是不是……要不要再斟酌……”
“不用,我的身体自己有数,靠你们西医,我怕是瘫痪了你们都查不出病因。”老爷子气哼哼地说,心里来气啊,他一个多月前才做的体检,那时候啥都没查出来,前几天又把全身上下照了个遍还是没查出来,要不是今越把脉,他可能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真是越想越来气,越来气越看他们不顺眼。
金主任干笑着,不敢分辨,生病这事谁说得清,蒋小虎高烧不退烧到抽搐惊厥,把整个儿科闹得人仰马翻,结果却什么问题都没有,只是一个简单的高热;而老爷子就是一个简单的老年人常见的四肢乏力,谁也没放心上,结果一查却查出个脑梗!
单看症状,谁都以为高烧更紧急更危险,四肢乏力基本上可以被忽略不计的小毛病。
年轻医生看着主任被训得不敢说话,心里也是大喊冤枉:教科书上可没这么写啊!
毕竟也是自己的同行,今越不好看着他们被训,连忙接嘴道:“老爷子您这个状况,金主任最有经验,如果现在溶栓的话是比较有利的。”
金主任松口气,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西医的道理是道理,那咱们老祖宗的道理就不是道理了?”老爷子吹了吹不存在的胡子,“就中医治疗吧,你不是说现在面积还小嘛。”
金主任连忙接话,“是找小舒医生看吗?那正好在我们科室的话,也能让我们长长见识,让年轻医生学习学习。”
蒋老爷子不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的态度,“工作忙,院我就不住了,至于你们私底下业务交流学习,我是很赞成的。”
金主任只能干巴巴的笑着说是,再也不敢留人。
外科张珍都留不住的人,他能有什么法子?
住的时候没办手续,走的时候也不麻烦,老爷子甚至还能健步如飞,只是蒋卫军被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让他走路,由他扶着,慢悠悠的走到车旁。
徐端和舒今越走在最后面,“累吗?”
“不累,就是有点饿。”
前面的孙爱红听见连忙说:“马上到家就能吃了,忍一会儿,啊。”
这语气,就像在哄小孩,今越有点不好意思,徐端的朋友们似乎都喜欢把她当小孩。
“阿姨已经做好饭了,她做的糖醋里脊很好吃的,正好上家里尝尝。”孙爱红倒是没蒋卫军那么紧张,既然今越都说不严重,那放宽心就行。
“小虎也说想徐叔叔,念了好几天,我这当妈的几天不见他不想,反倒是想徐叔叔。”
徐端没说话,今越想起他对小虎的样子,确实很亲密也很温和,在原书中,他也很喜欢徐思齐的一对龙凤胎,后来他未婚未育,倾尽全力培养了他们。
“你喜欢小孩吗?”
“还行。”
“还行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顿了顿,“喜欢。”
这倒是难得,舒今越基本没见过喜欢小孩的男人,这种喜欢不仅是对自己的血脉,还对身边的小朋友,难道他是男妈妈属性?
徐端很快转移话题,“这里平时不好进来,要不是蒋卫军的车子,我也进不来。”
原来他一直开着的是蒋卫军的车啊,今越很羡慕会开车的人,这年头开车是要拿着条子去找厂里专门的师傅拜师才行的,但在“手机”上,很多女大学生都会开。
“想学开车?”他微微低头,“先把自行车学会再说。”
舒今越:“……”真没劲!
要是能学会,她至于现在还望车兴叹吗。
“人家说,不怕徒弟笨,就怕师父不肯教。”
徐端牵了牵嘴角,“从明天开始,我好好教你。”
舒今越哼一声,心说你想教我还不想学呢。
蒋家的阿姨做饭是真好吃,虽然只是几个家常菜,口味也不重,但就是每一样都刚刚好,既能吃出食物原本的味道,又能刺激人的味蕾,今越没忍住吃了两碗米饭。
就连米,好像也比他们在外面粮站买的要更香一些。
可能她这就是赵婉秋小时候说的“隔锅香”,明明吃一模一样的饭菜,可别人家的就是比自家的好吃。
吃过饭,她给老爷子把脉,“您现在梗阻面积不大,中医的治法是益气温阳,活血化瘀,与西医的抗血小板聚集算是异曲同工,先给您开个方子拿去吃,过两天我再过来给您复诊,怎么样?”
