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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千里之寻

师蓬蓬被卫驰一句话整无语了, 还没想明白什么意思,卫驰再次惊呼:“颜总这是哪去了?怎么手机也没带?”

师蓬蓬回过神:“什么情况?”

原来卫驰怕耽误会议,在给师蓬蓬打电话前, 已经先带着文件资料往颜京家里赶。

颜京在西洛是独居, 卫驰作为助理,经常需要出入他家,因而也知道他家的密码。

此时卫驰进到了颜京家里, 见他家的客厅灯火通明, 电脑开着放在桌上, 咖啡机旁边还有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分明是准备好了要开会的样子。

但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颜京不知去向。最奇怪的是, 他的手机竟然也留在了放置咖啡机的吧台上。

难怪一直没回信息,也不接电话。

“太奇怪了, ”卫驰嘀咕, “这时间点, 颜总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你是说, 他手机还在家里?”师蓬蓬心中蓦地一跳, 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如果只是人不在, 还可能是临时出门了, 可是连手机都没带的话, 就太不正常了。

不说颜京的工作需要就不能离开手机,他平时那么谨慎,怎么会这么疏忽大意?

除非……他离开得很突然, 来不及带上手机。

想到这,师蓬蓬再也坐不住,豁然起身, “小卫哥,你先别走,我现在过去。”

……

师蓬蓬迅速打了个车赶往颜京住的地方。卫驰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他亲眼见到过师蓬蓬除心魔,知道上司身边有时会发生一些非科学能解释的事,心下便是一凛,赶紧到小区外接师蓬蓬。

颜京家里陈设简洁,一览无遗。师蓬蓬粗略扫了一圈,见屋里整整齐齐,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但这本身就是异常的。

如果屋里发生过冲突,那起码还有迹可循,现在却是在毫无端倪的情况下,一个大活人就凭空不见了。

师蓬蓬点燃一支寻踪烟,烟气缥缈,在半空中打了个旋,随即消散。

“怎么样?”卫驰紧张地问,“有头绪吗?”

“没。”师蓬蓬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太奇怪了……”

按说无论颜京是正常从家里离开,还是被什么东西带走,都应该有气息留下才对。

但寻踪烟竟然追踪不到任何的行迹,这怎么可能呢?

“你和他最后一次联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你知道吗?”师蓬蓬问。

“这就不清楚了……”卫驰想了一下,“啊”的一声,“有可能是在煮咖啡!”

颜京平时如果需要熬夜开会的话都会喝咖啡提神,卫驰刚进来的时候,吧台上的咖啡也还是温热的,应该刚煮好没多久。

“煮咖啡?”师蓬蓬直觉跟这个应该没什么关系,但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吧台的方向。果然那里也一切如常,她就要把视线收回,余光刚好瞥过吧台下面的地板,额角登时一跳。

只见那里,似乎有一滩灰黑色的水渍。

她赶紧过去查看,近了才发现,这水渍原是一只手掌的形状,就像是谁的手沾到了墨水印到了地上的一般。

这情形似曾相识,师蓬蓬精神一振,拿下随身背的帆布包,喊道;“茶宠,出来。”

她刚才着急出门,没顾上等茶宠把话说完。茶宠见状,干脆跟她一起来了。

不过有旁人在场,茶宠怕被发现,一直躲在袋子里不动。

听到喊声,茶宠才小心翼翼地跳了出来:“呱,大师,怎么了?”

一旁的卫驰:?

他看了看这只乌黑的蟾蜍,又看了看师蓬蓬,默默地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按住胸口,冷静地问:“师小姐,这只青蛙是妖怪吗?”

“呱,你才是青蛙,你全家都是青蛙!”茶宠骂道,“老子是三足金蟾!”

卫驰:“……”

“行了,先别吵了。”师蓬蓬打断一人一妖的对话,把茶宠提溜到那滩黑色的水渍前,道,“你看看这个,我记得你从我手里逃跑的时候,也留下了这种墨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呱,跟我没关系呀!”茶宠瞪大了眼珠子,急急忙忙地解释,“是那幅画把我传送出去的!”

“画?”师蓬蓬疑惑,“什么画?”

“呱,是一幅很神奇的山水画……”茶宠说道,它辗转到了拍卖行手里后,就一直被锁在保险库里。

直到几天前,拍卖行突然来了一件新的拍品,就是那把大名鼎鼎的玄门法器子干剑。同时,剑的主人还非常大方地赠送了一批画卷,说是给所有与会买家的纪念品。

茶宠作为精怪,对那把子干剑很感兴趣,便想凑近去看。不曾想,那批画卷里,居然藏有一幅极为厉害的山水画,茶宠只是从那幅画上跳过,猝不及防就被传走了。

本来茶宠受限于与茶具天生的业缘,无法离开茶具太远,但那幅画威力之强,竟是硬生生地将它传到了数公里之外。

这还是茶宠第一次离茶具那么远,可惜它到底没能摆脱业缘的限制,被迫回了拍卖行。

回去的途中恰巧经过洗手间,茶宠自被拍卖行锁进保险库里后,许久都没再享受过香茗沐浴,因而一时没忍住,打开水龙头淋水,这才刚好碰到了师蓬蓬。

师蓬蓬的符法无疑是极为厉害的,但恰恰是因为如此,在压制住茶宠时,反而一下子激起了它身上的业缘威力,竟是让茶具又通过那幅画,瞬间把茶宠召唤了回去。

至于那滩墨迹,乃是茶宠通过画卷时,从画上沾到身上的,在被水淋湿后,又留在了地上。

“原来是这样……”师蓬蓬心神一凛,连忙四下搜寻,果然从吧台的后面找到了一幅滚落的山水墨画。

这幅画,正是拍卖行随拍品一起送给颜京的赠品。颜京这种身份,平时经常会收到商家送的礼物,因而根本没当回事,随手带了回来。

师蓬蓬将画卷展开,茶宠顿时惊呼:“呱,就是这幅画!”