“活血化瘀我知道,这个益气温阳是什么意思?”老爷子喝口茶水。
“您还记得吗,您一开始出现的症状就是四肢乏力,加上右手脉象沉细,就是典型的气虚之象,而之所以会形成瘀血梗阻,其实就是血液缺乏推动力……”巴拉巴拉。
“你的意思是,活血化瘀治标,益气温阳治本?”
今越笑着点点头,心说跟这样的病人交流真的不费劲,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对中医的兴趣,不管是怀疑还是信任,至少他是对中医感兴趣的,给这样的人看病不是看病,更像是交朋友。
蒋老爷子也是真喜欢她的性格,最后走的时候还让孙爱红给她装了一些吃的喝的,甚至连大米都有二十斤。
“这个大米是我老家人种的,喜欢就带点回去尝尝。”
舒今越有点脸红,跟这些人相处,她的喜恶太容易被看穿了。
“谢谢蒋伯伯,我也觉着很香,吃起来又软又糯的,正好给我爸妈他们尝尝。”
于是,接下来他又问了一些譬如爸妈是做什么的,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哪里上班之类的问题,今越老实回答。
聊了快半小时,老人家开始打哈欠,今越连忙起身,说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三天后再过来给他复诊。
“徐端,你负责把今越安全送到家。”
“谨遵首长指示。”
回到柳叶胡同的时候,年轻人都出门逛去了,舒老师在外头跟人下象棋,赵婉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徐端帮忙把东西搬进家里。
“米就放老屋吧,我妈做饭好拿,罐头都是什么味道的?”
“有荔枝、龙眼、凤梨,豆豉鲮鱼。”
今越听得直咽口水,前三种是热带地区特产水果,在石兰省是没有的。
徐端好笑,还跟以前一样,看见吃的就忍不住,他当场打开一个荔枝罐头,把勺子放进去,让她捧着吃,他把所有罐头分两份,一份留在老屋里,剩下的放她房子里。
嗯,几天不见,她的房子里又多了一块小碎花的床单,炕是新盘的,正晾着,墙上还多了一个相框,不过里面孤零零的只有一张她自己的照片。
“怎么不多照几张?”
今越扁扁嘴,“以前初高中照的被我带去乡下,没拿回来。”
男人沉默一瞬,“还想要吗?”
今越摇头,“目前这两年不想跟那边太多牵扯。”她还不具备扳倒队长一家的能力,那个失踪的知青这几年也还在东躲西藏,她找不着,就是找着了人也不可能帮她出面指认。
不能一击即中的话,最好还是先等等。不过她跟那个知青姐姐保持着联络,一年一两个电话,知道队长一家的动态跟上辈子没什么差别。
“这些东西糖分重,睡前别吃太多。”说的是罐头。
今越点点头,她现在已经戒掉半夜吃巧克力的习惯了,因为那对牙真的不好,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一口黄牙虫牙。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也很少想起上辈子的事了。
“荔枝好吃吗?”他忽然又问。
“好吃,你要尝尝吗?”
男人点头。
今越于是顺手用勺子,舀了一颗大大的玉白色的荔枝肉送过去,他手里正拿着抹布,刚才是在擦那张大炕……今越这才想起来,他自打送自己回来就没闲下来过,一会儿给她搬东西整理东西,一会儿给她擦窗玻璃。
她有点点不好意思,这罐头她吃大半了居然没想起来给他尝点。
想着,她踮起脚,把勺子举高。
徐端心头一跳,刚想放下的抹布又紧紧攥在手里,头低下来,到了她能够着的高度微微张嘴。
冰凉的勺子带着一颗大荔枝和半勺糖水,进入了他的嘴里,明明是凉润的口感,可口腔却立马被烫到一般,灼热。
这是她刚吃过的勺子……徐端眸光一暗。
“怎么样,好吃吗?”
“嗯。”
“荔枝做成罐头都能这么好吃,你说要是新鲜的得好吃成什么样?”今越把勺子收回来,没舍得再舀荔枝,而是舀了一勺糖水,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而徐端的眸光在此刻,深不见底。
“我家第一次吃荔枝罐头还是我上四年级那年,我爸做阑尾炎手术,他的学生来看他,给送了一个,不过瓶子很小,糖水多,真正的荔枝肉只有八颗。”
“而我们家刚好七个人,每人能尝一颗,剩下最后一颗让爸吃,爸不吃,说给我吃,我其实很想吃的,但大哥二哥和三姐都盯着,我不好意思,就说猜拳吧,谁赢归谁,结果你猜怎么着?”