画卷看起来平平无奇,无论纸质还是墨迹都没有任何殊异之处。

不过,师蓬蓬敏锐地注意到,画轴的重量似乎有点不均衡,一端的轴头稍微重了一点。

她当即将轴头拆了下来,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块拇指大的黑色石头。

“这是什么东西?”卫驰疑惑地问。

师蓬蓬面色沉沉:“千里石。”

传说北魏时期,有一位叫难陀的梵僧,精通幻术,能入水火而不受伤,穿过金石而无阻碍。

蜀地有个老百姓供养他,但过了几天,他就不愿意住了。主人为了挽留他,就把门关了起来,没想到难陀直接走进了墙里,消失不见了,只在墙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画像。

画像的颜色一天天地变淡,满七天时,只剩下墙里的一小块石头还有颜色。至于难陀,转眼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

那块留有难陀颜色的石头就被称为千里石,据说通过这块石头,就能借用难陀的法力,在瞬息间缩地千里。

这当然只是后世夸大的说法,古往今来,空间法术都可以算得上是最难的法术之一,加上现代灵气稀薄,修士的境界远不如难陀的那个年代,想用千里石就把一个人传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了颜京。

颜京拥有一个极为特殊的体质,这个体质让任何法器在他身上,都能作用出非比寻常的效果。

如果有修为高深的人以千里石为媒,设下特殊的法阵通道,的确是有可能在千里之外将颜京掳走的。

这是一个专为颜京而设的局。

从那把子干剑开始,背后的人就步步为营,引导颜京进入陷阱。只是颜京足够谨慎,没有拍下那把剑,但还是没有躲过这块千里石。

子干剑和千里石,一个是玄门法器,一个释家至宝,专门用来对付颜京,手笔不可谓不大。

要么是和颜京有深仇大恨,要么对于对方来说,颜京身上有远超这两样东西的价值。

师蓬蓬一下子想到了长生岛和招喜文,要说谁能有这个实力和财力,目前大概只有长生岛,招喜文魂魄的失踪,他们也怀疑过与长生岛有关。

可是如果是长生岛动的手,目的又是什么呢?

她脑中一片纷乱,一时理不清头绪,只能暂且按下。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颜京。

颜京不知被传去了哪里,手机也没带上,身上连个定位都没有。眼下要找到他,唯一的办法是像他一样通过千里石过去。

但是除了他的特殊体质,一般人恐怕很难让千里石发挥出如此威力。

不、不对,还有一个东西也曾经“启动”过这块石头。

师蓬蓬转头看茶宠:“你跟我详细说说,你是做了什么,才被这画传走的?”

“呱,我什么都没做啊。”茶宠豆眼茫然,说道,“我就是把这幅画当跳板,踩了一脚……”

说到这,它突然想到了什么,“呱,不过当时,我感觉有好多的五行之气汇聚了过来……”

“五行之气……”师蓬蓬反应过来,“五帝钱。”

当时茶宠的嘴巴里还衔着那枚秦半两,作为年代最久远的大五帝钱,连茶宠这种没有先天生灵的陶瓷都能使其成精,自然也能让千里石“活”过来。

只不过茶宠与茶具间的业缘未断,所以没能被传得太远,很快又寻了回来。

师蓬蓬没有丝毫犹豫,拿出那枚秦半两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覆在千里石上,闭目凝神,心中默诀。

法随诀出,客厅中平地风起,师蓬蓬被那无名狂风包裹住,猝不及防地陷入了那副摊开的山水画里。

“师小姐!”卫驰大惊,下意识想拉她一把。

但哪里来得及,顷刻间,师蓬蓬就完全被那幅画卷吞没,只剩下一个衣角,再一眨眼,连衣角也消失不见了。

少顷,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那幅山水画的边上,多了一滩淡淡的墨迹。

卫驰和茶宠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这下该怎么办?”卫驰面色讪讪,问道,“是不是应该去报警啊?”

“呱,不准报警!”茶宠大惊,立刻反对,“警察会把我带去做实验的!”

卫驰:“……”

这妖怪戒心太重了吧?!以及哪里来的这么奇怪的脑回路?

不过好像确实不应该报警,不说这事是不是归警方管,万一警察问起来,他要怎么回答?

说老板和师蓬蓬进入画里不见了?

别到时候没把人找回来,先把他自己送进去了……

第62章 千里之寻

眼前灰蒙蒙的一片, 耳边风声呼啸,整个人好似被一团迷雾裹挟着在风中疾驰一般。

不过须臾,雾气忽如水波漾开, 视线清晰了起来。

师蓬蓬定睛看去, 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幽深的密林里。

夜色浓稠,参天的巨树遮天蔽月。天穹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和互相交缠的藤蔓掩住,只有枝叶间仅存的一丝缝隙, 漏下来一点点细碎的月光。

周围的空气异常的闷热潮湿, 全然不似西洛的气候。

师蓬蓬眉头微蹙, 隐隐有所猜测,一时却不及深思, 只赶紧拿出一支寻踪烟点燃。

烟气缥缈, 依然是原地消散,寻不到颜京的踪迹。

她心中一沉, 正思索如何是好, 边上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一条高大的人影陡然从一棵大树后闪出, 猝不及防地朝她袭来。

师蓬蓬一惊, 反射性地一个侧身, 电光火石间避开这一击, 同时手臂一勾, 用力抡出一拳。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反应如此迅速, 呼吸登时一促,不过他变招也是极快,立时大喝一声, 递出一掌正面相迎。

拳肉在黑暗中相接,发出一声闷响。

师蓬蓬只觉对方的手掌刚硬无比,好似铁板一块, 撞得她拳头生疼,不禁“嗷”的一声,连退了好几步。

与此同时,对方也惊呼出声,“不好,这妖孽力气好像变大了!”

声音雄浑,显然是个修为不低的练家子。

“不是吧?”一道女声跟着哀嚎,“现在精怪进化这么快的吗?!”

女声清脆悦耳,竟是十分的耳熟。

师蓬蓬心中一动,当即飞出一道符纸,符火亮起,照出对面一男一女两个青年。

只见那男子穿着灰色短打,肌肉虬结,剃着个光头,俨然是个武僧。

女子则是一身少数民族装扮,头发盘在脑后,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颈上盘着一条细细的蛇形银链。

双方一照面,俱是大吃一惊。

“蛊王!”

“蓬蓬!”

师蓬蓬与那女子同时喊出声来。

“怎么是你啊?!”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师蓬蓬在两仪学院的师姐白宛木。

白宛木乃边南人士,母族是世代相传的草鬼婆,即民间俗称的蛊师。

师蓬蓬与白宛木在校时常有交流,关系还算不错。先时许千年被郑冰下了迷心蛊,就是请白宛木远程指导解的蛊。

……

白宛木印证了师蓬蓬心里的猜测,这个异常湿热的密林,果然是边南的地界。

只是更具体的方位,却连白宛木这个本地土著也不清楚。

师蓬蓬疑惑:“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白宛木唏嘘,“你知道的,我一直在协助我们本地警方处理蛊术诈骗的案子。后面经查实,这些案子都是出自麺国那边的一个诈骗园区……”

师蓬蓬缓缓吐出三个字:“长生岛。”

“咦?”白宛木惊奇,“你知道了?”

“何止,”师蓬蓬语气和善,“我还知道,就是他们害我没了编制的呵呵呵……”

白宛木搓了搓胳膊:“……别笑了,我害怕。”

白宛木告诉师蓬蓬,眼下反诈工作已经取得长足进展,长生岛的主要势力俱被捣毁,大部分成员都落了网,正由边南官方和玄门中人协助审理。

只有一件事情还没能解决。

“我和山仁大师本来是领了任务,到勐水上游放河灯……”白宛木说道。

山仁就是刚才和师蓬蓬交手的武僧的法号。

“放河灯?”师蓬蓬先是不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渡魂?”

“嗯。”白宛木点头。

以长生岛为首的诈骗园区作乱多年,期间不知残害了多少人,许多人就此命丧异国他乡。

从来阴阳分治,阳间有国境,阴间也有边界。那些枉死的魂魄如无根浮萍,如无人开路,便只能一直滞留境外,不得归来。

因此长生岛覆灭后,玄门就开始持续不断地进行召魂,想将那些亡魂引渡回国。

然而几次三番下来,招回的魂魄却只有寥寥,还都是些早年流落出去的孤魂野鬼。至于被长生岛迫害而亡的人,却连一魂半魄都不曾出现。

大家对此大感困惑,却都毫无头绪。

无法,玄门的人几经思量,决定干脆联合起来,举办一场大型法会,届时强行开启阴界,普渡四方。

为此,他们还制作了大量的河灯,分散投放到边境的水网里。

放河灯是最常见的一种祭仪,所谓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将河灯放在江河湖海中,任其漂泛,便可以托住迷失的游魂,为他们指引归去的方向。

听到这里,师蓬蓬心里咯噔一跳,想起一件事,不由“啊”的一声:“不、不对,那些亡魂,恐怕不是流落在外……”

伍峡雨曾告诉他们,他在长生岛时,无意间发现园区不仅残害生人,外号国师的老板暗地里还拘禁死去的魂魄。

不过这件事进行得很隐秘,连长生岛的其他成员都不知道。

当时他们都没有细想,以为随着反诈深入,长生岛被剿灭,这些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现在看来,情况似乎远没有那么简单。

“竟然还有这种事!”白宛木和山仁对视一眼,俱是惊诧不已。

“阿弥陀佛。”山仁忧心忡忡,“若真是如此,可就麻烦了。”

那国师手眼通天,提前就收到消息逃走了,现在不知去向。如果那些魂魄真的在他手里,还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不过担心也没用,眼下他们还面临着更大的问题。

因白宛木是本地人,玄门便安排她和山仁一组,到路程较远的勐水上游放灯。

勐水便是边南和麺国交界的河流,河的北面是边南的密林,南面便是麺国的国境了。

白宛木从小在边南长大,对勐水再熟悉不过。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不料刚放完灯,周围不知怎么的突然起了大雾。

那雾来得很不寻常,白宛木和山仁当时就生出警惕,想要尽快离开,但只是片刻间,他们就被那雾气裹挟,出现在了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上带的通讯设备也都全部失灵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遇上了一个极为诡异的怪人。

“什么怪人?”师蓬蓬好奇地问。

“我们也搞不清楚……”白宛木摇摇头,正要细说,就见山仁蓦地腾空而起,朝着夜色中踢出一脚:“小心!”

师蓬蓬反应极快,当即一把拉住白宛木,迅速地退后几步。

只见他们原来站的位置上方的树冠上,不知何时竟倒吊了一条瘦长的影子。

那影子双脚勾在树上,身体朝下,两条长长的辫子从头顶垂下,看起来既诡异,又滑稽。

师蓬蓬心下不由一惊,需知她从刚才就没放松过警惕,说话间也一直凝神注意着周边的动静。但这怪人不知是什么来历,竟连一丝气息也没有泄露,就那么借着树枝的掩饰,不知不觉地接近了他们。

山仁还是刚吃过这怪人的亏,知晓它的路数,才从树缝间漏下的一点月光里,察觉到了影子的变化。

那怪人见被发现,顿时发出一阵怪笑,笑声尖尖细细,既像女人,又像小孩。

“咿呀呀,被发现了,真是一个耳聪目明的死秃驴呀——”

它矫健地一个晃荡,避开山仁的一踢,顺势一个猛扑落地,张牙舞爪地和山仁缠斗起来。

稀薄的月色下,隐约可见双方动作都是极快,拳肉交接声源源不断,眨眼间就交手了数十招。

不过很快,师蓬蓬就看出了一丝古怪。

那怪人动作明明极为敏捷,反应速度比山仁更胜一分,但四肢却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这种微小的僵硬使得它的出招效果总是差了一点。

相较之下,山仁的功夫明显要更加扎实,一招一式拳拳到肉,从一开始就占了上风。

白宛木却满脸忧愁:“唉,山仁大师恐怕打不过它!”

果不其然,话刚说完,山仁就对输了一掌,被那怪人震得连退了几步,重重地喘了口气。

师蓬蓬这时也察觉出了端倪:“这东西不怕痛啊?”

山仁技高一筹,好几次分明已经打中了对方,他拳脚尤为刚猛,师蓬蓬才刚领教过。

换做一般妖邪鬼祟,不说重伤,行动多少也该受到影响。但这怪人只是短暂受制,很快就能恢复过来,显得不痛不痒。

眼看形势急转直下,师蓬蓬不再旁观。

“两仪之精,阳火在心!”

一道黄符应声而出,朝着那怪人飞去。

那怪人察觉到符法,侧头看过来,顿时“咿咿”怪笑:“哪里冒出来的小法师,就拿这个考验我?”