徐端没说话。
“哎呀你快猜猜看嘛。”
徐端淡笑,“是不是最后谁都没吃上?”
“你怎么知道?!”今越觉得能猜到这个不算啥,他要连后面都猜到那才叫牛,“你快接着猜,我们家谁都没吃上,被谁吃了,快猜快猜!”
徐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心里顿时软得不像话,她真的不一样了。
“你快猜!”心说接下来的发展他肯定猜不到,毕竟要不是亲身经历过,她都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徐端眯了眯眼,“被李大妈家的猫偷吃了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舒今越惊讶得叫出声来,这人的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的,连这样的小概率事件他都能猜得这么准!
她的猫儿眼不知不觉变成了星星眼。
徐端好笑,“刚才你已经说过了,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你们是在家里,晚上八点多,又是夏天,大家都在大院里聊闲,而李大妈不舍得给猫喂吃的,她家的猫就喜欢到处乱逛,这时候你们全家忙着猜拳定胜负,当然很可能被猫钻空子。”
“你怎么这么厉害,难怪是……”全书最大的幕后大佬。
“是什么?”
今越摇头,她才不说呢!
徐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莫名其妙来一句:“你的记性一直这么差吗?”
今越摇头,“不差,我的记忆力强得可怕。”你都不知道我脑袋里装了多少专业知识,胡奶奶那本书我几天就一字不落全背下来了。
徐端又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忘记了?”
今越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
徐端审视她的神态、动作和语气,无一不在说,她真的没有说谎……原来,她是真的忘了。
虽然以前就知道,但现在再一次得到这个结论,他心头还是有个地方空落落的。
没事的,忘了也没事,不开心的事就不要一直记着了,要像个小孩一样,没有隔夜的难过。
今越见他又笑起来,只觉得心脏突突跳,“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这么关心,仿佛一台许愿机,知道她从未说出口的那些小期待,小幻想。
“以后再说吧,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记得把门窗关好,别再让猫进来。”
一提起猫这个事,今越就想起刚才的话题,等全家人发现的时候,最后一颗荔枝已经吃进猫肚子里,它还得意的舔着嘴唇,大哥二哥气疯了,发誓要打死它,舒文韵也很生气,说要去找李大妈说理,养猫怎么不喂,让它饿着肚子满大院的偷吃……唯独今越,她生怕猫被抓到,生怕大哥二哥真的打死它。
甚至,为了不让它挨打,她还主动说荔枝是被她偷吃的。
当然,这又换来大家的笑骂,说她真不愧是柳叶胡同的小草包,愿意给馋猫背黑锅的小草包。
后来那只猫肯定没挨打,因为以大哥二哥的手脚压根抓不住它,抓住也不会真打,只是当时气不过放两句狠话而已。
不过,大概她上初中的时候吧,那只猫确实是死了,听说是饿得遭不住,吃了一只吃过耗子药的老鼠一命呜呼,小今越为此还偷偷哭过好几场,那只猫小李哥谁都不让摸,只让她悄悄摸两下的。
要是让二哥知道她居然为一只从头到尾就不属于他们家且偷吃了他们家那么多好东西的馋猫而掉眼泪,估计又要骂她草包了。
二哥以前怎么就那么讨厌呢!
要不是看在他以后能成为大老板的份上,她真不想搭理二哥,太坏了!
“喂,我可没惹你,骂我干嘛?”舒文明叼着根狗尾巴草,斜靠在门框上。
今越懒得搭理他,“爸妈呢?怎么不在家。”
她一开始以为舒老师在外面跟人下象棋,但现在还没回来,有点奇怪。
“去大哥那边劝架。”
“劝什么架?”
原来是舒文晏和刘慧芳吵架了,吵得挺大,儿媳妇还怀着大肚子,马上就要生了,老两口下午着急忙慌过去劝架,天黑半天也没回来。
“大哥也是,就是天大的事就不能让着大嫂点?”今越可以肯定,很多时候还是大嫂让着大哥的多,就大哥那龟毛市侩的性格,一般女人也忍不了。
“听说是他晋职称的事黄了,说是要来找爸借钱给领导送礼,大嫂不让,就吵起来。”舒文明啧啧两声,他也挺看不上大哥那性格,“也不知道咱们大嫂是看上他哪儿了。”
兄妹俩无奈,横竖这是又想啃老没啃上?