说着张嘴朝黄符的方向吐出一口气,红色的朱砂霎时亮起,下一秒符纸便燃烧起来,化作飞灰朝着四面八方飘散而去。

“啊!”白宛木大吃一惊,“什么玩意,不怕蛊虫就算了,竟然连你的符法也对付不了它吗?”

原来刚遇到这怪人时,白宛木就放出了一只迷心蛊,想用蛊术控制住它。

不料这怪人不知什么来历,竟丝毫不受蛊虫影响。

山仁只好尝试对它进行物理超度,但很快就发现这怪人竟也不惧皮肉之痛。

两人都拿这怪人没办法,好不容易才脱身躲了起来。

“完了,这家伙好像没有弱点啊……”白宛木急得团团转,“我们不会交代在这吧?”

“别急啊。”师蓬蓬情绪稳定,“我才单走了一张驱邪符,炸弹还没出呢!”

白宛木困惑:“什么炸弹?”

“没玩过斗地主啊?”师蓬蓬鄙视,一边说一边飞快掐完了法诀,“敕!”

四张黄符陡然出现在那怪人的身周四角,朱砂亮起,形成四象符阵。

第63章 千里之寻

符阵一起, 那怪人登时如同被牢笼团团围困,动弹不得。

“咿咿,可恶——”它气急败坏地怪叫, “小法师, 识相的快点放开我,不然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师蓬蓬“嘁”的一声:“还吹牛呢!”

符阵越收越紧,那怪人被符法压得话都说不出来, 只听得上下牙关不断打颤, “喀喀”作响。

眼看黄符近在咫尺, 就要贴到身上,它浑身一个哆嗦, 总算张开了口, 用力地吹出一口气来。

“沙沙——沙沙——”一阵怪风平地而起,整片林子仿佛都动了起来。

树枝摇曳, 参天的树冠被拨开, 幽冷的月光倾泻而下, 落在那怪人身上。

师蓬蓬这才看清它的模样, 只见它长着容长脸, 两道柳叶眉, 一张樱桃唇。分明是很婉约的女子五官, 却又覆着一圈很不协调的络腮胡。

“嘶, 这东西男的女的啊?”白宛木惊疑不定,“现在妖怪也搞LGBT了吗?”

“我是女的,美女!”那怪人一听, 登时气得跳脚,“还不是都怪你们这些手贱的人——”

风声更盛,四角的符纸竟再次被点燃, 化作飞灰被卷入密林深处。

“这、这……”白宛木眼睛一瞪,“怎么会?!”

师蓬蓬的符法自不用说,这怪人竟能轻易地破开她的四象符阵,怎么能不叫人心惊!

“奇怪……”师蓬蓬倒不畏惧,却也暗暗纳闷。

刚才四象符阵明明已经困住了这怪人,但在最后关头,这怪人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竟使得符阵忽然间失去了目标,这才自燃飘散。

山仁见势不妙,毫不犹豫地再冲了上去。

怪人还没完全挣脱符法的束缚,动作更加的僵硬。山仁抓住破绽,一个擒拿将它的手臂扭到身后,用力地一折。

“咔”的一声脆响,怪人的手肘被生生地被折到了反向。

山仁这才松开一只手,想去扣住它的脖子。

不料就在这时,怪人应该已经被废掉的手臂竟然再次动了起来,以这个扭曲的姿势,猛地掏向山仁胸口。

“你还能动?!”山仁大吃一惊,再要闪避已是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横里陡插进来一只手,却是师蓬蓬闪身过来。她精准地扣住怪人的手腕,接着一个侧身背摔,生生地将怪人抡了半圈,“砰”的一声甩到地上。

山仁目瞪口呆:“好、好力气!”

“呸、呸呸——”怪人狼狈地吐出一口夹着腐叶的烂泥,怒不可遏地怪叫几声,肘关节顺势一扭,那小臂竟脱落下来,凌空飞向师蓬蓬,“我要杀了你!”

断臂裹挟着呼啸的狂风,犹如千钧利刃,令人胆寒。

这一着可谓大出意料。

白宛木和山仁俱是骇异:“蓬蓬/居士小心!”

“原来如此……”师蓬蓬却是眉头一扬,不但不闪不避,反而一个旋身上前,挥出一掌正面相迎。

“啪——”

两掌相接,师蓬蓬被震得后退几步,五脏六腑一阵翻腾,没忍住猛咳了几下,脸色也白了几分。

“咿咿——”怪人得意大笑,“小小法师,不过如……啊啊啊!!你这卑鄙小人,不讲武德!”

狂风倏然止歇,那截细长的小臂掉落到地上,摊开的掌心处赫然贴着一道符纸。

朱砂亮起,小臂化出本相,却是一段雕成人手模样的木头。

山仁恍然:“原来是个木人。”

难怪既不怕痛,关节也那么耐用。

白宛木大悟:“我说蛊虫怎么对付不了它呢!”

蛊虫需要进入肉身,再进一步作用于器官和心神。木人没有血肉,自然不受影响。

也是此时,他们才明白,为什么一直察觉不到它的气息。

木藏于林,水匿于海。

这片密林,正是木人最好的掩护。

所以刚才符法明明已经困住了它,却又突然失去目标。原是因为它将自己的气息隐入了树林,或者说,它把整片树林都变成了它的气息。

师蓬蓬脚尖一勾,把那截木手踢到手里,借着疏叶漏下的月色,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木手雕功平平,差不多就是个市场批发玩具的水准,木料也很普通,是边南最常见的槐树。

不过槐为鬼木,因槐树常生于阴地,易为仙家鬼怪所依附倒是真的。

木手上涂了两层彩漆,底下一层明显是有些年头了,漆料已经脱落,于是又在上面刷了一层新漆,但刷得很粗糙,也没去掉旧漆,反而显得坑坑洼洼,越发斑驳。

白宛木这时已经跟了过来,探头探脑地看了两眼,有些意外地说:“诶,这木手看起来不怎么样啊,不像那么厉害的样子。”

古往今来,炼木成精的例子不在少数。但是木塑没有先天灵识,即使开了窍,往往也只有微末道行,很难成大气候。

这个木人却不但道体坚固,还能向林木借法,乃至骗过四象符阵,可见非同一般。

按说有这等修为的炼木,本体定然是十分不俗的,不说是稀有的木材制作,起码工艺上应该是十分精细的。

但这节木手却实在平常,甚至可以说是粗糙。

“放屁,你懂审美吗就在那点评?”木人闻言大怒,“我这叫大巧不工知道吗?还有你……”

它瞪向师蓬蓬,“快把手还给我,不然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师蓬蓬:“……你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木人:“……”

“咿咿,刚才不算数!”木人暴跳如雷,“现在我是真的生气了!”