“我们买房子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是爸补贴了我们。”
今越挑眉,她早就想到了,以大哥的脾气,能忍到今天全靠大嫂压得住,不然早回来找父母扯皮了。
果然,快十点老两口才到家,一进门就唉声叹气,但跟文明今越猜的不一样,他们这次还真冤枉大哥了。
“说是本来都定了他当主任,已经在公示了,结果却被他们单位的同事举报,拿他以前写的诗作筏子,学校也怕上面来查,就把他撤职了。”
“写诗?那不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吗,大哥现在都多少年不写了。”舒今越很是意外。
其实,舒文晏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讨人厌的,他刚参加工作那两年也是个热血青年,还写得一手好诗,被选上过报纸,颇有点年少成名的意味,可惜后来写了一些不恰当的诗歌,被人曲解举报过,差点丢了工作,后面在单位被打压过好几年,直到结婚才稍微好些。
而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则是六六年的时候,他亲自教过的一群学生,把他给打了一顿,由头也是他年轻时候写的那首都快忘记写了什么的诗。
但从那以后,他就变成活脱脱的“保守派”,越来越油滑。
舒老师不提,今越都差点忘了这茬,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她忽然灵机一动,“知道是谁举报的不?”
“应该是李素芬。”
李素芬,就是上次被今越怼的那位李老师,当然也是舒老师的老同事。
“李素芬这人,以前就跟我不对付,文晏这次评职称又跟她爱人形成竞争关系,倒也说得通。”
舒老师顿了顿,“以前她想……想……我没同意,可能就有点矛盾。”
“啥,她想啥?”赵婉秋没听清,大声问。
孩子们发现老父亲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哪还有不明白的!
别看舒老师现在是个小老头,但他年轻时候长得不赖,个子虽然不高,但也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五官清秀,气质斯文,性格也好,不爱跟人红脸,在异性里挺受欢迎。
文韵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才四十岁不到,正是最有男人魅力的时候,主动追求他的人不少,也不乏黄花大姑娘,而李素芬就是其中一个。
可惜舒老师那两年没有再婚的心思,一心只想把孩子拉扯大,过了几年经人介绍与同样是丧偶的赵婉秋认识,双方各方面都比较合适,性格也合得来,所以就再婚了。
要是他一直没再婚,李素芬可能还不会这么恨他,可他再婚了呀,还找了个带拖油瓶的寡妇,这不是在打她脸吗?
舒今越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小时候被她孤立排挤那几年,纯纯是大冤种,在替舒老师受罪啊!
舒文明气得牙痒痒,“这李老师真烦人,举报这个举报那个,她自己就干净吗?”
他撸起袖子,“我就不信她屁股底下一点屎没有,咱们也去举报她呗。”
今越不赞成,这种爱背后举报人的小人,平时肯定非常警惕,不会轻易给人留下把柄,“举报来举报去的,也不是办法。”
况且,她想起上次李素芬远远的对她指指点点,后来又找赵婉秋带话给她婆婆治病的事,估摸着她的拒绝也被她算到大哥头上了。
“说来说去,你们大哥那诗,确实是他自己写的,怨不了谁。”舒老师长叹一声,老大从小就聪明,读书厉害,又有两分才气,年轻时候很是清高,可自从跌了大跟头后,却又矫枉过正,动不动想当官,反倒把以前的才气都丢了。
“都是我无能。”
“哎呀爸,你说什么呢。”舒今越抱着他胳膊晃了晃,舒老师真的是一位好父亲,哪怕只有最后一颗荔枝也要留给她,对他自己的几个亲生孩子虽没有这种溺爱,但也会为他们考虑长远,尽力给他们最好的出路。
“这件事,还是等大哥慢慢消化吧,咱们在旁边干着急没用。”
舒老师也点头,“人生在世,不就晋职称受阻嘛,跟生老病死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还是让他自己消化吧。”
他对现在的形势略觉悲观,谁知道这种状态还能持续几年,一个油滑的小学老师,总比一个棱角分明清高自傲的诗人要好生存一些,他这样想。