说着鼓起腮帮子,朝着他们的方向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须臾,平地风起,伴随着“隆隆”的声响,他们所站地面竟开始晃动起来。

“小心!”师蓬蓬察觉到危险,迅速拉住白宛木往旁边一闪。

与此同时,一根粗壮的树枝被狂风裹挟,重重地从他们原来站的地方横扫而过。

另一边,山仁也发出一声大喝,飞快地退了几步,堪堪躲开另一根树枝的袭击。

三人聚在一起,山仁语气惶急:“不好,这木人竟然能催动林木……”

“咿咿咿,知道怕了吧!”木人单手叉腰,张狂大笑,“我可是木中之木,万木之王,世间之木都为我所用,我看看你们怎么跑!”

“别听它吹。”师蓬蓬和他们一边后撤一边吐槽,“它只是把一部分妖气附在那棵树上,把那棵树变成了一个木傀儡而已。”

山仁:“……哦哦。”

饶是如此,也很了不得了。林中遍地都是木材,也就是说,木人能随时在他们周边制造出傀儡,实在防不胜防。

“唉。”白宛木愁得抓耳挠腮,“运气太背了,让一个木头人卡到了bug,我们三人居然都对付不了它!”

他们三人也算三个派系里的佼佼者了,但山仁的物理攻击破不了木人的道体,师蓬蓬的符法在林子里又无法锁定它的气息。

她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谁说的!”三人退到一棵大树后,暂时避开木人的视线,师蓬蓬转过身,一把按住白宛木的肩膀,“现在正是你出手的时候!”

“蛤?”白宛木一愣,不确定地反问,“我吗?”

“当然。”师蓬蓬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让它见识一下我们堂堂边南蛊王的厉害!”

“不行啊爱卿。”白宛木惭愧地搓脸,“本王早就试过了。”

山仁也在一旁帮腔:“师居士,你也看到了,这是个木人,白居士的蛊虫控制不了它……”

师蓬蓬挑眉:“谁说要控制它了?”

白宛木:“那是?”

师蓬蓬:“蛀它啊!”

白宛木:?

山仁:?

好像……也不是不行?

……

“咿咿,怎么都躲起来了?”木人阴森森地笑着,不慌不忙地朝着一棵大树的方向走去,“没有用的,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要让你们见识一下,万木之王的厉害,特别是你,小法师……”

“呵呵,谁准你擅自称王的?”师蓬蓬从树后走出来,一副义胆忠肝的样子,“在我心里,边南只有一个王!”

“?”木人一顿,“……什么玩意?”

这时,树后忽然响起一阵笛声,笛声细而悠长,若有似无,在幽深的密林里,莫名的,显出几分悚然。

脚下跟着响起“沙沙”的动静,木人低头,借着幽幽的月色,看到地上厚厚的积叶一鼓一鼓地颤动起来。

蓦地,一只小虫从叶中钻出,爬上了它的脚背,一口咬了下去。

木人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草鬼婆又在驱策蛊虫了。

“咿咿,我看你们是急傻了吧?”木人顿时大笑出声,“蛊术对我可没用……”

话到一半,它突然感觉不对。

一般蛊术只用一只蛊虫,那草鬼婆先前就对它放了一只虫子。不过它本体是一截实心木,没有血肉,那虫子只咬破了它的一点表皮,没能钻入它的体内。

草鬼婆放蛊失败,只好灰溜溜地把蛊虫收了回去。

但这次来的却不只一只虫子,除了一开始那只,后面还有几只,不对,几十只,不,几百……不,也不对!!

源源不断的虫子从积叶和泥土里钻出来,密密麻麻地沿着木人的脚往上爬。

蚂蚁、蟑螂、蜈蚣、蜘蛛……只要林子里有的,几乎都涌了过来。

这些虫子爬到木人的身上后,也不像一般蛊虫那样试图钻入它的体内,而是不断地用口器啃咬它。

“蛊术没用,蛊虫有用就行了。”师蓬蓬说道。

蛊虫并不是某一种虫的名称,而是从无数虫子里选出的虫王。

最常见的炼蛊方法就是把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密闭容器里,让它们互相厮杀,最后剩下的那一只就被称为蛊。

所以蛊虫,天生就有令其他虫子畏惧的力量。

白宛木从小修习蛊术,不仅擅长炼蛊用蛊,也是用虫的行家。

她既能驱策蛊虫,也能通过蛊虫控制各种虫子。

木人:!

它总算明白了过来,“不!!!”

它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想要逃走,但哪里逃得了。

密林是树木的地盘,也是虫子的地盘,它不管往哪里走,怎么走,都有虫子。

虫子越聚越多,很快,四面八方,目所能及处几乎都有虫子在爬。

木人没有血肉脏器,但此时此刻,却真真实实地体会了一把肝胆俱裂的感觉。

木人不怕痛,不被蛊术控制,借着树林的掩护也可以破掉符法。

但是真的怕虫蛀。

若只是几只甚至几十只小虫子倒也罢了,但这会几乎整片树林的虫子都来共襄盛举。

再厉害的木头怕是都要被咬个稀碎。

不一会,木人就撑不住了,颤抖着牙关大喊:“我服了,草鬼婆,你快收手,我认输了……”

“大胆,什么草鬼婆!”师蓬蓬怒道,“叫蛊王!”

木人:“……”

你说的王,原来是这个王。

第64章 千里之寻

木人散去口中的一口妖气, 师蓬蓬飞了一道符贴到它的背上。

确定它已经受制,白宛木才吹了一声响笛,召回领头的蛊虫。

积聚如山的虫蚁随即如潮水般退走, 重新隐入到密林深处的枯枝败叶里。数量实在太多, 有些还从他们三人的脚下经过。

山仁虽是白宛木的队友,也不免有些头皮发麻:“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师蓬蓬也搓了搓胳膊, 佩服地挑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我拥护的王, 带出的兵就是厉害。”

“过奖了。”白宛木一脸复杂地回看她, 真诚地说,“我觉得你比我更有用蛊的天赋, 只要你一声令下, 我将随时禅位给你!”

白宛木家里世代都是草鬼婆,她从小就跟着家里学炼蛊用蛊, 但几十年的专业, 比起师蓬蓬的灵机一动, 还是略显稚嫩了一些。

师蓬蓬憨笑:“陛下太客气啦。”

三人走到木人面前, 木人已经现出了原型, 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和那截掉落的木手一样, 木人身上也刷了两层漆, 但漆工粗糙, 看起来新不新,旧不旧,还被虫子啃掉了一部分, 显得破破烂烂,越发的寒碜。

不过最诡异的还是它的下半张脸,不知被谁涂了一圈黑色的墨水, 难怪化成人形后有一圈络腮胡。

山仁感慨道:“真没想到,就是这东西差点把我们都栽了。”

“你什么意思?”木人不服气地哼哼唧唧,“我看起来不厉害吗?我可是万木之……”

师蓬蓬把拳头伸到它的面前:“嗯?”

木人一个激灵,连忙改口:“咿咿,小的僭越了,边南只有一个王。”

白宛木:“……”

山仁:“……”

“你知道就好。”师蓬蓬垂眸,冷笑道,“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东西?”

木人缩了缩肩膀,眼神闪躲:“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木、木精呀。”

“是吗?”师蓬蓬不置可否,直接一脚将它踢倒,右手食中两指相并点在它额头上,“照摄阴魅,遁匿人形。”

“啊!”木人浑身一颤,一股不祥的力量震荡而出。

师蓬蓬双指循着那气息往下,来到了木人的胸口处,“原来在这。”

当即掏出一道黄符,拍了下去。

木人惊恐大叫:“不要!”

师蓬蓬哪里会听它的,符纸的朱砂亮起。“啪”的一声,木人的胸口应声裂开一条大缝,露出里面一块红彤彤的东西。

赫然是一团鸽子蛋大小的血珠。

山仁和白宛木眼睛俱是一瞪,白宛木惊呼:“心头血!”

死物成精往往都很微末,原因就是缺乏先天的肉身和灵识,但这个木人居然有一团心头血,可见气候已成,难怪那么厉害。

“这可不是它自己修炼而成的血。”师蓬蓬冷声道,“这是人为放进去的一滴冤孽血。”

白宛木和山仁这时也察觉到了那团血阴气冲天,竟是带着极为浓重的孽毒和怨气。

师蓬蓬厉声问:“你这滴血是哪里来的?”

事到如今,木人不敢再有隐瞒,瑟缩着道:“是、是国师给我的。”

白宛木皱眉:“你是长生岛的东西?”

其实并不意外,这两年凡边南出现的邪祟阴物,大半都出自长生岛。

“是。”木人应道,它原来只是长生岛批量炼制的一个低等阴物,连意识都没有。后来一次意外,国师将一滴冤孽血落进了它的心口,才让它成了一个真正的木精。

“国师见我变得这么厉害,就封我做了护国神木,让我镇守小皇陵。”木人说着还有几分骄傲。

“护国神木?还有皇陵?”师蓬蓬给听笑了,“怎么,国师真把自己当国师了?还想建国不成?”

说着看向白宛木,揶揄道,“边南真是人杰地灵哈,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么多帝王将相。”

白宛木:“……”

白宛木惭愧:“没想到本王治下竟有如此乱臣贼子,都杀了!”

山仁:“…………”

两仪学院的学生精神状态太美了吧?

“这个我不清楚咿。”木人可怜巴巴地说,做了护国神木后,它就一直守着小皇陵,对别的事情不甚了解。

又说不久前,国师突然收到风声,说长生岛有危险,他要到别处去避一避风头,只留下一个大鬼统御小皇陵。

“大王明鉴,我不是有心害你们的,是统御要开坛做法,让我抓人回去血祭。统御厉害得紧,不但能呼风唤雨,手里还有一把能通阴阳的宝剑,我实在不敢违抗……”

师蓬蓬精神一振:“子干剑?!”

“大师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木人连忙拍马屁。

果然,从子干剑开始,一切都是长生岛设下的局。师蓬蓬转头看向白宛木:“师姐,请你给这块烂木头的心头血种个蛊。”

蛊术不能控制一般的木人,但有了心头血就不一样了,蛊虫可以直接寄生在心头血里,操控木人的生死。

木人惊慌:“你想干什么?”

“别急,只要你老实听话,不会要你的命的。”师蓬蓬冷声道,“带我们去小皇陵。”

……

有了木人带路,一行人很快出了密林。

“这里是小皇陵的禁水,渡过禁水,就到陵殿了。”木人指着前方说道。

三人抬目望去,只见一轮圆月高悬天上,月色之下,是一条黑色的河流。

河面旷广无波,笼着一层蒙蒙的灰雾,一眼望不到对面,也不知有多宽。

“这要怎么过去?”白宛木四下张望,无论河里还是岸上都空无一物,没有船只或竹筏之类的泅渡工具。

“这边有桥。”木人朝他们招了招手,率先从河岸的一处淌进水里,水面荡开波纹,只没到它的小腿。

原来这座桥建在水下。

木人走出数米,见他们还在犹豫,催促道,“怎么还不过来?快跟在我后面,禁水很深的,别不小心踩空了。”

山仁见木人安全无事,才放下心来,说:“我走前面吧。”

“等等。”师蓬蓬谨慎地拦了一下,扬手飞出一道符,符纸追向前去,贴在木人身上。

“纸符替身。”

替身符可以迷惑低等阴物,让阴物把木人当成师蓬蓬。

朱砂亮起,平静的水面顿时如同煮沸了一般,“咕噜噜”地冒起泡来。

紧接着“噗呲噗呲”的声响,不知什么东西从水里喷射而出,裹着水汽好似透明的弹丸一般,一颗颗投向木人。

“嗷嗷嗷!!”木人被弹丸打得抱头鼠窜,险些失去平衡。

白宛木和山仁吓了一跳。山仁辨认出这东西,讶然道:“鬼弹!”