而舒今越想的是,明年,四个人的小团伙就要被粉碎了,到时候他们这些知识分子会重新受到重视,境遇会好很多,而大哥也就是从恢复高考后,开始看到知识分子的地位,重新拾起笔,进行文学创作。
那时候,他不仅写诗,还写小说,因文字幽默,行文风格比较现实尖酸,很是受到年轻人的追捧。而大量读者不仅意味着地位的提升,还有可观的稿费,都说钱有明目张胆之效,有了钱他浑身派头起来,被各大报社出版社请去做演讲,上新闻,上报纸……
那几年,舒文晏是柳叶胡同当之无愧的第一风光人,风头甚至超过大美人舒文韵。
可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和刘慧芳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又没有孩子牵绊……刘慧芳因为跑运输也成了小老板,女大款,俩人三观渐行渐远,争吵多到双方都受不了,就离了。
他们的婚姻,清贫又没孩子那十几年都熬过来了,偏偏日子好过了,有钱有地位,各自的人生理想都实现的时候,又过不下去了。
没有第三者,没有贫穷,没有疾病,就是莫名其妙的过不下去。
不过,离婚后舒文晏后悔了,曾数次求复合,可刘慧芳也没回头,俩人就这么各自单身着,远离着,糊糊涂涂过了几十年。
所以,舒今越相信,不用自己干预,大哥同样能自己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万一她一插手,把某些事提前就不好了。
现在,大嫂可是快生了。
大家商量好,一致决定不给大哥大嫂添乱,话题一转,才发现屋里多出来一袋米和一堆罐头,“这是哪来的?”
今越把自己去给蒋老爷子看病的事说了,但没说他的身份,只说是徐端的一位叔叔。
“怎么能拿人家这么多东西,还全是好东西,明天妈跟你一起送回去吧?”
“没事,蒋伯伯人很好的,他给,咱们就收着吧,推来推去的他不喜欢。”主要是人家就不缺这些东西,他们太小家子气交不上朋友。
赵婉秋还是惴惴不安,“你这不属于受贿收红包吧?”
舒今越“噗嗤”一声,“妈你想哪儿去啦,人家就是把我当小辈,关爱我一下,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抽空给人腌点萝卜干吧,我听他们家人说他喜欢吃萝卜干下饭,说有股老家的味道。”
赵婉秋连忙答应,她做咸菜还是可以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菜店挑了几个最甜最脆的白萝卜,回家又是晒又是切的,还把干辣椒磨成辣椒面,加了盐巴花椒之类的,腌制了满满两罐。
且说当晚,姐俩回到旁边的小屋,舒文韵躺床上,翻来覆去,欲言又止。
“姐,你想说啥就说呗,我还没睡。”
“你相信梦吗?”
“什么梦?”今越坐起来,把窗帘掀开一条缝,看向下面的姐姐。
舒文韵也把帘子掀开,她穿着一件白色棉布裙子,随意的歪靠在枕头上,长发披散着,神态慵懒,眉眼如画……真漂亮啊!
今越心说,这就是主角命,老太爷赏饭吃,就这样的样貌要是放五十年后,都不用经纪公司包装,走在路上都会被偷拍的水平,随随便便做个网红啥的,不也能挣钱?
“我要是说,我做过一个关于我们全家人的,很奇怪的梦,你会信吗?”她盯着今越的眼睛。
今越现在可是小狐狸,她眨巴眨巴眼,“什么梦?”
“在梦里,赵阿姨先是摔了一跤,后来又中风,我不是诅咒她,是梦里这个样子……而大哥也有被人举报这件事,只是大嫂没怀孕,二嫂生病没了,她和二哥也没能结婚……你信吗?”
今越不答反问:“那我呢?”
“你……过得很好。”舒文韵声音沙哑,其实这个梦她已经做了很多年了,自从五年前知青办来通知,他们家必须有一个人去插队的时候,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做这个怪梦。
而这么多年,梦里的事都在一一重现,她开始害怕了。
“难怪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原来是做噩梦呀,你要相信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我们全家肯定会好好的。”
舒今越才不会说,她可是亲自活过一次的,做梦算啥!
不过,舒文韵会做这种剧情相关的梦又是为什么?她可是女主角啊!莫非是传说中的小说里的人物觉醒?她开始慢慢觉醒了?