所谓鬼弹,乃是沉积在水里的尸毒和怨气。

水伴阴生,遇尸成毒。腐烂的尸体如果堆积水中,就会污染水源,这时下水就会生病乃至亡故,而成疫病。

若水源刚好在恶地,尸毒和怨气汇聚在一起,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种看不见的怪物。

这种怪物平时蛰伏水中,但一动就会有声音,好像在投击什么东西。投中树木,树木就会折断,投中人,人就被击死。是以被称为鬼弹。

但鬼弹一般只会在大疫之年出现,因流水浩瀚,兼有自净的能力,偶尔一两具尸体远不足以污染水源。只有遇到水患或刀兵之类的天灾人祸,大量的生灵枉死且被抛尸水中,才足以形成鬼弹。

这条禁水不知深浅,但水面如此广阔,足以稀释掉许多东西,按说不应该出现鬼弹。

除非……

尸山血海,怨而成疫。

师蓬蓬看着黑不见底的河面,面露悲悯。

“阿弥陀佛。”山仁双手合十,“罪孽,罪孽啊。”

白宛木更是恨得直磨牙:“长生岛真是坏事做尽。”

再看木人,被鬼弹打中的地方都出现了一点点的黑印,还有丝丝缕缕的黑色眚气冒出,得亏它是木精,道体坚固,若是一般的木头,早就被打断了。

木人连声求救,“姑奶奶,不关我的事啊,求你快收了神通吧。”

师蓬蓬这才掐了个诀,替身符从木人身上飘走,在空中自燃飘散。

鬼弹随即消失,禁水河面重新恢复平静。

木人屁滚尿流地跑回来,被师蓬蓬一拳捶在地上:“还敢耍心眼?”

“咿呜呜,小的不敢啊。”木人只差没去抱她大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平时都是这么来往的,鬼弹从来没有出现过。”

木人的心头血有蛊虫控制,师蓬蓬料想它不敢说谎,这才作罢。

白宛木道:“这禁水恐怕设了禁制。”

师蓬蓬其实也看出来了,这禁水并非单单是一个天然的屏障,还是一个专门设计的结界,外来者只要一碰到禁水,就会引来鬼弹袭击。

只有小皇陵里的东西,才可以正常通过桥梁,出入其中。

山仁:“如此可就麻烦了。”

鬼弹力量非同小可,兼有剧毒,是万不能硬抗的。最好的办法是破除结界,化掉水里的怨气。

但这禁水如此深广,水下不知多少沉尸,即使合他们三人之力,恐怕也消解不了这滔天的罪孽。

“还好吧。”师蓬蓬神色轻松,眼角瞥了下木人,“这不是还有个内应吗?让它带我们过去不就好了。”

外来者碰到禁水才会触发鬼弹,换句话说,只要他们不沾到水就不会有事。

“?”

山仁和白宛木面面相觑,白宛木反应过来,一拍手道:“对哦,可以让护国神木背我们过去。”

护国神木:“……嘤。”

师蓬蓬摇摇头:“不行,这样太慢了。而且对面不知道有什么,分开过去的话怕有危险。”

护国神木立刻点头:“对对对,我一次只能背一个人,这样不好……”

话未说完,师蓬蓬抬起一脚,把它整个踢进水里:“反正是木头,躺平了做船吧。”

木人作为木精,力气有的是,只要落脚的空间够大,同时背负三人完全没有问题。

白宛木和山仁:?

木人:???

“扑通——”

木人砸进水里,果然浮了起来。它呆呆地漂了两秒,才认命地张开手脚,在水面展开成一个“大”字:“上来吧,各位大王,咕噜噜……”

师蓬蓬率先一纵身,跳到木人背上,鬼弹果然没有出现。

白宛木和山仁见状,也跟着跳了上去。

师蓬蓬跟踩发动机似的跺跺脚:“好了,开船。”

木人:“……”

第65章 千里之寻

木人跟个大王八似的驮着三人, 手脚并用地划着水,奋力地往禁水对岸游去。

越过蒙蒙的灰雾,眼前倏然一亮, 三人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前方群山连绵, 当中一座陡峭的巨石拔地而起。巨石延绵数十米,在夜色中仿佛一头硕大无朋的大象,大象的头部处伸出来一根粗壮的石柱, 恰似那长长的鼻子, 庞然插进禁水里。

“这座是古时候留下来的象石山, 国师说大象是释教的圣物咕噜噜……象石所在是为绝佳的风水宝地,可以镇国护法, 所以特意把小皇陵建在了这里咕噜噜……”木人说道。

白宛木嘴角微抽:“……越来越癫了。”

再看象石山的下方, 赫然是一座依山而建的恢弘宫殿,飞檐翘角, 流光溢彩。窗前檐下悬挂着一盏盏琉璃质地的宫灯, 黄色的灯火映着碧瓦朱墙, 可谓金碧辉煌。

宫殿的正中间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神像, 神像是直接在山体上凿出来的, 约么有四层楼高, 形象看起来似佛非佛, 似道非道, 通身塑金,嘴角噙笑,巨大的双手平放在胸前, 结成一个禅定印。

它的一双长目俯瞰下方,视线所及处,乃是一个巨大的莲花石台, 石台的正中间摆着一副黑色的棺椁。

再看石台的两边,竟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通明的灯火照射下,可以看到那些人身披古代士兵的铠甲,横行竖列站得整整齐齐,少说有数百人之众,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小型军队。

这场面让山仁这个和尚都不淡定了,愕然道:“这、这……国师真是要起事不成?”

需知长生岛可是麺国的园区,几百人的军队在国内算不上什么,但在麺国绝对可以算得上一个小军阀了,何况国师还精通邪术。

若不是国内出手反诈拔掉了这颗毒瘤,国师怕不是真的要在那边作乱割据?

师蓬蓬却摇了摇头:“不对……”

那宫殿固然壮丽,但分明透着几分诡异。那些建筑的色彩太浓艳了,无论亭台楼阁,飞甍玉璧,都像用高饱和的色笔涂抹过一般,缤纷到近乎刺眼。

莲花台下的军队乍看威风凛凛,但若细瞧,就会注意到他们五官僵硬,神情麻木,根本不像一个鲜活的人。

类似的景象,师蓬蓬在不久前曾经见过一次。

在招家的坟头上。

只不过这里的法阵更加厉害,所以这一切看起来更浩大,更逼真,也更慑人。

白宛木和山仁经她提醒,也反应了过来,当即都凝起修为,各使所长破去障眼的法术。

定睛再看,却哪里有什么宫阙宝殿,除却那尊用山体凿成的巨大邪神像和那座莲花石台,其他的建筑,原来都只是一座座华丽的纸扎品。

至于那支止如斩足的军队,也只是一个个和真人等身大小的泥人罢了。

这富丽堂皇的幻象,确然只是一座精心粉饰过的巨大陵墓。

木人游到岸边,几人刚踏上地面,陵宫深处便传来一道闷雷一般的声音:“护国神木,你把人抓回来了?”