“今越,对不起。”舒文韵忽然看着她,眼眶红红的,“五年前让你去下乡,其实就是因为我做了这个怪病,那个时候我害怕,也自私,我怕梦里那些不好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对不起。”
在梦里,她才是下乡那个,她一下乡就被队长家儿子盯上,因为她不愿嫁给他,回城受阻,高考被拒,一直到那个叫“改革开放”的政策施行后,她才随着南下打工的老乡回到书城。
而那时候,整个舒家已经散了,父亲穷病交加,赵阿姨瘫痪在床,大哥大嫂离了,文丽姐死了,二哥远走他乡……
听到这里,舒今越一愣,“那我呢?”
舒文韵瞬间泪如雨下。
“你倒是快说啊,我怎么了,我过得怎么样?”刚才还说过得好,她不信。
舒文韵看着她,“你在我下乡后第二年的冬天,走失在一个雪夜里,找到的时候已经……”
“啥?!”舒今越觉得这简直就是放屁,“你做的这什么梦,乱七八糟的。”
她要是说自己代替她在城里跟徐思齐相亲,幸福美满做了一辈子的人生赢家还说得过去,她居然就这么死……死了?敢情在舒文韵的梦里,她也是个活不过三集的路人甲!
“对不起今越,我以前真的嫉妒你。”为什么明明长得没她好看,读书没她厉害,甚至都不是亲生的,却能得到爸爸全部的爱。
她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努力,她只要是舒今越,爸爸就会爱她。活着的时候,只剩最后一颗荔枝也要留给她,仿佛他们三个不是亲生的;后来她死在那个雪夜之后,父亲为了她一夜白头,一蹶不振,彻底病倒。
她真的想问问她,凭什么她可以得到那么多爱,而她,无论多么努力,多么上进,考多少次第一名,都不如今越数学多考五分能让父亲高兴?
“第一次做那个梦的时候,我内心是崩溃的,所以当预感到自己命运即将发生转折的时候,我抢走了你的工作机会。”
“前年我本该跟你好好道歉的,但那时候我太害怕了,我怕你不原谅我。”
舒今越冷笑一声,“难道你觉得现在我就该原谅你了吗?”
她抢走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工作机会,还是她的生机。还是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她舒文韵这么聪明这么圆滑的人在乡下都被困那么多年,那素有草包之名的舒今越,在乡下只会更惨!
她失去了小脚趾,连续两年与高考失之交臂,还死在乡下……可舒文韵却在城里谈恋爱,逛街,结婚,当干部,生下龙凤胎,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
不过,还有个问题,舒文韵的梦跟她舒今越的真实经历,也不一样,难道舒文韵活了三次?也不对,那只是梦……算了算了,头疼。
“今越,你睡了吗?”
舒今越懒得搭理她,在愤慨过后,她忽然又想起一个关键节点——雪夜。
在舒文韵的梦里,她死在那个雪夜,而在她的真实人生中,两辈子她都经历过同一个雪夜,而两次她都活下来了,只是失去一根小脚趾。
到底是什么,或者是谁,造成了她不一样的结局?
***
咸菜不用多久就能吃,等细长条的萝卜变成金黄色的时候,天气越来越热,俨然到了夏天。
怕放不住,今越抽空赶紧把东西送到蒋家去,顺便给老爷子复诊。
自从喝上中药后,脉象尚未有明显变化,但老人家自觉四肢乏力的症状缓解了很多,而且也没上火。
这就是中医药配伍的力量,单吃人参容易上火,但要是再配伍一点滋养的药上去,就很好的中和了它的燥。
所以,除非是真的单味药效果更好,不然今越都更倾向于配伍使用。
“今越丫头,上次你说你二哥在菜站上班,大哥在哪儿来着?”老爷子笑眯眯的问。
今越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在咱们新桥街道小学。”
“教语文是吧?”
“是。”
老爷子呷了口茶水,“他文笔怎么样?”
虽然今越不喜欢大哥的市侩与抠门,但不得不承认,舒文晏是有两分文笔和才气的,“他上中学就开始写诗,这几年也每年都有作品被刊登上报纸。”
“听说市里最近准备招几名有文字功底的秘书,你告诉他,要是有意的话,来试试。”
舒今越为难,“这怎么好麻烦您?”
“跟我没关系,跟我不是一个部门,我糟老头子可插不上手。我只是正好听几个小年轻闲聊,说起这次报名的人不少,到时候市里会组织考试,完全是公平公开公正的按程序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