“……”

木人心虚地瞥向师蓬蓬,师蓬蓬迅速评估了一下当前的情形,觉得还是要谨慎一点,先搞清楚情况再说,便点了点头,冲它做了个口型:“机灵点。”

木人只好勇敢回话,“是的,统御,我一共抓了三个人。”

“三个?还有谁跑到结界里了?”那声音有些疑惑,随即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师蓬蓬给木人一个眼神,木人会意,赶紧扯下几根头发,化作麻绳,将他们三人的手虚捆起来,三人也敛去修为,作出失法的样子。

刚捆好,前方就出现一道巨大的鬼影,一股强烈的尸臭味同时扑面而来。

三人冷不丁被恶臭呛了一下,差点没吐出来。抬头看去,山仁和白宛木顿时骇然。

那所谓的皇陵统御,竟然是一个如巨人观一般膨大到一丈多高,浑身溃烂,渗着淋漓脓血的腐尸之鬼。

腐而不化,最是凶厉。

师蓬蓬却并不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曾经在招家的坟阵里,招家耀也化作了这样的一个腐尸鬼。

腐尸鬼走到跟前,先看了一眼木人,面露疑惑:“神木,你身上怎么那么破?”

“……”木人讪笑,“林子里虫子太多了,有点过敏……”

“?”腐尸鬼理解不了,但一时也想不到那些玄门的人能搞出这种奇怪的物理伤害,说,“我看是你给自己新刷的那层劣质油漆有问题吧?一个木精那么臭美做什么?”

木人:“……”

木人敢怒不敢言。

腐尸鬼没管木人的小情绪,转过头,巡睃旁边的三人。

然后,它的视线就钉到了师蓬蓬身上。

“你是……”腐尸鬼先是不敢相信,眯了眯糊烂的眼眶,仔细辨认了一会,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师蓬蓬!竟然是你!”

白宛木见状惊疑不定,小声问道:“蓬蓬,它怎么认识你?”

师蓬蓬直直地与腐尸鬼对视,缓缓吐出三个字:“招喜文。”

她早就怀疑招喜文的魂魄失踪和长生岛有关,再看到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切,很容易就联系起来。

“你倒是有点脑子,不错,我就是招喜文。”招喜文半蹲下身子,将腐烂的头颅凑到面前,故意冲着她吹了一口气,“说说看,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是因为知道我们招家会炼腐尸之鬼吗?”

师蓬蓬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冷声问:“颜京在哪里?”

“你是来救他的?”招喜文闻言了然,语气中多了几分危险,“果然,你才是那个真正毁了我招家祖坟的人,是不是?”

“怎么?”师蓬蓬有些好笑,“难道你不知道吗?”

从招家祖坟被毁到招喜文入狱,中间还有一段时间,以招家当时的势力,只要有心,完全足够查到她的头上。

提起这事,招喜文咬牙切齿,语气中还有几分愤恨,“姓颜的刻意抹掉了你当时的行踪信息,让我们误以为事情是他一个人做的。”

“?”

颜京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

师蓬蓬惊讶之余,心里像被什么扯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胆子那么小,那么怕鬼,怎么敢的啊……

“这些日子以来,我做梦都恨不得把姓颜的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要不是国师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他身边还有你这么一个‘高人’。不过……”

招喜文话锋一转,却又笑了出来。

“要不是姓颜的自作聪明来了这么一出,我们也不会发现,他竟然是不枯骨。”

这话一出,一旁的白宛木和山仁俱是一震。

“不枯骨!”

所谓不枯骨,顾名思义,乃是死生不腐的奇骨,据说天生就可以连接阴阳,甚至逆转生死。无论阳精还是阴魅,只要拥有了不枯骨,就可以不受限制地穿梭于两界之间,乃至跳出两界的管控。

就连那些自我意识都不具备的低等精怪,如当时招家祖坟的那些纸扎人,都可以通过不枯骨,逆阴成阳,塑得精魄。

所以颜京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都像唐僧肉一样轻易地就能招惹来阴邪鬼魅。

也是因为在年纪尚小的时候经历了太多恐怖的事情,才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姓颜的太能藏了,一个不枯骨,竟然可以逃过国师的耳目,在西洛那种地方隐身那么久。到底该说他沉得住气,还是说他太废物了呢?”

招喜文像是不可思议一般,还十分可惜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脓水随着它的动作,滴滴答答地飞溅了一地。

拥有不枯骨的人一生都注定了要和阴魅纠缠,几乎必然会走上修行的道路。而这种能逆转阴阳的根骨也是最佳的修行体质,无论修习什么都事半功倍,假以时日,成为大能也未可知。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招喜文会轻易被误导,以为祖坟的事只是颜京一人所为。毕竟如果是不枯骨的话,那就太合理了。

但是后来国师进一步的调查,却惊讶地发现,颜京根本就没有真正学习过什么玄术,而且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堂堂猫爪科技的总裁,平时在外装得人模狗样不可一世,实际私底下连一个人走夜路都会打怵。

反而是经常跟在颜京身边的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子,才是两仪学院毕业的学生,还是家传的天师后人。

全是靠着她,颜京才能在阴物横行的西洛苟到现在。

“你们一定做梦都想不到,我还能卷土重来吧?”招喜文得意地说。

阳间如今正在严打,律法森严,招家犯下的罪孽太多,绝无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招喜文一生坏事做绝蝇营狗苟,好不容易得了那些富贵和权势,到头来付诸一炬,叫它怎么甘心。

然而,长生岛的能力之大,远超常人想象,竟然为他安排了一条可以越过阳间正法逃出生天的道路,便是以自杀的方式,把魂魄偷渡到麺国。

按国师的计划,招喜文的魂魄出国后,长生岛园区里就有大量的人可以供他附身夺舍,他可以直接换个身份,洗得清清白白再回国。